詹夙面上神色依旧云淡风轻,“我何时在意过别人的言语?”
曹氏蹙眉,“那不一样,从前不管人家怎么说你,你是为了朝廷好,为娘便没什么好担心的,等结果出来,那些人自然会闭嘴。可这次不一样,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名声,甚至后世的史书如何写你?”
她说着,忍不住拉住了詹夙的手,“别人才不在乎你和陛下是不是真心,他们只会说你蛊惑君心,靠着裙带关系,掌控朝政,你所有的政绩、功劳,可能都会因为这一层关系被掩盖,到时候你也会变成像刘文周一样令人忌惮的外戚……”
“母亲此言差矣,刘文周之所以失去了陛下的信任,不是因为他是外戚,而是因为他这个外戚不守本分。”
“本分?”曹氏冷笑,“你还好意思说本分?你现在和陛下这样不清不楚的,是一个丞相的本分?”
詹夙忍不住皱眉,沉声道:“母亲知道我说的本分不是这个意思,刘文周打得什么主意,昭然若揭,当年立储就鼓动着先帝立陛下,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陛下好控制,要不是我在中间挡着,陛下还不成了他们手中的一个傀儡?”
“可是现在,在别人眼中,陛下是你手中的一个傀儡。”话说到这一步,曹氏索性和詹夙分析个明白。“有朝一日,你成了皇夫,陛下未必不会像对刘文周一样对你,就算她念在夫妻情分上,对你手下留情,可再想得远一点,等你们有了孩子,你这个父亲岂不成了最碍眼的,陛下为了皇位稳固,也不会放过咱们詹家的。”
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长远,詹夙心下有些感动,安抚地拍了拍曹氏的手背,“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这些问题我就都想过了,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退,我会把握好这个分寸的。”自从他意识到自己动心以后,便一直在考虑这些问题,喜欢顾玄茵,注定要比喜欢别的姑娘累一些。
曹氏听他这么说,便知这些问题他都想到了,既想到了这些问题,却仍要迎难而上……她不禁又叹了口气,“你现在是被迷了心窍,觉得陛下对你好,你就什么都肯为她做,可你有没有想过,陛下如今对你这么好,是为了什么?”
詹夙隐隐猜到曹氏要说什么,却还是问道:“为何?”
“陛下身为女子,虽已无宗室之患,但还有外戚世家虎视眈眈,若是没有他,顾玄茵就要受制于外戚,顾玄茵登基以来之所以一直这般依赖他,无非是想找个靠山,找个能为她遮风挡雨的人。如今你们又有了这一层关系,你就更加死心塌地为她效劳,无条件站在她身边,当他的盾,也当她的矛。”她想想儿子未来的处境,眼圈都不禁有些红,“可如果有一天,她羽翼丰满,百官臣服,你就显得多余碍眼了。到时候,陛下想除了你,岂不是轻而易举?”
詹夙听完,凝眉半晌,“母亲为何会这么想,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权力本身,但是只有通过权力,我才能实现我的抱负,若有一天真的天下太平,百官臣服,陛下有有一颗爱民之心,我这个丞相自当功成身退,把权力悉数交到陛下手中。”
曹氏睁大眼睛,一时不能理解儿子的想法。半晌任命地叹了口气,“行行行,你怎么样我不管,你妹妹呢?你如今和陛下这关系不清不楚的,你妹妹的婚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詹夙:“什么叫不清不楚?”
曹氏:“成亲之前都是不清不楚。”
詹夙无奈,不得不承认,他和顾玄茵如今确实挺憋屈的,“不管我和陛下怎样,都不影响霖儿的婚事,她喜欢哪个,便嫁哪个。”
曹氏冷笑,“像你说得那么简单倒是好了,昨日平阳侯夫人上门,来探了探口风,说是平阳侯府那小子看上了霖儿,我寻思着钊儿与你是发小,知根知底的,这门婚事挺不错,谁料问了问你妹妹,她却嫌人家太老了。”
“太老了?”詹夙倒是想过詹霖有可能看不上叶钊,但却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叶钊比我还小两岁呢。”
曹氏白了儿子一眼,“比你小两岁也二十四了,比霖儿足足大了八岁。”
詹夙:“……”他之前从未在意过年龄差距的问题,此刻才突然意识到,他比小姑娘大了快十岁,小姑娘会不会也觉得他老呢?
他心里虽然发虚,面上却一本正经道:“这有什么,男子比女子大八九岁是常有的事,霖儿若是喜欢叶钊,年龄根本不算什么,说到底她还是没看上人家。”
曹氏摇摇头,“倒不尽然,霖儿这孩子糊涂着呢,估计自己也搞不懂自己的心思。我是挺喜欢钊儿那孩子的,人品正直,又和你是从小一起玩大的好兄弟,知根知底,平阳侯夫人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霖儿以后嫁过去不会受什么委屈。”
这一点詹夙和曹氏的想法一样,詹霖被家里惯坏了,也就只有叶家这样知根知底的他们才能放心。“回头我和叶钊透个风声,看他如何打算。不过若是霖儿实在不愿意,我们也不好强求。”
曹氏道:“那是自然,”她沉默片刻,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我上辈子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生了你们这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到时候还要在加上个普天之下最难伺候的儿媳妇。”
这都叫上“儿媳妇”了,詹夙不禁弯了弯唇角,“茵茵挺乖的,今儿听说你来,还紧张呢。”
曹氏摆摆手,“行了行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就开始护媳妇儿了?”
詹夙轻笑,眸子中却隐隐含了泪光,“母亲辛苦了。”曹氏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明知他选择的这条路不好走,劝过一遭,若他还坚持,她便会支持他,陪他一起承受未来的风风雨雨。
“去去去,快回去吧,记得告诉钊儿一声,霖儿喜欢直来直去的,让他自己看着办。”
第40章
正如曹氏所说;詹霖也闹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曹氏问起她时,她下意识拒绝;问起缘由;她又想不出来,只能说是嫌叶钊太老了。
事后她细想想,心里又有点发虚,叶大哥虽然和她哥一样是个满脑子圣贤书的书呆子,但是叶大哥要比她哥有趣一些;至少逢年过节到府上来都会给她带点小玩意;哄她开心。小时候;叶大哥还帮着她捉蝴蝶,捡风筝;这么一想;又觉得这人不错。
可夫君和兄长是不一样的,小话本里那些小姐见了心上人,都不免脸红心跳;而她见叶大哥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詹霖一个人在屋里纠结了许久;想找个人说话,叶时雨又不在京城。她只得和曹氏打了声招呼,带着丫鬟去经常买首饰钗环的铺子里逛逛。
掌柜的一见詹霖来了;就忙请她上了二楼,又让人端上茶果点心。“詹姑娘有日子没来了,我们打了几个新的样式;送到府上姑娘也不要,我还道姑娘找了别家呢。”
詹霖笑,“最近懒得很,不怎么出门,也懒得弄这些首饰钗环。”
“哎哟,这可是巧了,前几日我去忠义侯府送东西,刘姑娘也是这么说的。”掌柜的道:“你们这些官家小姐都不喜欢钗环首饰了,我们这生意也不要做喽。”
詹霖抬了抬眼皮,“刘静妍,她不是最喜欢在这些东西上花心思么?”
“小的听人说,”掌柜的笑眯眯道:“刘太傅正给刘姑娘相看人家呢,怕是今年就要把婚事定下来了。”
詹霖闻言来了兴趣,“看上了谁家?”
“只说是在相看着,还没定下来呢。”掌柜的一面说,一面拿了几样店内新打出来的首饰给詹霖看。詹霖正挑选,就听楼下传来熟悉的声音。
“喜欢哪个?”
詹霖挑首饰的动作一顿,这不是她哥府上那个小吏,如今在宫中做郎官的韩景渊么?此人容貌俊美,由不得她多关注了几分,此刻听他语气温柔的问话,便猜测是带着心上人来挑首饰的。
詹霖好奇是什么样的美人才能配得上韩景渊这样的美男子,遂起身走到楼梯边往下瞧了一眼。
这一瞧不要紧,她差点惊得从楼梯上摔下去。只见那韩景渊身后跟着的根本不是哪家小姐,而是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仅看侧颜也知道是个五官精致,容貌娇美的俏丫鬟。
这丫鬟詹霖认识,正是当今天子——顾玄茵。
“这些都太俗气了,掌柜的有好样式,肯定藏在楼上,我们上楼瞧瞧吧。”
顾玄茵把醉仙楼买下来还没出来瞧过,今日得空,便让韩景渊带着她出来逛逛,顺便看看换了东家的醉仙楼。
走到半路,顾玄茵见有个首饰铺子,便脚步一拐,进来瞧瞧,看看现今京城的姑娘们都流行什么首饰。
韩景渊有些为难,要是让丞相知道他带着陛下出来买首饰,怕是要生气。只得道:“本公子还有事,回头我让人把这铺子里的新式钗环都给你送一套便是,你留着慢慢戴。”
顾玄茵知道韩景渊想什么,踮脚在他耳边道;“朕自己掏银子。”
韩景渊;“……”他只得带着陛下上楼,刚转过楼梯,一抬头便看见了愣在那里的詹霖,顾玄茵也看见了,脚下一个踩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银霜在后面扶都没扶住,和顾玄茵一起双双摔了个屁股蹲,伙计们忙七手八脚上前扶二人起来。
从三人刚才的对话中可以看出,这位公子十分宠爱这个跌倒的丫鬟,人要是在他们铺子出了事,他们肯定要遭殃。
韩景渊拨开众人,上前扶住了顾玄茵,上下打量,“摔着哪儿了?”
顾玄茵这会儿屁股疼,脚踝也疼,她一手搭着韩景渊的胳膊才勉强站稳,“脚扭了。”
银霜摔得没有顾玄茵那么重,只是屁股有些疼,她也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见陛下受伤了,第一个反应就是,“公……公子,我们回去吧。”
韩景渊此刻也顾不得二楼的詹霖了,想一手扶一个往外走,却被银霜拒绝了,“我没事的,公子扶……扶她吧。”
掌柜的和伙计见三人不追究,忙不迭主动赔不是,又告诉了他们最近的医馆。
韩景渊没心情搭理他们,扶着顾玄茵出了首饰铺子。
顾玄茵的脚踝扭了,一瘸一拐地走路,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若是詹夙在就好了……
不对,詹夙要是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生气,可是以詹霖的性子,肯定会告诉詹夙。这件事无论如何瞒不过去。
顾玄茵在心里叹了口气,“直接去丞相府吧。”
楼下人仰马翻,楼上詹霖却也被吓得不轻,韩景渊和陛下——
这事儿一定得赶紧告诉她哥!
于是连首饰也顾不得细选,她便坐着车直奔丞相府。
顾玄茵他们比詹霖快了一步,马车直接停到了二门外,詹夙听到消息急急忙忙跑出来,正站在车下。
顾玄茵一见他,二话不说就伸手求抱抱,“疼。”
詹夙把人抱起来,大步往堂屋走,一面走一面问跟着的银霜,“究竟怎么回事?”
银霜刚想开口,就听韩景渊道:“下官……”
“你闭嘴!”詹夙瞪了韩景渊一眼。
顾玄茵赶紧插科打诨,“快看看我的脚踝是不是肿了。”
她声音娇娇的,还带了几分可怜巴巴,可詹夙却丝毫不为所动,“活该!”
顾玄茵:“……”当着韩景渊和银霜的面,他竟然敢这样凶她,还是在她扭了脚的情况下。
她心里顿时生出一阵委屈和气闷,挣扎着要下来。
此时恰好进了屋子,詹夙看了眼银霜和韩景渊,“先出去,回头本相再找你二人问话。”
二人立刻退了下去,银霜还是一脸状况外,“陛下和丞相这是?”
韩景渊忙把人拉到一旁,细细交代起来。
屋中,顾玄茵被詹夙扔到了软榻上,屁股又是一疼,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她别过目光,不去看居高临下瞧着他的男人。
“就是寻常姑娘家也有出门走动的权力,更何况朕与他们不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用不着你管。”她声音里带着哭腔,语气却很冷,“你该明白这个道理。”
詹夙一愣,又好气又好笑,他坐到榻边,把她的小脑袋搬过来,“你以为我是为这个生气?”
顾玄茵不语,用手挡着脸,不让他碰。“不是因为这个,还能因为什么?总不会是因为韩景渊吧?”
詹夙:“……”其实,韩景渊总带着顾玄茵出去,他心里多多少少的确有点发酸,但他知道顾玄茵不是那样的人,倒也没太放在心上,听她自己提起,哼了一声,“知道还总和他一道出去。”
顾玄茵放下手,红着眼圈瞪他,“我倒是想和你一起出门,又不行!”二人眼下关系未明,若是一道出门,被人撞见了,恐生枝节。
詹夙被她这么一说,心里突然软了,反倒自责起来,他把人抱到腿上,动作轻柔地替她擦擦眼泪。“对不起。”
顾玄茵不防他突然道起歉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想什么,他是在为两个人现在不能公开的关系而内疚。“我……我不是怪你这个。”
皇帝宣布大婚是关系到朝局稳定的大事,这段时间,二人都在为以后的事情做准备,然而这需要一个过程,要怪只能怪朝中可控的势力太少了。
顾玄茵不想和他为了这些一时解决不了的事情而纠结,于是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哼哼唧唧的撒娇“疼。”
詹夙忙掀起她的裙摆,去看她的脚踝,她的脚踝细瘦而白皙,就更衬得扭到的那一处十分明显。
正这时,大夫来了,詹夙忙把人放到榻上,让大夫过来检查。
大夫见是个娇娇嫩嫩的小姑娘,也不好上手碰,只看了看伤处,便开了个活血化瘀的药酒,“不打紧,把淤血揉开就没事了。”
詹夙正想问问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就听见外面传来詹霖的声音。
“我哥在里面吗?”
“姑娘稍候,里面有客人。”这是隆宝阻拦的声音。
“我有急事找他,你快进……”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詹霖的声音戛然而止。
詹夙叹气,索性推开门,“霖儿先去偏厅坐一坐,我马上过来。”说完打发走大夫,又去安顿顾玄茵。
顾玄茵拉住詹夙,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刚才在首饰铺子里的事情说了。“詹霖肯定是误会了,你去和她解释解释。”
詹夙头疼,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净给我添乱。”
顾玄茵,“也……也不能都怪我。”
詹夙无奈,让银霜进来给顾玄茵上药,自己则往偏厅去。
詹霖刚才看到银霜时,整个人都懵了,前一刻陛下还和韩景渊在一起,这会儿怎么就跑她哥屋里来了。
一见詹夙进来,就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哥?”
詹夙言简意赅把他和顾玄茵的事说了。
詹霖听完,愣在那儿消化了半天,才皱皱眉,“哥,你不会被骗了吧,陛下要是和韩议郎没关系,见了我慌什么?”
他哥在某些方面太过单纯,她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戴了绿帽子。
詹夙淡淡瞥她一眼,“没有的事,你别瞎想。”
詹霖见他一幅自信满满的样子,忍不住道;“不是我说,哥你和韩议郎比一比,除了官职高,哪点比他强,又老又无趣还……”
她想说“还丑”,但他哥剑眉星目,五官英挺,不但不丑,而且还十分俊朗,但耐不住他总是冷着一张脸,自是不像韩景渊那样夺人眼球。
詹夙忍不住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你这丫头,就是欠收拾,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的,现在连我你都敢排揎了。”
“哥……”詹霖也觉自己说的有点过分,只得解释道;“我不是嫌弃你,是想提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