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低低嘶鸣了声,往前飞奔。
柯宪回头看了眼,见饕餮利齿微露,几乎下一刻就会扑上前来,将他们连人带马尽数吞噬而尽。
柯宪自觉心几乎都要跳裂开了,只听到自己的声音碎碎颤颤说道:“这就是……饕餮?”
云鬟顾不得回答,听身后蹡蹡铿铿地轰然乱响,便扭头也看了眼,便见饕餮呲闪着牙,却只有一只眼睛明晃晃地,死死地正盯着她!
刹那间,云鬟便想起上回所见,饕餮的左眼上曾插着一柄短匕首,血顺着滴答下来。
后来她时常想起这一幕,自是真中之真,却因为太诡奇可怖,又有些幻中之幻,此刻相见,却是上回所见的后续接上。
此刻,兴许是那饕餮赶的厉害,起初马儿尚且拼命而逃,这会儿,便渐渐地放慢了速度,四蹄甚至竟打了趔趄起来。
云鬟只顾要快些,更不料这马儿嗅到身后野兽逼近,竟无力再逃,前蹄软倒,顿时便把马背上的两人颠得坐不稳,倾滚而坠。
凶险之间,柯宪知道云鬟文弱,这般急的时候落了地,只怕也要重伤,百忙里赶紧拢起双臂将云鬟护着,双双滚落下来。
柯宪却在下面儿撑着,一时跌得腰臀疼痛钻心。
此刻那马儿因撇下了人,又跳了两跳,便跑的无影无踪了。
云鬟抬头看去,见饕餮已经扑到了跟前儿,正魂飞魄散,柯宪在身下抱着她,用尽全身力气跃起,向着旁边掠了开去。
只听得“嗤”地锐响,甚是刺耳,却是饕餮利爪扑落,正落在他们原先耽落之地,利爪深深地勾入地上砖石中,击的砖屑乱飞,声势惊人。
正在这会儿,便听得马蹄声响,有人于这危急时刻拦冲上前,腰刀出鞘,挡在饕餮前面,却正是先前跟随云鬟的阿留。
原来云鬟因入刑部做公,寻常并不出刑部来,因此一向吩咐,只要阿留接送她来回刑部便是,今日她同柯宪外出查案,回来的要早些,因此误了时辰。
阿留虽是受命保护云鬟,然而却也是头一次见这等异兽,见这等邪威,手中的刀几乎竟握不住。
饕餮低吼一声,便冲上来,这般千钧势头,怎会是凡人能够抵挡的?
阿留生怕它冲过去伤及云鬟,虽自知是挡不住的,却也仍拼死挥刀砍下。
只听“珰”地一声,刀刃砍在饕餮头顶,阿留虎口发麻,再握不住,那刀便腾空被弹飞出去。
与此同时,饕餮上前,不见如何动作,阿留闷哼了声,身子便如断线的纸鸢般,被狠狠撞飞!复落在地上,早晕死过去。
柯宪跟云鬟双双看清这一幕,更加无法可想。
那饕餮撞飞阿留之后,势不可挡地冲了过来,将到身前,动作忽地微微放慢,扭动颈子,独眼扫落地面,一直停在云鬟身上。
原来先前因柯宪抱着云鬟跃开,躲了那致命一击,只不过毕竟他力气耗尽,落地之时竟无法拥紧,此刻便跟云鬟分别落在两个地方,只是彼此之间相隔也不过两三步而已。
云鬟正扭头也看,忽地见饕餮如此,心中一震,对上饕餮那只独眼,却察觉它仍是死死地盯着自己。
此时柯宪色变,却也瞧出那饕餮奔着云鬟逼近,他便忙要爬起身来,有意阻挡。
还未动作,忽地听云鬟低低道:“柯兄,你别动。”
柯宪一怔,转头看来。
云鬟不敢旁看,只顾盯着那饕餮,一边压着嗓子道:“待会儿它过来,你便跑开,没必要……皆都死在这里。”
不等柯宪回答,云鬟说话间,试着略往旁边挪开两步。
才动作,那饕餮爪子在地上一磨,便向着她跃来。
云鬟见状,爬起来便跑,一边儿叫道:“柯兄,快走!”
柯宪大惊,忙叫道:“小谢!不可!”
云鬟不敢回头,眼前所见,却是地上那巨大的黑色影子,正从后一跃而起,向着她扑了过来。
云鬟不由闭上双眼,只是等死。
然而就在性命攸关此刻,忽有个人斜刺里冲了出来,竟及时将她抱住,闪身跃开。
那饕餮正蓄势足发,想要将人撕碎,忽然间爪牙皆又都落了空,愤怒异常,便咆哮起来。
柯宪正在身后,见饕餮扑向云鬟,眼前几乎也都黑了,又见有人及时来救,那颗心几乎都给晃到了半天。
那人把云鬟抱开,回头看着饕餮,亦是满脸震惊骇异。
云鬟自以为必死,谁知如此,忙睁开眼看去,却见这来人尖尖地下颌,一双利眼,竟然是张振!
张振一手抱着云鬟,口中喃喃道:“这是个什么怪物。”
此刻饕餮独目烁烁,向着两人咆哮出声,那低吼仿佛平地惊雷般,带着咻咻腥气。
云鬟忙道:“张都司,这兽像是冲我而来,你不必搅入其中。”
张振虽然骇异,却毕竟是个久经沙场的武将,便道:“你让我把你喂给它吃了?当老爷是什么人?”
此刻那饕餮早又冲上来,张振仗着轻功尚佳,复又跃开。凝神尽力地躲避了三两个回合。
张振却也有些支撑不住,身上汗出,却不为别的,只为他的臀上旧伤其实还未好,这般动作之间,竟有些“旧伤复发”,疼痛难忍,动作一时有些不灵便了。
那饕餮却步步紧逼,利爪舞过,便把张振一角衣袍划住,嗤啦啦一声,衣袍破碎了是小事,却几乎把张振跟云鬟也生生地拉扯入兽口。
云鬟早察觉张振动作迟缓下来,便道:“张都司,放手!”
张振发了狠,拼力跃开,将云鬟放下,叮嘱说:“我挡住它,你且快走!”
云鬟本要阻止,忽然想到饕餮倘若是冲自己而来,留下来却也无益,便不发一言,倒退两步。
电光火石间,云鬟正心中盘算,不料那边儿柯宪因壮胆靠近,不过他毕竟只是个推官,身上并无兵器,而张振也是途径此地,空着双手……又能如何?
可说到底,别说两人是空手,其实就算两人此刻手中握有十八班兵器,也照旧奈何不了这饕餮的。
刹那间,自然是险象环生,被饕餮一掌拍去,柯宪躲避不及,顿时滚倒在地,已经负伤。
张振见状,回头对云鬟道:“快走!”握拳跳上前道:“畜生,冲你张爷来!”
饕餮本要去啃食柯宪,见张振如此作死,便扭头又冲了过来。
张振起初还引着它逃了数丈,毕竟体力不支,被饕餮爪子勾到腿脚,顿时扑倒在地,那饕餮踏上前,低头便欲咬死。
这里闹的动静越来越大,已经有巡城听了动静,匆忙赶来,然而见是饕餮现身,谁又敢上前儿?有人虽认得是张振遇险,却也无法出声,早逃的逃,剩下的也都吓得半死半痴了。
张振躺在地上,见那畜生张开血盆大口,向着头颅咬来,他心中虽然惊惧,却竟想:“料不到这条命不是在杀场上葬送,却是死在这样一个怪物口中。”
正在这时侯,忽地听见一声尖利哨音似的,破空传来。
张振起初并未在意,只不知怎地,这饕餮听了此音,动作竟忽然停了停。
那哨音一顿,颤颤地复又响起,这一次,声音便渐渐清晰起来。
张振正等死,忽然见饕餮动作停下,心中诧异。
目光乱晃间,却见不远处的墙边儿,站着的正是云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捧在手中,似在吹奏。
张振不可置信,浑然想不到自己将死之时,她还有心思奏乐,此刻因死到临头,竟也不觉得恐惧,反觉有趣而好笑。
只不过饕餮闻听,那探出的爪子却慢慢放下,竟循声转头看去。
张振本正啼笑皆非等死之中,猛然福至心灵,偷偷抽动身子,想要趁机逃开。
他一动之间,那饕餮发觉,又便欲回头攻击,只是被那幽咽细碎的哨音吸引,眼中竟透出迟疑之意,并不曾出杀招。
顷刻,反后退数步,缓缓地调头,竟又走到了云鬟身前。
张振只当它又要去袭击云鬟,才要出声,心头转念,忙又打住。
旁观众人更是如痴如醉,如同梦幻之中。
自始至终,云鬟仍旧垂眸静吹,仿佛并不曾见饕餮又逼近自己。
一人一兽,骇异对峙,饕餮金黄色的独眼死死地盯着云鬟,似乎想靠前,又似要退后,却又犹豫不决,进退难定。
这一瞬间,天地无声,只有那有些奇异的细细曲调,在夜色之中时起时落。
正在这会儿,便听得铁甲声动,似有许多兵马来到,饕餮闻听,低哮一声,盯着云鬟倒退两步,便蹦了转身,飞也似的跑的不见了影踪。
这会儿,现场众人尚且无法动弹,张振兀自倒在地上,睁大双眼望着饕餮离开的方向,又看云鬟,满心的惊惧变作惊疑。
马蹄声急促,一道人影从马背上如云般掠了过来,正好儿落在云鬟身旁,不由分说地探臂搂住。
那饕餮虽然离开了,云鬟却仍旧未曾停下吹奏,一直到此刻,才松开手,倒在那人怀中。
第300章
今日赵黼原本是进宫去了,因皇帝甚是爱他,便留的这会儿才出宫,行到半路,不知怎地,竟觉心惊肉跳。
他本是要回世子府的,谁知心神不属中,便放马而行。
待回过神来,却发现乃是往云鬟府上的方向。
赵黼不由抚摸着胭脂兽的脖子,笑道:“你这混账东西,难道也是惦记着那没心肝的人了么?可知她见了你我,就如见鬼般。”
虽是说笑,可赵黼心里却是个极明白的,知道自己这会儿若去叨扰,白白地只惹她些不快。
于他自己,更似是望梅止渴,因此默默地出了会儿神,便要仍回马转世子府。
不料才在踌躇之间,耳畔便听得隐隐地咆哮声响,正在魂荡不信,又见许多人连滚带爬地放马而逃,有的便胡喊乱叫。
赵黼忙拦住一个问发生何事,那人指着身后叫道:“那、那饕餮……”
猛然抬头,赵黼魂儿飞,他如何会不知道,那个方向,正是往云鬟家里的路。
因此纵马而来,这才及时地正赶上了。
且说云鬟晕厥,手中的觱篥坠地,赵黼拥着她,见她脸如白纸,额头汗津津地,一滴冷汗沿着脸颊往下滑落,又握了一把手,也是冰凉的。
这会儿,那些周围的人才终究壮胆过来,有的扶起张振,有的去扶柯宪跟阿留。
细看时候,却见阿留胸前极大一道口子,脸色灰白,竟是已经气绝了。
柯宪肩头也带着伤,同昏迷不醒。
三人之中,只张振还好些,虽然衣衫破损,可幸喜不曾被伤及筋骨。
张振看看阿留的惨状,又看柯宪,咬牙一瘸一拐地扶着人,走到赵黼跟前儿。
才要问话,赵黼已经说道:“我带她先去了。改日说话。”
张振张手要叫住他,赵黼抱着云鬟,走过阿留身旁,略站了一站,又看了一眼柯宪,便翻身上马,打马自去了。
身后跟随他的几个亲兵见状,便自去料理善后不提。
此地距离云鬟家里并不多远,不到一刻钟,已经到了。
里头兀自不知出了事,晓晴正高高兴兴等着回来,不料赵黼抱了回来,便知道不好,忙问道:“是怎么了?”
云鬟半路其实已经醒了,这会儿便道:“世子,请放我下来。”
赵黼并不理会,一径送入房中,安置在榻上。云鬟哪里能安睡,惶惶惑惑地找寻,又问道:“阿留呢?柯兄呢?还有……张都司……他们可都还……”
还未问完,赵黼道:“只管你自己就是了,只问别人怎么。”
云鬟见他避而不答,心越发悬挂起来,忙抓住他的手:“世子?他们怎么样了?”
赵黼知道迟早瞒不过,便道:“阿留死了,柯宪……受了伤,一时死不了,张振无碍。”
云鬟曾目睹阿留被饕餮撞飞之态,早知道凶多吉少,只不过还留着一线希望罢了,闻听此言,眼中的泪便涌了出来,抬手捂住脸,压着几乎冲口而出的哭。
赵黼便将她揽在胸口,道:“不必哭了,能护得你周全,也算是他死得其所。”
云鬟听不得这话,忍泪道:“世子,别这样说。”
赵黼叹了口气,在她背上轻轻地抚了抚。
这会儿晓晴进来送汤水,见状便止住步子,正欲回避,云鬟慢慢地推开赵黼,低头仍是垂泪。
因阿留是赵黼送的人,云鬟素日跟他并不怎地亲近,只知道是个话不多的侍卫,几乎并没认真看过一眼,先前饕餮来时,他却不顾一切地上前挡住,虽明知会死,却并未后退一步。
此刻回想,便倍觉痛心。
晓晴上前来,低声道:“这是才煮的桂圆汤,主子喝一碗压压惊。”
云鬟道:“我不吃。”心头翻涌,似被泪海填满,哪里还能再吃什么汤水。
赵黼看了眼,自从晓晴手里接了过来,便舀了一勺,轻吹了吹,喂给她喝。
云鬟摇头,仍是不肯吃,赵黼定定看着她,道:“如何别人不顾性命保护着的人,却这样不知爱惜自己?真的要叫人死不瞑目不成?”
云鬟睁大双眸,眼中泪光浮动。
赵黼举着调羹,默默道:“张口。”
云鬟双眼一闭,两行泪扑簌簌地滚落。
晓晴见不用自己伺候,便退到外间,听候召唤。
云鬟喝了会儿汤水,略定了神,便又问:“柯宪呢?”
赵黼道:“不用问,我吩咐人去照料了。”
云鬟神思浮动,又想起一事,便问道:“世子,上次……第一回遇见这凶兽的时候,我因晕了,不知究竟,后来也一直都机会问起,到不知道下文是怎么样?”
那一次跟饕餮狭路相逢,因季陶然也遇了凶险,云鬟当时只顾探知他的安危,那后续之事一时便淡了。
而对赵黼来说,却也不很想要跟她细述,因此两下都避开,便都未提。
此刻见云鬟问了起来,赵黼道:“那一次,我因知道季陶然遇上了,便去相救,厮斗之中,便用自带的匕首插坏了那畜生的眼,那畜生却也逃的快,我一时追赶不及……”
云鬟红着双眼,眼睛湿漉漉地,目不转睛看着他。
赵黼对上她的眼神,便垂了头,长指捏着调羹,将那银匙在碗里转了转,又舀了一勺子给她吃。
云鬟只顾看着等候回答,便默默地又张口吃了。
赵黼又扫了她一眼,慢慢地就有些心不在焉,继续说道:“后来……后来……就追丢了。”
云鬟一愣,却知道赵黼隐瞒了些细节,还要再问,却又止住。
只说:“那么,真的找不到它的踪迹么?毕竟是这样大的猛兽,在京城之中,要瞒着人养的如此,也是极难的。”
那饕餮吼叫起来,其声如雷,若是在民坊中,必然人人皆知。云鬟一时又想起柯宪所说的背后有大隐密等话。
赵黼咳嗽了声,说道:“其实……其实是追到了一个地方。”
云鬟忙问:“是哪里?”
赵黼把碗盏放下,便握住她的手,将她往身边拉了过来,附耳轻声道:“追到皇宫前头,就不见了。”
云鬟心头微震,这才明白为何上次那样骇人的一场事故,最后竟悄无声息地,更没有人多加传说。
不由问道:“这是怎么说?难道这饕餮,是从宫内跑出来的不成?”
赵黼道:“并不是,其实只是避忌罢了,我因领了金吾卫的统领职责,近来更常常进宫,宫内各处也算走遍了,并没有发现异样。”
云鬟道:“那它到底是哪里跑出来的?”
赵黼摇了摇头,不愿她为此忧心,便道:“这件事白樘在追查,让他料理就是了。”
云鬟道:“倘若这事跟皇族有关,侍郎如何能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