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太后已经有些失去理智,她瞪向皇帝:“皇上你今日若是不杀了她,那就拿刀来杀了我!”
颜如璋见太后如此,忙道:“太后……”
太后却不许他开口:“你跟他是一伙儿的,都是给这个狐狸精给迷住了,今日我一定要除了她,谁要拦着,除非踩着我的尸首!”
太后如此盛怒,周围众人纷纷跪地。
颜如璋也跪了下去,赵踞咽了口气,摁着腰间,正欲跪下,颜如璋突然醒悟:“皇上!”
赵踞白着脸,终于跪地道:“太后,不管如何,请太后息怒,朕……自会处置。”
腰间的伤越发疼的钻心,皇帝眼前一花,手上的匕首差点儿落地。
正在这时,却听仙草道:“真是母慈子孝,感人至深啊。”
赵踞喝道:“你还不住口!”
周围都是跪了一地的人,只有仙草没有跪:“皇上,不用你替我求情。生死有命,我说过了,我已经不在乎。”
仙草说着,竟移步往前。
颜太后本又要发怒,却见她竟是走向自己,一时惊怔:“你……”
仙草歪头看着太后,点点头轻声说道:“太后有个好儿子,只可惜,皇帝没有个好娘亲。”
颜太后简直如在梦中,不能置信天底下竟有人敢对自己说这种话。
赵踞突然意识到不对,他慢慢站起身来看向仙草。
就在太后暴跳之时,仙草回头跟皇帝目光相对,她眼中有泪未干,仿佛是想笑,不料一张口,竟有血从唇边涌出。
她再也撑不住了,闭上双眼往后倒去。
在皇帝面前,就仿佛是紫麟宫里被风吹折的春日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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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给颜如璋哄劝,好歹先回延寿宫了,临去还恨恨的念着不能饶恕。
其后,太医院里连出了十数个经验丰富医术精湛的御医,往乾清宫飞奔而来。
但是结局却让皇帝很是失望。
据太医说,仙草的体内毒发,本会无救,可先前好像给人用什么压制着,才得无碍,可偏偏最近失了调养,又加上心绪不宁大悲大喜的缘故,所以催的毒性发作更快了。
赵踞恼道:“朕不想听没用的,只说诊治的法子。”
太医们低着头彼此相看,都是面带苦色,其中一人道:“皇上恕罪,若是臣等从一开始接手,此刻或许会有头绪,但是现在为小鹿姑姑治疗的另有其人,那人用的什么药,臣等无法窥察,如果擅自下药,倘若跟他先前所用犯冲,非但对小鹿姑姑无效,反而会有害!”
赵踞抵着额头。
颜如璋在旁边听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件事,当下忙上前告知皇帝。
天色已暗,宫门口的小太监接了镇抚司送来的沈君言。
因沈君言走的慢,太监们忙又传了肩舆,一路小跑地抬着往乾清宫而来。
跟这些慌里慌张的小太监们相比,第一次进宫的沈君言反而十分淡然。
直到进了乾清宫,参见皇帝。
赵踞见他容貌清俊,气质温和,年纪且不大,举止且又显风度,颇为意外。
问了数句确认是他给仙草治病后,便叫太监带了入内。
沈君言给仙草诊过,便从随身所带的匣子里掏出了几样药材,吩咐去煎药等等,太医们一一看过无碍,忙着手行事。
颜如璋早看出他似有所准备般,此刻问道:“小鹿的病情如何?”
沈君言正捻着一根银针给她刺穴,闻言道:“她本就是吊着一口气的,就像是那风中的灯芯子,只要稍微用力就会吹灭了。”
颜如璋道:“大夫可能妙手回天?”
沈君言微笑道:“并不敢,只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还有,就是看她自个儿想不想活罢了,可我方才给她诊脉,心脉希微,怕是情形不妙啊。”
赵踞在旁边听到这里,转身往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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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如璋在内看着沈君言,赵踞回到外殿。
之前仙草毒发吐血倒地,赵踞急忙扶住,龙袍上给她的血濡染一片,这才没有让腰间的伤显出来。
方才是颜如璋硬逼着,才叫了个心腹的太医给料理了一番。
幸而那刀口不深,并没有伤到脏器,但就算如此,也已经把那太医吓得半死。
赵踞坐在御桌之后,不知过了多久,才听雪茶诺诺说道:“皇上,有一件事,奴婢就算死了,现在也一定要告诉皇上。”
赵踞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怎么。”
雪茶跪在了赵踞跟前,小声道:“皇上,其实,小鹿在临出宫那晚上来找奴婢,奴婢曾问了她一件事,这件事奴婢一直瞒着皇上不敢说。”
赵踞皱眉:“哦?”
雪茶的手揪着自己的膝头袍子,却不知从何说起,思来想去:“其实奴婢,从很早之前就发现了小鹿、小鹿跟以前不同了,想必皇上也发现了。”
“你……说什么?”
雪茶道:“虽然她说,是太妃教她的。可是、可是奴婢觉着,就算皇帝手把手地教奴婢,奴婢也绝对不会出口成章的什么都懂,也绝不会从现在的性子突然变得聪明无比。而且,奴婢也绝对不会从太监变成皇上的做派。”
赵踞的手暗中握紧:“继续说。”
“所以那天,”雪茶咬了咬唇,“奴婢问了小鹿一件事,奴婢问她、问她是不是徐太妃。”
赵踞双眸微睁。
雪茶把心一横,大声说道:“她承认了!但是她不许奴婢告诉皇上!因为她怕奴婢会因此惹出杀身之祸,但是现在、奴婢实在忍不住了!”
雪茶睁开双眼,泪汪汪地看着赵踞:“皇上,她是太妃娘娘呀,是曾经对皇上那么好的太妃,皇上不该那么对她……皇上,奴婢心里着实难过……”
雪茶说着说着便呜咽起来,他索性闭上双眼,放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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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沈君言的确有几分手段。
子时才过,仙草便醒了过来。
她看着灯光浅淡的帐顶,虽呼吸艰难,却仍旧还在人世。
正一笑,面前多了一个人。
赵踞俯视着她。
仙草对上他的双眼,神色淡然。
“你又没死。”皇帝开了口。
仙草嘴角微挑。
赵踞看着那似曾相识的讥诮浅笑:“白天,你曾说徐慈是你最重要的人,对吗?”
仙草沉静地回看他。
赵踞道:“凭什么?你以为你是谁,真把自己当徐悯了?”
仙草仍不言语,眼中的嘲弄之色却越发明显。
皇帝缓缓抬手,手中多了一把雪亮的匕首,正是白天仙草刺伤他的那把。
仙草看着他的动作,无惧无忧。
却见皇帝握着匕首,慢慢俯身下来。
他握住了仙草的手,将她的手摊开,把匕首放在她手中,让她握住。
仙草略觉意外。
赵踞打量着她的脸色,轻声道:“你听好,你如果是鹿仙草,你就没有资格怪罪朕,因为是你对不起朕在先,你所做的那些事,不管你死上几次,都是罪有应得,你半点都怪不得朕!听清楚了吗?”
仙草沉默。
“但是,”皇帝顿了顿,声音有些暗哑:“如果你是徐悯,你就可以拿这刀杀了朕……只管动手就是了,毕竟是朕欠你的,朕纵然死了,也绝不怪你!”
第148章
赵踞倾身;几乎跟她面对面;他说话时候呼吸的气息近在咫尺。
他握着仙草的手,引她握住那把匕首;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颈间。
这个姿势,若是旁人看来,就如同皇帝伏底了身体;想要亲吻床上的人一样。
但如果靠近了看,有了那把匕首;皇帝的姿态却突然变成了引颈就戮。
仙草定定地看着赵踞,双眸情不自禁地睁大了几分。
她才刚醒来,连说话的力气都微弱之极;自然也无法随意活动。
可是皇帝这样贴心,居然把匕首放在了她的掌心里,架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
在这种情形下;只要仙草愿意;随便地将刀贴近一划,皇帝只怕立刻就要血溅当场。
可是赵踞的眼中全无迟疑;也无半分的恐惧。
他沉静非常地凝眸看她,似乎只想看她如何选择。
终于;仙草说道:“皇上……是不是知道我不会杀你。”
赵踞道:“为什么?”
仙草道:“如果我是小鹿;那么喜欢皇上;怎会忍心伤你半分。”
“那你要是……徐悯呢?”
皇帝在念她的名字的时候,语气特别的轻些,带着一点儿下意识的小心翼翼。
或者是因为长久的受徐悯的照拂;敬爱交加,再加上那些微妙不能言的情绪,在这种情形下直呼其名,对皇帝来说也是一件不易的事。
仙草并不回答。
“说啊,”赵踞道:“你不是很敢说吗,今日把太后气的直嚷心口疼。”
仙草笑了:“皇上向来孝顺,我今儿对太后无礼,皇上怎么不将我杀之以宽慰太后之心?”
赵踞道:“如果是换了别的什么人,一百个、一千个自然也都杀了。”
仙草道:“是吗。那皇上是对我容情了。”
她的目光下移,掠过赵踞的腰间,因为皇帝早就换了一身衣裳,龙袍上完好无损,也看不见什么伤。
白日他在太后到来之前将匕首藏起来、掩饰伤口的举止不由自主地又浮现眼前。
仙草说道:“皇上想要答案,我就告诉你。”
赵踞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说。”
仙草轻轻地叹了口气,手松开。
匕首落下。
赵踞的眸色亮了几分。
仙草终于说道:“我只是小鹿。”
赵踞一愣,双眼中的光亮在瞬间消退了几分,他像是在瞬间吞了一枚黄连子,喉头梗涩不已:“你……”
仙草垂了眼皮,长睫闪烁:“我知道,曾经小鹿对你做过不可饶恕之事。”
赵踞脸色立变。
仙草不看他,继续说道:“但对我而言,小鹿,就像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是我自己的孩子,我疼惜她,不管她做了什么错事,我只觉着是自己看的不够好,皇上可明白这种心情吗。”
赵踞蓦地靠近了几分,几乎有些无法相信:“你是、你是在说……”
仙草抬眸,眼中的朦胧泪光如秋日的湖波般闪烁:“其实对我而言,只想小鹿能够快快活活的就是了。没想到她反而替我去了,所以,从此后我只是小鹿,我会替她……”
话音未落,赵踞已经张手在她的肩头往下一抄,竟是把她轻轻地抱住了。
仙草一怔:“皇上……”
“朕、就知道……”赵踞一句话没有说完便停下了,像是强行咽下了什么。
皇帝似轻似重地这样俯身抱着仙草,他头上戴着的翼善冠的乌纱蹭着她的鬓角,发出沙沙地细微响动。
仙草感觉到皇帝的头脸跟身上散发的热力,同时,却也感觉到他好像是在轻轻的战栗,翼善冠上的金龙勾着她的发丝,颤巍巍而动,难解难分。
仙草沉默,她出了会儿神,突然觉着一阵疲倦席卷而来。
终于,仙草长长地叹了声,她闭上双眼,不管不顾地重又昏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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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与此同时,延寿宫内,却也有数个太医立在太后的寝殿之外,只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左右为难的苦色。
自打从乾清宫回来后,太后就嚷心口疼,当即传了许多太医来。
诊治之后,太医们说太后是一时急怒,进献的是清心宁神丹,太后却不肯吃药,反而斥责太医们无用。
幸而有小国舅看护着,后来方太妃跟颜珮儿闻讯又双双赶来,太后才算消停。
她不再针对太医,却因为颜珮儿到来,突然像是委屈加倍了似的,呜咽着哭了起来。
乾清宫内给仙草痛斥了一顿,太后自己都觉着无地自容,她无法向着方太妃跟颜珮儿说明,便只说是皇帝纵容仙草放肆,浑然不把她这个娘亲放在眼里等话。
方太妃迟疑道:“我原先也听说了那鹿仙草回宫了,还以为是他们传错了,没想到竟是真的?娘娘且不要如此伤心,毕竟谁也不知道皇上这会子传她回宫是为了什么事,也许是咱们不知道的朝中正经事呢?”
太后当即道:“朝中的正经大事,需要交给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去做?难道朝中就没有别的人了?都说是儿大不由娘,我如今也总算明白这意思了……我如今竟连一个宫女都比不上……”说着又哭起来。
方太妃忙道:“太后千万别这么说!”
颜珮儿见太后这般模样,在旁不禁也红了眼圈,转头默默落泪。
她身边的嬷嬷也忙劝:“昭仪快别这样,太后正是伤心的时候,昭仪若也跟着哭起来,可怎么样呢?”
不料颜太后见颜珮儿落了泪,更加心酸,便将她拉到身边儿,说道:“珮儿也是个苦命的,你的出身,样貌,品格,哪里不比那个贱婢高上千百倍,皇上有了这样的神仙人物,却还是那么的不开眼,反而去喜欢那种货色,当初因为蔡勉从中作梗,没有让你登上凤位已经是极委屈了,如今还要跟那种人同处后宫,别说是你,连我都无法忍受。咱们娘两个,索性就回颜家去罢了。”
方太妃听了这话,越发惶恐:“娘娘,您在气头上,可千万别说这些,若是让皇上听了,不知怎么伤心呢。”
颜珮儿本来靠在太后怀中落泪,听太后越说越严重,才忍泪道:“太后,珮儿并不是因为自己难过,只是……只是也有些想不通,太后跟皇上本是母慈子孝,毫无嫌隙,怎么就因为区区一个小宫女,就闹得如此天翻地覆的?太后身子又弱,若真的气出个三长两短来,却叫珮儿如何自处?”
颜珮儿身边的嬷嬷也急忙道:“是啊太后娘娘,奴婢大胆也说一句,娘娘这会儿若是离开宫中,一来让皇上面上过不去,二来,太后若是走了,试问这宫内还有谁能辖制得了那人?更何况太后若是还带了昭仪走,在皇上而言,只怕还以为是昭仪撺掇太后的,必然也不喜欢昭仪了,又何苦如此呢?”
颜太后听了两人的话,蓦地给点醒了似的,便止住眼泪,微微颔首。
方太妃道:“还是昭仪明白,太后既然这样疼惜昭仪,那就很该自个儿保重凤体啊。皇上再怎么样,也毕竟是您的亲生骨肉,没有个为了一个女子而不要自己亲娘的,何况若皇上真这样儿,那朝廷礼法上也说不过去呀。”
颜珮儿拭去眼角泪痕,温声道:“是,我也觉着表哥不像是那样的人,兴许是其中有什么隐情,太后若真的疼惜我,那就听太妃的,好生保养,别先自乱了阵脚,闹得不可开交才好。”
众人劝了半晌,颜太后总算回心转意:“你们说的都有道理,的确是本宫有些太情急了。”
她回想今日在乾清宫内种种,疑惑地说道:“这鹿仙草原先只不过是个蠢蠢笨笨的丫头,怎么自打徐悯死了后,她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说话伶牙俐齿、狠狠毒毒的……”
颜珮儿忖度道:“我先前不大见过这小鹿姑姑,是以不知她先前的性情。但是后来她在表哥的乾清宫内,我每次跟她相见,却知道她是个最是聪明谨慎,办事滴水不漏进退有致的人,所谓‘蠢蠢笨笨’,竟是半点儿也不曾有。”
颜太后看向方太妃:“兴许我是当局者迷?那你说呢?”
方太妃苦笑道:“太后是当局者迷,我又何尝不是?我先前也觉着这小鹿死而复生后变得很古怪,可是又听说,是因为徐太妃当日的教导,加上皇上对她另眼相看的,我倒也不好说别的了。”
颜太后听方太妃说什么“教导”,心底又浮现仙草在乾清宫指责自己时候的言行举止。
她一阵的惊心,喃喃道:“不可能啊,总不至于……主子死了,却教导出了个跟主子差不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