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瞅着他怀中的仙草,见是个脸儿可喜的少女,不由笑道:“禹将军,我们老爷才赞你不近女色,你怎么就抱了个大姑娘来了?”
禹泰起顾不得跟他玩笑,大步流星望内。
他怀中仙草原先在马背上给颠得七荤八素,此刻却逐渐地缓了过来,又听见童子清脆的声音,便低头看了过去。
“将军,这是在哪里?”仙草呆呆地四顾周围。
垂柳依依,安宁静谧,夜风从湖面上吹来,略有些凉意,远处山峦背后的天空还带着一点黄昏时候的夕照颜色,恍若仙境之中。
禹泰起说道:“我带你来见濯缨老人,他的医术是最高明的。”
仙草懵懂不解。
童子听了就插嘴说道:“我们老爷的医术虽然高明,可也不是谁都能随便来看诊的。上回也是因为老爷敬重禹将军是个贤良能干的好官才出手,这女孩子又是谁呀?”
禹泰起道:“这是……”他看着仙草,突然有些犹豫。
童子却一拍手掌笑道:“禹将军你向来是个直言不讳的人,怎么这会儿却吞吞吐吐的了,我知道了,这女孩子是你的心上人。”
禹泰起眉头微蹙,却没有做声。
仙草本要出声反驳,却因为一路颠簸,不知道是否催发了毒性,肚子更是疼的厉害,当下忙屏息拧眉,不敢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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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濯缨老人是禹泰起在来京路上逗留济南府的时候,旧日的箭伤发作,幸而受了当地名士的指点,才来这五龙潭里寻了这位隐居在此的老先生。
禹泰起身上的箭伤,因为当时受伤之时情形紧急,处理的自然不太妥当,留了些残铁在骨头上,此后日累月积,铁锈生毒,导致伤口一直都无法痊愈,每隔一阵就要发作,疼痛难忍。
濯缨老人却果然是国手,给禹泰起看过之后,只用一把银刀,一块磁石,费了一夜功夫,将他骨头跟肉内的残锈尽数剔除,又用了特制的生肌消毒散敷上。
不出三日,禹泰起就觉着这煎熬了他七八年的旧伤已经大为痛快了。
所以在看到仙草似是中毒之后,禹泰起第一想到的就是濯缨老人。
在那童子的引路之下,禹泰起抱了仙草进了细柳深处,靠近大明湖畔,有三间茅草屋,隐隐地亮着灯光。
禹泰起重拜见了老人,又说了仙草的情形。
濯缨老人上前给仙草诊了脉,皱眉道:“这是什么阴毒的手法,用来对付一个女孩子,实在是太伤天害理了。”
禹泰起的心猛然一揪:“先生这是怎么说?”
濯缨老人却欲言又止,只看着他道:“将军你离开的时候只身一人,如何回来的时候,却抱着这女子?她跟你什么关系?”
禹泰起的心情复杂,幸而那童子快嘴快舌地又抢着说道:“老爷,这女孩子是禹将军的心上人呐。您快点救人罢了,没看到禹将军多担心吗?”
濯缨老人深看了禹泰起一眼,笑道:“虽然说这药有些难办,用毒的人也十分难缠,老朽本来不想插手,但既然是将军亲自带了来的,少不得就尽力而为罢了。只是要拔清楚小姑娘体内的毒,并不是一时半刻能成的,忖度着至少要一天一夜。不知将军能等吗?”
禹泰起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使得,只要能救她的性命。”
濯缨老人挑了挑眉:“那好吧,只是在老朽给她拔毒之时,不能有外人打扰,免得前功尽弃,烦请将军也退出去等候。”
禹泰起拱手,向着老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这才退了出去。
就禹泰起退后,那童子笑嘻嘻地说道:“老爷,你前头才说嘴,这会儿又打了嘴,说什么禹将军不好女色之类,如今你看禹将军多关心这女孩子,之前还把人抱的紧紧的,这样亲密,他们是不是已经成亲了呀?”
濯缨老人正又细细地握着仙草的手给她诊脉,闻言伸出左手,在童子的额头上弹了一记:“胡说八道。”
童子忙捂着脑袋:“我哪里胡说了,难道老爷没看见?”
濯缨老人看一眼仙草虽然苍白却依旧晶莹的肤色,叹道:“这女孩子明明还是清白之身,要知道女孩子的名声是最要紧的,你要是还只顾胡说,就再去给我捡一百颗的融血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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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禹泰起走出茅草屋,就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落座。
这会儿柳墙寂静,隐隐地似能听见夜风掀动湖水,发出了荡漾的声响。
禹泰起不知不觉握紧了拳:此时此刻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为了一个女孩儿,如此不顾一切、孤身一人入了济南府,贸然地来请濯缨老人相救。
但是……像是拂动了湖水的夜风又吹到了他的心湖之上,在禹泰起的眼前,不时地出现仙草之前晕厥的时候,向着自己含泪微笑地叫了声“哥哥”的情形。
他没有办法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但对那一幕,却无法淡定。
月出东山,才过了两刻钟,禹泰起突然间听见柳墙之外有杂乱的脚步声。
他是惯了行军之人,忙又侧耳细听,心头震动,原来他已经听了出来,这来人还不在少数,至少得有三四十人。
濯缨老人名头虽大,但因为已经隐居,所以并没有人敢贸然打扰,就算有人求医,也只是三三两两而来。
如今夜半三更如此阵势,禹泰起即刻明白,来人多半并非冲着濯缨老人而来的。
宽大的手掌轻轻地在石桌上一摁,禹泰起缓缓起身。
第83章
在对方擅自闯进来之前;禹泰起缓步走出了柳墙。
走出了十数步;影影绰绰地,果然见月光下的柳丝之中;站着无数道身影。
禹泰起定睛一扫,却见当先为首的,是名脸儿瘦削;留着山羊髭须,身着青色官袍的中年男子。
那边自然也发现了禹泰起现身;忙都住脚。
中年男子盯着禹泰起,目光微微闪烁,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禹将军果然在这里;可见下官并未找错地方。”
禹泰起道:“你是何人?”
男子举手躬身道:“下官王薄,乃是济南府的通判,特有要事;请禹将军回府衙配合调查。”
禹泰起眉峰一扬:“哦;什么要事?”
王通判笑了笑,假惺惺地说道:“这话说出来可不大好听。将军还是随我先回去吧。”
禹泰起不动声色地望着对方:“躲躲藏藏不是我的行事;你且说就是了。”
“那好,”王通判嘴角斜挑;缓声道:“禹将军应该认得从沧州府过来的沧州牢城营众人吧?”
禹泰起回答:“认得。”
王通判点头:“将军果然快人快语;那将军应该也跟那随行的囚犯徐慈有些牵连对么?”
禹泰起皱眉冷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且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王通判脸色一变,厉声道:“那么下官就直说了;听说禹将军跟这囚犯徐慈有些不可说的关系,还特意派了人来保护那徐慈,但是将军你也未免太嚣张了,就算你深受皇恩,很得皇上器重,但是公然在我济南府公然逞凶杀人……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禹泰起终于忍不住略有些动容:“你说的杀人……不知杀的是什么人?”
王通判冷笑道:“将军难道敢做不敢当吗?你所派的那些人,把沧州牢城营的差拨跟其他众人都统统杀死了,作案之时给巡城士兵跟府衙差役撞了个正着,还有人证等,难道将军还要否认?”
禹泰起不理别的,只追问道:“统统杀死?那徐慈呢?”
王通判道:“将军何必明知故问,徐慈自然是你们的人救走了。”
禹泰起最关心的是徐慈的生死,隐隐地竟怕听到徐慈有事之类的话。
如今听说徐慈给“救走”,虽然他确信不是自己的人所为,且情形扑朔迷离,大有蹊跷,但总好过听见徐慈也尸横当场的消息。
因为他不想看到仙草失望伤心的表情。
禹泰起又见对方带了足有数十人前来,俨然严阵以待,而自己因为关心仙草的病,是只身独自进城的,其他的亲信众人,只怕要等明日开了城门才能前来。
他默然不语,心中沉吟。
王通判见禹泰起不言语,便后退一步道:“将军若是还有什么申辩,不如且随了下官前去府衙,跟我们知州大人亲自面谈罢了。如果将军不肯听从下官的好言相劝,那么……下官少不得就恪尽职守了。”
莫说是这些寻常兵丁,就算是西朝人围住了,禹泰起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但是现在是非常时候,里头濯缨老人还在给仙草诊治,这会儿若是跟这些人大闹起来,老人自然不能继续给仙草看诊。
但如果自己真的跟了他们走,也难保他们不为难仙草,如今她可是一点儿自保之力都没有的时候,自己怎能弃她而去。
禹泰起略一思忖:“我可以去府衙,也好见一见你们的周知府。”
那王通判先见他沉默无声,生恐有变,正在暗中戒备。
身后的衙差跟士兵们也都手按刀柄,如临大敌,如今听禹泰起答应,大家都松了口气。
王通判干瘦的脸上浮现毫无温度的虚假笑容:“禹将军果然是个明白痛快的人……”
他还未说完,禹泰起又道:“只不过,我这儿有个病人正在请濯缨老人治疗,我怀疑这人跟细作勾结,想要谋害本将军,所以要让濯缨老人将她治好了,好从她口中得知其同党的下落。在她能开口之前,本将军不能离开此处。”
王通判一愣,几乎有些反应不过来:“你……你的意思是、不肯配合了?”
禹泰起淡淡道:“就算阁下是济南府通判,但是本将军也是皇上亲封的武威大将军,夏州节度使兼统兵都督,岂是你们这小小地济南府说能拿捏就随意拿捏的。”
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此刻虽然孤身一人,气势上却仿佛抵得过千军万马。
王通判不由窒息,他身后那些人更是不敢动弹分毫。
“你……”王通判是得了知府的死命令来的,本来想嘴硬到底,但是面对禹泰起,却不知为何,那些放肆的话竟然有些无法出口,只得气急败坏而心虚地说道,“将军,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要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将军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能逾矩违法,何况将军现在且不到那种地步呢。”
面对他的舌灿莲花,禹泰起只回了淡淡地两个字:“是吗?”
王通判再度窒息。
他看了看左右,虽然很想狐假虎威,奈何身后的人也都是一干同样想要狐假虎威的狐狸,如果动了手,只怕他们跑的最快。
但是骑虎难下,王通判干咳了两声,面上艰难地浮出一点无可奈何的笑意:“其实下官也并非故意为难,只是碍于王法而已。下官也是职责所在领命行事,将军何必为难下官呢?”
禹泰起道:“方才你所说我已明白。但是我夏州军从来军纪严明,绝对不会私自滥杀无辜,何况死的是牢城营的差人。你既然是领命行事,我想,命你前来拿我的只怕是你的上司周知府吧,那么劳烦你回去,请周知府亲自来走一趟,我跟他解释就是了。”
这若是别人敢如此狂妄,王通判早就暴跳。但是禹泰起说这话,却无端地令人无法反驳。
王通判还没有想好如何回答,禹泰起又道:“还有,想必通判知道,退一万步说,就算我夏州军在地方上行凶,那么要处决他们或者如何惩治,也是归军中管束,地方上无权行事。所以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如果伤了我的人,或者伤及他们的性命,这件事,本将军势必追究到底。”
王通判前来跟禹泰起照面的时候,以为这不过是个能行军打仗的粗人,自己只要露面一镇吓,事情便能成。对方顺从地去府衙那就罢了,倘若不从,大不了叫手下人一拥而上,来个鱼死网破。
所以他这次来才带了这许多的兵丁。
却万万想不到,禹泰起不禁能打,而且口舌更是十分厉害,逼得他还口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王通判没了才露面时候的嚣张气焰,额头上有冷汗涔出。
按照大启的律例,军籍之人犯案或者如何,地方的确无权处置,就算拿住,也要移交军中料理。
王通判没了行事的依据,又给禹泰起盯着,一时如热锅上的蚂蚁。
就在这时候,他身后突然有一人哑声说道:“好个禹将军,真是巧舌如簧,就算是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在济南府的地界上出了这般大人命官司且涉及夏州军,禹将军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撇清了?您既然是夏州节度使,总也该跟本地周知府大人照个面,给他一个交代吧,还是说,禹将军你仗着皇上的深恩,以及兵权在握,就如此独断专行的,全然不把朝廷跟王法放在眼里了?”
禹泰起抬眸看向此人。
早在此人出声之前,禹泰起已经留心到了。
跟随王通判来到此处的这些人,多半都是济南府的差役跟士兵,他们虽然会些枪棒功夫,不过是泛泛而已。
这个对于行家而言,从走路的姿态以及呼吸的长短,都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出来听出来。
但是王通判身边的这个人不同。
从他绵长沉稳的呼吸里,禹泰起能听出来,这人,是名高手。
可虽然禹泰起尽量想看清他的脸,那人却仍半站在王通判背后,他低着头,背对着月光,又刻意似的在树影里,所以竟无法看明白。
然而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禹泰起仍是觉着,这人似乎有些眼熟。
“你是谁?”禹泰起不理对方的咄咄逼人,盯着他问。
那人像是没料到禹泰起会是如此反应,顿了顿便冷笑道:“我不过是府衙里的一名小小差役,因为看不惯禹将军纵容属下杀人还一副坦然无事的姿态罢了。至于贱名,实在不足以入禹将军的耳。”
“小小差役?我看你不是,”禹泰起抬手指着对方,不容分说地:“滚出来。”
王通判回头看看此人,又看向禹泰起,勉强道:“禹将军,我劝你还是不要冲动的好。周知府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就算去一趟又能如何?”
禹泰起置若罔闻,迈步往前走去。
王通判见他逼近,不由浑身哆嗦,想要后退也不太敢。
正在进退维谷的时候,背心竟然给人大力地拍了一掌。
王通判惊呼了声,身不由己地飞了起来,竟是向着禹泰起冲过去。
而就在王通判给人打飞之时,禹泰起也动了,他迎着而上,左手一挥,揪住了王通判胸口衣裳,随手把他往旁边扔去,动作极为利落。
那王通判给人近距离一掌拍在后心,早就震得浑身发颤,这还是幸而给禹泰起揪住,不然只怕当场摔死。
可就算如此,仍是给跌的七荤八素,倒在地上,又惊又怕,死了过去。
禹泰起脚步不停,仍是向着那原本躲在王薄身后的人冲去。
那人却十分的狡狯,一边缩身后退,一边竟叫道:“你们还不动手将他拿下,周知府怪罪下来谁担得起?”
周围的士兵跟差役们闻言,这才迟疑着向着禹泰起围了过来。
就是在这片刻的阻碍之间,那人身形跃起,却竟然并不是要逃走的姿态,反而是往里头濯缨老人的茅草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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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此人开口之时,禹泰起隐隐就觉着有些熟悉,这疑心一起他细细在心头搜寻,早就知道了此人的真实身份。
他哪里是什么济南府的差役,这明明就是当初随他离京的那个马车夫,在此乔装改扮!
虽然禹泰起对于这些赶车牵马之人并不十分在意,但他毕竟是个敏锐非常之人,看过一眼,便有些记在心上。
又因为知道此人是害仙草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