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寻驾着马车,向二人道别。
黎夕妤心生不忍,便开口,“季寻,今夜已晚,不若你也在此处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再赶路如何?”
季寻却立即摇头拒绝,“夕妤姐姐,军中尚有许多事宜需要我去处理,我不能多加逗留。”
“那……还请无论如何,都要保重!”黎夕妤自知无法劝说季寻改变心意,便勾唇一笑,道。
“夕妤姐姐……”季寻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
可最终话到了嘴边,却化作两字,“……保重!”
季寻的身影最终消失于夜色中,黎夕妤却盯着他离去的方向,许久不曾回神。
异国他乡,寄人篱下。
黎夕妤整夜难以入眠,她于床榻之上辗转反侧,良久也未能平静。
最终实在因心中憋闷,便起身拆开包袱,将其内的锦盒取出。
盒中藏着她此生最为珍贵的几样物件,她一一取出,置于烛光下反复观摩。
却突然,房门被人敲响,在这寂夜下显得有几分刺耳。
黎夕妤心头一惊,转眸望去,便瞧见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前。
“夕姑娘,是我。”毓宜的声音传进耳中,温润轻和,令人如沐春风。
黎夕妤连忙将锦盒收起,踱步至门前,替他开了门。
“王子殿下,这么晚了,您为何还未睡下?”黎夕妤张口便问,却被一阵寒风吹得打了个哆嗦。
她连忙将毓宜请进屋中,后又将门紧紧合上。
“我本在军中处理事务,回来时瞧见姑娘的房中尚且亮着烛光,便想来探望一番。”毓宜的声音不咸不淡,回得颇为自在。
黎夕妤盯着他的面容瞧了片刻,只觉烛光下他的容颜,比之从前柔和了些许。
如此这般的情形便令她想到了司空堇宥,她尚且记得,每每到了夜间,他坐在桌案前研读竹简时,那原本刚毅如斯的轮廓,也会变得柔和万分。
想到司空堇宥,心底便抑制不住涌起悲痛。
黎夕妤暗自垂眸,全然忘记了身前还有一位邻国的王子。
“夕姑娘如此伤神,可是在此处住得不惯?”毓宜挑眉,出声问道。
“没……没有!”黎夕妤连忙回了神,强行扯出一抹笑意,“王子殿下招待周全,哪里会不习惯。”
毓宜低笑了一声,双眸微转,又问,“夕姑娘,距上次一别已有数月,不知我的那位恩公,辛大夫……如今可还好?”
自辛子阑离开后,极少有人在她面前提及他,此刻毓宜突然如此问,倒是令她心头一震。
“辛子阑他……”黎夕妤的眸子又暗了几分,低声回,“他早在一月之前,便离开了。”
“离开?”毓宜似是有些惊讶,“回到他的家乡了吗?”
黎夕妤怔了片刻,却默然摇头,“他不告而别,不知去了何处。”
毓宜盯着黎夕妤半晌,似在沉思,而后道,“看姑娘如此失神,想来辛大夫的离开对你打击很大。”
听了这番话,黎夕妤微微垂眸,不语。
今夜毓宜突然来访,又与她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委实有些怪异。
可既然提及了辛子阑,那她心中尚且有个疑惑,便也问了出来,“王子殿下,关于辛子阑……您了解多少?您是否知晓,他的家乡在何处?”
她话音落后,却见毓宜的神色无甚变化,唯有一双眸子显得格外深邃。
“我并不知晓。”
半晌后,他回。
第一百六十五章:他乡
毓宜的口吻不轻不重,令人听不出半点情绪。
却又偏生因着他是一位王子,故而即便对他的回答抱有诸多怀疑,黎夕妤也仍旧无法反驳什么。
她转眸望向窗外,只见一片漆黑。
她开口,显得有几分怅惘,“辛子阑他……还真是神秘啊。”
关于辛子阑的神秘,黎夕妤自最初起便知晓。
他来历不明,身份不明,有着超群的医术,又能采到世间最为稀有的灵药,却自称“布医施药,四海为家。”
自辛子阑不告而别后,黎夕妤时时会在心中猜测他的身份,可猜测也仅仅只是猜测。
那人看似风风火火、神经大条,却有着十分细腻的一颗心,且他总是身穿金黄色的袍子,从不曾脱下过……
关于辛子阑的秘密,司空堇宥或许知晓,可他从未曾与她提及过。
而如今,身前的毓宜应当也是知晓着什么,却同样不愿与她提及。
“夜已很深了,夕姑娘还是早些歇息吧。”就在黎夕妤失神之际,毓宜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她连忙转回目光,向着毓宜拱手行了一礼,道,“有劳王子殿下挂念,接下来的一月里,我与伯父二人还将继续叨扰,还望殿下莫要嫌弃才是。”
毓宜笑着摆手,摇头道,“既是司空将军所托,那我无论如何也会照顾好二位。倒是这异国他乡的,二位若是有何不适,可千万要与我说才是!”
黎夕妤含笑点头,“多谢殿下。”
“夕姑娘早些歇息,我便先告辞了。”毓宜说罢,向黎夕妤礼貌性地行了一礼,便蓦然抬脚,向屋门走去。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黎夕妤的眼皮,陡地跳了两下。
心底渐渐涌起一股十分强烈的不安,她颓然地坐在床榻边,心底思绪万千、五味陈杂。
这股不安并非来自于毓宜。
相反,毓宜今夜行事说话虽有些怪异,但她却并未察觉到半点不善。
而她心中时刻萦绕着的,却是那封由司空堇宥亲笔所述的信。
她尚且记得那时毓宜向她望来的神色,心中的烦忧更甚了几分。
她便处在这般的境况下,倒在榻上,一动不动地,睁眼过了一整夜。
翌日清晨。
当她推开房门,欲去往司空文仕的房中探望时,竟发觉院中守着众多侍卫,足有二十余人。
她心中一惊,正疑惑间,便有一人开了口。
“公子莫要紧张,我等乃是奉殿下之命,时刻守护二位安危。”其中一人向她抱拳行礼,出声解释。
黎夕妤轻轻点头,对于毓宜如此的安排,她自然理解。
只不过……为何会派来如此多的侍卫?
她有些思索不明,便也将之忘却,抬脚走出房门。
屋外寒风猎猎,黎夕妤下意识紧了紧衣领,便迈步向司空文仕的客房走去。
然她刚走出两步,那人又突然将她唤住,沉声道,“近日正值穷奇国生乱,公子若是无要紧事,便莫要出府了。”
听闻此言,黎夕妤的心头蓦地“咯噔”一颤,下意识便问,“夔州如何?两军可是开战了?”
那人先是一怔,很快意识到自己似是说错了话,连忙摆手,妄图转移话题,“今早天还未亮,住在这间客房的先生便醒了。想必也因着身处异国他乡,颇有些不适。公子既要前去看望,那属下也不便再打扰。”
这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措辞,令黎夕妤瞬间了然。
她不再纠缠,蓦然动身,去寻司空文仕。
她在司空文仕的房中待了约莫两个时辰的光亮,为他揉肩捏背,与他闲聊作伴。
直至午时前分,披着深紫色狐裘斗篷的毓宜寻来,黎夕妤方才与司空文仕道了别。
毓宜身后跟随着两名婢女,手中各捧着一只托盘,盘中盛放着两只砂锅,正散着浓香。
那香味传进鼻中时,黎夕妤的胃部蓦地便绞痛起来,她倒真是有些饿了。
“司空伯父的膳食稍后便会有侍从送去,公子若是不介意,可否与我共进午膳?”毓宜的脸上挂着淡然的微笑,给人带去莫名好感。
对于一个王子的要求,黎夕妤自然不敢拒绝。
她微微颔首,轻笑道,“殿下说笑了,能与您共进午膳,那可是我的福分。”
说罢,她立即走在了前方,快步到得自己的客房门前,将两扇门推开后,便伸出一只手臂,“殿下,请。”
毓宜步入房中后,脱去那厚重的斗篷,将之挂在墙边。
后又遣退了那两名婢女,屋中便唯有他们二人。
他犹自到得桌边,将那两只砂锅的盖子掀开。
一时间,更加浓郁的香气弥漫在整间房中,黎夕妤走近后,便瞧见了两锅珍馐美馔。
“这是我特意命人熬煮了整整一夜而成的老鸭汤,味道应当不错。”毓宜说着,又将碗筷递给了黎夕妤。
黎夕妤木讷地接过碗筷,未能想起先道谢,反倒问,“殿下,那伯父那里……”
“放心,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伯父,稍后他那里送去的午膳,不会比我们吃的差。”未待黎夕妤将话说完,毓宜便已然出声回应。
黎夕妤这才放了心,便坐在木椅上,垂首望着身前的美食。
这是整只老鸭所炖制而成,色泽清淡,却透着令人垂涎三尺的香气。
“吃吧。”毓宜勾唇一笑,先行动了筷。
黎夕妤盯了他片刻,只觉他吃饭时的动作十分斯文,慢条斯理却不乏修养,浑身上下皆透着尊贵之气。
犹记得每每与司空堇宥共同用膳时,他也是这般的姿态,恬淡安宁,不发出半点奇怪的声响。
思及司空堇宥,黎夕妤的心猛地揪起,面对眼前的美食,便蓦然没了兴致。
“殿下,”她忍不住出声,唤他。
毓宜朝她望来,微微挑眉。
黎夕妤思索了片刻,仍是决意将心中所思虑之事问出口,“我听说,近日穷奇不太安宁。可是夔州出了何事?少爷与那位皇帝……他们,开战了吗?”
对于她的问话,毓宜似是早已料到般,并未表露出太过惊异的神色。
他凝视着黎夕妤,声音依旧平和,却道,“先用膳,稍后我再与你细说。”
无奈,黎夕妤只得听从他的吩咐,埋下头去,一勺又一勺,失神地喝着鸭汤。却觉这汤中隐隐散着一股轻浅的药香。
她喝了几口后,许是被这浓郁的气息所感染,蓦然间胃口大开。
她一边吃着肉,一边喝着汤,暂且将心中所有的思虑压下。
直至一炷香的时间后,她终是吃饱喝足,放下碗筷时,却见毓宜正眉眼带笑,好整以暇地凝望着她。
黎夕妤窘迫地笑了笑,“让殿下见笑了。”
毓宜却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竟道,“看姑娘满面愁容的模样,想来也无甚胃口用膳,我这才命人在这汤中添加了些许开胃的药材,还望姑娘莫要怪罪才是!”
听了这话,黎夕妤惊愕极了。
难怪她会觉得这汤中有药草的气息,难怪她喝了几口汤后,便蓦然间有了胃口。
对于毓宜的一番用心,她自然要全然接受,却又觉有些承受不起。
“有劳殿下费心了,我很感谢。”黎夕妤颔首,浅笑着,道谢。
片刻后,她又抬眸,目光中满含殷切,“殿下,能否与我说说如今夔州的情势?”
毓宜却并未立即回话,反倒唤了那两名婢女入内,将砂锅与碗筷端了出去。
待这一切完成后,他拢了拢衣袖,方才回话,“司空将军麾下仅有不足二十万的兵马,已于今早集结完毕。而穷奇国新皇却率领着三十万大军,将整座夔州城围堵得水泄不通。”
毓宜的声音不咸不淡,开口的力道也不轻不重,仿若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可确实,此事当真与他无太大的关联。
可他如此轻描淡写的一番话,传进黎夕妤耳中时,却令她的心禁不住颤抖不休。
“想来这一战,最迟会在今夜戌时拉开帷幕。”毓宜又道。
“那依您所看,这场战事一旦展开,我家少爷是否能够获胜?”黎夕妤迫不及待地问出心中最为关切的疑问。
毓宜却微微扬眉,露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神色,片刻后回,“双方兵马虽悬殊巨大,可司空将军乃是用兵奇才,这一场仗……孰胜孰败,尚不能在此时下定论。”
黎夕妤暗自咬唇,思索了片刻,又问,“那么这一场仗,又会持续多久?”
“司空将军向你承诺的期限,是多久?”却听毓宜反问。
黎夕妤先是一怔,随后如实回答,“少爷说,最多一月。”
毓宜听后轻轻点头,“一月时间,倒是差不了太多。然这场仗关系重大,即便司空将军赢了,他未来要面对的,还有更艰难的挑战。故此,夕姑娘,你有何打算?”
听了这话,黎夕妤又是一怔。
她沉默着思索了片刻,一双眉头便蓦然蹙起。
先前司空堇宥与她所说,最多一月便会亲自前来接她。
当时她并未细细思量,此番经毓宜提点后,方才发觉,司空堇宥将面对的种种危难,远比她所想象的,还要更甚百倍。
第一百六十六章:战败
“姑娘?夕姑娘?”
黎夕妤正沉思着,毓宜突然出声唤她,拉回了她的思绪。
她想起他的问话,便回道,“殿下,无论此战成败与否,我都不会再给您添麻烦。”
“姑娘多虑了,我这易宁城虽小了些,但保全姑娘与伯父二人,倒也轻而易举。倘若姑娘愿意,可无限期地住在这里。但我想问的,却是姑娘的心意。”毓宜摆了摆手,脸上轻和的笑意并未褪去,可眼眸中却多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神色。
黎夕妤眨了眨眼,颇有些不解。
“呵……”随后,毓宜轻笑了一声,竟再次提及了辛子阑。
“我的那位恩公,也便是辛大夫。我虽与他仅有两面之缘,可每每见之,他的目光却总是不离姑娘。”毓宜的话语平淡极了,然提及辛子阑,却总是含着几分敬畏之意。
黎夕妤此番倒是有些愕然,对于毓宜的心思,她却是愈发地捉摸不透了。
遂,她微微颔首,道,“殿下究竟想说什么,还请明言。”
“我想说的是,辛大夫他……对姑娘有情!”毓宜倒真是再不拐弯抹角,一针见血,要多直接便有多直接。
而这样的话语,却是黎夕妤头一次听闻。
对于辛子阑的情意,她并非不知,可他从未曾与她表露心声,她便也当做什么都不知晓。
如今,毓宜却是一语便道破了这样一个秘密,令黎夕妤的心跳骤然加快。
她眉头微蹙,正想出声否认,便听毓宜又道,“姑娘不必否认,辛大夫对姑娘如何,想来你的心中最为清楚。”
黎夕妤不由攥起了衣角,蹙眉凝望着毓宜,妄图透过他的双眸,去探知这个王子的心思。
“当然,我并非是辛大夫的说客,我如今最想知道的,只是姑娘的心意。”毓宜的嘴角仍旧挂着淡淡的笑意,那平静无波的神色,令人半点也无法窥探他的心思。
面对这样一个言语间滴水不漏的人,黎夕妤丝毫无半点法子。
她只得颓然地垂首,轻叹了一声,沉声道,“是我辜负了辛子阑,我曾向他许诺,会随他一起离开。可后来我食言了,这才导致他……不告而别。”
心底隐隐作痛,脑中不时闪过辛子阑的面容,逼得她渐觉呼吸不畅。
“如若再给姑娘一次机会,你是否还会选择随辛大夫离开?”毓宜沉默了片刻,此番问话倒是提高了语调。
传进黎夕妤耳中时,令她的心,陡然间一颤。
她猛地抬首,迎上毓宜犀利的目光,下意识便问,“莫非殿下知晓辛子阑现在何处?”
毓宜摇头,“自然不知。且今日我与姑娘的谈话,与辛大夫没有半点干系。”
黎夕妤的嘴角抽了抽,此刻倒是想早些结束这场谈话。
遂,她深吸一口气,不假思索,断然开口,“有劳殿下费心了,我虽然很喜欢与辛子阑相处,却也终究无法随他离开。我的一颗心,从最初起便给了我家少爷。故而,无论此战是成是败,我都会回到他的身边,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黎夕妤说罢,半晌也未见毓宜回话。
他只是盯着她,目光十分深沉,颇具打量意味,却又掺杂着几分她尚且读不懂的情愫。
终于,他缓缓起身,敛了笑意,“姑娘的心意,我已全然了解。你也不必太过担忧,瀚国已与司空将军结盟,我自会派出兵马,援助与他。”
毓宜说罢,取下那挂在墙壁的斗篷,将其披在肩头,便推门而出。
门扇被推开的那一瞬间,一股强劲的冷风直逼黎夕妤门面,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很快,房门再度合上,毓宜终是离开。
黎夕妤仍旧坐在木椅上,暗自垂下双眸,细细思索着。
自昨日至此刻,毓宜已与她谈话两次。
可这每一次,都会提及辛子阑。
倘若说是他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