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草盯着拓儿,拓儿却也在看着她。
终于仙草问道:“拓儿为什么……会这样落子?”
拓儿自然不能开口。
仙草一时竟也忘了他还不会说话。
正在发呆,外头太监通禀道:“娘娘,江贤妃来了。”
仙草听说江水悠到了,抬手在棋盘上轻轻地一扫,便将这棋局给拨乱了。
她随即起身,转到了拓儿身边坐着。
不多会儿,江水悠缓步入内,见母子两人坐在棋盘旁,便笑道:“妹妹是在做什么?莫非是教小皇子殿下下棋吗?”
这自然是说笑,却不知是歪打正着,只不过并不是仙草教拓儿,而是想弄明白他为何会下棋。
仙草道:“贤妃请坐。”
江水悠在下手落座,又细看拓儿:“小殿下真真的人见人爱。却好像比才回宫的时候白胖了些许。”
仙草自然最喜欢听这话,便笑道:“是吗,我却没有发觉。”
“妹妹跟小殿下朝夕相处,自然不易察觉,的确是白胖了些,”江水悠笑道:“可见孩子到底还是跟着娘身边儿才是最好。”
仙草忍不住把拓儿往怀中搂了一把:“是啊。”
江水悠看着她真情流露的样子,目光中不禁透出了些许怅惘之色。
仙草察觉:“贤妃……怎么了?”
江水悠回过神来:“没、没什么,我只是、觉着有些羡慕德妃妹妹。”
仙草笑道:“是羡慕我有拓儿吗?不打紧,你也迟早晚会有的。”
江水悠听了这句,微微一震,却垂头一笑道:“托你的吉言,只不过,我是不敢多想的。”
仙草听她话中有异:“这是为什么?”顿了顿,便含笑道:“毕竟如今贵妃都有了身孕,皇上又宠你,自然也是迟早晚的。”
江水悠笑道:“这宫内的人若都像是德妃妹妹一般想法,那就好了。”
“难道还有人有别的想法?”仙草笑问。
江水悠一笑,轻声道:“罢了,还是不说这些。我今儿来,其实是想跟妹妹说,之前叫尚衣局给皇子殿下做的衣裳,都已经好了,明儿我叫他们送过来,娘娘可给殿下试一试好不好。”
仙草笑道:“有劳贤妃操心了。”
江水悠道:“原本是贵妃娘娘操理这些事,偏她又有了身孕,皇上特吩咐不许她劳心劳力,少不得又是我分内的。若能为妹妹跟小皇子尽一尽心,我自然也高兴。”
说罢此事,江水悠又道:“是了,皇上今儿召了西朝的使者进见,妹妹可知道?”
仙草道:“我隐约听谭伶说过此事。”
江水悠道:“说来古怪,听说那些使者里,有个女孩子,还说是什么西朝的公主……之前竟一点儿风声都不知道呢。突然的就来了。”
仙草诧异:“是吗?不是随着使臣们来的吗?”
江水悠道:“怪就怪在这里,据说之前的来朝名单中不曾有此人呢。先前我来的时候,听一些乾清宫那边儿伺候的宫女说,那小公主今日也是随着进宫的,据说生得不错,只是毕竟跟咱们这边儿的人长相不太一样。”
仙草微微颔首。
江水悠又同她闲话了几句,因起身告辞了。
仙草见江水悠去了,才低下头去,她无意识捡起棋盘上的棋子,握在掌心里轻揉。
突然,身上给人蹭了蹭,仙草转头,却见是拓儿抱着她的胳膊,向着她怀中挨了过来。
仙草忙又展颜一笑:“怎么了?”
见小家伙似乎有撒娇之态,这才转忧为喜,张开手臂将拓儿抱入怀中。
当夜,赵踞并没有来紫麟宫。
只是在次日,雪茶亲自前来,接了拓儿去乾清宫,据说是有外臣在。
仙草百般叮嘱,终于送了那小孩子出门。
眼睁睁看着雪茶带了拓儿去,仙草才对谭伶道:“咱们也出去一趟。”
谭伶意外:“娘娘要去哪里?”
仙草微微一笑:“去了就知道了。”
第193章
陈婕妤跟李才人所住的;是刘昭容为主位的扶诗宫。
刘昭容是个内向低调的平淡性情;平日里也从不惹是生非,讲究与人为善。
她的家世并不显赫;父亲只是一名戍边武官。
但是陈婕妤就不同了,容貌出色,国公府的出身;加上跟颜家的交情,所有人都知道陈婕妤将来一定会扶摇之上。
所以;在扶诗宫里,虽然刘昭容是主位,可素日的行事规矩之类;却都低了陈婕妤一头。
这若是别人自然早就闹出来,但刘昭容处处退让隐忍,这才一直都相安无事。
这日;刘昭容的家里来人;昭容便留在殿内说话。
刘昭容的父亲常年不在京中,今日前来的是她的母亲林氏。
本朝武官的待遇并不丰厚;甚至可谓寒酸,在刘昭容进宫后;她常常把自己的月例银子攒下来;然后在母亲进宫朝拜的时候偷偷地交给她;让她拿回家里养家度日。
这宫门也不是随意可入的,且又有重重规矩,所以母女相见;格外的亲热多话。
坐了半晌,林氏终于起身告退。刘昭容颇舍不得,亲自送母亲出门。
他们两人只顾依依惜别,没有留神脚下,林氏在下台阶的时候,脚下踩空,身子往外一歪。
幸而外头正有一队人来,林氏正好撞在一人身上给阻了阻。
可与此同时,有一声尖叫随之而起。
原来这正是陈婕妤等人回宫,林氏虽因撞了一名宫女稳住了身形,但是她着忙之下随手往后一抓,指甲却正好在陈婕妤脸上擦过。
一瞬间,陈婕妤只觉着脸上火辣辣地,她心惊胆战,不知伤的如何,
此刻刘昭容知道闯了祸,忙先下台阶,上前道:“妹妹怎么了,给我看看。”
陈婕妤眉头紧锁,疼不可挡。
林氏也惊魂未定,忐忑地跟着上前:“娘娘伤的如何?是我刚才冒失……”
话音未落,陈婕妤一巴掌甩了过去,正好打在林氏脸上。
林氏猝不及防,踉跄后退。
刘昭容大惊:“母亲!”忙过去扶住。
这会儿陈婕妤旁边的宫女仔细一看,却见她脸颊上有两道红肿,当下也回头道:“你们干的好事!把娘娘的脸都抓花了!该当何罪!”
陈婕妤本正惊心,听了这句,越发怒火冲天,捂着脸咬牙道:“这帮狠毒该死的东西!竟敢如此对我。”
刘昭容虽自知理亏,可陈婕妤竟动了手!刘昭容心疼母亲,眼泪都在眼中打转,闻言便要跟陈婕妤理论,却给林氏死死地抓住。
原来林氏也知道陈婕妤出身显赫,不敢轻易得罪,当下忍着委屈反而陪笑道:“是、是我不小心的,不是故意……”
陈婕妤怒不可遏,见林氏衣着寒酸,素日她就很瞧不起刘昭容,当即道:“什么野猫野狗、下作东西也敢擅自进宫里撒野来了!”
刘昭容再能隐忍,闻言也无法忍受:“陈婕妤你太过分了!我母亲并不是故意的,你却如此咄咄逼人,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陈婕妤冷笑道:“我如何过分?她伤了我的脸,我还没有命人追究她的过错呢,你反而骂我?”
她上前一步,狠狠盯着刘昭容道:“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鬼鬼祟祟的偷做些什么勾当,把宫内的东西偷偷拿到宫外去?我没有跟内务司检举你,是我的大度,却不是让你更加肆无忌惮的!你如今敢这样对我,就不要怪我无情了!”
刘昭容见她说出症结,心头狠狠一颤,一时语塞。
林氏毕竟胆小,忍着泪还要上前求情。
陈婕妤却不等她沾着自己衣袖就用力将她推开:“滚开,别碰我。”
正在这时候,只听身后有人道:“这儿在闹什么?”
在场众人一愣,回头看时,却见是谭伶在侧,其他十几个宫人簇拥着一顶肩舆。
高高地坐在肩舆中的正是仙草,眼神淡淡地睥睨着众人。
刘昭容浑身止不住的发抖,少不得忍了泪上前行礼。
陈婕妤反应却快,当下委屈地捂着脸道:“参见德妃娘娘,娘娘来的正好,是昭容母女一块儿撒泼,把臣妾的脸都打伤了。”
刘昭容哽咽道:“求娘娘明鉴,着实不是故意的。”
“竟有这种事?”仙草温声道:“快让本宫看看,婕妤的脸是不是给打坏了。”
陈婕妤闻言得意,便将手放下,果然脸颊上两道指痕肿的更高了。
刘昭容看在眼里,心里更慌:“娘娘……”
仙草抬手制止了她,只皱眉说道:“果然是伤的很重啊,看样子,好像要毁容了呢。”
陈婕妤一怔,继而忙道:“恳求娘娘给臣妾做主。”
“你要本宫怎么做主?”仙草淡淡道。
陈婕妤道:“自然是……”
“你的脸毁了,自然是不能再伺候御前了,”仙草不等她说完便淡淡道,“让本宫好好想想,以后该把婕妤你安置到哪里去呢?”
在场众人听了这句,均都大惊。
此刻正好里头的李才人等听见动静,也出来看热闹,突然瞧见这一幕,都愣住了。
陈婕妤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娘娘?!”她勉强笑问:“娘娘是……在跟臣妾玩笑?”
“本宫像是玩笑吗?”仙草冷冷地一笑。
陈婕妤双眼睁大,几乎窒息。
幸而她不是个蠢人,当即忙道:“娘娘!其实臣妾的伤还没有到那种地步,这不过是……给轻轻地擦了一下而已!那个、刘昭容,你说是不是?”
刘昭容也愣住了,见她突然问,张了张口,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陈婕妤催促道:“是不是啊!”
刘昭容战战兢兢道:“是、是?”
仙草淡扫着众人:“既然是轻轻地擦了一下,为什么陈婕妤你方才要打要杀,对一个老人家还动了手?”
陈婕妤越发窒息:“臣妾、……是臣妾一时鲁莽冲动,求娘娘恕罪!”
仙草冷笑道:“她虽然是刘昭容的母亲,但后宫妃嫔均为一体,她的母亲,你亦该尊敬!何况‘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难道没听说过?”
陈婕妤急得冒出汗来,汗滴沁过伤处,更加疼的钻心。
自打入宫来,就不曾受过这种委屈,可如今她只能含泪强忍道:“是、是臣妾的错。”
仙草道:“你平白无故的羞辱刘昭容,又动手打了老人家一巴掌,如今只一句错就能揭过?”
陈婕妤身子乱颤:“臣妾……”
眼冒金星之时,她突然意识到,对方是在故意地针对自己。
陈婕妤索性跪在地上,俯首婉声道:“娘娘容禀!臣妾、臣妾是真心知错了。不知臣妾……哪里有疏忽不对之处,还请娘娘高抬贵手,宽恕臣妾这一回。”
“婕妤这是前倨后恭啊,宽恕,你还需要人宽恕吗?”仙草笑道:“你跟人嚼舌说本宫会那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什么占了紫麟宫之类话的时候,我可不晓得你竟这样规矩谦和,竟还懂得尊卑呢!”
门口的李才人给她的目光瞥见,顿时双腿发软,也随着跪在地上,颤声道:“娘娘饶命!”
当时在御花园听见陈婕妤跟李才人说的那些话,仙草不曾当场发作,是因为还带着拓儿,她不想在孩子面前喊打喊杀、疾言厉色的。
但是仙草也知道,拓儿要在宫内长大,绝不能让这背地嚼舌的风气蔓延,这样的话会对拓儿极为不利。
她本就想来找茬好杀一儆百的,没想到心想事成,现成儿的撞见这一幕。
陈婕妤再也想不到仙草竟知晓此事,顿时眼前发黑:“娘娘……”
“你倒是擅长欺软怕硬,两面三刀,可知我眼里最容不下这种人,”仙草在肩舆上微微倾身,看着匍匐在脚下的那人以及她身后的李才人等,缓声说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侯府还是国公府的出身,既然入了宫,就要遵守这宫内的规矩,谁若坏了规矩,撞到我手里,我一个不饶!”
仙草说完:“陈婕妤冲撞主位,目无尊长,背地诋毁,即日起降为美人,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陈婕妤猛地抬头,这会儿她也知道仙草有意针对,绝不会善了,索性垂死挣扎道:“娘娘你不能这样,只有、只有贵妃娘娘才能如此处置……”
“是吗,那你就看看本宫能不能处置。”仙草不以为然地笑道:“谭伶,陈婕妤不思悔改,尚且顶嘴,你说该怎么让她长长记性。”
谭伶做思忖状,眼神却冷冷的:“奴婢记得,前朝也出过这样一件事儿,当时那个冲撞妃位的嫔妃,给打了三十板子,活活打死了。”
陈婕妤脸色煞白,竟无法出声,旁边众人更是噤若寒蝉。
仙草道:“是吗,原来还有这种‘先例’呢!……不过,本宫毕竟心软,不想要人命。就拉去琳琅门下,打上十板子罢了。”
小太监拉着哭喊的陈婕妤去了,那边李才人早就吓得晕了过去。
刘昭容跟林氏跪在地上,如同死里逃生般,朝上叩谢。
仙草这才命人降下肩舆,她上前亲自扶起林氏:“老人家受惊了。”
林氏满眼泪水,无法出声,只念着佛道:“多谢、多谢娘娘!”
仙草又对刘昭容道:“让老人家歇会儿再去吧。”
刘昭容强忍泪水领命。
仙草转身要走之时,回头问道:“昭容的父亲,在哪里当差的?”
刘昭容道:“回娘娘,臣妾的父亲是、是在幽州。”
仙草点点头,这才又上肩舆,一行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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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门下,太监痛打陈婕妤。
这里正是人来人往的地方,大家指指点点,都在询问缘由。
经过今日,以后乱嚼舌的人只怕会少很多。
谭伶道:“娘娘向来韬光隐晦,今日是怎么了?”
仙草道:“我大概太久没有欺负人了,所以都以为我好欺负起来,以前倒也罢了,如今有了拓儿,总不能让孩子跟着我受委屈。”
谭伶笑道:“正该如此。”
仙草目视乾清宫的方向:“不知今儿皇上召见拓儿是做什么,这会儿他该还在那里吧?”
谭伶道:“奴婢派人去打听打听?”
仙草心头一动:“不必了,咱们去看看就是。”
当下便又转道前往乾清宫,来到宫门处,却见伺候的太监们两侧雁翅般站立。
其中为首那人见是仙草来到,略略一惊。
“娘娘怎么突然来了?”
仙草见他脸色有异,道:“怎么,难道我不能来吗?”
太监忙陪笑:“奴婢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娘娘有什么吩咐,叫人来传一声就是了,大热天的,何必亲自……”
仙草眉头微蹙,不等他说完便道:“小皇子可在?”
太监一怔:“半刻钟前,雪茶公公亲自送小皇子回紫麟宫去了。”
仙草先是宽心,毕竟这太监鬼鬼祟祟的,她生恐拓儿有什么差错。
听说拓儿回宫,她想念心切,本能地转身也要离开。
可突然间觉着不对,便又看向那太监:“里头……是有人在殿里?”
太监咽了口唾沫,小声道:“是。”
仙草道:“是谁?”
她看着太监面有难色,便道:“江贤妃?”
“不不不,”太监忙否认,终于小声说道:“是那位西朝来的四公主。”
***
西朝的四公主,乳名叫做“安安”。
她是西朝萧太后所生,也是太后最为宠爱的小公主。
可同时,她也是当时赵踞接仙草回京的路上,在洛阳耽搁的那晚上、遇见的戴面纱的少女。
而那跟随着的矮胖老者,名唤宋杰,却是她的师父,并西朝的谋士之一。
先前四公主跟着宋杰来到京城,盘桓了数日,给京城的繁华迷了眼。
但是风光虽好,她心中却始终无法忘记一个人。
安安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