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却突然喃喃道:“怎么反而是我的彤儿……好好的就去了呢?”
太子赵彤之死向来是张皇后的死穴跟痛脚,一旦提起来,情绪再也无法自控,竟又大放悲声。
仙草打量着痛哭的张氏,在略微松了口气之余,眼中却又泛出了些许怜悯之色。
两人说话的时候,不知不觉又有一片阴云飘了过来,冷宫内起了一阵冷风,吹的身上寒飕飕地,仙草抬头打量的时候,有一点雨滴从天而降。紧接着,无数的雨点噼里啪啦打落下来。
仙草大喜:“终于下雨了,我的菜一定能长出来!”
欢呼雀跃,合掌拜天之际,又见风撩着雨点打在废后的身上,她忙催着让张氏进屋避雨。
不料张氏正是伤心糊涂的时候,不肯挪动。
仙草无奈,只得从后面把她所坐的圈椅拼命地往里面拖,其他的废妃们有的看雨,有的看拖人,嘻嘻哈哈,倒是热闹。
冷宫内一团闹的时候,门口新换了的两名太监靠在门边,面面相觑,一人说道:“你听明白了没有?她们在说什么?”
另一个道:“声太小,隔着又远了些,不是很明白。”
“皇上那边儿……要不要回禀?”
那太监琢磨道:“听说废后经常哭先太子,又是些求雨种菜的鸡毛蒜皮小事,把这些告诉皇上,皇上岂不怪我们胡闹?不如不提。”
***
这一场雨后,不出三日,地上的苗儿果然冒出绿色的嫩芽。
仙草每天巡视,想到这是自己亲手种出来的菜蔬,大有成就感,得意非常。
数日之中,皇帝又召幸了两名采女,一名是户部侍郎之女孙雅,一名是定国公府的朱冰清。其中孙雅封为贵人,朱冰清封为才人,俱都配备了宫女跟掌事姑姑,在宝琳宫内跟罗红药一块儿居住。
虽然说承恩是大喜事,但是毕竟品级分有高底,朱冰清本自恃相貌出众,又有太妃跟国公府撑腰,自然要在众秀女之中拔尖,谁知不是第一个侍寝的不说,而且品级竟也比罗红药低上一级。
新雨过后,天气转暖,御花园内的花草陆陆续续地抽芽绽放,朱冰清因心中烦闷,这日便带了宫女出来赏花开心。
她转了半晌,便有些不耐烦,正欲打道回府,却见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前方的花丛后悄悄摸摸经过。
朱冰清即刻认了出来,喝道:“站住!”
那人闻声转身,花丛中一张俏丽的脸十分可喜,居然正是鹿仙草。
朱冰清因为给罗红药压了一头,正不痛快,忽然看见仙草,立刻想到选秀那天的事,自忖若不是自己给仙草打了,皇上也不至于没有看上自己。
朱太妃说要教训仙草,也的确派了两个太监前去,谁知道竟没得手,反而差点给小国舅颜如璋撞破,太妃一时不敢造次,生恐国舅爷年纪小,查出点什么按捺不住张扬起来,反而坏事。
因此朱冰清此刻见了仙草,正中下怀。
朱冰清已经走上前去,问道:“你不在冷宫内规规矩矩地呆着,跑到这里鬼鬼祟祟的是干什么?”
仙草垂头躬身道:“原来是朱才人,给您请安,我因有件事才打这儿经过呢。”
朱冰清冷笑了声:“经过?”上下扫了仙草一会儿,“怀中藏着的是什么?”
仙草没想到她的眼睛竟也挺利,忙支吾道:“也没什么,就是方才在地上捡了点东西。”
“捡了东西?”朱冰清嗤地一笑:“我在这儿半天了,我都没捡着什么东西,你运气倒好,我看……你不是捡着东西,你是偷了东西吧!”
仙草眼珠乱转:“朱才人,这话可不能乱说,别冤枉了好人。”
“你是好人?”朱冰清翻了个白眼,“就凭你之前的所作所为,皇上没砍你脑袋已是仁慈了,你拿的什么,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仙草不肯,朱冰清使了个眼色:“还要我动手吗?”
她左右的宫女都是朱太妃特意交代了拨给她用的,格外忠心,当下上前道:“鹿姑姑,赶紧把东西拿出来,别让我们费事是正经。”
正在相持不下,忽然听到有个温和的声音说道:“让她拿什么?”
大家回头看时,原来是罗红药跟孙雅两人走了过来。
朱冰清一看她们二人,越发不以为然:“罗美人怎么也来了?我是看这奴婢鬼祟的很,像是不知偷了什么东西,才叫人搜一搜她。”
罗红药走到鹿仙草身边儿,将她半挡在身侧:“这里是御花园,她又能偷什么东西?姐姐何必为难一个宫女呢?大好的天气,不如我陪你逛一逛,开开心就是了。”
朱冰清瞥了她一眼:“多谢罗美人费心,只不过我这人偏生的眼里不揉沙子,不愿意人在我面前偷偷摸摸的。我今儿既然要看她拿了什么,就一定要她拿出来!”
原来朱冰清本就跟仙草有旧怨,再加上看她行为可疑,便执意捉住不放,如今又见罗红药替她说话,自然更是双重恩怨,不能罢手了。
罗红药虽然胆小,但毕竟她如今比朱冰清略高一级,且又有心护着仙草,竟也鼓足勇气道:“我、我若不许呢?”
朱冰清诧异地看向罗红药。
这些日子她跟罗红药相处,越发知道此人生性懦弱,且又没有当大官的亲爹,所以很不把她放在眼里,没想到此刻竟然敢跟自己对着干。
“你说什么?”朱冰清无法置信地问。
罗红药道:“我……”
话未说完,就给身侧的孙贵人拉了一把,悄声劝阻:“姐姐!”
朱冰清见状更加自得,又冷哼了声,看向仙草道:“你还不把所偷之物拿出来?”
仙草笑道:“朱才人真是双目如电,居然就能看出我偷了东西,那好吧,既然藏不住,我也只能供认不讳了。”
仙草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包起来的帕子,大家都瞪着眼睛瞧里头是什么,却见她慢慢打开,里头却是些细细碎碎的草梗跟残落的花朵,哪里是什么好东西,都是踩在脚下也不值钱的。
朱冰清一愣之下脸上发红:“你……这是什么?”
罗红药松了口气,微笑道:“看吧,这哪里是什么偷到的东西,地上到处都是的,也没人稀罕这些,姐姐果然差点冤枉了好人了不是?”
朱冰清瞪她一眼,咬牙看仙草:“好好的你弄这些做什么?”
仙草吐舌说道:“奴婢不过觉着好玩儿,就随手捡了些,谁知道差点给当成了贼。”
朱冰清本是要摆布她,没想到自己没脸,当即一甩衣袖,扭身带了宫女去了。
只等她离开,孙雅担忧地问:“罗姐姐,你干什么要跟她这样,这下又得罪了。”
罗红药却不答话,只是转身看着仙草道:“姑姑拿这些草籽跟花种子,是要做什么呢?”
宫内多半没有人知道这些,她却一眼看出来。仙草说道:“美人也知道这个?”
罗红药道:“我跟着父亲在乡下的时候,也时常捡些草籽花籽,种在自家的庭院内。”
仙草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罗红药大为喜欢:“姑姑果然跟我一样。”
孙雅见她两人投契,她知道朱冰清不喜欢仙草,为了避嫌,就悄悄地走开一边去了。
这边罗红药却一心亲热,从地上的泥土里又拨出两个带籽草壳,道:“这像是玫瑰,这个有点像是冠花。”
仙草却不想跟她多话,躬身道:“罗美人,我还有事,且先告退了。”
罗红药见她这么快要走,有些失望,忙道:“小鹿姑姑。”
仙草止步:“美人还有事吗?”
罗红药看着她,突然迟疑着说道:“小鹿姑姑,你如今在冷宫里是不是不大妥当?我这两天心里惦记着,想找个机会,跟皇上把你要了过来。”
仙草做梦也没想到罗红药竟然这么说,吃惊之余忙道:“不成!”
罗红药一愣:“小鹿姑姑不愿意跟着我?”
仙草定了定神,盯着她道:“罗美人别误会,我只是觉着,你若是想要长长久久的得宠,就别这么做,更千万不要在皇上面前提我。”
罗红药呆呆地看着她,仙草转身要走,又回头叮嘱说:“还有,以后千万不要再跟朱才人对着干了。”
第10章
趁着中午时候皇帝小憩的时间,雪茶偷偷地从御书房跑到冷宫。
之前看守冷宫的太监跟侍卫都在那次闯入事件后给料理了,这会儿换上来的都是新的,大家看见雪茶,尽数毕恭毕敬地行礼,口称:“雪茶公公。”
毕竟雪茶是皇帝身边头一号红人,所到之处,人人巴结。
雪茶把手中的拂尘一甩,问道:“我是来瞧瞧的,这里一切可都安稳?有没有人作乱胡闹啊?”
看门的太监道:“回公公,这里太平无事。”
雪茶皱皱眉:“那个鹿仙草她没有带头闹事吗?”
大家不知道他的心思,不敢随口胡说,但是雪茶公公显然像是不满意“太平无事”的回答,于是绞尽脑汁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小鹿姑姑在里头像是种了些菜,昨儿下雨后她高兴的了不得,”这太监一边回想,一边又说道:“好像还提起了徐太妃,说着说着,废后张氏就大哭起来了。”
大家眼巴巴地看着雪茶,想从他脸上看出究竟对这个答案满不满意。
雪茶眨眨眼:“他们说徐太妃什么?”
“隔着太远,奴婢们没有听太清楚。”太监们躬身回答。
“废物!”雪茶踹了一脚,“以后都警醒点,耳朵伸长些,耽误了皇上的事儿,之前的那些就是你们的例子。”
正在值房内作威作福,突然间鹿仙草从宫道旁边大摇大摆地走了回来。
雪茶直了眼睛:“她从哪里来?”又忙从凳子上跳起来:“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仙草回头见是雪茶,即刻走到他跟前:“雪公公,你怎么在这儿?”
雪茶喝道:“雪公公也是你叫的?你不好好在冷宫里赎罪,跑出来做什么?”又指着左右,“你们怎么看的人?”
仙草把他乱点的手指头握住压下,陪笑道:“雪公公别生气,是我让他们开门的,之前皇上只叫我到冷宫,也没说不许我在外头走动啊,您说对不对?”
雪茶给她握住手指,感觉整个人都收到了侮辱,急忙把手抽了出来:“别碰我!脏死了!”
仙草的手上不知为何沾满了泥灰,也不知从哪里弄的。
雪茶给她一握,又唤醒了昔日不好的回忆:“我警告你,你不要太放肆了。你的脑袋是暂时在脖子上寄住着呢!什么时候皇上不高兴了,你就完了!”
仙草躬身笑道:“知道知道。多谢雪公公好心提醒。”
“呸,谁跟你好心,”雪茶啐了口,“你还不快滚进去?”
太监们早开了门,仙草进了冷宫,回身主动把门掩起来:“雪公公,有空再来啊。”
雪茶吃惊地瞪着她,看着她笑眯眯的脸消失在门口,气的回头对守门太监道:“以后除非必要,不然不许放她随便出来乱走!竟让一个罪人如此嚣张,成何体统!”
大家面面相觑,只得答应。
***
且说朱冰清气冲冲地离开了御花园,本是要撒气,没想到反而又憋了一肚子气,当下便往姑母朱太妃的宫中而去。
恰朱太妃正在跟方太妃说笑,朱冰清只得先收敛了恼色,规规矩矩上前行礼。
方太妃早看出她脸色不对,只不说破。朱太妃笑道:“冰清,你从哪里来?”
朱冰清道:“回姑母,我才从御花园里逛了逛。”
太妃道:“这样好的天气出去散散心也好。我才跟方太妃说,也要捡一天陪着太后一块儿出去逛逛呢,你今儿看着那花都开的怎么样了?”
朱冰清道:“花儿还没大开,但叶子已经长了不少,看着郁郁葱葱的倒是可爱,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看到了不该看的人,实在扫兴。”
朱太妃有些诧异,便问道:“御花园里能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朱冰清趁势道:“姑母有所不知,我在御花园里竟然看到了本该在冷宫里的鹿仙草,我看她鬼鬼祟祟的不知做什么,便拦住了她问,谁知她不知从哪里掏摸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藏在身上,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我本想细问,那罗美人还拦着不许我问,真真叫人气闷。”
朱太妃诧异:“她藏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罗美人又为何要多事?”
“我见他们沆瀣一气的,自然也不想伤了和气,只不理她们就是了,”朱冰清说完了又道,“只是我真是想不通,鹿仙草一个犯了错的贱奴,皇上开恩不杀她也罢了,关入冷宫也罢了,怎么还许她自由自在的到处野狗般的闲逛呢。”
当着方太妃的面,朱太妃微微一笑:“冰清。”
朱冰清忙向着方太妃起身行礼:“太妃恕罪,我一时气恼口没遮拦了。”
方太妃笑道:“不碍事,才人的性子我倒是喜欢的,这样干脆,心直口快。”
朱太妃叹道:“只是这性子倒也要改一改才好。太妃不是外人也罢了,改日你在皇上面前也这么着,可如何是好?”
朱冰清面色晕红:“姑母说的是。只是我在皇上面前也是加倍小心伺候的。”
方太妃也称赞道:“冰清天生一副出众的好相貌,若非很中皇上的心意,又怎会这么快召幸了她,且封为才人呢?”
“罢了,留神更加夸坏了她,”朱太妃呵呵笑道:“不过说起来,皇上对于这鹿仙草是不是□□宽了?之前冷宫里闹贼,皇上命把冷宫上下的人都撤换的撤换,惩治的惩治,还把那贼午门杖毙……着实吓人,让我都弄不清楚这鹿仙草是不是还是罪人了。”
方太妃忖度了会儿:“皇上如此处置只怕不止是为了鹿仙草,毕竟冷宫里还有许多人,虽然都是罪人,但若是闹出丑事也毕竟涉及皇家的脸面。所以才雷厉风行地处置了,以儆效尤。”
“说的有理,”朱太妃点点头,又道:“不过到底是太纵容这鹿仙草了,就如方才冰清说的,去了冷宫就该在冷宫内好好呆着,居然还放她出来走动……皇上看着不碍眼,我们也觉着碍眼呀。”
方太妃也若有所思地颔首,又犹豫说:“可是皇上既然这样决定,咱们似乎也没有必要为了个奴婢多嘴?”
朱太妃趁机说道:“皇上再聪明能干,到底年纪不大,有些事上大概仍是有失妥当。咱们身为长辈,该提醒的自然地提醒几句。也不必咱们出头,只在改日见太后的时候,你跟我一块儿和太后提一句就是了,太后若是命皇上料理了她,难道皇上会不肯吗?”
方太妃笑道:“这也罢了。”
朱冰清在旁听着,心里才熨帖起来,同时对于自己姑母的手腕深觉佩服。
***
朱太妃的法子果然奏效。
当晚,在赵踞到延寿宫请安之时,颜太后问道:“那个鹿仙草,听说她最近很是张狂?”
赵踞道:“母后从何处听说?”
颜太后道:“许多人跟我这样说过了,说她虽然在冷宫,却比原先在紫麟宫还要张扬呢,皇帝,她年纪虽小,行事却甚是歹毒,难道你忘了当初她在废后宫内掌掴你的事?”
赵踞低下头去:“朕当然不会忘记。”
颜太后说道:“当初她自寻死,我心想着竟便宜她了,谁知她偏又没死……你又打发她去冷宫,倒也罢了,眼不见心不烦,让她自生自灭在里头便是,谁知偏偏总往外头跑,这如何使得?”
赵踞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既如此,朕命她以后不得外出便是了。”
颜太后顿了顿:“踞儿,这很不像是你的行事风格,若换作别人,只怕你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