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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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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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鬟一路行来,慢慢地爬到大佛跟前儿,底下的伊河因离得远,便仿佛一道深灰色的丝带,从佛前曼妙飘过,不再似先前所见那样凶险。
    云鬟转身,抬头仰望,却见风雨之中卢舍那佛垂眸微笑,仿佛在俯视静看着她。
    云鬟仰头看了许久,便把伞放下,向着大佛跪了下去。
    风吹雨打,一时浑身都湿透了。
    云鬟浑然不觉,先前在宝室寺,她并无参拜之意,方才在香山寺,也只是信步而行,然而此刻,于空山冷雨,并无人迹的此刻,独自一人一佛相对,心底竟无端生出莫名的虔诚之意,仿佛心底所说,佛必会听见,仿佛心底所求,佛必会答应。
    而此刻她所求的,却是……
    此刻,她只希望白樘能做出对的决定。
    虽然她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他会如何决定,如今却只求佛祖保佑,不管他所做为何,必然是对的方好。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儿的雨伞被风吹动,也不知飘到了哪个角落,只一个小小地身影跪在佛前,仿佛亘古以来便是如此。
    天色越发暗了,卢舍那沉静的注视之下,有一把伞无声地遮了过来,二十八骨极常见的油纸伞,将漫天的风雨都遮住,云鬟兀自未觉,双手合在胸前,已然出神入定。
    那站在身边儿的人垂眸看着她,却也并未出声打扰。
    直到云鬟睁开双眼,察觉雨不曾泼洒自己身上之时,她缓缓抬头,望见头顶那把伞,以及那撑伞的人。
    两个人的目光对上,云鬟竟不觉惊奇,此刻在佛前,仿佛什么都是顺理成章的,或许对此人来说,不管如何也都是理所当然。
    云鬟看了他一会儿,问道:“巽风把我的话跟四爷说了么?”
    白樘微微颔首,云鬟问道:“四爷可懂么?”
    白樘不答,云鬟道:“四爷……还是做了?”
    白樘垂眸,忽地一笑,道:“起来,寺里头都在找你,我带你回去。”
    云鬟才要起身,不料手脚都僵硬了,便慢慢地挣扎起身,手足酸麻的滋味十分难过,虽不曾出声,却也皱了眉。
    白樘一直看到她站起来,举手将自个儿的披风摘下,便递给云鬟。
    云鬟迟疑道:“我……”却并未多言,只把披风胡乱地裹在身上。
    她先前淋了半天雨,通身都湿透了,裹住披风后,才觉着有些微微地暖意,却因骤然间冷热交加,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此刻白樘迈步往下而行,云鬟跟在后,道:“四爷还不曾回答,我的话四爷可懂?”
    白樘站住脚,等她走到身边儿,才道:“你是说……周邵章有治水之能,若被革职查办,会有百姓遭殃,对么?”
    云鬟徐徐松了口气,又说:“四爷果然知道,四爷是觉着我在……胡言乱语、或者危言耸听么?”
    白樘垂眸看着面前有些陡峭的台阶,又看看身边儿的女孩子,道:“并不是,你反而提醒了我。”
    云鬟不解,只看着他。
    白樘微微一笑:“你可知道你像谁?”
    云鬟一怔,白樘道:“可惜你没见过清辉,你的脾气性情,洞察入微的天赋,很有些像是清辉,若不是我自己清楚……连我也要以为你是我的女儿了。”
    云鬟万万想不到他会说起这个,脚下往后退了一步,然而她本就站在台阶边上,这会儿更是有些摇摇欲坠。
    白樘早留心到她,见状抬手一抄,便将云鬟手臂握住。
    云鬟转头看去,便要挣脱,白樘沉声道:“留神,掉下去不是玩的。”
    云鬟只茫然停手,却只看着脚底下那许多台阶,看的她的双眼都有些晕了,不知是不是风雨渐大的缘故,伊河的水吵的声儿也越发大。
    白樘见她呆呆地,眉头一蹙,便以左手撑伞,俯身将她一抱,竟拥在怀中。
    云鬟吃了一惊,瞪大双眼看他,白樘淡淡一笑道:“别怕,我带你下去。”
    云鬟无言以对,直直地看了白樘一会儿,却又转开头去,只看着旁侧那些浸润在雨中的大大小小地石窟,以及远处朦朦胧胧地山峦,伊河上的桥在水雾中若隐若现,这地方水汽太盛,眼中都觉潮湿的紧。
    却听白樘道:“清辉惯能察觉旁人无法察觉的细微之处,我想你也有此能为,故而巽风同我说的时候,我便明白了。”
    云鬟只死死地看着那隐隐约约的长桥:“倘若动了周知府,便会引出祸事来,四爷还是坚持如初?”
    白樘道:“于我而言,不过是‘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而已。”
    在豫州府大堂之中,周邵章气急败坏,竟道:“白衡直,你不必这样冠冕堂皇,倘若是你儿子犯了错,你当如何?”
    当时白樘道:“清辉不会如此不肖。若当真犯错,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周邵章知道他不会改变主意,因惨笑看着他道:“你这样做,相爷那边要如何交代?”
    白樘不答,只是微微抬头,目光描过那“正大光明”四字。
    周邵章所说不错,在出京之前,沈相特意叫了他去,说道:“周邵章向来得力,周家又不好轻易得罪,倘若能替他保全这一根独苗,就替他周全些罢了。”
    言犹在耳。
    再加上巽风所传的话,若是别人说这些,白樘自以为不过是无稽之谈,然而他见识过白清辉所能,也见过云鬟之能,心中自不会等闲视之。
    一动周公子,自然便也牵动周邵章,亦或者会引发云鬟所说的后果……以及得罪周家跟相爷。
    可是,对一个手上捏着十二个无辜女子性命的恶魔,白樘无法坐视不理,更无法如沈相所说“替他周全”。
    他若是保全了周公子,谁来保全那些被百般凌虐之后死去的女孩子?
    律法从不可欺,周俊身为官宦之后,本更该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却视律法于无物,甚至利用周邵章身份之便,游刃有余,作恶多端却依旧逍遥法外。
    这一次随着白樘出京的是严大淼,他亲自查看过程小姐身上的伤,对白樘说起之时,用的是“非人所为”四字。
    就算面前是滔天风雨又如何?他手中所握的,便是为公道而设、永不可欺的律法之刃。
    就如这大堂之上所挂的匾额,——正大光明。
    对于那未知或可怖而难以应付的将来,他是“有所不为”,而对于真相不容忽视的现在,则“有所必为”。
    白樘抱着云鬟,一步一步踱过台阶,云鬟本乱乱望向别处,却不知为何,渐渐地目光竟又落在身边之人的脸上。
    风雨凄凄,风雨如晦,油纸伞下,他的面孔时而明朗,时而有些阴暗,然而云鬟知道,这个人是世间最光明正直之人。
    所以在叫巽风赶去告诉他那句话的时候,她已经知道了他的决定。
    发端的雨水倏忽洇入眼中。
    耳畔无端又响起那老僧说的话:“小施主不正为其所苦么?”
    云鬟道:“白大人,我有一句话不明白。”
    白樘道:“是什么话?”
    云鬟问道:“若注定求不得,当如何?”
    白樘眉峰一动,转头看了她一眼,两个人靠得极近,他的眸色清明而无波,虽不知这女孩子如何竟问出这样老气横秋的话,但在她身上,仿佛也并不是格外值得惊异之事。
    白樘凝视了云鬟片刻,方道:“也只尽我所能,无愧无悔罢了。”
    下了台阶,眼前伊河也近了,河水急匆匆奔流往前,仿佛是头也不回的旅人,正忙着赶路。
    云鬟轻声道:“果然是四爷的回答。”
    白樘不由一笑:“嗯?”
    云鬟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这两句本出自《诗经》,用来赞人的行为光明,德行崇高,如高山一般令人仰视。
    白樘见她果然精灵之极,竟懂得如此引用《诗经》,不觉有些意外。白樘一向虽听过许许多多阿谀奉承的话,但从一个孩子口中得到如此别致的称赞,竟让素来心如止水的他也觉有一丝欢喜。
    白樘笑笑,继而又敛了笑意,却见云鬟动了动,似要下地,他只得俯身将她放下,便是在这一刻,白樘问道:“那你是什么?”
    云鬟往前走了一步,却又停下,看着地上水乱流:“我?不过是高山之下的一颗微尘罢了。”
    这声音小而轻,隐隐透着些落寞。
    白樘眉峰微蹙,不再言语,陪着她沿河踏桥而过,白樘忽然说道:“你可知……”
    云鬟站住脚,却仍是低头看着地上。
    白樘道:“在黄知县眼中,你是他见过最古怪的孩子,是他半个师长,半个知己。阿泽生性跳脱,可却赞你精灵透顶。”
    云鬟睁大双眸,慢慢地抬起头来。白樘对上她的目光,又道:“至于巽风,他向来稳重,唯我的话是从,可为了你,他不惜说谎,只因要留下来护着你。”当日巽风去而复返,只说是云鬟叫他留下,然而白樘虽不曾跟崔云鬟多有接触,可却明白她的倔强,在那种情形下,只怕不会开口留巽风。
    然而巽风如此说,他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只因他心底竟也有些不放心这孩子。
    云鬟自然不知此情,心头一跳,竟又有些口中发干,原本有些冷的身上,慢慢地又微热起来了。
    偏这时侯,白樘又道:“还有……小六……”话音刚落,就见云鬟眼神亦变了,抓着披风的手也紧了紧。
    白樘心中略有些疑惑,便停了话锋,只道:“好了,上山罢。”
    云鬟慢慢转身,忽然垂首问:“四爷说了这许多人,不知对四爷而言,我又是如何?”
    白樘见她半个身子又走出了伞下,便将伞往前倾了倾:“在你之前,我从想不到,我会同一个孩子说这许多话。”
    白樘见她耷拉着小脑袋,头发上兀自往下滴水,加上胡乱围裹着自己那样长大的披风,看起来就如被打湿了羽翼的雏鸟,这般孤零零呆愣愣地站在雨水中,仿佛整个儿天地都撇弃了她似的,又好笑,又可怜。
    白樘竟觉不忍,到底又俯身下去,重将她抱起来,因问道:“你为何不愿回京?”
    他本来不想插手此事,也曾对巽风这样吩咐的。如今却自己打破。
    云鬟不答,脸上点点滴滴,也不知是雨点还是什么。
    白樘微微一叹,正要上山,忽听脚步声响起,却是巽风奔了下来。
    云鬟被巽风带回香山寺后,很快发热起来,继而昏睡不醒。
    模糊中又不停有梦境掠过,时而是洪水暴涨,淹死了许多人,时而又梦见好些朝臣咄咄逼人,都在指责白樘,各种苛厉面目,十分可怖。
    稍微有些意识之时,却隐约又听人说:“侯爷怎么派人找到这儿来了?如何是好?”
    又说:“凤哥儿还病着……什么?他们说……”
    云鬟听着是林奶娘跟陈叔的声音,便试着动了动,喃喃问道:“怎么了?”
    是林奶娘忙过来抱住她,道:“不知怎地,京内有人来接咱们……凤哥儿……如何是好……”
    云鬟昏昏沉沉,竟听不真切,又觉着自个儿大抵是在梦中,便皱眉道:“不必聒噪,打他们走就是了。”
    如此过了七八日,云鬟才渐渐清醒过来,这才发现,原来先前种种,并不是自个儿做梦,而是果然在回京的途中了。
    身边儿有十几个护卫,却都是京内侯府派来的人。
    云鬟惊呆之余,因挂念豫州水患之事,便不顾别的,只先问此事如何。
    林奶娘不以为意,道:“咱们启程之后就放晴了,并不曾有什么大水。”
    云鬟怕不真切,又特意问过巽风,知道豫州平安,便暂时松了口气。
    至于京内来人,是因在香山寺耽搁之时,侯府的人便找了来,起初陈叔跟林奶娘以为事情败露,自然吓得魂不附体,而云鬟还病着不能拿主意,两个人都准备请罪了。
    不料来人竟说:“侯爷接到大小姐的信后,便忙派我们去接了,谁知因冀州水患,才知道大小姐是绕道从豫州而行,幸好不曾错过。”
    陈叔跟林奶娘心怀鬼胎,齐齐绝口不提,只随着他们再往京中而来就是了。
    云鬟听后,百思不解,她自没有给过崔印什么信,起初还以为是白樘向侯府透了风声,然而这般行事绝非白樘的风格,云鬟特意叫巽风来问过,巽风果然也说四爷不曾插手。
    四月中旬,崔云鬟回京。
    同年七月,豫州大水,伊河暴涨,引发山洪,却因新调任的地方官精于水利之道,在雨势不停之时便把数个镇村的百姓转移,故而并未有大幅人员损伤。
    时光如梭,过了腊月,眼见临近新年,因皇帝要行家宴,诸王齐聚京中,而远在云州的晏王亦携世子赵黼进京见驾。
    
    第66章
    
    这几日北风渐紧,夜来竟飘了雪,到早上,地上已经落了薄薄地一层。
    还未出太阳,崔府后宅便来了一人,十二三岁的公子哥儿,脸儿圆圆,双眸弯弯,天生带着笑模样,叫人一见便心生喜欢。
    门上小丫头见了,纷纷笑着招呼:“然哥儿来了!”早有人急忙进内禀报。
    不多时,里头有个穿红色夹袄的白净丫头走了进来,正是罗氏的贴身丫头碧玉,笑道:“外头冷,然哥儿怎么还不进来?奶奶早起了呢。”
    季陶然这才跟着入内,到了里屋,见姨母罗氏正坐在炕上,季陶然上前行礼过后,罗氏忙招呼他到身边,摸了摸脸道:“怎么总是这般拘谨的,同你说过多少次了,姨母这儿,便跟你家里是一样的,很不用避讳什么。”
    这罗氏便是崔印的继室,乃是长兴伯罗标之次女,罗氏的长姐嫁的是建威将军季家,两姊妹感情甚好,又都在京内,是以经常走动。
    罗氏自嫁了崔印,也得了一子,取名崔承。然而罗氏对待季陶然却比亲生儿子还要喜欢三分。
    先前因长兴伯年高体弱,想念外孙,便叫季陶然去冀州陪了自己数月,近来才回京,便来拜见姨母。
    罗氏许久不见外甥,自然欣喜非常,摸了摸他的脸有些冰,便叫丫头把自己的手炉拿来给他握着,又叫取热热的汤水来给他喝。
    季陶然虽不觉冷,但知道姨母一片好心,他便只是听着行事,很是乖巧。
    罗氏便又问他冀州的情形如何,季陶然一一说来,眉飞色舞,笑个不住,显然在冀州过的十分之好。
    罗氏见他如此,心里也更宽慰,又催丫头们拿点心果子上来,便道:“我瞧着你比先前离京时候倒是白胖了些儿,可见你外祖父是极疼你的。”
    季陶然笑道:“外祖父也惦记着姨母呢,只姨母不得去。还念叨着等开春儿爱行动了,便上京来看望。”
    罗氏闻听,脸上越发露出几分喜色,含笑点头。
    如此说了会儿话,罗氏因敛了笑,吩咐丫头道:“去看看承哥儿起了不曾?对他说他哥哥来了,叫出来见人。”那丫头便去了。
    季陶然问道:“承儿还在睡么?是我来的太早了些儿,先前在冀州的时候,外祖父爱早起习武,每次都也喊我起来练上两招,不觉就也养成个早起的习惯,一时改不过来呢。”
    罗氏才又笑看他说:“你这才是正理,是勤力向上的好孩子呢,承哥儿能赶上你一半儿,我也心满意足了。”说到后一句,却又没了笑,反叹了口气。
    季陶然道:“承儿年纪还小,自然贪玩些,其实我也是个贪玩的,在家里的时候我母亲也常常骂我,只不过姨母格外疼我罢了。”
    罗氏摸了摸他的头:“不怪我多疼你,是你实在是懂事。”
    两人又说了几句,外头便道:“钰哥儿跟二小姐来给奶奶请安了。”
    罗氏听了,便不言语。
    顷刻,果然外头有两人走了进来,正是崔印妾室所生的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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