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厉绮迎却又倾身上前,附在黎夕妤耳畔,低声道,“此时此刻,我衷心的祝福你与堇宥哥哥,但愿你二人能够相携白首,不渝此生。”
说罢,厉绮迎立即转身,再无半点踌躇,翻身上了马。
随后,她挥动着马鞭,决然离去,尘土飞扬。
凤萧寒也不再多加停留,向黎夕妤挥了挥手,便也翻身上了马,很快追上厉绮迎。
黎夕妤站在原地,目光始终盯着那远去的二人,不曾移开半分。
她蓦然便想起了十几年前,表舅在启程去往边关前,也曾这般与她分别。
当年那一别,便是十二年。
如今,只盼望下次再重逢,时间莫要太长久。
“莫再留恋了,回去吧。”耳畔响起司空堇宥的声音,轻柔温和,含着几分劝慰之意。
黎夕妤却并未动身,反倒凝望着他,认真地问道,“少爷,倘若将来你打败了皇家,会如何对待长公主府?”
虽知晓黎夕妤的心思,可对于她这般的担忧,司空堇宥仍旧忍不住低笑出声,伸手拂过她的脸颊,轻声回道,“你这思虑委实多余了,他们既是你的亲人,便也是我的亲人了。况且与我有着深仇大恨的,从来就不是长公主府。”
有了这样的承诺,黎夕妤终是安下心来,朝他点头一笑。
二人相携而归,却在途中遇上匆忙赶来的荆子安,但见其双眉紧锁,神色竟有些慌张。
“出了何事?”司空堇宥停下脚步,沉声发问。
荆子安也疾疾停下脚步,却顾不上行礼,张口便道,“闻人玥被人劫走,闻人贞也不知去向!”
如此一番话,于黎夕妤而言莫过于当头一棒。
她的心立时便沉了下去,隐隐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且那感觉越来越强烈。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一把抓住了身侧司空堇宥的手臂,紧紧地抓着,面色泛了白。
司空堇宥却不似她这般失态,沉默了片刻后,冷冷地问,“何时的事?”
“我方才赶去时,只见帐外的守卫们齐齐丧了命,无一活口。故而,并不能知晓闻人玥是何时被人劫走的。”荆子安的双眉越拧越紧,“却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将她劫走的人,必然是高手!”
司空堇宥深吸一口气,又沉吟了半晌,便轻轻摆了摆手,“能够这般轻而易举便将人劫走,想必来人不是庄暠,便是那白发男子。罢了,他们纵是留在军中,也早已有了异心。如今离开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只是……”司空堇宥的目光越过荆子安,望向了远处,嗓音有些缥缈,“如此这般,他日再见,便是仇人,我当再不会手下留情……”
听着他的话语,黎夕妤的心揪得生疼,却缓缓垂下眼帘。
他曾给了闻人贞一次机会,却终究……未得善果。
与他相交如此之久,对于他的那颗心,黎夕妤是再了解不过。
他表面上冰冷无情,行事果敢狠辣,甚至残暴冷戾,可他的心,却比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柔软。
正如他的名姓那般,司空堇宥,宥。
“宥”便是:宽厚,饶恕。
回到军中后,司空堇宥很快便离开,去处理事务。
黎夕妤站在帐前,却见荆子安迟迟未走,更是目光灼然地盯着她,便挑起眉梢,开口道,“子安,你这些时日来,总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荆子安先是一怔,随后便暗自垂下双眸,低声回道,“夕姑娘,是我的失职,才害您被人掳走,身受重伤。”
他的声音很轻,黎夕妤听得出那浓浓的自责与歉疚,便轻笑着摇头,“子安,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
荆子安却轻轻握起双拳,赫然抬眸,神色倔强又坚定,一字一句地道,“夕姑娘,此后无论如何,我都会守在您身边,绝不会再令您受到半点伤害。”
“不!”黎夕妤却断然否决,话语中含带着几分强硬之意,“你日后需得守护的人,是小桃!”
“可我的职责,我之所以存活下来的意义,只是保护您的安危!”荆子安太过倔强,也太过不懂得变通。
黎夕妤无奈,便也不愿再多说什么,转身便入了帐子。
接下来的二十余日,荆子安便当真时时刻刻守着黎夕妤。
她若回到帐中,他便在帐外守着;她若出帐走动,他便在身后五步之外处跟随。
如此这般,司空堇宥倒是十分满意,可黎夕妤却觉得未免也太过小题大做。
这一日,去探望过司空文仕后,黎夕妤回了趟自己的帐子。
一个多月来,她始终住在司空堇宥那里,都未曾回到自己帐中待过片刻。
她步入帐中,但见其内整洁无比,皆是司桃的功劳。
荆子安在外守着,她便款步走向床榻边,自床底找出那只锦盒。
这锦盒放置了许久,其上落了些许灰尘,黎夕妤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其上的灰尘。
擦拭完毕后,她缓缓打开锦盒,便有三样物件浮现在眼前。
一只玉镯,一个木人,一枚玉佩。
这玉镯是从前在应州时,司空堇宥赠与她的。
这木人也是从前在应州时,寻了街边的老婆婆雕刻而成。
至于这枚玉佩,则是司空堇宥的娘亲赠予他的,却又被他转交给她,好生保管。
黎夕妤一一拿起这三样物品,捧在手心里,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半晌。
随后,她又将它们放回至锦盒中,转而伸手探入衣袖,摸出了一枚玉簪。
这是司空堇宥母亲的遗物,是当年被她不慎摔断的珍宝,司空堇宥于前两日将这枚玉簪,也交给了她。
她将玉簪握在手中,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瞧着那断裂的痕迹,一颗心也愈发柔软。
倘若没有这枚玉簪,她与司空堇宥之间,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小妤,你今日回……”
黎夕妤正盯着玉簪瞧个不停,却突有一人闯进了帐中。
她转眸望去,见辛子阑站定在帐门处,一双眼眸盯着她的双手,神色却有些愕然。
黎夕妤这才想起某些事情,下意识便要将这玉簪藏起,却为时已晚。
辛子阑已大步走来,不由分说地便夺走了她手中的玉簪,置于眼前细细打量。
片刻后,辛子阑双眸微眯,出声问道,“小妤,这玉簪……是如何寻到的?”
黎夕妤心头一紧,面对这样的辛子阑,她不知为何便生出了几分歉疚。
“是……”她垂下头,轻声答,“是少爷……”
“你是说,这玉簪……是司空堇宥寻到的?”辛子阑的嗓音突然沉了下去,竟有些冰冷。
黎夕妤愈发不敢去看他的双眸,只是将头垂得更低,轻轻点了点,回以肯定的答复。
“呵……”辛子阑突然笑出了声,笑声中却含着浓浓的嘲讽之意,“倘若我不曾猜错,那夜司空堇宥跳入湖中救你时,便已暗中将玉簪带了回来,是吗?”
黎夕妤暗自叹息,再度点头。
辛子阑却突然蹲下身子,迎上黎夕妤的目光,轻声问,“小妤,你同我说实话,这枚玉簪究竟有何来历?”
黎夕妤终是不得不直视辛子阑的双眸,却在那其中,瞧见了无边无尽的悲凉。
霎时间,密密匝匝的疼痛袭遍心口,她双眉一拧,却道,“辛子阑,是我对不住你的。”
辛子阑缓缓勾唇,笑容再不似从前那般明媚,甚至含着几分苦涩,却又道,“小妤,告诉我,它的来历。”
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低声回,“这是少爷母亲的遗物,是他最珍视的东西。”
一番话说出口,她突觉如释重负,心口却又抑制不住地疼着。
果不其然,在得知真相后,辛子阑先是一怔,随后更加苦涩地笑着,那浓浓的自嘲之意,令黎夕妤几近崩溃。
她从不想伤害辛子阑,可是却自最初起,她便伤了他。
辛子阑将玉簪递了回来,置于二人眼前,轻声笑道,“小妤,你知道吗,同你在一起所做过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十分清楚,半点也不敢忘却。而为了补全这枚玉簪,我们一起剖鱼制胶,那一日的时光兴许很短暂,却是我这一生中,最开心快乐的时候。”
黎夕妤终是忍受不住,紧紧攥起了衣角,几近是恳求般的语气,“辛子阑,你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辛子阑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却凄惨悲凉。
他终是缓缓起身,将玉簪放进黎夕妤身侧的锦盒之中,动作轻柔,小心翼翼。
随后,他再未开口说过一句话,只是盯着黎夕妤,尽管她并未抬眸。
他静静地望着她许久,最终转身,大步离去。
直至他离开后半晌,黎夕妤也不敢抬眸,生怕一眼望去,便能够瞧见空气中他留下的落寞与悲凉。
往后的日子里,除却固定的时辰需替司空文仕针灸治疗,黎夕妤便很难再遇上辛子阑。
尽管她有心去寻他,却也未能寻见。
便仿若,他在刻意躲避。
半月的时光一闪而过,夔州城迎来了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
天空开始飘雪时,黎夕妤正守在司空文仕的床榻边,自顾自地陪他说着话。
本以为仍旧会如同往日那般,他只是静默地睡着,对她的话语不理不问。
可当她提及“少爷近日时常冷着脸,也不知出了何事”时,那躺在床榻上许久的中年父亲,突然便出了声。
“闻……闻人……贞……”
黎夕妤蓦然瞪大了眼,又惊又喜,便见司空文仕缓缓睁开了眼。
“伯父,您醒了!您醒了!”黎夕妤欣喜极了,激动地叫出了声。
司空文仕的目光逐渐变得清明,瞧见她时,嘴角缓缓勾起,仍旧是从前那般的慈爱模样。
“……丫头……”他虚弱地开口,唤道。
听着这熟悉的呼唤,黎夕妤鼻头一酸,蓦然便红了眼眶。
很快,她想起了什么,冲着帐外扬声道,“子安,你进来守着伯父,我要去寻辛子阑来!”
“伯父,您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罢,她立即起身,抬脚便跑。
荆子安听从她的吩咐入得帐中,她则一路狂奔,去寻辛子阑。
司空文仕刚转醒,并不知晓病情如何,定要先由辛子阑诊过脉才可。
可她万万不曾想到,待她跑至辛子阑的住处时,却再也瞧不见那座熟悉的帐子。
第一百六十一章:离去
黎夕妤以为是自己记错了路,便换了个方向,继续寻找。
她行走在漫天飞雪之中,步伐凌乱且焦促,双眉紧锁,神色慌乱,竟有些六神无主。
心中泛起阵阵痛感,宛如被密密匝匝的针尖所刺,虽不至疼痛无比,却婉转哀长,令她觉得难过极了。
她不知所措地穿行在一座又一座的营帐间,忽而瞧见了一间略有些熟悉的帐子,便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可当她闯入后,帐内散着阵阵汗臭,有一张足以供五人下榻的草席铺在地上,帐壁上悬挂着几件布甲,帐中却无半点药草的香气。
这间帐子,分明是普通士兵们的落脚之处。
黎夕妤的心渐渐沉了下去,缓缓退了出去,便失魂落魄地继续走着。
她心底隐隐生出了几分不好的预感,先前因司空文仕转醒而生出的喜悦,此刻皆因辛子阑的离奇消失,而荡然无存。
她茫然地走在军中,身后突然有人出声唤她,“小姐!”
她停下步子,转眸望去,便瞧见了一路小跑而来的司桃。
“小桃,你可有见过辛子阑?”还未待司桃近身,黎夕妤便问出了声。
但见司桃重重点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回,“今早卯时,辛大夫曾来寻过我。”
听闻此言,黎夕妤的眼中蓦然便有了光亮,一把抓过司桃的手臂,紧张又期盼地问道,“那他现在何处?”
司桃却摇了摇头,有些茫然,“辛大夫他……难道不在自己的帐中?”
一时间,黎夕妤的目光愈发黯然,缓缓垂下手臂,那怅惘又悲痛的模样,委实显得有几分凄楚。
“对了,小姐!”司桃突然想起什么,连忙伸手探入袖中,摸出了一张折叠而成的宣纸,“今早辛大夫来寻我时,曾与我说起,老爷近日便会醒来,待他醒后,只需每日里依照药方服药便可。九九八十一日便可痊愈。”
瞧见司桃手中的宣纸,黎夕妤迅速将其夺过,展开后仔细地端详了一番。
却见宣纸中,除却药材与用量外,便再无旁的任何。
她抓着宣纸的手臂微微颤抖着,却努力做着深呼吸,拼命地平复着自己的心绪。
半晌后,她已极力将辛子阑的消失抛之脑后,一边吩咐司桃依着药方去抓药,自己则踏上了来时的路。
待她回到司空文仕身边时,便见司空堇宥已先她一步,站在了床榻边。
“辛子阑为何没来?”司空堇宥见她独自一人回归,神色又有些反常,便出声问道。
黎夕妤下意识便摇头,轻声答,“辛子阑开了张药方,留在了小桃那里,至于他人去了何处,我尚未寻见。”
司空堇宥闻言,沉吟了片刻,便道,“既是如此,想来父亲的病情已大有好转。否则,辛子阑不会在这时离开。”
听闻“离开”二字时,黎夕妤的心,猛地一颤。
不是不曾生出过这样的猜想,可她无法接受,无法接受辛子阑如此不告而别。
就在昨日,她分明还见过他……
“爹,您感觉身子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
司空堇宥的嗓音拉回了黎夕妤的思绪,她连忙上前两步,到得床榻边站定。
司空文仕已在司空堇宥的帮衬下坐起了身,靠在床边,面色仍有些苍白,然一双眼眸却十分温暖慈爱。
“堇宥,你听我说……”司空文仕蓦地一把抓过司空堇宥的手臂,双眉微微蹙起,眼中竟含满了担忧。
“闻……闻人贞……”他颇有些费力地张口,轻声吐出了一个名姓。
随后,但见司空堇宥蓦然变了神色,有些迟疑地问,“爹,您想说什么?”
司空文仕停顿了片刻,便又道,“那日,我听见闻人贞与一神秘男子交谈,他们所谈论的内容,却是如何操控你的心智……”
此言一出,非但是司空堇宥,就连黎夕妤,也陡然间神色大变。
关于闻人贞曾对司空堇宥下毒一事,目的是为了控制他的心智,这本是二人早已知晓的事。
而他们真正所震惊的,却是此事背后,那更为可怕的真相……
“伯父……”黎夕妤听见自己颤抖地呼唤出声,“您的意思是……那日将您重伤,手段残酷的真凶,是……闻人……贞?”
她颤抖着问出声时,只觉身侧司空堇宥的气息骤然间凝结成冰,寒冷到令人心悸。
司空文仕轻叹出声,最终在二人的注视下,缓缓点了点头。
下一刻,黎夕妤的身子猛地一颤,双腿发了软,险些一个不稳跌倒在地。
“你们一定要小心,那对兄妹……不简单……”司空文仕虚弱地嗓音回荡在帐中,提醒着二人。
黎夕妤却望向司空堇宥,瞧着他那冷漠又冰寒的侧颜,忍不住攥起了衣角。
她能够想象此刻司空堇宥的内心该有多愤怒,同时,又有多后悔……
他本以为闻人贞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却不曾料到,那个狠辣无情、害得亲生父亲险些丧命的真凶,竟会是他最信任的人!
她瞧见司空堇宥的衣袖正轻轻颤抖着,却仍旧挂上了一抹笑意,柔声道,“爹,您刚转醒,身子尚虚弱,便再歇息两个时辰,不必为我担忧。”
司空文仕自然会担忧,却也因着身子实在无力,便又躺在榻上,很快便闭上双眼,进入了梦乡。
待他睡熟后,司空堇宥立即转身,向着帐外大步走去。
黎夕妤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连忙追了出去。
司空堇宥在帐外停下步子,转而望着她,声音很轻,却是咬牙切齿的口吻,“我真后悔,当时没能杀了那二人!”
“少爷,你……你冷静些。”黎夕妤未能想到更好的劝慰之词,便唯有如此开口。
随后,只见司空堇宥仰头望天,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又呼出。
“不必为我担忧,你如今也是伤者,先回去好生歇着。辛子阑不知所踪,你若放心不下,便由荆子安陪着,在军中好生寻觅一番。”
司空堇宥说罢,赫然拂袖,转身便走。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黎夕妤的双眉,却再也未能舒展。
自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