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了闭眼睛,终于还是下了决心。
“够了!说丞相独断专行,扰乱超纲你们倒是拿出证据来,没有证据,就想逼朕罢相,你们是把朕当傻子吗?”要说证据,朝臣们并非没有证据,丞相代御史大夫之职,直接代受百官奏表,就够顾玄茵降罪的,可詹夙专权后却从未做过以权谋私,贪赃枉法的事,朝廷法令推行的有条不紊,何来祸乱朝纲之说?
众人见陛下发脾气了,又忙俯首道:“臣不敢。”
“不敢?”顾玄茵冷笑,“在你们心里朕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你们有什么是不敢的?”
她轻轻叹息一声,“朕初登大宝,朝中先是谣言,又是宫变,一直不太平,若是没有丞相,朕今日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坐在这儿呢。”
文武百官听她这么说,纷纷又开始请罪,“臣罪该万死。”
顾玄茵目光落在刘文周身上,语气柔和下来,“太傅年事已高,不宜太过辛苦,朕这才凡事都与丞相商议,却不想让太傅误会了丞相。”
刘文周这番话确实是临时起意,盐铁一事,是他点了头,陛下才敢拍板决定的,他便有些高估了自己在陛下心中的位置,等陛下第二次询问他时,他便想打詹夙个措手不及。
若陛下一直像在他面前表现的那样对詹夙心存忌惮,就应该抓住这个机会除了詹夙。可是陛下不但没这么做,还反过来替詹夙说话。
刘文周所有所思地看了眼坐在龙椅上的小姑娘,单薄的身体似是撑不起有些宽大的玄色龙袍,那张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小脸此时却没什么表情,不知何时,那双明澈清亮的大眼睛里已经蒙了层薄雾,让人看不分明。
他缓缓跪了下来,一字一句道:“多谢陛下教诲,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冤枉了詹相。”
刘文周这一跪,是给百官们看的,更是给顾玄茵看的。若顾玄茵还想给他留几分面子,此时就该下来扶他,冰释前嫌。
可顾玄茵纹丝未动,只是抬了抬眼皮,“太傅快起来,朕并无怪罪您的意思。”
话虽这么说,可明眼人都能看出顾玄茵对刘文周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不满。
顾玄茵疲惫地摆了摆手,“众卿也都起来吧。”她声音清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能得詹相这样的忠臣良相,是朕的福气,也是朝廷的福气,天下的福气,望众卿日后多向詹相学习,尽忠职守,勤于正事,敢于纳谏。好了,除官一事就按丞相所说的办。”
她说完,就起身径自出了大殿。丞相詹夙毫不犹豫地大步跟上,留下殿内群臣面面相觑。
“这可如何是好啊?”太尉姜骁沉沉叹了口气。
他这么一叹,其余人也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刘文周轻咳一声,打断众人的议论,“诸公慎言。”
“权臣当道,陛下无能,太傅是不是该想个办法?”年过七旬的赵国公赵世恩看向刘文周,神色凝重道。
刘文周苦笑一声,“陛下如今已被奸臣所惑,凭老夫一人之力能想出什么办法?还需诸公一同商量,从长计议。”
顾玄茵还不知道百官已经商议起对付詹夙的法子了,她走得飞快,想立即回宣室殿喝一盏冷茶压压烦闷的心绪,以至于没注意看脚下,被门槛绊了个趔趄,正要往前摔去,却被一双大手稳稳扶住。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章
“当心!急急忙忙的做什么?”詹夙扶顾玄茵站稳就松开了她,一只手却忍不住在她小脑袋上拍了一下,“走那么快,银霜她们都跟不上了。”
顾玄茵没答,而是没好气地问道:“你跟来做什么?”“臣有话要与陛下说。”
顾玄茵瞥他一眼,“朝政之事改日再议。”
小姑娘脸色不太好看,估计真被那些老头气着了。詹夙轻轻笑了一声,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
男人的动作温柔而自然,顾玄茵一双大眼睛睁得溜圆,“你你你……”
“臣知道,陛下心悦于臣,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还是不要表现的太过明显了。”
小姑娘听得愣住了,小嘴微微长着,让人恨不得立刻低头吻住,可碍于身后追上来的一干宫人,詹夙还是忍住了。
“你说什么呢?”半晌,顾玄茵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心……心悦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詹夙低笑,目光温柔似水。
顾玄茵登登登退后三步,警惕地看着詹夙:“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讲。”
詹夙的笑容僵在脸上,“你说什么?”
“丞相您一定是误会了。”顾玄茵强自镇定道,这件事实在是太荒唐了,他竟觉得她心悦于他,这怎么可能?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误会,您一定是误会了。”
“可是你……”詹夙开口,却发现声音带了几分嘶哑,有些说不下去。
一瞬间,她在他面前装过的乖,撒过的娇,说过的好话一一闪过顾玄茵的脑海,“朕那都是为了……”她话还没说完,就见男人的肩膀倏然垮了下来,于是鬼使神差地改了口,“为了让丞相多为朝廷做事而已。”
空中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雪,顾玄茵抬头看了一眼,“下雪了,丞相早些回去吧。”说完,便转身径自往殿内走去。
下雪了,他的心里也下雪了,将这些日子所有的幻想和希冀全部掩埋。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在自作多情。
如山的公文堆在案头的时候他未觉得累,在朝堂上被千夫所指时他没有感觉到累,而这一刻,詹夙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疲惫,以至于从来都是挺拔的身躯,此刻却不自觉地弯了,仿佛撑着这具身体的灵魂被他抽离。
这日朝会后,紧接着就是年关,顾玄茵却不能歇着,每日都要召见臣公。
而几乎每天都要往宫里跑的丞相却突然谨守本分起来,一次都没有入过宫,不该他管的事一概不管,该他管的事也都让韩景渊在中间传话。
顾玄茵几次想问问詹夙的近况,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就算问了又能怎样,若是他不好,她难道还能去安慰他妈?
她不问,韩景渊也没什么好说的,在他看来,丞相一切如常,只是偶感风寒,怕进宫把柄气过给了皇上。
詹夙病得不重,从宫里回去那天有点发热,请大夫来开了个解表散寒的方子,喝了两天,便无大碍了。整天还是忙里忙外的,为来年的盐铁官营做准备。
大年二十九才堪堪得空,收拾了几件衣服,回隔壁定南侯府过年。
定南侯府的年味儿要比丞相府浓得多,曹氏坐在堂屋查看各家送来的年礼单子,一见詹夙回来,不由调侃道:“听说你又在朝上得罪人了?今年府上年礼都少了大半,你这小子,真行!”
要在以往,詹夙一定会不屑地冷哼一声,说那些世家们是墙头草,可今日他却只淡淡应了一声,“对不住。”
詹霖也在旁边坐着,见她哥如此,疑惑地打量了他两眼,“哥,你咋了?眼睛里全是红血丝,这是多少天没睡啊?”
曹氏闻言也忙放下礼单,一把把詹夙拽过来,仔细打量,见儿子面容憔悴,眼下发青,一双黑眸中布满了血丝,心疼坏了,“怎么回事?皇帝都该休息了,你怎么还这么忙?差不多得了,你为了朝廷累死累活,又一点不落个好……”
詹夙疲惫地叹息一声,打断了曹氏的牢骚,“母亲您别说了,我累了,回屋睡会儿。”说完,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院子常年空着,却一直有人打扫,詹夙躺到床上,一闭眼,眼前却浮现出一张眉目宛然的小脸。
母亲说的不对,他为了朝廷累死累活,还是落了个好的,陛下对他礼待有加,关心备至,按理他应该三跪九叩,感恩戴德,可他偏偏一点儿也不想承这个情。
她是君,他是臣,他为他做事,是他身为臣子的本分,就算她不哄着他、捧着他,他也会尽到一个丞相该尽的职责。
她又何必……
詹夙一闭眼,眼前便是小姑娘乖乖顺顺的模样。
此刻,宣室殿内,顾玄茵也正躺在榻上出神,手里翻着詹夙那本关于盐铁令的奏书,字如其人,挺拔俊秀,透着掩盖不去的锋芒。
这样的人,难道不是该野心昭昭,夺取天下吗?怎么会那么温柔,那么体贴,那么事无巨细。
詹夙没说过他对自己有意,可顾玄茵不傻,之前种种,如今回忆起来都是他情之所至。
可她那时候在想什么?想怎么算计,怎么捧杀,怎么让他一步步坠入陷阱。
窗外传来说笑声,是进宫过年的明德长公主和溧阳郡主。
顾玄茵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可是能陪她过年的,凑了半天也就越王一家和明德长公主,越王父子又都病病恹恹的,到了未央宫也在屋里躺着,只有长公主和溧阳能多多少少给这偌大的皇宫里添点活气儿。
“怎么又躺下了,等会儿就要吃晚膳了,还不起来活动活动。”
长公主一进屋就见顾玄茵懒懒靠在榻上出神,不由皱眉。
顾玄茵揉了揉眉心,“累。”
“陛下可是身子不太舒服?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溧阳细声细气地关切道。
顾玄茵摇头,“不用,”她打量了溧阳一眼,小姑娘穿了件大红色百蝶穿花的小袄,衬得皮肤雪白,眉目如画。
顾玄茵不由一笑,“这还没过年呢,怎么就穿上新衣服了?”
长公主睨了顾玄茵一眼,“谁说过年才能穿新衣服,我们溧阳今日高兴,想穿不行呀?”
“行行行。”自越王一家进京后,明德长公主见溧阳怪可怜见儿的,就对她多关心几分,时不时让她到公主府玩,给她送些漂亮衣裳首饰什么的。
“快去让银霜给你梳梳头,发髻都歪了。”长公主推了下顾玄茵,小姑娘这几天总是神思不属的,不是坐在书房出神,就是躺在榻上发愣。
顾玄茵自己扶了扶发髻,“不用了,又没外人。走走走,用膳去。”
长公主一面随着她往摆晚膳的屋子走,一边数落,“我瞧着,你现在身边就是缺个人管束,过了年也十六了,是时候考虑大婚之事,找个人管管你了。”
顾玄茵脚步一顿,淡淡道:“国事为重,哪有功夫考虑哪些。”她翻了翻眼皮,“再说就算成了婚,朕是天子,谁还敢管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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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丞相不在;又有长公主和溧阳两位客人;晚膳就做的十分丰盛,为了自家人说话方便;顾玄茵就没让人在旁边伺候。因此;顾玄茵只好自己剥虾吃。
长公主还在旁边唠叨:“傻孩子,真正关心你的人才唠叨你,才管你,不关心你的人,自然是尽到臣子本分就是了;才不会多说一句。”
顾玄茵口中咀嚼着虾仁;脑中瞬间闪过詹夙唠叨自己的那些场景;总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连挑食;他都要皱着眉数落她。
“我才不要人管;一个人想做什么做什么多自在,”顾玄茵嘴硬道,这话是说给长公主听的;更是给自己听的;她若是个寻常姑娘,身边有个体贴的郎君,事无巨细地替她操心;她可能会感到欢喜受用,但她不是。
顾玄茵摇了摇头,把脑中关于詹夙的思绪甩掉。她嗔怪地看了眼长公主;“当着溧阳的面,姑姑就别说这些了,朕不要面子的啊。”
长公主看了眼默默吃饭的溧阳,“溧阳又不是小孩子了,也该知道这些,过两年就轮到她了。”
溧阳闻言不由小脸一红,羞赧地看看长公主。
顾玄茵瞥了眼笑得眉眼弯弯的长公主,跟溧阳嘀咕:“自己有了中意的人,就来打趣我们,咱们不和她说话了。”
她想了想,又道:“初十是朕的生辰,你和二叔堂哥他们就在宫里多住几日,等朕的生辰过了,再回别宫去吧。”
往年,顾玄茵过生辰,平章帝总是允许她把小姐妹都叫到宫里热闹热闹,晚上在一家人吃顿家宴,亲亲热热说几句话。可今年,不但家人没了,小姐妹也没了。
好在还有长公主和溧阳他们,大家一起吃顿饭,不至太冷清。
溧阳回道:“姑姑也是这么说的,可我怕我们一家子住在宫里,给陛下添麻烦。”
“麻烦什么,”顾玄茵笑,“朕巴不得你们多住几日,横竖过年这几日又没有朝会,朕一个人在宫里呆着还怪憋闷的。”
“你若是无聊,怎么不叫静妍那孩子进宫陪你说话?”长公主问。
顾玄茵苦笑了一声,“我当了皇帝,人家还怎么把我当姐妹,见了面也拘束,不如算了。”
除夕这日,宫里张灯结彩,布置的十分喜庆。
长公主忙前忙后,安排今晚的宫宴。顾玄茵这个正主则躲在屋里和越王说话。
越王进京后风湿似有好转,虽然手指还有些僵硬,不能拿笔拿筷子,但不至太疼,只好身边有人伺候,便没什么问题。
顾玄茵没怎么见过自己这位二叔,只知他被谋反的亲弟弟连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自今年回了长安,在别宫养了一段时间,越王的精气神似乎足了一些,对顾玄茵这个新帝也不那么畏惧了。
“臣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没什么好求的,只是放不下溧阳。”越王叹息,“玄苍那孩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的过我,到时候我们都不在了,溧阳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顾玄茵明白他的意思,“大过年的,二叔莫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再说还有朕在,绝不会让溧阳受一点委屈的,过几年朕替她找个好人家,一辈子就有得依靠了。”
越王说了半天,就是要顾玄茵这句话,他感激地看着顾玄茵,“万万没想到,陛下会这般仁厚,真是溧阳的福气。”
“溧阳算朕的堂妹,朕多照拂她一二是应该的。”顾玄茵轻轻叹息,“而且我们顾家人本就不多,朕自当珍惜。”
“是了,顾家人丁太过单薄了,”越王眼中带了几分笑意,“等陛下大婚后,可要多多替咱们顾家开枝散叶,绵延香火。”
顾玄茵闻言不由脸一红,“怎么连二叔也打趣朕。”她身为女子,生下的皇子是随夫家还是随顾家,这还是个麻烦。
“皇姐到时候也会大选吗?”溧阳在旁好奇问。
越王睨了女儿一眼,“姑娘家家问这些做什么?”
顾玄茵倒是不避讳,“当然是不会大选的,朕要是把好好的世家子弟都给纳入宫里来了,京城里的其他姑娘可怎么办?”
溧阳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越王觑着顾玄茵的脸色,适时转了个话头,“臣还有一事想求陛下。”
顾玄茵含笑看他一眼,“二叔是说堂哥的婚事?”
越王微愕,“陛下怎么知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您不放心的,还不就是一对儿女么。”顾玄茵道。
越王瘦削的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欢喜,又迟疑着不知从何说起,“可玄苍这孩子身体太弱了,我怕他耽误了人家姑娘,但我也想看着他有个后,这样我才能安心。”
顾玄茵颔首,“朕明白的,朕替堂兄留意着,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门第相貌那些都不重要,只要人家不嫌弃玄苍的病……”越王说着又不禁长长叹息。
“您放心,”顾玄茵安慰道:“堂兄会好起来的。”
然而以当下的情况看,这句话实在显得不切实际,顾玄苍晚上还是没能起来参加宫宴,只顾玄茵、长公主、越王和溧阳四人围坐,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顾玄茵觉得气氛太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