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墨道:“在下萧子墨,因军中弟兄伤病需天山雪莲医治才派人登天山,并非有意打扰,不知阁下为何在下山路上设置云光结界?”
慕冰看着萧子墨,却没有说话,而是递给了他一只珠钗。
萧子墨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喜怒无形于色,然而当他看见珠钗,却凤眼一挑,目光中露出了一丝焦急和关切:“你见过她?”
慕冰点头,“我已见过你的未婚妻。”
萧子墨垂下眼帘,幽深的凤眸被覆于浓密的睫毛之下,他看不清他的眼睛,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没有人注意到,慕冰身后的雪莲,她的身子轻微颤了颤。
他……他有未婚妻?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为什么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灌了铅一般,那么难受,为什么感觉心会那么难受?
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便是心痛的感觉。
慕冰见他不说话,便又接着说:“现在你可知我为何要设这云光结界,将你留在天山?”
萧子墨闻言抬起头,那张俊美的脸庞上此时却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她为何会将这珠钗交付于你?”
慕冰道:“这我并不方便透露,但我没有强迫也没有伤害她,她很好,将军请放心。”
萧子墨点了点头,又陷入了沉默。
寒瞳问道:“慕冰,你此次下山有什么收获吗?”
慕冰转向寒瞳,“你可知苍烟玉复苏沉睡者需要怎样的过程?”
寒瞳道:“将玉置于其心口处,打通血脉。”
慕冰摇头,“还没有完全完成。”说着,目光转向了元霜,“你看一下你的右手手臂。”
元霜伸出右手,看见自己的手臂内侧赫然有一道火焰般的印记。
慕冰继续道:“苍烟玉复苏沉睡者,只能通其血脉,但苍烟玉是上古神玉,会将其灵气同时输送到此人的体内,并在此人的手臂处留下一道火焰的痕迹。而这支珠钗上的珍珠,是一颗同样为上古神物的鲛珠,只有用这支珠钗划破苍烟玉留下的火焰印,将那段被苍烟玉灵气侵入的血液逼出来,才能算是真正的痊愈。”
寒瞳关切道:“那如果不逼出来,而是任其留在体内,会有什么后果?”
慕冰看了一眼萧子墨,继续道:“如果不把那段血逼出来,那这个沉睡者体内的灵气会受到苍烟玉影响,一旦离开太远,灵气便会在体内膨胀,将此人压迫至死。”顿了顿,又道,“萧将军,你会把苍烟玉拱手送人吗?”
萧子墨没有说话,也不需要开口,答案已然明了。
寒瞳明白了慕冰的意思,“萧将军不会将世代相传的苍烟玉送给外人,那么元霜若要保住性命,就只能随着萧将军下山了”
“没错。”慕冰接过寒瞳的话,望着萧子墨的眼神有些凌厉:“萧将军,复苏沉睡者需要苍烟和鲛珠,二者缺一不可,但寒瞳开始并不知晓,所以只叫将军你携带苍烟玉前来,但你明知鲛珠也是必要的,却故意没有带来,是不是想以此作为筹码来威胁元霜,让他随你下山?”
“慕冰公子言重了。”一直沉默的萧子墨终于开口,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刻,他显现出的依旧是贵族的风范和天神般的气度,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我的确没有带鲛珠,但并不是想胁迫元霜公子。实不相瞒,元霜公子擅阵法、懂天机,在下希望元霜公子能够做在下的军师,但即使元霜公子不同意,我也不会以此作为要挟,还是会在元霜公子随我下山的第一时间回去取得鲛珠消除火焰印。多此一举,不过只是希望再多一次争取的机会。”
这就是为什么,他的心里会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会跟他走,他有希望带走他。
萧子墨的语气很诚恳,而且他统领三军这么多年,天下人对他的评价也表明了他是光明磊落之人,绝不会使用这种卑鄙的招数。
但慕冰下山时还是有所防备,担心萧子墨只带苍烟玉而不带鲛珠,考虑到元霜的安危,他便在临走时设下了云光结界,目的是在他回来之前把萧子墨留住。
萧子墨把心中的话说出来以后倒也坦然了,只道:“既然慕冰公子已经替元霜公子拿到了鲛珠,那我也不必再麻烦了。”说罢,看向元霜,将手中的珠钗递过去:“如果元霜公子不愿意,我不会强求,鲛珠已经在这里了,元霜公子可自行解开火焰印。”
元霜看着他,睫毛轻轻地动了动,“你想请我做你的军师?”
萧子墨点头,“阁下如果愿意,是在下的荣幸;阁下若不愿意,也绝不强迫。”说罢,又道:“即使慕冰公子今日没有带来鲛珠,也是一样的,我都不会强迫。”
元霜看着他手中的珠钗,却没有将珠钗拿过来,反而是合上了他放着珠钗的那只手。他的手覆在萧子墨的手上,萧子墨再一次感受到了那丝凉意。
然而元霜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我跟你走。”
九重云霄之上,天山雪寒。
寒冰楼里,慕冰解开了云光结界,他望向元霜,一双狭长的黑眸中还是看不出任何感情,但寒瞳知道,他心中对于元霜此行的关切不会比他更少。
“元霜,你真的决定了吗?”
元霜点点头,却对萧子墨道:“萧将军,我愿随你下山,但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元霜公子请讲。”
元霜看了一眼寒瞳,道:“还有七日,便是雪莲的十五岁生辰,此次下山,不知何时还能再回到这个地方,希望萧将军能允许我在天山再多留七日,等雪莲过完这个生辰再走。”
萧子墨点头应允,“元霜公子客气了,这样的小小请求我怎会不同意,我随你一起留在天山,七日后我们再走。”说罢,又对身后的萧宇道:“弟兄们可能撑不过七日了,你先走,带着天山雪莲下山,我先留下陪元霜公子过完雪莲姑娘的生辰,军中之事就暂时你来打理,我到时下山再与你们会合。”
萧宇点点头:“是,将军。”
元霜也淡然一笑,道:“多谢将军。”
萧宇纵身一跃,抓住了滑索,很快便看不见他的身影了。从他刚刚的敏捷动作来看,此人不但内力深厚,而且轻功高强,也难怪他当初能够登上天山。
萧宇走了以后,几个人退回到了圆圈之外,隔离之物也重新归位。现在他们就站在寒冰楼的一楼,看上去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只是少了一个萧宇。
寒瞳道:“大家也累了,都各自回房休息吧。萧将军,这边请。”
萧子墨点了点头,“有劳了。”
☆、第九章 临行饯别
天霜殿内,元霜轻咂了一口茶,唇齿留香。
天山雪菊,淡淡的甘甜和苦涩。沏茶之水则取自天山雪融水,雪融水沏出的茶,茶色淡雅、茶香馥郁、茶味分层,别有一番滋味。
坐在元霜对面的男子,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有着棱角分明的轮廓和俊美的五官,只是眸中看不出丝毫感情,此时也没有这个品茶的雅兴。
此人正是慕冰。
慕冰盯着元霜手臂上的火焰印,道:“你真的要随他下山?萧将军连年南征北战,你做了他的军师,怕是再没有天山这般清闲的日子了。”
元霜笑了笑:“这一点我会比你更加清楚。”
“那你为何还要……”
“这是我必须要做的。”元霜知道他要说什么,“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使命。”元霜说着,脑海中浮现出了萧子墨的脸庞,却让他想起了一位故人。
“不说我了,说说你自己。”元霜突然把话题引向了慕冰,“这次我安排你下山,你可知我的用意?”
“你说鲛珠?”
元霜淡淡摇头:“我已经表明了愿意跟随萧将军下山,而且又承诺了绝不会离开他,这鲛珠对我而言还有何用处?”
慕冰沉默,若有所思。
元霜见他不说话,知道自己的预测又是准确的,便问道:“这鲛珠也是上古神物,和苍烟玉一样,看萧将军对苍烟玉的态度便能知道,也是不会轻易拿给别人的,那你又是如何取得的呢?”
慕冰道:“确是萧将军的未婚妻,朝廷一品陆家的女儿陆云兮交给我的。”
“可是那位陆姑娘亲手交到你手中的?”
慕冰皱了皱眉,“不是,她托她的贴身侍女转交给了我。”
元霜拍了拍他的肩膀,“慕冰,你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你是瞒不了我的。为何还在继续逃避?”
慕冰一向看不出情绪的眼眸中此时却露出了复杂的神情,有三分是矛盾,有七分却是痛苦。
“我……没有办法面对过去的事情。”
元霜长叹一声:“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命运……慕冰,这是你无法逃避的。”说着,他琥珀色的眼眸望向了他漆黑如墨的黑瞳,“七日之后,你随我们一起下山吧。”
“为何?”
元霜淡淡道:“清冷天山,无欲无求,无牵无挂,已经不适合你继续留在这里了。你要给自己一个机会,去了结,或是去追寻这段尘缘。”
“尘缘?”慕冰听见这两个字,却是苦笑:“孽缘。”
莲心阁中的雪莲花又开了几朵。可是主人不在,那些洁白的生命便像孤儿一般,晶莹剔透的花瓣上落满了细细的雪,寒风吹过时还会有几片随着风飘零,落在雪地中,被冰冷的白雪埋葬了。
雪莲现在每日依旧住在寒冰楼,她的斜对角是萧子墨的房间。
他每天早上很早就会起床,去天宫台小练一会功,时间不长,回来才会开始吃早饭。后来她才知道军中将这一行为称之为“早操”,是将士们每天都要做的。除此之外,他每天的作息也都很规律,吃饭、睡觉、练功都几乎是在每天固定的时间。
对于在天山生活得随意的雪莲来说,她完全不能理解每天都重复同样的事情是怎样的感觉。一般人应该很难习惯这样的生活,但他似乎已养成了他自己的习惯,即使没有人监督他,他也自律性极强,从不放纵自己,似乎随时随地都紧绷着一根弦。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这就是军人的作风。
七日一晃过去,雪莲的十五岁生辰便来到了。
生辰晚宴依然定在莲心阁。已经是第十五年了,虽然所谓的晚宴只是比平时更丰盛些的一顿晚饭,参加的人也每年都只有四个人,元霜沉睡的时候只有三个,但那已经是每年天山上最为热闹的时刻。
晚宴开始前,寒瞳却突然敲响了雪莲的房门。
雪莲没有想到寒瞳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往常他们都会一起帮她筹备晚上的美味佳肴。她有些吃惊:“寒瞳哥哥?”
寒瞳递给她一套衣服,宠溺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笑了笑说:“十五岁了,送你一套新衣服。”
雪莲惊喜地接过衣服。寒瞳为了方便在雪中能够一眼找到她,给她穿的所有衣服都是红色的,这十几年来她一直在穿红色的衣服,而这套衣服却是紫色的。
对于她来说,这件衣服充满了新鲜感,她便开心极了。那时的她就是那么容易满足,从未对人生有过太多的奢求,一件新衣服就能让她开心很久很久。
“晚上雪莲要穿新衣服去晚宴呢。”雪莲的眼睛笑成了一弯新月。
在寒瞳转身的那一刻,他的眼角露出了一丝哀伤的神情,可是雪莲看不见。千言万语,就这样被深藏于心底,有些事情,也许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亥时,晚宴开始。
莲心阁中的四个人,已经在等待主人公的到来。
他们等了一会儿,雪莲终于缓缓走了过来。
当她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时,仿佛空气都停滞了。
她依旧带着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绝美如天上仙子,即使落入了凡尘也不染丝毫尘埃。然而那清丽的面容,却在一袭紫色裙衫的映衬下,带上了三分妩媚,七分妖娆。恍惚中的惊鸿一瞥,在她身后,仿若烟霞轻拢;在她脚下,似有莲步生香。
萧子墨看着她,一双幽深的凤眸挑了挑,含带着一丝笑意。眼前的少女,从他看见她的第一眼,她便给了他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佛她不属于这个尘世,只是一片雪花、一滴晨露幻化而成,沾染了花的芬芳和水的柔软。
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见了他居然大哭了起来,他以为她是因为怕他,可是这几日他留在天山等元霜的时候,她又总是偷偷地看他,有时他们的目光对视之时,她的脸会瞬间红成一个熟透的桃子,接着便立刻羞涩地转移了自己的视线。
他纵横沙场多年,却猜不透来这个少女究竟在想什么,完全猜不透。
雪莲走过去,坐在寒瞳身边,就像之前的那些年一样。
寒瞳举起酒杯,“我敬各位一杯!”说着,将杯中清酿一饮而尽。
淡淡的苦涩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来,说不出的酸楚化作一泓清泉流入喉中。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元霜和慕冰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随他默默干了这杯酒。他们都懂,今日不仅是雪莲的生辰宴会,也是为元霜饯行。七日之约已到,元霜明日一早便要随萧子墨下山。未来的道路,是谁也不能预料的。
元霜曾说,每个人生来就有自己的使命。十五年前他们四人相遇在天山,十五年后又终将各自分别,远走天涯。相逢和别离是他们的经历,也是他们的宿命。
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第十章 两难抉择(上)
这一晚,雪莲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境中,她看见了容颜绝世的元霜,他什么都知道,总是能预测到很多以后才发生的事情。可是有一天,他说他看不到更远的未来了,所以他要沉睡,等待时机的来临。可是这一刻她才突然明白了,他想看到的天机与他们所有人的命运都息息相关。
她看见了眉眼冷俊的慕冰,多年来她从未见过他的喜怒哀乐,仿佛他这个人没有心也没有感情。可是这一刻她才突然明白了,他从不表达,却总是将关心放在心中最深的角落。
她看见了每天陪她一起练功的寒瞳,他一袭白衣依旧气质出尘。生病时最牵挂她的人是他,有危险时最担心她的人也是他。他曾在天宫台手把手地教她练剑,也曾在莲心阁抱着她说他会永远保护她。
这么多年,他默默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可是这一刻,她才突然明白了这些付出代表着什么。这么多年,她只看见了他眼中的关切,却看不见他眼底的深情。可是这些深情,却在某一个夜晚,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仿佛一口干涸的小溪,在一瞬间被注入了涌动的海流。
还有,那个人。
初见时,身着铠甲的他仿佛天神降临人间,绝世的容颜让她的整个世界都黯然失色。他有着俊美的五官,凛冽的唇线,一双幽深的凤眸时而严肃,时而温柔,常常令她沉醉其中不可自拔。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她耳边呼出的气息让她双颊发烫,戏谑般地对她说:“看来,我要把你带走了。”
少女的情愫,在她的心中蔓延开来,犹如一株小小的嫩芽,在春日的阳光中萌动着成长。
雪莲醒了。她躺在床上,听见了离自己不远处慕冰和寒瞳谈话的声音。
“你解开了她心智的封印?”
“嗯。”
“为何要这么做?”
“她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的思想。”
“可是,这样她便不再属于你了,也许她的心里会装下别人,难道这样你开心吗?”
寒瞳长叹一声:“她开心了,我才会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