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和衣裙上都沾了花瓣,阿妧走到离花楼不远的一个亭台上,站在栏杆边让侍女将身上的花瓣拂落。
目光仍然落在那座花楼上,太美好的事物总是让她舍不得移开眼,耳边依稀传来笑语声,风里有暗香,阿妧觉得自己有些沉醉了。
这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有人走到她旁边,劲瘦挺拔的身影将阳光都遮挡住。
阿妧转头看了一眼,见萧叡身着甲衣,腰间佩着长刀。他执掌宫廷宿卫,应当是巡视到了这里。
“这花楼很漂亮。”他随着阿妧的视线看过去,忽而问道,“郡主喜欢吗?”
阿妧的心里有一个猜测,只是不能肯定,她再次转过头,发上的步摇坠子随她动作轻晃两下,发出簌簌的声响。
她正要开口,却见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快步过来,行过礼后,便来请萧叡回值房,道是有要事急需处理。
第48章 幻想
晋江文学城首发 阿妧睁开眼,微微迷糊地往前看了一下,正对上萧叡黑而亮的眸子,有些惊喜地道:“你醒了?”
萧叡没有说话,视线从她脸上转开,落在了被阿妧的手臂压住的衣袖上面,轻轻扯了一下,示意她起身让开。
阿妧反应过来,连忙直起身子要站起来,结果跪坐得太久,双腿都已麻了,还未站稳就又跌回去,身子本能地前倾,一下子跌到掀开衾被起身下榻的萧叡怀里。
阿妧顿时僵住,又羞又窘,脸儿一下子涨红,连忙从他怀中退出来,微微低着头道:“抱歉,我没有站稳,不是有意冒犯。”声音都有点颤。
等她退到一边,萧叡坐在榻边弯腰穿靴,随后起身披上衣甲,大步出了营帐。
直到他的背影在视线中消失,阿妧的一颗咚咚乱跳的心才放回了原处。
她揉了揉还有些发热的面颊,目光落在被风吹得轻轻晃动的帐帘上面。她能听见萧叡在外面说话,声音低沉的,偶有一两句送入耳中,是在吩咐士兵拔营启程。
军队的动作很快,不消多时便已收拾完毕,阿妧背着行李候在一旁,看着面前整齐排列的队伍。李恂随在萧叡身后,一齐从队伍的后方打马过来。
阿妧看见走在前面的那匹黑色骏马,行得并不快,仿佛是踱着步子似的,马上的人也是一身黑色的甲衣,英姿雄健的样子几乎要与那匹骏马融为一体。马蹄声哒哒的,一下一下,像是鼓点一般,敲打在人的心上。
那人现下并无一丝病痛昏迷的憔悴模样,又恢复了阿妧初见时的冷峻与淡漠,很快就行到了近前,马蹄翻起一阵黄尘,连同冷风一齐向阿妧的面门吹去。
阿妧连忙退避,风止尘歇的时候才又抬起头来。
李恂随萧叡一道在军前勒马停驻,转头看见阿妧孤零零地站在道旁,不由向萧叡道:“将军,不若就带着她吧,我见此女医术甚佳,留在军中充当军医也算尽其所用。”他知道萧叡不惯让人服侍,因而没再提让阿妧留在身边伺候的事。
这已经是李恂第二次为那个女孩说项了,萧叡也懒得再驳他,只淡淡道:“随你。”
阿妧见李恂翻身下马,面露欣喜地向自己走来,接着便听他说道可以允许自己同行,琉璃一样的眸子刹那间亮起来,再三向他道谢。
“你可会骑马?”
“我会。”阿妧连忙点头。
这一个小队都是骑兵,再加上萧叡下令要在日落之前追赶上大部队,因而一路疾驰,几乎没有停下来歇息过。所幸阿妧的骑术还算不错,勉强也能跟上他们。
从天水到洛阳,又是十余天的路程。阿妧发现萧叡不光是那支剿匪的小队首领,到了数万人的军队中,仍然是人人尊重敬畏的将军。阿妧觉得他的身份应当不会低于她的父亲。
因为这段时间她跟李恂走得比较近,所以时常也能见到萧叡,根据她的观察,这个人虽然面上冷了些,但其实挺好伺候。
除了最开始有些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阿妧发现他虽然不怎么跟自己说话,但也没有恶声恶气过,再加上阿妧一直记着他的救命之恩,故而她还是对萧叡很有好感的。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等到阿妧治好了军中又一个病人之后,队伍已经渡过黄河,绕过北邙山,眼前便是雄浑壮阔的洛阳城。
因为军队不能入城,李恂他们还要在城外等候面圣的诏令,而阿妧也没有了再留下的理由,故而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之后便向这段时间认识的人道别。
李恂送她出营门。
因为知道她是去投亲的,所以倒也不很担心,只简单嘱咐了几句,又大致讲了下洛阳城内的情状便要回营。
阿妧却叫住了他。
她嘴唇张合几下,却没出声,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半晌后才鼓足了勇气,对他道:“我就是想问一下,将军他是叫……”
“李副将!”阿妧的话一下子被打断,两个人同时转过身去,看见一个士兵快步跑来,还未站定便道,“将军找你,请速速回营。”
李恂不再耽搁,迅速跟在来人后面,大步而去。
阿妧心里有点失望,这阵子她跟军中所有人都一样,呼萧叡为将军,然而就在方才的临别时刻,她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她的这位救命恩人姓甚名谁。
一方面是好奇,一方面是想着,自己万一要是运气好,能够顺利地和姑姑认亲,往后应当有能力报答他和李恂。随即又想到,反正还有李恂,有他在,那位将军应当也不难找,于是不再纠结了。
阿妧的运气确实很不错,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认亲的门路,在进入洛阳城的第三天,阿妧的姑姑、那位深居内宫的魏国皇后就听到了她的消息,命人将她带进宫。
……
萧叡入城的时候是一个阴天,浓云翻滚着,几乎要沉沉地压下来。
他已经四年没有回过洛阳,城内的情形既熟悉又陌生。没有多看,直接去了城北的一座宅院。
萧叡十五岁的时候生母甄皇后被杀,他自己也被贬为庶人,发配从军,此前没有开府,这里的宅院是妹妹长乐公主所建,里面供奉着两人母亲的灵位。
宅邸一直都有人打理,仆人们也早知道他要回京,这会儿得到消息,都出来跪迎。
甄皇后的乳母、一个年迈的老嬷嬷被萧叡扶了起来,抬起袖子擦干净面上的泪水,领着仆人一道出去。
身后的门被轻轻关上,屋子里就只剩下了萧叡一人。灵堂空荡荡的,也很素简。甄氏死在邺城,也葬在邺城,萧叡甚至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现下也只能对着灵位凭吊。
他跪下磕头,起身走到甄氏的牌位前。明知道这里每天都有人细心打理,干净得一尘不染,还是忍不住地轻轻擦拭,动作极温柔,带着敬意。
手抚着灵牌,头低下去。
母亲,我回来了。
……
阿妧被一名容颜秀丽的侍女领着,从长长的宫廷甬道经过,一直来到位于内宫正北处的明宣殿。
魏国崇尚简朴,一路所见都是较为普通的陈设,然而眼前的明宣殿却有一种超出寻常的奢华,阿妧因此感到惊异。
随侍女入内,只见其中鼎铛玉石,明珠莹莹,地面上铺设着青金砖,光可鉴人,鼻端有木兰香萦绕。阿妧想着,这就是大魏皇后的寝居了。
从此间的种种装饰陈设可见,她的姑姑姜皇后应当是很得宠的。
姜后端坐在高榻上面,穿着一身燕居的常服,长发也只绾成了一个简单的高髻,看上去只有三十左右的样子,显得很年轻,却姿态端庄,不需要刻意地维持,就有一种母仪天下的气度。
见到侍女领着人过来,姜后的视线落在阿妧的身上,命她抬起头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瞬,却是姜后先开口,她问道:“你是妧儿?”
并不很确定,也没有完全相信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然而姜后的眼神依旧是柔善的,语气也很轻柔,就像是她整个人一样,不言不动的时候都能给人一种亲和力。
阿妧忍不住鼻尖一酸,连连点头,语声微颤地道:“姑姑,我是妧儿……”
从南郡城破到如今,阿妧已经过了整整一年的颠沛生活,无依无靠,现下望着姜后那一张与父亲有些许相似的面庞,她心中的激动和喜悦都无法言说,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
姜后命阿妧上前,取了帕子替她擦眼泪,轻声道:“我与家中失散的时候,你还未出世。”在阿妧进宫之前,自然有人把打听到的情况都汇报上去了,故而姜后先提了几句往事。
那是比现在还乱的世道,群雄逐鹿,年年征伐,姜后也是在战乱之中才遇到如今的魏帝,随他去了魏国。而阿妧的父亲姜永在成为南郡太守之后,则因为西蜀借荆州,成为了蜀国臣子,因而彼此十余年不通音信。
“前两年陛下得荆襄之地,姑姑才知道兄长原来就是南郡的太守,原本说再等一阵子就去求陛下,把你父亲调入京师,好一家人团聚,谁知……”姜后念及亲人,心中也是疼痛难当,不觉泪下。
因姜后只知大概,因而止住了眼泪,向阿妧问道:“你们这些年都是怎样过的?家里还有什么人吗,怎么只你一人来找姑姑?”
阿妧从头将事情细细说了一遍,末了道:“父亲在城破时阵亡,兄长和阿姐应当还活着,只是当时太乱,我们失散了……”
姜后听她诉说着当时的惨状,震惊之余也觉心疼,不由得揽她入怀,摸着她的头道:“都过去了,以后就在姑姑身边,有姑姑疼你。你哥哥姐姐也不用担心,我会请陛下派人寻找他们。”
第49章 情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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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萧叡没有,他偏偏选了最诚实、也最能激怒她的说辞。盯着阿妧的眼睛,他神色平静地道:“我好像没有答应过你。”
血一下子涌到那张莹白如玉的脸上,又在顷刻间如潮水般退去,阿妧的双手仍是紧握,却能感到指尖在一阵一阵地发凉。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冰凉之后,她只觉得自己的头脑一阵清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萧叡看着她的小脸在一瞬间涨红,顷刻间又变得苍白,纤瘦的身体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些,那双澄透的眼睛无意识地眨了眨,长睫轻颤。这样的纤弱美丽,引人垂怜的姿态。他却不准备再说些什么,好让她的心里能够好受一些。甚至轻轻挑了下眉,等着她接下来的反应。
或许是怒火,毕竟她昨天等了整整一个下午,而且狠狠淋了一场雨,再加上他方才的回应,足够激怒她。或许是委屈,她会不会哭?
然而阿妧重新对上他的眼睛,沉默了一刻,最终低声道:“是我记错了。”
走出房门的时候,阿妧在心里责怪自己,她应该表现得更加自然一些才对,不要因为他的一句话就生出落荒而逃的冲动,那样太狼狈了。又觉得自己不够成熟,还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出来了,两个人发生矛盾,不应该要把问题一条一条地说清楚,然后再解决吗?
然而说到底,还是因为心头梗着些什么,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可能是莽撞的毛病又犯了,她转过身,折回了萧叡的书房。
坐在案后的萧叡看到阿妧去而复返,眼底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神色。
“还有事?”这次他没有看她,而是重新拿起了竹简,视线落在那上面。
“是,我有一些话想跟表哥说。”阿妧不自觉地将脊背挺直,双手交握着放在身前,“就在昨天之前,我一直以为……”
阿妧停顿了一下,去看他的反应,却见萧叡仍旧低着头看书,似乎对她将要出口的话并不感兴趣。
八风不动的样子,一下子把阿妧斟酌好的言辞打得七零八落的。她微微抿住了唇,一时不再开口了。
两个人一站一坐,室内的气息暗暗流动,与彼此间的呼吸思绪纠缠起来,涌动成不断交汇的缓缓潮水,最终到达一个令人无法忍受的顶点,将要倾覆。
“算了。”阿妧松开了手,“我忘了要说什么。”
走出了书房,没再回来。
……
晚上,阿妧梳洗之后,穿一件白色的寝衣躺在榻上。
流苏吹灭了外间的灯火,只留下屋子里的一盏。走到榻前,正要放下帐幔,阿妧忽然坐起来,一只手撑在榻上,长发从肩头垂落,声音软软地道:“跟我说会儿话吧。”
流苏知道她下午的时候从平原王那里回来之后心情就很不好,晚膳也只用了一点。于是把帐幔放下,将枕头往上挪了挪,让阿妧靠在那上面。自己也上了榻,坐在她身边,问道:“郡主想聊些什么?”
阿妧微微垂着头,手指一下一下地揪着盖在身上的衾被,半晌没有开口。
流苏耐心地等着。
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眼睛看着流苏,开口道:“就是……一个你以为跟你关系特别好的人,其实并没有把你当回事,这种情况下你会怎么做?”
流苏道:“郡主说的是平原殿下吗?”
阿妧点点头。
流苏将被子往上掖了掖,又问道:“仅仅是关系好吗?”她是差不多阿妧进宫之后就到了她身边的,作为旁观者,其实看得要比阿妧更清楚一些。
小郡主一开始可能只是由于感激才对平原王生出的好感,又因为没有什么玩伴,才格外亲近他这个表兄。然而将近四个月的时间,阿妧明显地对萧叡感情日深。她大方、温柔、懂事,跟宫里的很多人都相处得很好,几乎没有人会不喜欢她。然而阿妧在面对萧叡的时候,却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热情,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流苏的暗示阿妧听懂了,她自己想了一想,平常的时候可能感觉不到,但有些比较关键的事却会一直存在于脑海中。比方说上次两个人一起出宫,阿妧看到他受伤,心里头那一瞬间的紧张和慌乱,甚至情不自禁地说出心疼他之类的话。再比如说这两天,萧叡无意之中的一句话或者是一个动作都会让她想很多。
阿妧不是个会自欺的人,她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转头看着流苏,道:“我明白了。”
“那郡主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其实萧叡说得没错,他昨天的确没答应她来着,错就错在阿妧太自以为是,以为自己都那样低声下气地央求他了,他一定会答应,结果一场大雨将她浇了个清醒。
阿妧很自然靠在流苏的肩头,声音低低地道:“我觉得一直这样挺没意思的,这次算是个误会,不过他对我的态度摆在那里,我真要去……喜欢他的话,感觉会很累。”
她胆小,又很怕麻烦,不然当初在来洛阳的时候也不会为了安全一事死活非要赖在萧叡的军营里。
流苏表示赞同,道:“这样想也很正常。”她抬手摸了摸阿妧的脸,“我们郡主生得这么好看,本来就该让人宠着的。他不把你当回事,你也撂开手就是了,好儿郎多的是呢。”
“你胡说什么啊,就会哄我。”阿妧被她逗笑了,拨开她的手,重新在榻上躺好。
“睡吧。”流苏替她盖好被子。
……
春光正好,宫里各式各样的花都开了,走到哪里都能闻到一阵花香。
阳光和煦而不暴烈,阿妧沐浴在春阳之下,双手攀着绳子,在秋千上慢慢晃悠着。少女淡粉色的衣裙被春风吹得轻轻飘起来,偶尔沾上了几瓣落花。
魏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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