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双方过去的恩怨,从他准备要得到魏紫吾开始,就已决定放下。
魏紫吾见太子对自己爹爹的态度,心里的一丝隐忧也渐渐消弭,露出笑意。
魏峣看了看魏紫吾脸上的浅笑,又见太子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略微沉默,道:“今日贵妃省亲,魏家设下家宴。殿下若无他事,便一起用晚膳?”
太子既以女婿的身份私下过来,到了吃饭的点,做岳父的,自然要留对方用晚膳。
顾见邃道:“好。”他到侯府,今晚本就没打算走……只是不便明言而已。
但太子即便是女婿,魏峣以外的魏家男子也没有资格与太子同席用膳。
因此,专门在前厅东间设的这一桌,就只坐了三个男人,太子,魏峣,顾见绪。
不过,三个人都似没多少食欲,这一桌精致的菜色几乎没有动,酒倒是饮了不少。太子与顾见绪仿佛不认识一般,几乎是漠视彼此。而魏峣的话也很少。桌上的氛围竟显得逼仄而微妙。
魏紫吾见自己都吃完饭了,总管还在叫往东间送酒,心下一愕,爹爹他们这是要喝多少?她便起了身,独自来到东间。
三个男人看到突然出现的魏紫吾,都略感意外。
魏紫吾见桌上摆着青釉酒罐,眉心微蹙。她知道她爹在北地的作风豪放惯了,都不是用壶喝酒,而是用坛子或者罐子装酒。但也那是在他生病前的事情了。
魏紫吾来到酒罐前嗅了嗅,发现他们喝的居然是“九霞变”,这个九霞变的意思,就是饮此酒后,眼前如见云霞变化万端,浑浑噩不知何处。烈性不说,后劲也大。也亏得这几个人都酒量大,现在还好好坐着。
她的脸色立即变了,忙来到魏峣身旁,道:“爹爹,你身体才刚恢复,少喝点酒的好。”
“无事,我有分寸。”魏峣依旧举盏,凑近唇边。然而下一瞬,他手中一空,酒盏已被魏紫吾夺走。
三个人都为少女的举动微微一怔。
魏紫吾知道,她娘历来是管不住爹的,木丁又小,她若不提醒爹爹注意,那对方就更不会将身体当回事。便略微沉声道:“爹,你真的不许再喝了。”
魏峣闻言抬头看看魏紫吾,太子和顾见绪当然更是看着她。魏紫吾最关心的人是谁,不言自明。
察觉到太子的目光,魏紫吾看向他,道:“殿下,你也别喝了。你都喝醉了。”她觉得太子历来清明的眼中也似有一丝朦胧醉意。
顾见邃便朝她道:“好。”
唯有顾见绪,见魏紫吾连看也没看他,当然更不可能管他喝不喝酒。他握着酒盏的手猛然收紧。
魏峣想了想,便道:“没有把二位殿下陪得尽兴。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太子和顾见绪都没有说话,显然也是默认了。
魏贵妃出宫省亲,皇帝本就只给了两个时辰,随行的内侍已提醒时间到,魏贵妃便带上顾见绪离开。
魏紫吾本也要送走太子,但顾见邃却要留下来多坐会儿,这一坐,九霞变的后劲儿就上来了。魏紫吾再想送太子,他就不乐意了:“婼婼,我不走。我喝醉了,需要人照顾。”
魏紫吾看了看太子,他说得他回了东宫就没人照顾似的。但太子这个语气,她的确也不能强求他回宫。但她原本还想再去看看爹爹的。
魏峣远远看着太子纠缠魏紫吾。铜枝灯的照耀下,两个人在门廊角落里的身影近乎相叠,魏紫吾在太子面前实在柔弱纤细,不知太子说了什么,她半推半就地任对方搂住。
魏紫吾有时真的觉得太子特别像她以前那只黏她的大猫,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心软,说:“好了殿下,你松手,你要留就留下来便是。”她想,爹爹应该不会说什么吧?她看今天,爹爹与太子相处得出乎她意料的平和。
魏紫吾便带着太子回不云居了。
“侯爷,您一路风尘回京,今日又应付那样多人,早些回院歇息吧。”凌夫人来到魏峣身边。她低着头,不敢看魏峣此刻的表情。
魏峣只嗯了声。
凌夫人又吩咐婢女道:“让厨下的醒酒汤,给侯爷送一碗,给不云居送一碗。”
那婢女赶紧答是退下。
凌夫人突然追上魏峣,道:“侯爷不要过于自责……”
魏峣没有说话,脚步略停后离开了。
不云居里,顾见邃却是睡在魏紫吾的床榻间,感受香软的棉枕,慢慢阖上了眼睛。
——这可是婼婼的闺房。
上次他陪魏紫吾回门,凌夫人一直在屋里,他也不好进来坐。他这才细致地将魏紫吾的寝房打量清楚。的确是别致而不失华贵,丝毫不下于公主的寝所。处处昭示着魏峣对魏紫吾的疼爱。
魏紫吾吩咐遇潋打来一盆温水,她自己拧了雪白的棉帕,帮太子擦着脸。擦完双颊,轻轻拭了拭他高挺的鼻梁,正在擦下巴,却被太子一把攥住手腕。
顾见邃一扯,她就倒进了他的怀里,他拥着她,眼神似醉似醒,道:“婼婼,今晚若不是我要求,你都不管我会不会喝醉。”
“我没有,我在席上就劝过你了。”魏紫吾觉得,真正的不管是像对顾见绪那样,什么也不劝。
男人道:“你那是先关心完你爹,顺带对我提一句。”
魏紫吾感觉到他坚硬如铁的手臂环着自己的腰,把她勒得有些痛了。喝醉酒的人没得道理可讲。魏紫吾也只好顺着他。
她想了想,道:“殿下,你既年轻,又身强力壮的,偶尔喝多一次也无妨。可我爹是病体初愈,我自然要先劝他别喝。对你并不是顺带的。毕竟,你是我的……夫君。”
顾见邃闻言笑了笑,这还是她主动说夫君两个字。
他看着她,夜泽般的眼底似有迷雾,忽然说:“亲我,婼婼。”
许是因太子这副皮相太有迷惑性,在男人的注视下,魏紫吾像是被蛊惑般,果然依言倾身过去,在他柔软甘凉的双唇蜻蜓点水,轻轻相触。
他掌控着她脑后,不让她后退,纠正道:“不是这样亲,要像我亲你一样。”
魏紫吾顿时有些紧张,但她想起为了让太子放她回家答应的条件,只犹豫了片刻,便用双手轻轻捧着对方的面颊,将自己的唇覆上去,她学着他的样子,吮吸了一下太子的下唇瓣。顾见邃的手一下扣紧魏紫吾的肩头。
接着,她小小的舌尖顶了顶他的齿列,这是要求他张开嘴的意思。魏紫吾闭着眼睛,主动拿舌尖去挑逗他,她感到自己的脸烫得惊人,觉得大脑也仿佛被过高的热度烧坏了,恍恍惚惚的,反正就这样与他唇舌相缠。
直到魏紫吾感到天旋地转,身上一沉,她才仿佛惊醒一般,去推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道:“殿下,不能在我家里。我爹娘他们会知道的。”
顾见邃收紧手臂,道:“婼婼,你想哪里去了,我就是抱一会儿。”
这时,遇清突然在外道:“姑娘,刚刚我听魏欣在说,说是夫人在回房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跤。”
魏紫吾一惊,下意识便问:“我娘摔得严重么?”
遇清在外面道:“仿佛是摔着了腿。”
太子便放开了她,魏紫吾说:“殿下,我要过去看看我娘。”
顾见邃道:“我陪你去。”他当然不可能大晚上进凌夫人的房间,加了一句:“陪你到外头。”
魏紫吾却道:“你不是说你喝醉了才留下么?还这么精神?殿下还是在这儿等我吧,我去看看就回来。”
顾见邃只得道:“好罢。”
魏紫吾到了凌夫人处,果然是膝盖摔伤了,已经有医师过来处理过,便道:“娘,你怎么这样不小心。”
凌夫人道:“没事的。摔得不严重。”
魏紫吾又看了看周围:“爹爹呢?”
凌夫人道:“侯爷先前已来过了。”
魏紫吾哦了一声。其实她也知道爹娘一直都习惯分房睡。但她如今已嫁人,夫妻之间是个怎么回事,也弄明白了。
魏紫吾想到自己和太子那种黏黏糊糊的画面,面热的同时也有些为母亲担心,觉得她和爹的感情是不是有些淡了。夫妻久别重逢,怎么好像一点也热切。
虽然魏紫吾最重视的人是魏峣,但对凌夫人亦是非常亲近尊敬的。便安慰道:“娘,你放心,去岁我去辽西大半年,看到爹身边并没有其他女子。”
像她的朋友周子嫣的爹突然带回外室和私生子,真是叫打嫡系一脉的脸。所以她亲自到辽西的时候,顺道看了看她爹有没有在那边纳个妾,或是收个外室什么的。
凌夫人微微一怔,看看魏紫吾,笑道:“傻孩子,我原本就相信你爹的。”
魏紫吾想想,又道:“娘,我总觉得爹爹这次回来……整个人和以前改变很大。你有没有觉得?”
凌夫人看了看她。
第79章
凌夫人慢慢道:“我倒是没有发觉。比如呢?婼婼觉得你爹哪里变了?”
魏紫吾想了半晌; 答:“就是感觉爹爹沉默了很多,好像心里有事瞒着我们。最重要的是……我觉得爹没以前疼我了。”
魏峣刚巧走到门口; 他猛地顿住脚步,看向魏紫吾。魏峣其实也刚从凌夫人处离开,听到属下禀报说魏紫吾过来了,便折回来看看。岂料听到这样一句话。
“不过; 娘; 你可千万别告诉爹爹。”她特地加了一句。
魏紫吾背对着门的方向,凌夫人倒是能看着门口; 看到出现的男人身影,愣了愣之后,没忍住噗地笑了一笑。
魏紫吾看着凌夫人的反应就知道糟糕了; 回头一看; 果然是……她心里一突; 赶紧站起道:“爹爹……”
魏峣走进屋里; 看看她,若有所思道:“我今日就说了你一句重话; 就记到现在?”
魏紫吾特别不好意思,真是越不想发生什么; 就越是来。这叫她如何回答爹爹的问题; 便只能说别的,转移他的注意:“九霞变的后劲儿大; 爹爹现下还好吧?”
“无事; 许久没喝得这般痛快。倒是……太子如何了?”
“他还好。不算醉得太厉害。”魏紫吾也没想到太子酒量好成这样; 她平时看他饮酒也算克制,今日骤然饮这样多,似乎也没有真的喝醉。
魏峣微微颔首。
魏紫吾便说:“那,既然爹爹过来了,娘有爹爹陪着,我就先回去了。”又对凌夫人道:“娘好生歇着,明早我再过来看娘。”
魏峣忽道:“我送你回不云居,婼婼。”
魏紫吾忙道:“不用,爹。”
凌夫人亦笑道:“婼婼,你就让你爹送吧。他一会儿再过娘这边便是,免得……你又觉得他不关心你。”
魏紫吾臊了个红脸,她觉得娘是在笑话她,这样大的人,都嫁出去了,还像个孩童似的,回家还想要爹娘疼着宠着。但她是真的觉得爹爹这次对她的事过问得很少,很平淡的样子,从前并非如此。
“走吧。”
听到魏峣在唤她,魏紫吾自然是跟着对方离开。也好,正巧她白天还有问题没向爹问完。
凌夫人的住处到不云居是一条阔道,虽也要拐几个弯,但灯火却很明亮。
“冷不冷?”魏紫吾突然听到身旁的人问。她摇摇头,侧首看向他道:“爹爹,到现在还没有查出,到底是何人对你下毒么?”
魏峣道:“嗯。你不要操心这样多,照顾好你自己就行。”
魏紫吾却摇头:“我怎可能不操心?爹,不如你早些回辽西吧。你留在京城,我始终不放心。我越发觉得,你之前中毒会不会是皇帝命人做的手脚……”
魏峣道:“倒也有可能是皇帝。皇帝今日已下旨,将从前东突厥的疆域一并纳入定北都护府。他想让段潜趁机抓权,并不想让我太快回去。”
魏紫吾一听,心下更急,连她爹也说可能是皇帝下的毒……她爹再武艺高强,毕竟是臣,皇帝是君,且这是京城,皇帝的本营。
魏峣又道:“不过婼婼放心,我既然敢回京,亦是有备而来。”
魏紫吾习惯性地等魏峣继续说下去,听他说清楚他都有哪些安排布置,然而,她却发现对方停下了话,就此终了。
又等了一会儿,魏峣还是沉默地与她并肩而行,魏紫吾才在一瞬间领悟,她终于弄清楚爹爹的改变是在哪里——太子的政务机要是不告诉她的,现下,连她爹也有秘密,同样不告诉她了。
也许,太子觉得她会把东宫的机密告诉她爹,而她爹亦认为,她已嫁人,会将魏家的事透露给太子。
魏紫吾忽地有一种,被两个她最亲近的男子排挤的感觉。虽然她也知道,她爹未必是不信任她,而只是担心她无意中便被太子套话,但是这样的改变,仍旧叫她有些无所适从。
魏峣感受到魏紫吾的不安,道:“婼婼,你要相信,无论任何时候,我都会是你的依靠。”
魏紫吾看着对方,慢慢点点头,她也很快想明白了——
无论顾见邃,还是魏峣,这两人都是不会轻易相信他人的个性,他们可以对过去恩怨既往不咎,但却无法很快便交心信任。因此,无论是太子,还是她爹,恐怕都有一个彼此观察试探的过程。再往好处想,也许,爹爹只是不希望她知道得太多,夹在中间,反而为难……
魏紫吾便笑了笑道:“我知道,爹爹。”这样说来,她也得努力帮他们建立信任。虽然这不是一两日的事,她也忍不住道:“爹爹,太子待我,可比……顾见绪好多了。”
这也是提醒魏峣,不要再站顾见绪的队。她担心今日魏贵妃与魏峣私下对话,会影响到对方。
魏峣哪会不明白魏紫吾的意思,道:“放心,婼婼。顾见绪这笔账,我迟早得跟他算。”顾见绪对魏紫吾的所作所为,魏峣心里又岂会不记恨。
天色已晚,两人也没有再多说别的。
不云居自魏紫吾离开后,就十分安静。婢女们虽偶尔进出,却无人说话。
太子的确喝了不少,闭着双眼,也有了倦意。然而警觉的本能还刻在骨子里。
他听到轻轻的脚步声,接着一个微微沙哑而柔软的女子声音清晰地响起:“殿下,奴婢为您送醒酒汤。”声音不高不低,声线尤为独特。
顾见邃一侧过身,便看到一张与魏紫吾有三、四分相似的面孔,那双眼睛,清如一汪净水。她见太子打量着自己,发现他并非如所想象般醉得恍惚,女子倒似有两分羞涩,将瓷碗捧到对方面前,脉脉无声直视男人,又道了一遍:“殿下。”
太子早就知道,魏紫吾有个婢女叫遇滟,与她有那么一点相似。不过,也只是乍看有三分像魏紫吾,细看其实是两种类型,魏紫吾是顾盼生辉,透着一股叫人移不开眼的灵气。此女却是小意婉婉,带着一种难以道出的风情。
顾见邃没有什么表情,仅是目光轻轻一瞟,就令遇滟打了个寒战,不敢再往他倾身。她便听到男人冷淡道:“东西放到桌上,退下。”遇滟连忙答是。
他从床上坐起,没有去碰那碗醒酒汤,但眼底哪里还有丝毫醉意。太子从小到大,经历过的引诱太多,岂能不知此女是何意。魏紫吾才走,这个遇滟就来了,巧得令他不得不怀疑……不过她没有做出实质的行为,只是送醒酒汤,他倒也不好贸然发落了魏紫吾的婢女。
这时魏峣已将魏紫吾送至不云居门口,正巧石安静亦带着两名小太监来到门口,他们手里用漆木盘托着太子需更换的干净衣物。
魏紫吾叫上几人进屋,魏峣目光掠过太子的衣物,转身离开了。
“岳母怎样了?”太子等屋里只留下两人,问道。
“我娘膝盖磕到了,所幸不严重,需得休养数日。”魏紫吾又说:“殿下,你的衣物既已送到,便快些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