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泽又道:“不知是为了什么闹得如此?”
云鬟道:“没什么。”
阿泽道:“那你怎么没叫他上车,反叫了我呢?”
云鬟抬眸看了一眼,又慢慢低下头去,雨水顺着鬓边滑落下来。她举手拂了拂,心思略微烦乱。
阿泽自言自语道:“说来也怪,本来四爷说要送你的,怎么忽然又对我说,叫我出来看看,若是殿下随着上车呢,就叫我回去,若……”
云鬟有些不能信:“四爷……说要送我么?这是为何?”
阿泽道:“我怎么知道。”
云鬟凝眸垂首,却见雨点默然无声地,从帽檐上一滴一滴掉了下来,打在她的手上,溅起些许晶莹水花。
阿泽一直送了云鬟回府,才自返回。
晓晴见人回来,却是这个模样,惊疑交加,问道:“怎么湿的这样?”忙叫准备热水,洗澡换了衣裳。
晓晴又问道:“必然是阿喜去的晚了?”
云鬟道:“不跟他相干。”
晓晴见她神色不对,便不再多口,只道:“原本不至于晚去,只是今儿他去盯了个人,故而迟了。”
云鬟见说的古怪,随口问道:“又盯的什么人?”
晓晴便将前些日子有人在门口窥探一情说了,道:“故而我吩咐阿喜,再看见那人出现,只别惊动,暗暗地跟着看是谁家的。今儿那人果又出现……”
云鬟诧异:“那么,可查到了?”
晓晴附耳,低低说了一句。
云鬟略有些色变,转头看了她片刻:“当真无误?”
晓晴点头:“眼睁睁看着进侯府了呢,且跟侯府门上都是相熟的。”
次日,刑部之中。
过正午,季陶然忽然来到。
两人略说几句,云鬟见季陶然脸色不对,便道:“怎么了,可是有事?”
季陶然咳嗽了声,皱眉不答。
云鬟本是随口试探,见他如此,才转身直视又问:“真的有事?”
季陶然道:“有一件儿,只是……不知该不该跟你说。”
云鬟道:“关于什么的?”
季陶然左右瞧了一眼,看那书吏都在外头,才悄声道:“是……上回东宫杜云鹤的死因……”
云鬟蹙眉:“先前我听尚书说,是被扼断脖子而死,又有什么不同的么?”
季陶然点头道:“死因的确是因为这个,且那下手的人,动作干脆利落,想来杜云鹤并没觉着难受就已经被……但是我要说的并不是这点儿。”
云鬟道:“那又是什么?”
季陶然轻轻一咳,方道:“原先查验杜云鹤尸首的时候,因他才死了不久,皮上的痕迹尚未完全形成,我便只从他断裂的颈骨推断是被人掐死。可前日,我再去查验的时候,发现他颈间的手印已经极明显,倒也罢了,只是在左边靠近下颌处,有一个痕迹,十分古怪。”
云鬟道:“什么痕迹?”
季陶然垂着眼皮,如回想般:“模模糊糊,似是个图案,有些像是个倒扣的‘山’字,又像是个‘爪’字……”
云鬟略一沉吟,却也想不出那是个什么形状。
季陶然瞥她一眼:“这自然便是凶手所留,我将此事跟尚书说明,暂时推测,或许是这凶手手上戴了什么戒子之类。”
云鬟果然精神一振,道:“这倒是个极有用的线索。”
季陶然讷讷道:“也未必,京城内多少人,镇抚司又多少人,戴戒指的何止上百?虽然凭手劲跟指印看来似是个男子,要找却也是难的。何况案发所在又是敏感之地,就算尚书想搜检,还要跟六爷仔细商量呢。”
云鬟摇头:“这倒不一定,镇抚司是规矩何等森严的地方,除非一些高阶将官,底下的人极少会戴戒子之类,只要……”她一边儿凝神细细分说,一边儿回想先前往镇抚司的那几趟里是不是曾见过什么可疑线索。
正说到此处,心中一震,便猛地刹住。
季陶然道:“怎么了?”
云鬟抬眼看向他,却又转开目光,片刻说道:“没、没什么……我忽然想到,也、未必如此……兴许是杜先生先前磕碰所留?或者受刑之类留下……”
季陶然道:“我是查验过的,莫非你不信我的判断么?”
云鬟勉强一笑:“哪里敢?我自然是深信不疑,只不过……不过在想罢了。”
季陶然道:“那便好。”看看时候不早,便又起身去了。
将出门之时,却又止步。
季陶然看着门外台阶上未干的雨渍,眼中透出犹豫之色,几番似要回头,最终却又咬了咬唇,迈步去了。
大概是进了雨季,这数日里,雨水一直绵延不断,却把夏日的闷热一扫而空,渐渐地透出几分秋雨潇潇的森凉来。
终于黄昏,外间众人鱼贯出刑部而去。
云鬟也早将手头公事都处置完毕,正到门边儿,见柯宪来到,要同她一块儿回府。
云鬟道:“我尚有些别的事,不能同行了。”
柯宪见她神情凝重:“要我帮手么?”
云鬟道:“不必。”
才走几步,见阿泽蹦跳着从廊下来,云鬟知道他要跟着自己,便迎着道:“今日且不用相送了。”
阿泽道:“这是为什么?尚书曾吩咐过我,不叫我偷懒,若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是要受责备的。”
云鬟听说的在理,飞快一想:“只因为今日跟……清辉约好了,有他同行,便不必劳烦你了。”
听提起清辉,阿泽果然嗤了声:“既然这样,那就罢了,我回去告诉四爷就是了。”
云鬟见他并不固执己见,略松了口气,趁着他返回禀告的时候,便加快脚步,急急出了刑部。
上了马车,吩咐道:“去太子府……”才一出口,又改口:“还是先回府。”
正行到半路,车夫却又听吩咐道:“仍去东宫罢了。”
马车停在太子府门前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云鬟下车之时,心中有些忐忑,她本想让阿喜先来问问赵庄是否在府内,可又怕走漏消息节外生枝,因此索性亲自来了。
门上问询,果然赵庄不在,因静王小世子满月,今日皇室众人于宫内同贺。
云鬟心头一沉,转身欲回。
那门上因知道太子跟谢主事向来亲厚,便道:“不知您有什么事,等殿下回府,且向他转告一声也可?”
云鬟道:“多谢,只是却不必提起,我改日再来拜会太子殿下就是了。”
这一夜,赵黼被皇帝留在宫内,赵庄夫妇出宫回府,门人自然将云鬟来拜之事说明。
赵庄问道:“谢主事说是来见我,还是皇太孙?”
那人道:“说是来见太子殿下,看着似是有事。”
门人虽一无所知,赵庄却是个心细的人,知道云鬟绝不会无故亲身来拜,定然有事,只是此刻夜深,却不便前往打扰,于是只静等明日罢了。
不料次日清明,门上报说谢凤来见。
赵庄才起身,闻言甚是诧异。
厅内见了,赵庄笑道:“昨日你来,偏生不巧,我本想今日亲去一趟,不料你竟这样早?果然是有什么急事不成?”
云鬟未曾开口,两下照面之时,目光下移,早看到他的手上,却见右手上果然戴着一枚金戒,戒面上,却是一只奋起前足的麒麟,雕工精巧绝伦,四足纤毫可见,栩栩如生。
赵庄因见她不做声,便举手叫厅内众人退下,才道:“果然有事么?”
云鬟抬眸:“殿下……”
赵庄道:“怎么了,你说就是了。”
云鬟几番欲说,到最后,却只低低道:“殿下,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求殿下成全。”
赵庄已经瞧出她眼圈微红,只当她遇到了难办的事,心头一凛,忙轻声道:“不怕,若有为难的事,你只管说,我会尽力相助。”
口吻温和,却是宽慰的语气。
云鬟深深呼吸,垂首道:“我想求殿下,将手上那枚戒子赐我。”
赵庄愣怔,本以为她是有天大难事,谁知竟是这样的请求,不信道:“你、你要这个?”将手擎起。
那麒麟金赤光转,云鬟不能直视:“是。”
赵庄啼笑皆非:“你、你这孩子……还当是什么大事呢……”
正要笑斥她几句,谁知心念一动,忽然将手拢了起来,似要藏到身后,可毕竟已经晚了。
第443章
赵庄自然懂得,以云鬟的性情,绝不会无缘无故、连续登门两次,只为讨要一样无关紧要之物。
当即色变,左手探出,将手上之物遮盖。
厅内一时寂静悄然。
半晌,赵庄才半是试探般道:“你、你要这个做什么?”
云鬟早将赵庄的反应看在眼里,她微微闭上双眸,缓缓地吁了口气,才道:“殿下、为什么要那样做?”
赵庄听她轻轻地问出这一句,便明白她已经猜到了。
他本来可以否认,然而眼前这个人,却并不是无关紧要的等闲之辈,而且,不知因何种心意,赵庄并不想在她面前流露张皇狡赖之意。
定了定神,赵庄道:“你又怎么知道?此事,还有谁知情?”
云鬟摇头,道:“殿下放心,此事暂时无人知晓。我也并未对任何人说过。”
赵庄诧异:“原来……不是白樘叫你来的?”
云鬟道:“我来此,尚书并不知情。”一句说罢,心里忽地有些异样之感掠过。
手指在戒面上轻轻一抚,赵庄想了想,忽地失笑道:“难道果然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么?”
云鬟自觉心往下沉,怀着一丝希望道:“我,只是并不能相信,殿下为何如此……难道,是因为摄魂术?”
赵庄回答道:“不是。”
云鬟停了停,又问:“那么,殿下是被迫的?有何苦衷?”
赵庄看她一眼,负手沉吟,却并不答。
两个人各怀心思,一时都未曾出声,厅内复又寂静下来。
片刻,云鬟道:“殿下既然不肯说原因,我便不勉强了。只是……”
目光掠过他的手,刹那间,眼神有些怔然,仿佛又想到什么别的疑惑难解,一时神思游弋,竟未曾说下去。
赵庄察觉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只当她是在打量那戒子。
眼神变了几变,赵庄道:“你跟我要这个,是为了什么?”
云鬟回过神来,道:“殿下可愿意给么?”
四目相对,赵庄看看她,又看看手上的戒子,终于道:“我方才说过,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相助,若你真心想要,我自然不会做那个为难你之人。”
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赵庄举手,将那金戒旋下,走到云鬟身旁:“若这即是你之所图,我便成全你又何妨。”
一语双关,赵庄举起那戒子,放在云鬟的掌心。
金戒上仿佛是才从烈火中取出来一般,放在掌心,似有“滋”地一声,伴随着似烧伤般的灼热焦痛。
云鬟几乎便将此物扔了出去,但最终,还是团起手掌,将它紧紧地握在掌心之中。
赵庄见她收了,面上神情反而轻松了许多,竟一笑道:“也好,可知我自那日之后……屡次想起来,始终于心不安?交给你处置,倒也很好。”
云鬟抬头看向他,却见太子的神情,从容恬淡,并无亏心之色,也无惧怕之意。
她起初惊心,此刻疑惑,疑惑之余,又有些来历不明的惴惴不安。
赵庄道:“你待会儿仍要去刑部么?”
云鬟点头。赵庄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不如且快回去罢了,黼儿这会儿在宫里,等他回来遇上,不知又要怎么样。”
云鬟躬身行礼,才要告退。忽地听道:“太子妃驾到。”
赵庄原本神色如常,听了这句,才略有些色变,忙对云鬟挥了挥手,示意她快去。
云鬟早知情,便转身快步往厅门处去。
谁知才走两步,身后有人道:“站着!”
云鬟背对来人,尚未回身,赵庄转头见偏厅内人影一晃,果然是太子妃带了数名内侍婢女等,迤逦现身。
赵庄要拦已经来不及了,只忙挡在云鬟身前,对太子妃道:“这般早,你如何竟出来了?可用过早饭了不曾?”
太子妃瞥他一眼,举手将他往旁边撩了一把。
赵庄笑道:“这是做什么?”
太子妃却撇开他,竟往云鬟所站的方向走了两步,又曼声道:“这位大人是?且抬头相见。”
方才云鬟因来不及退出,又听太子妃喝止,自然不好“落荒而逃”、强行而去。
当即转身垂首静候。
此刻听了太子妃这般说,心中那不祥更加浓了几分。
只得说道:“下官不敢冒犯娘娘。”
赵庄也打圆场道:“这位是刑部的主事大人,因有公事来寻,这会儿她该去了。咱们自……”
太子妃不等说完,便抬眼看去,目光里有些责备之意。
赵庄无奈停口。
太子妃望着云鬟道:“刑部主事?我近来听闻有一位刑部的主事大人,名头盛的很,不知是不是那位谢大人呢?”
云鬟见她果然是针对而来,便拱手道:“下官正是谢凤。”
太子妃冷笑了声,虽然云鬟半垂着头,却也看清了三五分。
她微微歪头打量了会儿,道:“谢大人的容貌,倒像是我的一个身边儿人,你且抬起头来,我看看你们两个,到底有几分相似。”
云鬟道:“是。”果然便抬起头来。
太子妃凝睇细看,却见面前的人物,眉清眸秀,冰壶秋月,叫人满目惊艳,一见心折。
然而,这副容貌,果然竟是“像”极了阿郁。
太子妃乍然看见她的脸,举手掩口,几乎倒退一步,却又微睁双眸,满是震惊地仔细打量,竟将她从头看到脚。
但是细看,眉目里带着些许英气,且气质清冷出尘,格外夺目,竟是常人所不能比、甚至阿郁也望尘莫及的。
可是毕竟有些肖似,若非身着刑部的公服,换做女装,打扮一番的话,或许……
太子妃越看,越是有些心惊肉跳,半晌,方回头看向赵庄,半嗔半恼地唤道:“殿下!”
赵庄笑道:“又怎么了?”
太子妃咬了咬唇,面上透出些恼色来,道:“听他们说的时候,我还只不信呢,原来果然……殿下你早就知道了?”
赵庄道:“知道什么?这般没头没脑,不如且回去说,只让谢主事回刑部罢了。”
太子妃瞪着云鬟,眼神狐疑不定。
赵庄道:“谢主事,你且去罢。”
云鬟拱手,退后几步,正欲走开,太子妃道:“且慢,你叫什么?”
赵庄道:“谢凤,才说过如何忘了?”
太子妃道:“谢凤?谢凤……这名字好生耳熟……”
自顾自出神之间,赵庄趁机向着云鬟使了个眼色,云鬟会意,无声无息地退了出门。
太子妃正苦思冥想,抬头之时,人已经不见,忙道:“人呢?”
赵庄道:“眼见是刑部做工的时候了,如何好耽误人家。”
太子妃目瞪口呆,张了张嘴,道:“我还没问完话呢?”
赵庄道:“你同一个外臣,又如何有这许多话要问?”
太子妃皱眉盯着他,忽地道:“这一大早儿,他来做什么?”
赵庄道:“自然是公事上有些来往。”双眸中忧色一闪而过,却笑道:“倒是你,做什么急急地跑了出来?可是没体统。”
太子妃哼了声,回头吩咐侍女们先行退下,才对赵庄道:“若不是听他们说,我还被蒙在鼓里呢,只听人说黼儿跟外臣相交甚密,我只不当回事,只最近才影影绰绰地又听闻,原来竟有个黼儿相交的朝臣,跟阿郁生得甚是相似,我自然是不信的,可又不能贸然传人来看,方才听闻说此人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