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天,风平浪静。
二十天,风平浪静,而萧子墨的气色已经开始恢复,偶尔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照例跟士兵的早操,就如同之前一样,虽然军医并不赞同。
第二十五天,前方战报——
“报!紧急军情!!!”
鄂戎十万大军自祁岭南下,越过爻山,已抵达泷西边境。
☆、第二十六章 泷西十城
消息传来时,萧子墨正在跟士兵操课。
元霜转眼望他,只见他神情无波,可只有他看见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颤抖。龙勰最先沉不住气,拍案而起:“他奶奶的!敢打泷西的主意,看老子不收拾他!!!”
其余的士兵虽不言语,但他们神情激烈和悲愤,那炽热的眸中分明写着:誓死守卫泷西!
只要萧子墨一声令下,他们就愿意赴汤蹈火,哪怕最后只落得荒岭埋骨的下场,他们也宁愿为国捐躯,守候这一方土地!
就像十五年前碎石关一战,也是那些将士们付出了自己的生命,最后终于击退了敌军,捍卫了国家的尊严。难道,这不是他们存在的使命?
萧子墨怎会不知他们的心中所想。好男儿当战死沙场,一腔赤诚抛洒热血。然而,他的神情却很冷淡,低垂着眉目,压制住自己内心声音中的颤抖,转头问向龙勰:“我们还有多少兵力?”
龙勰应答:“步兵五万,骑兵三万。”
而鄂戎此番攻入泷西,光是正面战线的骑兵就有十万,尚未算上后方补给。
沉默了片刻,萧子墨才终于开口,只说了三个字,而那三个字却令整个营区陷入了更深更冷的沉默,几乎令空气结冰,甚至几乎令每一个人的呼吸停滞。
“不能打。”
萧子墨开口,在那一刻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死亡般的沉默过后,龙勰最先沉不住气,怒吼道:“萧子墨,你他娘的刚刚说什么?!”
萧子墨攥紧拳,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直到这时仿佛大家才反应过来现在他们眼前的这个人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我说,不能打。”
如果要不是元霜及时拉住了龙勰,他的拳头马上就要落在萧子墨身上。
“你在跟老子开玩笑?!不打?让他们拿下泷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龙勰暴怒,双眼已经因激动而变得有些赤红,而他对面的萧子墨脸色则愈发苍白。
在那一瞬元霜有些心疼这个男人,当他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也许他的心里比任何人都承受了更大的煎熬。
“我们没有胜算。”萧子墨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不让自己咳出声来,那只会让他看上去更加软弱无力——虽然现在他已经无力到身为主将要对全军将士们说:“不能打。”
整个营区被死一样的窒息和沉默所笼罩,龙勰松开了元霜的手,直接甩手而去,整个训场都回荡着他愤怒的脚步声。对于他而言,不战而降,是比战死在沙场上更痛苦的一件事。不但痛苦,而且耻辱,而萧子墨现在就让他们暴露在这样的耻辱下,他们谁都没有办法违抗他的命令,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份耻辱。
“我们……只需要等等……”龙勰走后,萧子墨站在原地,终于忍不住咳出了声来,顿觉喉咙一阵腥甜,直到白色的手帕上出现了血迹,才恍然发现他竟咳出了血。
急火攻心,怕就是这样。元霜背过了身去,不忍看。
“我会收回泷西,一定会。”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他隐约中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声音微不可闻,似乎已埋没在了沉重的呼吸声中,可是却又坚定有力,好似滴水终于穿透岩石的声音。
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不敢向龙勰一样直接对主将的决策提出质疑,可是他们的眼神里,分明包含着无论如何也无法掩饰的复杂心绪,有困惑,有激愤,有失望……
萧子墨转身离去,再也没有说一句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元霜回过头,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他似乎又清瘦了一些。
炎军不应战,鄂戎十万大军所向披靡,不出半月,已接连攻克爻山以北的炎军,一路向南,直入泷西腹地。
七月中旬,鄂戎军占领祁丰关及泷西以北商因、嘉阳二城。
八月,泷西以东三城失陷,其中包括炎军最大的军火供应基地鲁州。
九月初,炎军派使臣赴鄂戎都城议和,鄂戎开出停战条件,要求炎国割让泷西其余五城,将整个泷西地区划分到鄂戎领土。
协议之前,崇封帝曾亲自派人到萧子墨的军营,询问如今炎军的情况。
萧子墨只回应了八个字:“暂时妥协,养精蓄锐。”
“养精蓄锐”四个字算是给皇帝吃了一颗定心丸,没过多久,协议签订,泷西十城被彻底划入鄂戎的管辖范围。是时,成千上万百姓为逃离战火进行大规模迁徙,中途死伤者不计其数,数以千计家庭流离失所。
炎国恳求鄂戎方承诺,得泷西十城后决不伤害普通百姓,自此逃荒百姓情况有所安定。
朝廷的人离开之前,他曾问萧子墨:“将军,皇上还让我带一句话给您,他需要一个时间。”
萧子墨略微颔首,半响,才终于开口。
“三年。”
那人走了,天山炎军大营陷入一片了黑暗。
☆、第一章 玄风铁骑
崇封十七年冬,十一月,下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傍晚时分,训练场的积雪被清理干净,清出来的雪被堆积到边沿,留下场子中间的一大块空地,为每日的早操提供场所。
距离泷西一战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这一年多里,鄂戎占据了泷西十城,利用泷西发达的经济条件和地理位置优势,极大地提高了军队的战备水平。他们似乎有所提防,知道炎军不会这么轻易放弃泷西,所以看似风平浪静,实则一直处于备战状态。
腊月初六,这天夜晚,元霜撩起帘子,就看见萧子墨还在看地图,眉头逐渐拧紧。泷西一带已经被划入了鄂戎的版图,炎国西北边疆一大块就这么没了,只有天山这一部分还支出来,这里仍然没有被蛮夷所攻破。
当初萧子墨放弃泷西曾引发整个炎国的一阵争议,因为萧子墨之前从来没有打过败仗,但这一次却不战而降,主动把泷西这样一块富饶的土地送了出去,这不像是他的作风。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做,朝臣也激烈地议论此事,更有甚者直接在朝堂之上对萧子墨提出弹劾,上书皇帝要求更换将领,否则别说泷西,恐怕天山一带也要不保。
这些人自然是以陆鸿涛为首,其余附和者则是他的党羽。但皇帝却并未答应,只道当时协议签订时萧子墨曾承诺,三年之内必然收复泷西,若是他做不到,他定然听从朝臣建议免除其职务。
陆云兮听闻此事后不由得有些担心他。三个月前她与杨景文完婚,虽已嫁作他人妇,但毕竟感情一时无法抹去。她知道他生性骄傲,将家族荣誉看得比生命更重要,萧家世代为将,如果他真的被皇帝免职,那他将要承受怎样的舆论压力!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只能在心里默默为他祈祷,其他的也做不了什么。
天山,炎军大营。
“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元霜见他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外衣,将一条毯子递给他。
“可能需要有些动作了。”萧子墨接过毯子围在身上,元霜看了忍俊不禁,不过还是忍住了笑意继续问道:“跟龙都统商量过了么?”
“嗯,我昨日刚刚跟他提起了此事,他也认为计划可行,我打算这一次让他来带兵。”萧子墨沉声道:“看上去得像那么回事才行。”
元霜不置可否地笑笑,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眯起,似乎在等待一场好戏。
“你确定行么?如果被敌军……”沉默了片刻,元霜又抬头问道。
“放心,这些我都有考虑。”萧子墨像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一样,轻轻勾起唇角,“就算看出来也没有办法——他们已经控制不了这一切了。”
萧子墨确定,很快,炎军将重新占据这场战争的主动权。
是的,这场战争。
在萧子墨眼里,虽然两国已经签订了所谓的停战协议,似乎是以炎国失去泷西作为结果,可是他知道,这场战争根本还没有结束,并且鄂戎也知道,他们也在等待这一刻。
沉默了一年多,现在,他们需要做点什么了。只是现在正值隆冬,以萧子墨的经验来看,冬日交战对炎军不利,气候恶劣令地处南方的炎国士兵很难适应。所以他打算再等几个月,等来年四月之后再开始行动。这也会符合鄂戎对炎军的预想,所以当下他不会匆忙出兵。
崇封十七年三月,月末,萧子墨和龙勰开始对接下来的出兵行动进行更加周密的策划。
“到时你就走崤函关这条线,先攻泷西,我带领其他人从黄岭、白桥包抄。”萧子墨指着地图上的一小片区域,“速战速决,不能耗。”
龙勰快人快语,拍案大笑:“老子打仗从来不耗。”
萧子墨点头,“时间定在四月初九,到时我们两边同时行动。”
☆、第二章 三战潼城
崇封十八年,四月初九。
午时,龙勰按照原定计划带领一千精兵抵达崤函关,突袭潼城守兵。双方短兵相接,潼城守兵立即派人前往赫巴中央军队大营寻求支援。
未及多时,赫巴派人前往鄂戎请求援兵。夜幕落下,鄂戎增派精兵五千赶赴崤函关,于崤函谷地战区与炎军展开激烈厮杀。
双方在夜色中激战,鲜血喷涌的声音令人血脉喷张。
这是时隔两年后,炎军主动出击所挑起的第一次大规模战役。而崤函关谷地,则是第三次作为炎军与鄂戎军队交锋的正面战场。
就在这时,龙勰突然大臂一挥,炎军号手立刻吹响撤退号角,一时间,与鄂戎军队纠缠在一起的所有炎军皆收起攻势,紧急撤退!
鄂戎主将一愣,因为炎军原本已经占据了极大的战场优势,此事撤退,并不符合兵家之道!
那么,炎军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所有人马回撤后,鄂戎大军本想追击过去,将炎军剩余兵力剿灭干净,却不料就在这时传来了后方战报——
“报!将军,黄岭、白桥遭到炎军突袭!”
什么?!
鄂戎主将顿时变了脸色!
“龙都统率兵攻入崤函关,敌方必然以为我军意在潼城。”
三个月前,炎军军帐。
萧子墨、元霜和龙勰三人围桌而坐,共同商议接下来的出兵计划。
“攻下崤函关是入主潼城的必经之地,更何况,潼城曾一度为我军所占领,后因鄂戎弧箭优势才被敌军复占,所以这一次只要龙都统出兵,敌军绝不会怀疑我们队潼城的野心。”元霜轻抿了一口茶,淡淡说道。
“但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的目标不是潼城,而是泷西。”萧子墨接着元霜的话继续道:“攻打泷西的必经之路是黄岭和白桥,只要攻下这两处,泷西尽在囊中。而黄岭白桥正好在崤函谷地的相反方向,若我军能够在崤函关战场牵制敌军的大量兵力,就能极大增加黄岭白桥进攻突袭的胜算。”
龙勰点头,豪迈大笑:“老子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多时!”
萧子墨却面色沉峻,“现在还不是最佳的时机,到时你攻入崤函关以后,见好就收,不能耗,等我这边的消息。”
现在,龙勰大功告成,已经撤兵,接下来的事,就交给萧子墨了。
崤函关剩余的鄂戎兵力立刻匆忙赶往黄岭白桥,同时派人前往鄂戎中央军营请求二次支援。
炎军大营内,雪莲一边给元霜沏茶,一边担忧着萧子墨的状况。
“这一次我们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两年磨一剑,你不必太过担心。”元霜轻声安慰她。
自从两年前泷西沦于敌手,萧子墨每日都神情严肃,大多数时间都在军帐中或训练场上度过,几乎从来不会主动去看雪莲。而雪莲知道自己不能让他分心,便也没有打扰他。这两年两个人都过得形同陌路,即使距离那么近,却又依然那么遥远。
不过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荣誉和责任相伴而生,她有幸,遇到这样的良人。虽然个中滋味,也只有她自己清楚。
甜蜜伴随着苦涩,大抵就是这样的感受吧。
元霜见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禁轻笑出声,喃喃道:“年轻人啊……”
雪莲见元霜取笑她,小脸一红,本想埋怨他两句,但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时按耐不住内心的八卦之心,便笑眯眯地问了出来:“元霜哥哥,听说你跟鄂戎的大祭司好像以前认识诶……我在鄂戎的时候见过她,嗯,虽然心狠了些,不过长得美艳是真的……”
果然,此言一出,元霜立刻收起了调笑之意,琥珀色的瞳孔微微一颤,转而又望向了别处。
雪莲何曾见过元霜这般神情?看来他们说得是真的,这两个人之间,恐怕真有什么故事……
“元霜哥哥,你能给我讲一讲你们之间的事么?”雪莲凑过来,眨巴着眼睛,好像一只无辜的小兔子。
元霜唇角轻轻勾起。他本就容貌出众,笑的时候更是有颠倒众生的美感。他思索片刻,转头道:“你真的要听?”
雪莲连忙一个劲儿点头。
元霜眯起眼睛,“那都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就从连云山说起吧。那时,他是她的师父。她第一次在书房看见自己的师父竟然是他时,紧张得差一点打翻了手中的茶杯……
☆、第三章 星宿之书
热娜进来的时候,元霜正在静静地看书。
她没有想到他竟然就是那一晚她遇见的人——他怎么会是她的师父呢?
元霜淡淡看了她一眼,琥珀色的瞳孔中亦有几分诧异之色,却只是瞬间即逝。于他而言,热娜是他徒弟一事他早已知晓,他诧异的是她的反应,疑惑她为何会反应如此之大,甚至差一点打翻了茶杯。
“放在那里吧。”元霜随手指了指书案上的一个角落。
热娜小心翼翼地将茶端了过去,因为刚刚没有拿稳,所以有茶水泼到了她的手上。因为是早上才沏好的茶,水温是滚烫的,当她放下茶杯的时候,她手上被烫红的印迹一下子入了元霜的眼。
元霜眉头轻皱。他皱眉的样子也很好看,只是此时热娜根本不敢抬眼看他。
“把手伸过来。”
良久,她突然听见上方传来了这样一句话。
“是……师父……”
师父的命令她不能违抗,只能低着头将手伸过去。元霜看着她手上被热水烫到的地方,取出一只小盒子,打开盖,淡淡的药香味飘了出来。
接着,她感觉到自己的手上传来凉凉的触感。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将药膏涂抹在她烫伤的地方,动作很温柔,考虑着她的感受,一边给她上药一边还问着她:“疼么?”
她慌忙摇头,一颗心“噗通噗通”地跳着。
他只当她是因为紧张和害怕,以为她是担心打翻茶杯一事会遭到自己的怪罪,于是便柔声道:“以后不必过来给我敬茶,晨露要早起收集,这些活儿不需要你来做。今日这杯茶,为师心意领了,下次莫要再这样烫伤自己。”
热娜一直低着头。伤处被元霜上了药以后已经不那么烫了,可是不知为何,脸上的温度却似乎越来越烫了。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甚至她不敢去细想。
“好了。”
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