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夜洛尘如今像是笃定了心思往阎王殿里钻,复又转首,将那卷明黄朝他递了过去。
“是真是假,陛下一看便知,何须质疑?”
南炎睿不可置信的将那圣旨从他手中接过,却在细看的第一眼,就已确定,那真是父皇的亲笔不假!那亦是说,这圣旨,早在他父皇的手还能活动的时候,就已经将风千雪赐予别人了!
可这圣旨,何以就这么巧,偏偏在这时才被拿出?
他还在疑惑,殿门外,又缓缓的行来一人。
这一刻,不单是南炎睿,在场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那来人白衣胜雪,气质若仙,黝黑的长发直直的垂在胸前腰间,宛如笔墨在不染纤尘的画布之中,无意撇下的一抹亮黑点缀。她不就是这事件的女主人公——回春郡主风千雪吗?
只见她一脸的从容平静,仿佛已将一切都置身事外,唯有那一双注视着他的清澈眼眸,似乎还在向他隐隐暗示,她,还有一样非常在乎的东西。
两日不见,他发现她似乎又清瘦了些许,这让他不由替她心疼。她是否也和他一样,寝食难安?
她说她要安静,他给她了。他不敢去打扰她,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她想起的那些被尘封的过往。可他总会告诉自己,她已经爱上他了,她即便再气他对她的隐瞒,气他过去犯下的错,迟早一天,她也会原谅他的。
他还憧憬着他们的未来,他亦是不在乎她的身体曾经还属于谁,他只想和她继续往下走去,他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赎他自己身上的罪,只要她还在他身边就好。
夜洛尘亦是转首看她,她坚毅的面庞在此刻显得格外清冷,她竟是那样的无畏无惧,好像当朝无论做出什么决断,都不会影响她的分毫。
可她如今敢在这风尖浪口的时候出现,一定是心下做了什么决定。
会是什么呢?
两个男人,看着她时不由诚惶诚恐。
“陛下!”她终于来到他的面前,清亮的称呼从她口中娓娓道出,却让他听得万分刺耳。
然她接下来的举动,让他亦是大吃一惊!众目睽睽下,她断然朝他跪了下来,却依旧仰着头,目光灼灼的凝视着他。
“恳请陛下谨遵遗诏,将民女许给七王爷,并赐王爷封地若干,民女即与王爷双双离去,今生今世,永不回城!”
她的那句“永不回城”,宛若山洪从高处翻涌直下,将他坚守的心墙撞得分崩离析!
她真的要放弃他们之间做过的约定了吗?她真的要对他那么残忍,断了他的一切执念,就连一丝机会,都不愿向他施舍?
可是,众臣在听到了她的请求之后,似乎开始有人倒戈。就连夜洛尘,也顺势朝他跪了下来,“陛下,这是遗诏,也是唯一能两全的方法!求陛下成全!”
“求陛下成全!”
不一会,众臣也就跟着请愿。既有遗诏,那是万万不能不遵的。否则,国气衰退,不祥之兆!
可要让她嫁至封地,永不回城,这要南炎睿如何接受,让他亲自将她嫁予别人?
他还想捡起心中那残破了一地的碎片,重新拼凑出那个他自以为牢不可破的信仰。然后不断的告诉自己,她还是爱着他的,她不会真的想要离开!
他深深的朝她的眼底看去,可她却在这时垂眸,不再触碰他的目光。
“雪儿……你看着我。”他忽的柔声要求,“你还有别的想法,对不对?”
她心中愣是一怔,刚刚她差点被他绝望的视线灼到心尖,那痛从眼中直直的传入胸口,让她再也无法勇敢的去与他正面对视。可此时此刻,所有的决定都是她在危情之中做的应急之策,她不能让自己的心有任何动摇,否则……
一切,怕是都暴露了!
于是,她不得不狠下心来,再次抬眸朝他看去。
可她真的无法再说出更多,只坚定的与他四目相对。
他几乎被她乱了心神,第一次没有猜出她心中的真实想法。她眼中的那份坚定就像在告诫着他,如今只有这样,才能弥补他过去无意犯下的错、他的过失。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她看他的目光在他视线中变得愈渐模糊,他终于一声轻叹,转身,慢慢的在龙椅上坐了下来。
“那郡主能否告知朕,郡主想要哪处封地?”他也对她换了称呼,面庞冰得像要冒出寒气来。
她唇角微微的弯了一毫,看不出那是喜,亦或是忧,然后恭敬的朝他答道:“请陛下赠王爷于西南方向,比邻滇西国的瑞南城及周边各县为封地。”
连去哪都想好了!
南炎睿心中更是一恸!
那瑞南城,距离国都燕城十分遥远,即便连夜赶路,也要月余。可它却与另一邻国滇西隔江相望,和皓月关一样,属于边关要塞。她竟是下决心要远离他了。
哀莫大于心死,他看她良久,忽的眼眸深闭:“好,那就依郡主所言,遵遗诏吧!七王爷听旨……”
这一刻,不会有人能够感受,当南炎睿每说出一个字时,就好像用一把锋刃的匕首,在自己心窝最脆弱的某处,挖出片片渗血的残骸。
但那是她想要的,她的冷静和坚定,让他看到了自己原来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他,还是输了。
他以为他依然能不顾一切的设法将她强留在他的身边,可是,当他触到她的眉眼,与那坚不可摧的目光遥遥相望时,他畏惧了。他害怕看到她心中对他的那份憎恨,他害怕看到她早已将他的美好撕得粉碎,他害怕,看到她心中不再……有他的一席之地。
这件事,终于在先帝的遗诏中告一段落。夜洛尘被封为瑞南王,风千雪被纳为侧妃,待明日新皇登基大典结束之后,便一起前往封地,永不回来。
众臣散去,启承殿又恢复了最初的冷清。风千雪在夜洛尘的搀扶下,慢慢的站了起来。
“我送你回去吧,晚点我让家仆进宫帮你收拾一下,今夜我再来接你回府。”夜洛尘如今虽然抱得了美人归,可他的面上亦是掩饰不住担忧之色。
风千雪淡淡的看他一眼,然后道:“师兄,你还是明日再来接我吧,我今日累了,不想过多奔波。”
他想了想,“也好!那我今夜就让他们多做准备,明早登基大典结束后,我来接你,我们就直接往瑞南的方向前进。”
他们你言我语,一字一句,尽数落在了依然坐于龙椅上的人的耳里,好像将他当做透明,即便他身份高于万丈,也无法引起他们注意。
他们刚要离开,忽然,只听某人在上面冷冷开口:“郡主如今身有不便,朕已替你备了马车,你且上车回殿便是。至于七王爷,你就不必多送行了,朕会派御前侍卫莫无痕亲自护送,难道,你还不放心吗?”
夜洛尘和风千雪骤然一愣,虽不知他如今还在打着什么主意,但刚刚圣旨已出,即是不会变了。
“那微臣就代爱妃谢过陛下,微臣告退!”
爱妃……
南炎睿暗暗咬牙,目光凶煞的紧瞪着他。
夜洛尘终是退去,而风千雪也在善喜的带领下,坐到了南炎睿替她备好的马车之中。又是他御用的降黑马车,不知为何,她刚一上去,心中就隐隐的觉得有什么不对。
降黑马车的车厢内,因他的关系,总会留有一袭淡淡的紫荆清香。此刻正是艳阳当空,那刺眼的光束透过薄薄的窗帘朝厢内斜射进来,不偏不倚便落在风千雪素白的衣裙之上。她刚要移位,忽然,车内又跃进了另一个人。
南炎睿一身白锦龙袍,正好挤在了她要挪往的方向,两人的手臂自然而然便贴在了一起。
“陛下,民女身份多有争议,不敢与陛下同坐。”她说着,试图就要移向拐角的另一边空位。
他手蓦然一拉,将她整个拉向了他的怀中。
“陛下!”她下意识叫出声来,可他已经用嘴将她堵住。
那是霸道的,带着侵略意图的深吻,而他的手也无所顾忌的朝她的衣襟伸去,像是要激出她对他最后的一丝依恋。
她试着挣扎,可他早就将她的双手控制,让她对他反抗不得!
而这时,马车也快速平稳的驶了起来,好像对车厢内的情况一无所知,亦或是,知也不知。
他力道刚中带柔,在扯落了她的上衣后,又在她肩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啊!”
她痛得禁不住叫,但他仍是没有对她善罢甘休,泄恨似的,继续对她上下其手。直到马车终于停在她的咏春殿外,他这才重新替她理好衣物。
可他一句解释也没有,冷回了脸,却若无其事的对她说到:“郡主可以下车了,今夜最好派人多加防守,关门关窗,以防有人图谋不轨。”
她憋红了脸,从没想过他居然在这时候还会……
一时恼怒,她咬了咬唇,堵着气从车内一跃而下,不打算对他解释半分。
他依然静静的坐在车中,却透过车窗朝外目送她的背影在合起的大门内渐渐的变得纤长,直至消失不见,他也没半分离开的*。
莫无痕一直在外面顶着烈日的熏蒸痛苦煎熬,可里面的人不发声,他也不好私自决定是走是留,便只能继续在那等待。还好此刻有云飘过,替他遮去了大半阳光,也不再觉得有那么炙热了。然那好像是一块乌云,当厚重的灰黑从头顶飘过的时候,随之而来的,亦是一场猝不及防的瓢泼阵雨。若不是这马车前端还额外伸出了一块顶棚,他可能连避雨的地方都没有。
风千雪才刚进屋不久,一听外面下起雨了,便下意识的走到窗边朝外看去。
降黑的马车依然未动,她怔了一会,便即刻将窗帘合上。
“千雪,那不是睿儿的马车吗?是他送你回来的?怎么不和你一起进来?那件事,现在应该摆平了吧?”杜芸青走向了另一扇窗,看到那驾降黑马车,还以为他们因祸得福,重归于好了。
可风千雪没有回答,却转身和她嘱咐:“义娘,以后,您就不用再跟着千雪了。千雪亦是有自己的路要走。还有那个凤冠霞帔,等晚一些时,就帮我送到定和宫吧!一定要亲自交他手中,不能假手他人。”
杜芸青觉得奇怪,南炎睿不就在外面吗?为什么一定要晚些再送?
风千雪转身走到桌边,一手拿起那凤袍,端在手中细细摩挲,又继续道:“我注定和这皇宫无缘,明日,等他登基大典结束之后,我便随着师兄,一起前往瑞南封地,永远,都不会再回这燕城国都了。”
不好的预感在杜芸青心头愈渐强烈,看来这一劫最终是无法避免了。可她还没来得及多做询问,风千雪又再次转身,脚步湍急的消失在回廊尽头。
在她房内,那从明黄缎锦中取出的圣教令牌,如今就大哧哧的被人丢在床头,好像个失了宠的宝贝,让人不愿再多看一眼。
风千雪一进房就翻箱倒柜,好不容易选出了一条尚能刺绣的方形绢布,然后拿出针线,坐在床边一针一针的穿着。
她这一坐就坐到了傍晚,总算是大功告成,便顺势将它塞进袖里。
杜芸青正好推门进来,倒是没看到她手中的动作,只一眼就见了被她扔在身后的圣教令牌。
“千雪,这东西你怎么能随便乱丢?”她说罢赶紧上前将它拿起。
风千雪瞥了她手中的令牌一眼,只见她又将它放回那明黄缎锦,并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
“出去用膳吧,你不是说要我把凤冠霞帔都送回去吗?用完膳我就送去,唉……”她深深的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后来的事,面色也不是太好。
“义娘您先去吧,我随后就到。”风千雪依旧坐在床边不动。
杜芸青点头先出去了,屋内又剩了她一人。她犹豫了一阵,终于起身走到桌边,将那包好的明黄缎锦重新打开。
圣教令牌在琉璃窗映射的夕阳余晖之下,仍是耀眼的泛着金光。可那光却和原来有些不同,那只是属于金属独有的光泽,却不是,从它自身发出来的。
风千雪如柳的秀眉再次拧紧,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赵敏君那天会在她眼皮底下,偷天换日的取走了那个真的令牌?
莫非,这事会和师兄有关……
而她,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去将那真正的令牌,夺回来!
☆、第142章 夜会佳人
晚膳过后,风千雪便将那凤冠霞帔重新叠好,工工整整的交给了杜芸青。
杜芸青其实是在用膳的时候,才知道风千雪被赐嫁给夜洛尘做侧妃的事。一时间,震惊、愤怒、不解,纷纷聚集在她的脸上,以至于当风千雪将东西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她还没有回过神来。
“麻烦义娘了,务必亲手交到他的手上。”
杜芸青嘴角微抽,“千雪,你是让你义娘,亲眼看到他的痛苦之色,然后回来转告于你吗?”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好像自从上次出宫回来以后,风千雪就一直藏着心事。问她,她也不说。
“如果他心细点,他会明白的。”说这话的时候,风千雪的目光,不经意从那别在凤袍上的粉色绢帕掠过。她能转告给他的话,都绣在那上面了。希望一切顺利,让他看到它吧!
杜芸青心中万分复杂,她觉得风千雪似乎话中有话,可如今在这屋里,除了她们没有别人,为什么不能打开天窗说亮话?难道还有人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偷听不成?
“哎,千雪,义娘希望你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杜芸青终是一声轻叹,然后转身出了大门。
原本还在殿外停泊的降黑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就没再见了。天色已然暗下,殿与殿之间的小道已被负责掌灯的宫人一一点亮。抬眉举目望去,那晃动着烛芯的灯笼多如繁星,更远些的,就像那发光的流萤,让人看着好是沉迷。
可惜了,这样的美景,今夜怕是无心欣赏。
因为过了明天,她好不容易认下的女儿,就要和别的男人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了。
此刻,杜芸青手中捧着一托盘衣物,心中实在梗塞难言,以至于她行至一段阶梯路时,鞋头不小心磕中了一块石阶,害她整个绊了一跤,衣物和托盘都从手中滑了下来。
“诶哟喂,真是老了老了!连路都走不好!”看来不服老是不行了。
她埋怨着,起身拍了拍自己裙摆沾上的尘土,然后捡起散落一地的凤冠霞帔,重新叠好后,再将它放回托盘之内。可就在这时,她发现了别在凤袍上,一个和凤袍的颜色极不搭配的小方帕子。咦,好像那福安将衣物送过来的时候,没有这个帕子啊!不会是在试衣服的时候,风千雪不小心留在上面的?
疑惑间,她将帕子从凤袍上取了下来,摊在手心,借着灯笼下昏暗的光亮细细端详。上面绣着一幅栩栩如生的秀美山水图,那绣工简直不是一般女工就能绣出来的,看久了,那画面仿佛要从帕上跃出来似的,却又让人无法抓住。
好美!
想来这一定是风千雪自己的绢帕无疑了。于是,她将那绢帕塞回自己的袖袋,又重新端起托盘,往南炎睿新的寝宫——定和宫的方向去了。
定和宫是位于整个皇宫的正中又偏北的一处殿群,和原来的东宫正好紧紧相依。却又比东宫要大上一些,但布局几乎相差无几。与之前一样,宫墙外依然排满了许多士兵,可是人一入内,就又觉得格外冷清。
杜芸青最先找到了善喜,于是她问:“善公公,皇上呢?”
善喜一看她手中捧着一托盘的凤冠霞帔,原本就阴郁的眉,更是多加了一道枷锁。
“皇上不在宫内,今天送了郡主回去,不一直都没有回来吗?”善喜还在等他家主人回来呢,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