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太妃道:“我不拘什么,只要是美味便喜欢,太后所喜欢的自然是无上美味,自然也是我的口味。”
颜太后见她这般会说话,心情微微一畅。
说话间,方太妃的谨宁公主上前行礼,给太妃奏了一曲《凤来仪》贺寿。
太后看谨宁公主面如娇花,便笑问:“谨宁今年也有十三岁了吧。”
方太妃笑道:“太后记的不错,可不正是十三了吗?”
颜太后叹道:“不知不觉孩子们都大了,公主也到了要择婿的年纪了。”
谨宁公主闻言,满面通红。
方太妃笑道:“那就全靠太后琢磨着,给她找一个好归宿吧。”
颜太后惊讶之余大笑道:“如何使得,你才是她的亲娘,自然是你掌眼,怎么反说我?”
方太妃温柔谦恭地含笑回答:“太后的眼神不知高过我多少,自然是太后做主了,这样我也能放心。”
两人说到这里,忽然外头道:“皇上驾到。”
众妃嫔听了,忙都站起身来。
太后对方太妃道:“皇帝来给你道贺了。”
方太妃笑道:“这怎么敢当。”
说话间,果然见赵踞负手快步走了进来,皇帝身着紫红色绣金的缎子龙袍,腰叩玉带,发束金冠,更显顾盼神飞,玉树天成。
赵踞上前向着方太妃道:“今日是太妃的寿诞,朕也祝太妃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身后雪茶走上前来,手中端着一个紫檀木大托盘,里头却放着一尊晶莹无瑕的玉如意,足有人的小臂长短。
雪茶陪笑道:“这是皇上送给太妃娘娘的寿礼,祝太妃娘娘事事如意。”
方太妃大喜,忙命人接了过来,同太后一块儿细细观摩赞叹半晌,又对赵据道:“皇上能来,我已经喜出望外了,竟然又在百忙之中为我准备寿礼,倒是叫我惶恐起来。”
赵据笑道:“太妃不必,太妃帮着太后操劳,将后宫之事料理的井井有条,朕都是知道的。”
方太妃道:“那实在不算什么,为太后分忧,也是为皇上分忧,自然是我分内该为之事。何况如今又有了罗昭仪、江昭容两位相助,更是省了许多事。”
当下太妃又让着皇帝落座看歌舞。
赵踞回身才坐下,目光扫过在场众妃嫔,最先扫见的自然是近在眼前的罗红药跟江水悠两人,皇帝本已经转开头去,不知为何重又回首,竟看向江水悠,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了半晌。
方太妃在旁瞧见,便笑道:“皇上尝尝看这道酿蹄筋,用的是梅花鹿的蹄筋,吃了最能增长精神力气。”
颜太后也说道:“这个我方才尝过,入口即化似的,炖的火候刚刚好。”
赵踞果然夹了一块儿吃了,点头之时,忍不住又看了江水悠一眼,却见她垂首带笑,不知在跟旁边的方婕妤说什么。
说话间,谨宁公主上前敬了方太妃一杯酒,又敬皇帝,赵踞也都喝了。
正在满殿歌舞升平,外间有一个小太监匆匆地跑了进来,对颜太后身边的宫女红裳低低地说了一句。
红裳正要离开,太后已经发觉,问道:“怎么了?”
红裳犹豫了会儿,终于说道:“回太后,平安不知怎么跑了出去,他们正在找呢。”
“什么?”颜太后大惊,“跑到哪里去了不知道?”
红裳道:“料必跑不多远,太后放心。”
颜太后满面焦急,急忙又叫人快去找寻,又叫有消息立刻来报,红裳也亲自前去查看究竟。
方太妃也急忙从旁安抚,温声道:“太后放心,这满宫里谁不知道平安是太后喜欢的,若是看见了,一定会抱了去延寿宫的,自然无碍。”
颜太后稍微安心,又因为是方太妃的寿宴,太后便按捺着暂时不理此事。
这会儿赵踞因为坐了半晌,前头却还有事,便起身告退。
除了太后之外,方太妃跟众妃嫔都起身躬送。
皇帝仍旧负手出了兴华殿,一路往御书房而行。
今儿风和气清,春风带暖,皇帝的眼前也隐隐出现那熟悉的碧桃花色。
先前在兴华殿内恍惚中多喝了两杯酒,这会儿心里竟有些燥热。
正走间,突然见几个小太监从前方匆匆跑了过去,雪茶也赶过去看了眼,突然回头对皇帝说道:“皇上,好像是平安的叫声。”
皇帝本正心不在焉,听了这句,突然心头一动。
当下迈步往前,转过弯又走了会儿,远远地见几个宫女太监挤在一起不知在看什么热闹似的。
雪茶忙又对皇帝说道:“这是朱太妃的宫中,他们是在干什么,难道平安在这里?”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朱太妃向来对平安很不待见,如果平安在太妃宫中,却不像是什么好事。
皇帝道:“去看看。”
雪茶早一溜烟地跑了上前,那几个宫女跟太监因为专心致志地看热闹,竟未发觉。
其中一人说道:“这太妃娘娘好像是有些失心疯了,竟然连太后娘娘的心头肉也敢伤。”
另一个说道:“偌大的定国公府都没了,太妃娘娘自然也不像是先前一样威风了,说来也怪,这朱家之前轰轰烈烈的何其张扬威风,怎么说倒下就倒下了呢?”
“那个拦着太妃的宫女儿是谁?好大的胆子,莫非是太后宫里的?怎么看着不大像……”
雪茶听他们说朱太妃伤害平安,又隐隐听平安叫的更厉害了,当下早就着急起来,忙道:“混账东西们!”
大家正在议论纷纷,听到雪茶呵斥才忙回头,隐隐地又看见雪茶身后皇帝的身影,早就吓得跪了一地。
雪茶气道:“知道太后疼惜平安,你们不去帮着救,反而在这里嚼舌头,如果平安有个伤损,看你们怎么断腿呢!”
众宫人忙磕头求饶,又说:“不是我们不救,是有人在里头救了。”
这会儿正朱太妃一声厉喝,夹杂着激烈的狗叫。
雪茶忙抬头看向里头,却见朱太妃指着地上,喝命周围的太监们道:“快些打死它,这个畜生!狗仗人势的,竟敢连本宫都敢咬。”
同时,有一道身影抢上前去道:“太妃息怒,它不懂事,让奴婢带它走了就是了。”
雪茶瞅着那道背影有些眼熟,蓦地听见她开口,一下子就知道是谁。
此刻赵踞也已经走到门口,抬眸看向里头。
雪茶忙道:“皇上,是紫芝。”
正紫芝已经将地上的平安抱在了怀里,谁知那平安因为给朱太妃追逐喊打,受了惊吓,猝不及防给人抱住,还以为那人对自己不利,当下张口咬了下去。
紫芝疼得叫了出声,却并不放手,反而向着朱太妃行礼后退。
“给我站住,”朱太妃却不依不饶的:“你这狗奴才,连你也不把本宫放在眼里?本宫索性连你一块儿打死!”
正在喊打喊杀,门外有人道:“太妃娘娘!”
朱太妃正是狂怒的时候,竟没有留心门口站了人,此刻抬头看时,才倍觉惊心,一时收敛了气焰。
赵踞缓步进门,淡冷的目光从朱太妃脸上扫过,看向旁边的紫芝。
却见紫芝的手上流出了鲜血,但她仍是抱着平安不放开,反向着赵踞跪下:“奴婢参见皇上。”
赵踞看一眼雪茶,雪茶忙命小太监上前,一边儿小心翼翼地接过平安,一边看她的伤口,却见血肉模糊,伤的不轻。
雪茶已经叫起来:“这如何了得!”又催着去传太医。
朱太妃躲在旁边,低头不吭声。
赵踞也并没有跟她说话,只冷冷看她一眼,转身出门。
身后雪茶拉着紫芝也往外而行,且走且说:“你怎么这么傻,不知道松手的?难道咬的不疼?”
紫芝小声说道:“起先已经给朱太妃踢了平安一脚,我怕再放开,会踢出个好歹来。”
雪茶深看她一眼,叹道:“唉,怎么那头鹿变得狡猾起来,你反而倒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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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回到了御书房,入内仍旧批那些没完的奏折。
外头,雪茶监督着太医们给紫芝看过了伤,上了药,又包扎妥当。
雪茶又问紫芝怎么跑去的朱太妃宫中,紫芝说道:“我是去送衣裳的,无意中看见平安跑了进去,太妃一看它,就叫嚷什么小鹿之类的话……”
雪茶听了道:“太妃是把那头鹿恨之入骨了,仿佛朱妃的死都记在了小鹿头上,却好像忘了是谁抗旨不遵,导致朱妃伤口开裂而亡的。”
紫芝笑了笑:“是啊,对了公公,你可知道那禹将军一行人到哪里了,小鹿可怎么样呢?”
雪茶往内看了一眼,小声道:“之前听说禹将军一行人过了历城,把历城盘踞了数年的匪贼都给清缴了,跟着这样厉害的将军,那头鹿自然该是无碍的,唉,她可是找到了个大靠山。”
紫芝道:“这我就放心了。”她说着站起身来,“我也该回去了。”
雪茶迟疑地看着她:“你、一向在尚服局可好?”
紫芝脸色平静:“多谢公公,我已经习惯了。”
雪茶本还想多跟她说上几句,毕竟自从仙草离宫之后,他总觉着心里眼前都空荡荡的,有时候想去宝琳宫,但是快到宫门的时候,又想起仙草并不在里头,那股心头犹如冰水流过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因为赵踞不曾去过宝琳宫,宫内的人都说罗昭仪有些失宠,但是只有雪茶心里隐隐猜到皇帝的心意,只怕是跟自己一样的。
相见争如不见,见了又会多想起那个不该想的人。
她扔下了这些人,头也不回跑出去满天下的撒欢儿去了,想想实在可恨。
送走了紫芝,雪茶怏怏地回到了内殿,却见皇帝立在窗前,并没有看奏折。
雪茶愣了愣,凑过去小声问道:“皇上可是累了?不如暂时小憩片刻?或者奴婢给您端一碗参茶?”
赵踞不言语,过了会儿才说道:“那件衣裳……”
雪茶怔怔地听着,皇帝却没有说下去。
“什么衣裳?”雪茶按捺不住,脱口问道。
赵踞的眉峰微动,终于道:“徐太妃的那件遗物,你拿来。”
雪茶这才明白,他颠颠地跑回偏殿,从箱柜中翻了出来那件缎子宫装,上好的丝缎绵密顺滑,摸上去好像是青丝般的触感。
雪茶看着上头有些眼熟的碧桃花,终于又端着跑回了内殿。
“皇上。”雪茶躬身将缎服呈上。
赵踞回头,看见他手中毕恭毕敬捧着的宫装。
那艳丽的颜色在瞬间撞入他的眼中,连同许多不该有的旧日记忆。
本来那日让高五将这东西给鹿仙草带上,从此不生瓜葛,没想到那人居然不肯要。
“是宫内的东西,自然该留在宫中。”当听见高五转述的她的话的时候,皇帝的心微寒了一下。
她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绝情人物。
却比自己更强。
皇帝盯着那宫缎,半晌,猛地一掀。
艳色的缎服给撩起,自雪茶肩侧掠过,坠入了他身后的白铜炭炉之中。
雪茶不知所措,回头看时,却见那炉火透红,很快将娇贵的缎服烧出了一个洞。
“啊……”雪茶惊呼了声,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冲了过去。
他抬手揪着那衣裳,不顾一切将衣裳从炉子里扯了出来。
赵踞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望着那本来完美无瑕的宫装上烧出的洞,突然窒息。
雪茶欲哭无泪:“皇上、您这是……”
赵踞看了半晌,转身回到了御桌之后。
抬手拿起桌上的小玉狮子,片刻,赵踞道:“高五。”
几乎皇帝的话音刚落,高五那瘦长的身段就从雪茶旁侧的柱子后闪了出来。
雪茶瞪着他,却听皇帝道:“你找个可靠能办事的人,即刻赶去追上禹泰起……”
雪茶忙回过头看向皇帝。
赵踞的话音顿了顿,终于斩钉截铁地说道:“不管用什么法子,把鹿仙草带回来。”
第82章
从历城县到济南府的官道上;白马飒沓而过;疾如流星。
官道上来来往往自然有许多的百姓,众人只是惊叹世间竟有这样快的骏马;却再也想不到,这跟自己在转瞬间擦身而过的,正是大名鼎鼎的夏州节度使禹将军。
禹泰起一行除了朝廷特派的随行官员;多数都是军人,并没有军医跟随。
幸而禹泰起自己就会听脉;当时见仙草脸白如纸冷汗湿了双鬓,他忙将仙草的手腕握住,却察觉她的脉象混乱;因为脸色过于惨白,更衬出了眼底隐隐地乌青。
禹泰起脱口问道:“你吃了什么?”
仙草正在疼的恍惚,听见禹泰起的声音;整个人略有几分清醒:“禹将军?”
禹泰起虽不知究竟;但这两天唯一异常的就是在历城县衙里,那突然出现的车夫。
一想到蔡勉手下之人的行事;禹泰起心头一阵冷意袭来:“是那个车夫?”
仙草竭力凝神,艰难地说道:“他喂我、吃了一颗药丸;说是叫什么‘三日断肠散’……”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禹泰起拧眉。
仙草眨了眨眼;强笑了笑:“之前没有这么疼;我以为他是吓唬我的。”
禹泰起却反应过来,当时仙草着急的是徐慈的事,她满心都只想徐慈的安危;却把自个儿的性命置之度外了。
一念至此,倒是让禹泰起不知说什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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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泰起叫其他属下们继续沿着官道行进,自己却抱着仙草,一路快马加鞭直奔济南府。
抵达城门处的时候,天色刚刚黄昏,因他来的甚急,城门口的士兵们远远地望见暮色之中一道白色影子飞驰而来,不知何故,都忙戒备起来。
然而等到想要合围的时候,却只听到耳畔奔雷似的马蹄声,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与此同时劲风扑面,强大到几乎能将人掀翻在地。
大家给那股强大的冲击之力震撼,只顾掩面踉跄后退,哪里还能拦人?等回过神来之后,眼前早就不见了那白马的影子。
济南府的名字出自古代四大河流之一的济水,济水发源自王屋山的太乙池,其地涌跟潜流都十分神奇,三隐三现,穿越黄河而不浑浊。
古人把独立发源且最终又流入大海的河流称之为“渎”,济水便是四渎之一,又因为有这种独立清流百折不挠的特质,故而也引的许多骚客文人、乃至名臣良将等游览于此。
先前禹泰起自夏州而回,一路上行事低调,也从不肯在地方上多做停留,但却特意在济南府逗留了一日,只为观赏济水。
却不料因为这一举动,曾有过一番奇遇。
此时,他在黄昏入了济南府城,并不理会身后士兵们的大呼小叫,仍旧纵马往前而行。
只因为毕竟济南是个大城池,街头上行人众多,禹泰起不得不放慢了马速,免得误伤行人。
如此用了两刻钟,禹泰起来至了城中的五龙潭。
近日因为地气回暖,五龙潭旁边的柳树都已经抽了新芽,芽叶交织,夜色之中朦朦胧胧,跟不远处的湖水交相辉映,仿佛来至了仙境。
禹泰起抱着仙草俯身穿过了细柳之中,往小径上走了不多时,前方有人道:“是什么人这么无礼,居然骑着马闯了进来。”
禹泰起翻身下马,问道:“濯缨老人在么?禹泰起再度拜会。”
那前头拦路的却是个挽着垂髫的童子,此刻也看清楚了禹泰起的样貌,当下笑道:“原来是禹将军,您是上京回来了吗?”
“是,”禹泰起已经抱着仙草走了上前:“这位姑娘中了毒,还要请濯缨老人给她看一看。”
童子瞅着他怀中的仙草,见是个脸儿可喜的少女,不由笑道:“禹将军,我们老爷才赞你不近女色,你怎么就抱了个大姑娘来了?”
禹泰起顾不得跟他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