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无法承受折磨,那么她纵然会选择咬舌自尽,也终究要得知这最为可怕的真相。
“闻……人玥,”黎夕妤缓缓开口,虚弱地道,“少爷……他那般……信,信任你……你为何,要……背叛……他?”
第一百五十五章:背叛
夜。
寒风萧瑟,唯有几颗稀星悬在天边。
二人二马飞速驰骋,闯过夔州条条大道,去往城东。
却在半途中,被人拦下了去路。
前方,是数十名身穿黑衣的杀手,他们各个手执刀剑,直直地站立在道路中央,仿若是等候已久。
司空堇宥与辛子阑一齐唤停了马儿,耳畔是飒飒风声,眼中是浓浓杀意。
“又是你!”但见司空堇宥双眸一眯,冷冷地盯着站在最前方的敌人。
那人以黑巾遮面,眉眼却十分熟悉,他曾不止一次地与之交过手。且,这人听命于厉澹,同样是个狠角色。
司空堇宥下意识便攥紧了缰绳,目光愈发阴冷,沉声问道,“你将阿夕带去了何处?”
他尚且记得,黎夕妤曾经告诉过他,此人便是当初在蛮州时,将她掳去荒宅施以水刑之人!
而此番黎夕妤再度失踪,这人又出现在此地,看来两次事件的主谋,是同一人!
只是司空堇宥尚不能肯定,两次指使掳走黎夕妤的主谋,究竟是不是厉澹。
“呵,”却听男子一声冷笑,眉梢高高挑起,其内尽是嘲讽的意味,“自那姑娘被掳走至此刻,已然过去了六个时辰,司空堇宥,你不觉得……一切都已经晚了吗?”
男子话音未落,司空堇宥已拔出腰间佩剑,一个飞身跃下了马背。
“既然如此,那倒不如,以你们这些人的鲜血,为她祭奠!”司空堇宥的嗓音冰冷无比,周身散布着可怕的杀意,震慑人心。
他自然知晓,黎夕妤眼下还活着,否则这群人便不会在这时出现在路中,挡住他与辛子阑的去路。
而这群杀手之所有守在此处,不过是为了拖住他们的脚步,以达到某种目的。
司空堇宥很快便将这其间的种种思索了个透彻,他深知对方无论如何也不会向他透露黎夕妤的下落。
故此,倒不如速战速决,他还能争分夺秒,循着原有的计划,去救人。
见司空堇宥拔剑下了马,辛子阑也不曾犹豫,一掌拍在马背上,借力起身,纵然一跃便到得司空堇宥身侧,与他并肩作战。
与此同时,敌人纷纷举起手中刀剑,杀伐……一触即发。
双方谁也不曾多话,只是凝眸望着,便举起武器,拼杀在一处。
此刻的司空堇宥满腔怒火,他手起剑落间便是鲜血四溅,下手丝毫不留情,宛如自炼狱中走出的阎罗。
辛子阑没有武器,他徒手对上一人,在对方举剑刺来时,迅速闪身避开。随后一把抓上对方的手腕,另一手则狠狠地劈在对方的脖颈处。
只一掌,便将其打晕了过去。
辛子阑趁机夺了对方手中的利剑,竟抓着剑刺向那人的心口,将其彻底杀死。
辛子阑杀人的那一刻,司空堇宥身形一顿,蓦然转首,向他望了来。
却见辛子阑挥舞着长剑,衣发随风飞舞,冷冷地扫过围在周遭的敌人。
“我乃是一名医者,曾经立誓绝不杀人!”辛子阑启唇,嗓音回荡在天地间,一字一句道,“可今夜,为了最在意的人,哪怕是双手沾满了鲜血,我也绝不后悔!”
辛子阑说罢,再度举剑,向着周身的敌人冲了去。
暗夜之下,风声大作,刀光血影,彰显着谁的痴心不悔。
对于辛子阑的实力,司空堇宥从不做怀疑,而有了他的加入,周身的敌人则快速倒下。
这势如破竹般的气势,令那黑衣男子双眉紧锁,隐隐有些担忧。
而司空堇宥与辛子阑并肩,强强联手,便令所有敌人心生惧意。
直至对方仅剩五人不到时,司空堇宥方才有所停歇,冷冷地瞪着黑衣男子,手中的剑刃正不停地滴着鲜血。
下一刻,他的剑刃对准了男子的咽喉,向其刺去。
男子见状,飞速向后退去,最终发觉敌不过司空堇宥的速度,便唯有仰身向后,企图以此来躲避这致命的一击。
司空堇宥见状,唇角却蓦然勾起一道冷戾的弧度,转而晃了晃手臂,刀刃微微翻转,顺势便挑起了男子面上的黑巾。
霎时间,又是一阵狂风刮过,吹起漫漫沙土,吹进人的眼中。
司空堇宥却只是微微眯眼,一双眼眸仍旧直勾勾地盯着男子,犀利如鹰。
待男子发觉自己中了计后,并不急着起身,而是自衣角扯下一块布料,迅速遮在了脸上。
做完这一切后,男子方才直起身子,与司空堇宥相对。
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刚站定脚步的那一刻,突又有一柄利剑直直射来,最终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再度将脸上的黑布揭了去!
当然,这一剑,来自于辛子阑。
男子的面容终是彻底暴露在司空堇宥的眼前,他的眸中透着慌乱与恐惧,下意识便抬起衣袖,遮挡脸面。
可纵然如此,有那片刻,也足够令司空堇宥瞧个一清二楚。
男子不再恋战,转身便逃。
而他来时与数十人一同,匆匆逃离时,却仅有孤身一人。
“司空堇宥,你还愣着做什么,上马去追啊!”辛子阑到得司空堇宥的身侧,出声嚷嚷着。
可司空堇宥却无动于衷,只是盯着越逃越远的黑影,目光深邃,不知其意。
“司空堇宥,你……”辛子阑双眉一拧,正要数落他一番时,却突然怔住,将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中。
只因,他发觉司空堇宥执剑的手臂,正不停地颤抖着。
他的手掌紧紧地握着剑柄,指节白皙无比,渐渐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似是正极力忍耐着什么,周身的情绪由最初的担忧愤怒,竟逐渐转变为……惊诧!
辛子阑不免有些疑惑,他看着司空堇宥,竟是他从不曾见过的神态。
“辛子阑,”半晌后,司空堇宥终是开了口,然嗓音竟有些颤抖,“你跟上那人。”
听了这本该是命令却又口吻不足的话语,辛子阑心头一震,下意识便问,“那你要去做什么?”
司空堇宥并未立即回话,却转而走至竺商君身侧,翻身上了马。
辛子阑见状,也没犹豫,迅速跨上了古爱的背。
“我要回军营,处理一件事。”司空堇宥沉然的话语传进耳中,竟显得有几分缥缈。
他说罢,拉扯着缰绳,迅速折身,沿着来时路,飞奔而去。
辛子阑的眉头越拧越紧,心底隐隐有些不安,却不敢去深究,也随之拉扯着缰绳,向着男子逃离的方向,快速追去。
“驾!驾!”
奔走在大道上,司空堇宥不停地抽打着马鞭,竺商君吃痛后的嘶鸣声传进耳中,他却仿若未闻。
他咬紧牙关,任由狂风肆虐,沙石拍打在脸颊,却连眼眸也未曾眨一下。
此时此刻,他脑中闪过的,无不是那男子的容颜。
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脸庞,除了那凌厉的眉眼外,便再无任何出众之处。
可就是这样一张脸,令司空堇宥震惊无比,却也同时,渐渐生出滔天的怒意。
难怪从前,他总觉此人分外眼熟,定是在何处见过。
倒是不曾想到,他竟会疏忽至此!
犹记得初来边关不久,蛮州城中几处兵力据点曾因甄剑的疏忽,遭受了敌国的偷袭与攻击。
那时,他曾带着黎夕妤一同前往,因事先有所准备,将粮仓中的粮草转移至别处,故而非但未曾有任何损失,甚至因此俘获了敌军诸多将士。
而荆子安,也是在那时被他看中。
事后,他与黎夕妤走向竺商君,欲返回军营时,却突然遭遇一名士兵的袭击。
那士兵被他制服后,便交给了闻人玥处置。
他清楚地记得,闻人玥曾向他回禀,那人嘴硬得紧,各种刑罚都用遍了,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透露身份。
彼时,他只当那人是在穿行瘴林时便混进了军中的细作,便不曾亲自去审问,只命闻人玥将其杀了便可。
可是,他如何也不曾想到,这样一个本该在许久之前便已然死去的人,后竟又三番五次地出现在他身前!
甚至,此人不止一次地掳走他最心爱的人,也不止一次地伤害了她。
这其中,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怕是……
唯有找闻人玥一问,方知……
石室中。
黎夕妤一眨不眨地盯着闻人玥,势必要等到她的回答。
可闻人玥却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她双眉紧锁,缓缓向后退去。
见状,黎夕妤咬了咬牙,嘴角的血迹更浓了,又道,“怎么……你敢背叛……少爷,便不敢……说出缘……缘由……吗?”
“不!你闭嘴!”闻人玥突然低吼出声,那神态有些癫狂,竟道,“我没有背叛少爷,我没有!我没有!”
“哼……”黎夕妤冷哼着,嗤鼻道,“你暗中,与厉澹……勾结,将少爷……的行踪透……露给他,为的……究竟,是什么?”
“我没有背叛少爷!我所知晓的一切机密,从不曾透露给任何人!”闻人玥的话语中多了几分底气,便又走回黎夕妤身前。
她一把抓上铁锁,用力一拽,将其拽得笔直!
“啊……”
黎夕妤低吼出声,她努力向下倾身,以此来减轻锁骨的支承力道。
面对闻人玥这般的恶魔,她几乎可以预见,未来的几个时辰内,她所要忍受的,又将会是怎样的更甚一筹的折磨!
“你给我听着!”闻人玥恶狠狠地呵斥道,“我与厉澹合作,不过是因为想要利用他来除掉你!如此一来,我不会被任何人发觉,而你死了,少爷便不会再被你所迷惑!从此后,他的身边,便会只有我一人!只有我!你明白吗?你明白吗!”
闻人玥说着,情绪便愈发激动,遂更加大力地拉扯着铁链。
黎夕妤已无法忍受,这样的痛楚,身与心的折磨,正渐渐摧毁她的意志,饶是她再坚毅倔强,也承受不住。
故而,她暗自将舌头向前伸,带着满心的愤恨与不甘,缓缓闭上了双眼。
倘若老天有眼,她想要化身一只厉鬼,徘徊在闻人玥周身,向她索命,以百倍千倍的代价,找她偿还!
许是胸膛的痛意太甚,当牙齿咬住舌头的那一刻,她竟未曾察觉到半点疼痛。
却就在此时,一阵冗长又刺耳的巨响传出,那是石墙升起时发出的音。
下意识地,黎夕妤睁开了眼,也同时收回了舌头,尝着鲜血的味道,望向石墙。
来人是那黑衣男子,他的发丝十分凌乱,衣襟不知为何缺了一块,神色更是有些慌张。
男子快步走至闻人玥身侧,附在她耳畔轻声言语了一番,便见她神色大变!
而黎夕妤却在隐约间,仿佛听见了司空堇宥的名字。
霎时间,一颗心蓬勃了起来,胸膛内有阵阵喜悦的情愫蔓延开来,令她的眼眸溢出光亮。
很快,闻人玥松了铁链,迅速转身,与男子一同离开了石室。
二人走得太过匆忙,显然是出了大事。
黎夕妤终能长长舒一口气,却又不敢大肆动弹,只因那血肉模糊的胸膛上方,不时伴着足以将她撕碎的痛感,侵蚀着她的意志。
“唔……唔……”
阵阵呜咽传进耳中,黎夕妤转眸望去,便瞧见了满面泪水的厉绮迎。
那尊贵高傲的郡主以平生最为狼狈的姿态,躺在脏污潮湿的地上,双眸红肿不堪,泪流不止。
四目相对间,过往的恩怨,仿佛便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黎夕妤知晓的,此人是她的表妹,是她最敬爱的舅舅的女儿。
在被掳来此处前,她曾信誓旦旦地保证过,无论如何也要将表妹平安带回至舅舅的身边。
那么,无论如何,厉绮迎都不能随她一起死在这里!
黎夕妤如此想着,便又缓缓垂首,望着那一根粗壮的铁链,望着血肉不堪的身躯。
在她的身下,鲜血早已汇成一滩小小的湖泊,倒映出她狼狈又绝望的容颜。
幽幽火光,将这密不透风的石室,映衬地满是腥红,当它是炼狱,却是半点也不足为过。
黎夕妤正盯着自己的面容打量,却突然被一道刺眼的银光所慑,令她下意识便眯起了双眼。
她循着那光亮望去,便见在这血泊的不远处,正静静地躺着一把匕首。
那是……她的“羽晖”!
刹那间,某种信念自心底升起,黎夕妤立即看向厉绮迎,虚弱地开了口,“绮迎,你听我说……闻人玥她,不会放过……我们,而为了活命,我们……只能自……自救……”
厉绮迎瞪大了眼向她望来,目光盈盈,却有些震惊。
“绮迎,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听我的……”黎夕妤满目殷切,已无太多力气。
她与厉绮迎对视了半晌后,终是见其重重点头,发出“唔唔唔”的低吟。
“……好……”黎夕妤再度瞥向血泊旁的匕首,轻声嘱咐,“绮迎,看见……那把匕首了吗?你设法……过来,用它……斩……斩断束缚在,你身上的……绳索。”
说罢,却见厉绮迎蹙眉摇头,正向她传达着: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黎夕妤却无比笃定,“你做得到……”
生死关头,困境之中,二人相对望着,皆自彼此的目光中瞧见了浓浓的恨意与不甘。
厉绮迎渐渐停止了哭泣,她沉下双目,定定地望着相距甚远的匕首,许久后终是有了动作。
她奋力地扭动着身躯,以一条驱虫的姿态,在这肮脏的地面缓缓蠕动着。
她的蠕动十分费力,每一次都拼尽了全力,目光却愈发坚定。
可黎夕妤却在这般的情势下,因鲜血与气力的流逝,意识逐渐变得浑浊,终是缓缓闭上了双眼。
城东。
墓园。
辛子阑原本追着那黑衣男子,却终是因着夜色与地势的不利,跟丢了人。
他此刻已涉足司寇瑕陵墓,偌大的墓园无不透着阴森诡怖之气,令他行走在其中,只觉毛骨悚然。
辛子阑乃是一名医者,故而对于亡魂素来都怀有敬意。
况且司寇瑕之死,乃是惊天动地的大事,纵是她为了儿女私情赴死,也终究成了名留千史的女将第一人。
耳畔风声依旧,隐约有鸦雀低鸣,而眼前的墓地,仿若无边无际,永远也无法迈出。
辛子阑深吸了一口气,暗自于心中默念:司寇瑕,我并非有意要闯入你的领地,更不曾想过要打扰你安歇,但今夜事态紧急,你若泉下有知,还望见谅。
如此念罢,辛子阑只觉周遭的风声渐渐小了,底气便也更足了几分。
随后,他继续向前行,双目不停地扫视着周遭,不肯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既然司空堇宥的猜测如此,而那男子最终逃离的方向也在东面,那么敌人便极有可能隐藏在这墓园附近。
只要想到黎夕妤,辛子阑的心便宛如刀绞,痛得令他喘不过气。
而他走着走着,脚下突然响起“嚓”的一声。
他仿佛踩上了某样物体,抬脚便要去看。
却突然,前方一道破空声响起,紧接着便是一缕劲风袭来,令他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辛子阑瞪大了眼,迅速闪身,便见一支箭羽自身前擦过,箭尖一片漆黑,竟是淬了剧毒!
一时间,他的目光沉了下去,凝眸向远处望去,只能瞧见一块不大不小的圆石。
倘若他不曾猜错,方才那暗箭,便是由前方那圆石射出的!
辛子阑无半点犹豫,抬脚便向前走去。
他走得小心翼翼,脚下但凡有任何阻碍,都被他一一绕过。
可即便如此,耳畔仍旧响起了那道熟悉的声响。
“嚓!”
他仿佛踩在了某处机关上,将其触动。
紧接着,四面八方同时响起阵阵破空声,他转眸看去,竟瞧见了八块同样的圆石!
辛子阑双眸一眯,身形迅速动了起来,一一避开了每一支暗箭。
而就在他以为一切都能暂且停歇时,脚下的土壤却突然有了变化,竟渐渐向下沉去!
他心头一惊,想要跨去别处时却已然来不及,整个身子都随着脚下的土壤坠入了地下!
在一阵下坠后,他跌落在僵硬的地板上,伸手去触碰,只觉冰冷无比。
迎着头顶微弱的光,他打量起周遭的环境来。
隐约瞧见这是一座潜藏在地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