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那王捕快,正是昔日跟其他几个捕快一同掉进河内的,闻言也苦笑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事后我们几个商量了一阵子,也找不出头绪,都觉着仿佛是一阵鬼风,无端端的就把人推到了河里了。”
另一个捕快笑道:“只怕不是鬼风,是这河里的龙王爷瞧上了你们几个了。又或许是听你们说他的坏话,所以揪你们下河受用。”
王捕快想到往事,心有余悸,并不肯跟他们玩笑,便摇头道:“劝你们少奚落人,你们没经历的自然不知道那滋味,遇上了才知道可怕呢。”
众人说着,便到了胭脂阁。
云鬟还未进门,就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有个长脸瘦削汉子站在旁边,喝道:“别在这儿鬼头鬼脑的,这是新的丝绸样子,别乱翻摸坏了。”
云鬟扫了一眼,就听得里头嚷嚷道:“你们是想护着这些污糟贱人是不是?我们却也不是好欺负的,今儿不把银子交出来,把你们这楼都掀了。”
又听是霍城说道:“官差在此,竟还敢如此放肆!再敢胡言乱语,就立刻抓起来回衙门。”
似是胭脂阁的女子们,七嘴八舌地叫说:“霍捕头,快捉了他们去,这一起子都不是好人!”
那几个客人听了,越发不依:“看看,先前说什么来着!你们是不是互相勾结呢?”
正吵嚷中,却见云鬟带着几个捕快来到,顿时都噤声。
鸨母忙同两个姑娘迎上前,行礼道:“典史来了就好了!”
她身边儿的一个女孩子,正是上次跟徐沉舟一块儿作假的春兰,也抿着嘴看着云鬟笑,娇声道:“给典史请安了。”
云鬟不动声色,只一点头而已。
那几个客人定睛一看,却见眼前的少年年纪很不大,可生得俊秀精致非常,却隐隐有种令人不敢亲近的清冷之意,顿时都不错眼珠儿地盯着看。
其中一个低低说道:“这个便是本县的典史?是玩闹的罢?”
另一个也垂涎道:“倘若换上女装,这楼里的女孩子又算是什么?”
正窃窃私语,忽觉那少年抬眸看来,目光疏淡而冷静,虽然不曾开口说一句话,但众人竟都情不自禁地收声,不敢再随意说笑。
云鬟楼上楼下看了一眼,便听那鸨母诉说经过。原来这几个客人是维扬过来的丝绸贩子,因交了货得了银钱,便来寻开心。
当时是几个二等姑娘相陪,半个时辰后,这五个人打点要走,却发现带的银子不见了。
楼里只当他们是来耍无赖的,自然不依,这些客人却说是楼里的人偷了他们的银子,双方互相指责,纠缠不清。
霍城上前,对云鬟道:“方才已经问过,这几个人的银子,都在那个叫做邱掌柜的手中拿着,邱掌柜坚称当时他便把包袱放在叫娇蓉的妓女房中,”说着,便指了指那女子,又道:“娇蓉说当时门是关着的,也无人出入。”
云鬟道:“是不是有别的客人趁乱行事?”
鸨母在旁忙道:“典史您放心,自打上回春兰这死丫头大胆弄出那件事后,楼里的防范也比先前更紧了些,绝不会出现此等事的,我是敢打包票的。”
云鬟回头,又看了眼那几个客人,这会儿那邱掌柜便道:“银子是从客栈出发的时候我亲自过目的,十二锭白银毫无差错,先前也的确将银子带了进房内,现在却只剩下了一个空匣子,方才你们的人不信,还去翻我们的马车,还要搜我们的身呢,结果又怎么样?哪里搜出一锭银子了?若说不是这楼里出了贼,割了我的脑袋也不信。”
霍城道:“就是那个匣子。”
云鬟走到桌旁,却见桌上是个乌木匣子,拎着竟有些沉。
此刻楼上楼下众人尽数都看着这位“谢典史”,不知她要如何行事。
云鬟略思忖了会儿,转头又看向那五人,忽地问道:“门外那辆马车,便是五位的?车上不知有何物?”
五个人闻言,还是那邱掌柜不以为然道:“是我们的,又怎么样,方才说过了,车上是从维扬带来的几匹新样丝绸,是过来给本地的买家看的。”
云鬟道:“都是什么样儿的丝绸?”
五个人反应不一,有人便不耐烦,半是取笑道:“莫非这位典史有意丝绸买卖么?”
云鬟不答,只回头对霍城低低说了一句。
霍城神色微变,忙带人往外。
邱掌柜不解道:“是做什么?”
他身边儿那个瘦削男子上前一步,似有些着急之色,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云鬟瞥他一眼:“再搜一搜马车罢了。”
此人闻言,目光有些缩紧,喉头微动,却道:“方才已经搜过了,如何只管盯着我们?却不肯搜这楼里?”
其他四人闻听,也跟着鼓噪起来。
云鬟任凭他们叫嚷,只走到桌边儿,盯着那木头匣子,便问道:“你们盛放银子,需要用这样沉的木匣?”
那邱掌柜正因丢了银子,心浮气躁,无法自处,闻言便谤丧赌气道:“我们用什么样儿的匣子放银子,还要经过官府答应不成?好好地不去追回我们的丢银,反而在这人夹七夹八地,你到底是不是本城的典史,还是冒认的?”
几个捕快闻言,冲到跟前儿道:“好混账!还不闭嘴,再敢对典史无礼,立刻拿下了。”
邱掌柜见他们疾言厉色,方不敢大声,只嘀咕道:“我走南闯北,从未见过这等……”
话音未落,就听霍城的声音从外传来,惊喜交加道:“典史!”说话间,便从门外一个箭步冲了进来,怀中竟抱着一匹缎子。
这五个人见了,表情又是各自不同,有的惊,有的怒,有一个却透出心虚骇然之色。
那邱掌柜越发按捺不住:“这是在做什么?拿我们的缎子何意?”
云鬟早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也不说破,只淡淡道:“你们不是要找银子么?银子就在你们眼皮底下。”
邱掌柜呆呆怔怔:“说什么?”
霍城同她目光相对,早知其意,当下抱着缎子上前,将那匹缎子中间儿的档头用力扭了扭,在桌上磕落。
众目睽睽之下,只听得“啪啦啦”一声响,竟从那布料中滚出了十几锭白花花的银子!不多不少,竟正是他们丢了的那十二锭。
邱掌柜等人目瞪口呆,无法反应。
那胭脂阁的鸨母见状,倒是反应甚快,即刻叫道:“好啊,自己藏起了银子,却来讹诈我们人家,先前还咬牙咬的死紧,典史大人,可要为我们做主。”
云鬟仍是不言不语,只扫着那几个客人。
邱掌柜见银子失而复得,不知怎么一回事,却也无法十分高兴的起来,见云鬟如此望着自己,心头发凉,生怕获罪,忙道:“这银子如何会在这儿,我们也不知情啊。求典史明鉴!”
那些捕快恨他先前对云鬟无礼,便上前将五个人分别押住,又呵斥道:“管你说什么,就叛你个空口讹诈,企图诈骗就是了。”
邱掌柜忙跪地求道:“大人饶命,小人着实不知情的。”
云鬟道:“你虽然不知情,可未必别人不知。”说着,便看了旁边那瘦削男子一眼。
这邱掌柜倒是个机灵人,随着她目光看去……心中转念,忽然扑上去揪着那人,喝骂道:“胡四,这是不是你做的?”
胡四色变,却忙否认。
邱掌柜盯着,琢磨说道:“从客栈临出发前,我的确看过银子,可后来却是你提了转给我的,你必然是趁着那个功夫把银子调包了。”
猛然又想到云鬟方才问那盛银子的木匣之事,顾不得惧怕,跑到桌子旁边儿,将匣子提起来拎了拎,气得扔在桌上,回头道:“我想起来了,这匣子并不是原先放银子的,竟比那个重了许多,必然是你这厮早预备下,好算计我们的?你把这空匣子给了我,我见着手沉,当然不会疑心,谁知你早把银子调包了……”
邱掌柜身边儿另一个人也想起来,便道:“也是胡四撺掇我们来逛青楼的,也是他说把钱先收着一块儿,给掌柜拿着比较妥当,好啊,原来不是好意,却是想借机一块儿卷走!”?
众人一起指控起来,那胡四百口莫辩,只得抱头认罪。
当下邱掌柜一行人百般告饶,又把嫖资加倍奉还。
那鸨母一边儿收钱,一边儿数落,一边儿感激云鬟。
此刻春兰走到云鬟身旁,笑嘻嘻道:“典史……先前还来找过我们春红姐姐,可见是个有心人,只是如何隔了这许久……再也不来我们楼里了?难道是怪我上回得罪了?奴家向你赔罪可好?”
云鬟见此地事了,其他事交给霍城料理就是,当下面无表情,微微点头道:“告辞了。”
春兰望着,惆怅地叹了口气道:“虽是个好人儿,却实在是太冷了些儿。”
云鬟回到县衙,将此事略同白清辉说了一番,道:“他们丢了银子,本要盯紧楼里,那汉子却偏对车辆十分上心。且种种反应,都跟其他四人不对,便猜是他早把银子调包了。”
清辉笑道:“若不是你,这些事只当落在我身上,好歹有了你,我不知轻闲了多少。”
云鬟便躬身行礼,含笑道:“多谢大人夸奖。”
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是夜,将黄昏之时,天又闷闷地,入夜,便落下雨来。
云鬟先去书房看了会子书,因天儿正热,身上有些不大爽快,便叫晓晴备了水,沐浴了一番,才觉舒爽了些。
谁知正洗着,便听见外头小雪又乱叫了起来,嘎嘎声不绝于耳。
云鬟听吵得甚急,不知怎么样,便叫晓晴出去查看情形。
晓晴去了半晌,回来道:“并没什么,外头安安静静的,只听得墙外仿佛有旺儿他们几个巡夜经过,敢情是小雪听见、错认了?”
云鬟道:“旺儿他们都是家里的,小雪是熟了的,绝不会冲他们叫嚷。要不然就又看着了什么野猫老鼠之类。”
这会儿晓晴拿了丝帕子,便轻轻地给她在后颈上淋水,晶莹的水滴自那如玉的肌肤上缓缓滑落,随着她微微动作,光影陆离,颈线更见曼妙。
晓晴垂眸望着,也笑着说:“说起野猫,我倒想起来,前儿不也有一只野猫闯了进来?跟奶娘养的那两只打了半个时辰呢,最后小雪也惊动了,那只野猫倒也聪明,见小雪来了,才忙跑了。只是此后,仍时不时地见他过来偷吃的,方才只怕他又来了。”
云鬟闻言,便轻声道:“大概是饿极了才来的,若见了,也不必撵它,就喂些东西给它吃才好。”
晓晴道:“正是的呢,我因怕是野猫来了,小雪只顾乱吵,扰的主子不得安宁,便把它引到旁边阁楼院子里了。”
因听说一切无碍,云鬟才又缓缓往后,靠在浴桶边儿上闭目养神。
晓晴便放了帕子,给她打理那一头乌发。
此刻室内室外,都静悄悄的,那雨下的越发绵密,声音从开着的窗户里透进来,入耳十分受用。
只大概是起了风了,无端又有些凉沁沁地。
云鬟睁开双眸,转头看了看四周,却见屏风在前,上头的花枝子影影绰绰地,云鬟忽地有些不安,便道:“去关了窗吧。”
第222章
烛火微微摇曳,晓晴忙去关了窗户。
云鬟披衣转出屏风,自回到了卧房之中。
晓晴早唤了两个小丫头,顷刻收拾妥当,待进屋里来,却见云鬟低头正又翻书。
晓晴便笑说道:“白日在县衙已经看了一整天了,如今又熬眼睛呢,又不是要去考状元,还是快些安歇罢。”
云鬟因方才无端有些心头惊跳,便欲看一看书定神:“你先去,我略翻一翻也就睡了。”
晓晴道:“我陪着主子就是了。”当下就去翻出针线簸箩,就在桌边儿上做起针线活来。
两个人各自忙碌中,听得门扇一响,却是林嬷嬷来看睡下了不曾,见两人都在灯影下,便笑道:“我听着没有声响,还以为睡下了。”当下就劝云鬟及早歇息。
云鬟正也有些困倦,便依言放了书册,上榻歇息,晓晴也自去外间儿。
是夜,云鬟竟睡得极沉,次日醒来,略觉有些怪异,竟是钝钝地一个梦也没做,浑浑噩噩地就睡了一夜。
正盥漱完毕,吃了早饭,忽然见旺儿从外头来,满面惊诧,对云鬟说道:“主子,不知怎地了,这胭脂阁清早时候竟失了火,这会子还在救呢!”
云鬟大惊,忙走出来看,却见墙外胭脂阁的方向,果然浓烟滚滚。
水火无情,云鬟生怕有事,急带了旺儿出门,过题扇桥的时候,正赶上霍城也带了两个公差前去查看究竟,当下一同前往。
一刻钟左右到了地方,才见楼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站着三尺远,有些姐儿还衣衫不整地。
眼前一座楼已经烧塌了半边儿,幸而昨晚上才下了雨,又没有风,两边儿且不是民宅,波及不到什么。
早也有人来救援,因此在云鬟到的时候,那火已经渐渐熄灭了,只剩下这满楼的人惊魂未定。
霍城带人转了一圈儿,又急急问道:“人可都出来了?有没有在里头的?”
那鸨母早也将众人查点了一番,各位姑娘,底下的丫头,小厮,龟奴,做杂役的,竟一个不少。
霍城松了口气,对云鬟道:“幸而没有出人命,也是不幸中的大幸,只是好端端地如何会起火?”
鸨母道:“我们也不知道,多半是清早儿做饭的时候,不留神烧了厨房罢了。”
霍城就叫了那两个厨子来问,那两人叫苦连天,道:“冤枉的很!我们还没点火呢,就见里头火着了,委实不是我们不小心。”
此刻,有几个姐儿便唧唧喳喳道:“是不是你们不小心却不知道,只是幸而后巷里有人敲锣说失火了,不然我们都要窝在里头的。”
鸨母也心有余悸,说道:“我也听见了,得亏是有人发现的早,惊动起来,不然的话,哪里会一个人也不缺地都跑出来了呢。”
因见并没有人命案子,便留下霍城收拾残局,云鬟方回县衙去。
清辉正在书房,已经换了官服,正在看一样什么东西。云鬟上前将胭脂阁着火的事儿说明,又说并无伤亡。
清辉仿佛不以为意,点点头,便对云鬟道:“你来。”
云鬟不知何故,只得上前,清辉起身,将手中的一张纸双手递给她:“你看。”
云鬟看他一眼,方垂眸,当看见眼前白纸黑字的时候,一股鲜明的熟悉感扑面而来,略觉惊喜:“这是……”
清辉方笑笑:“是,这是父亲的亲笔信。”
原来先前自打听了那些传闻,白清辉早写了一封家书去京内,近日得了回信,竟是白樘的亲笔,言说他并无大碍,让清辉专心政事,尽忠体国而已。
虽然寥寥数笔,可清辉知道父亲安好,已经足够,因知道云鬟心中也自忧虑,当下竟也拿了给云鬟过目。
云鬟双手捧着那薄薄地一张信笺,从头到尾细细地看了两遍,方又恭恭敬敬地双手还给清辉。
至此,两人心头的一块儿大石才似落了地。
不知为何,白樘的信虽来到了,周天水却不曾回转。
周天水机敏变通,武功又高,云鬟猜测她大概是被什么公事绊住脚了罢了。
因进了八月,很快就是中秋节。
这日,云鬟趁着休假,便带了旺儿,提了些节礼,去往程典史家中拜会。
在程典史的院子里略坐了小半个时辰,又同他说了些闲话,近来衙门中的情形之类,云鬟见他精神倒比先前更见好了些,心里自是宽慰,程典史早听闻她的行事出色,也很是嘉奖了一番,一老一少都各得其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