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话说出口后,辛子阑竟有些后悔。
若说句心里话,他确是盼着黎夕妤能够早些离开司空堇宥,从而随他一同离开。
可不知为何,瞧见如此失魂落魄的她,他竟忍不住,如此劝慰。
而黎夕妤也终于有了动作,转眸望着他,却问出如此一句话,“辛子阑,倘若日后有个好姑娘为你而死,你会如何?”
这番问话令辛子阑一时间怔住,他似是从不曾考虑过如此深刻的问题,且这样的事,他考虑也是无意。
“我……”他张了张口,目光逐渐变得深邃,回道,“倘若换做是我,我想我会坚持自己的心意,选择自己最珍爱的人。”
“可我做不到!”黎夕妤断然开口,周身散布着悲痛的气息,“辛子阑,倘若有人因我而死,那么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安安心心地与自己最心爱的人在一起。良心的谴责,内心的愧疚,都足以折磨我一生。”
而她了解司空堇宥,他那人行事素来果敢狠辣,可对于司寇瑕,又确是不同的。
辛子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样的话题于他而言,似乎总有些深刻。
“呵呵……”
蓦地,黎夕妤竟轻笑了一声,抬起脑袋,仰头望着夜空。
今夜的星光分外璀璨,宛如曾经的某一夜,她与那一袭青衫的男子坐在兰花丛中,互望星空。
“辛子阑,”黎夕妤低低的唤出声,“你看今夜的星辰,美吗?”
辛子阑闻言,也随之仰首,凝望着漫天的繁星。
星子似在朝他眨着眼睛,一闪一闪,明亮且耀眼。
“……美,很美……”辛子阑张口,声音有些缥缈,轻小绵软。
黎夕妤听见后,却深深呼吸了几次,目光有些迷离。
“星光再美,也终有……消散的那一刻……”
日出日落,亘古星辰,这仿佛是一个永远也不会改变的事态,却也时时刻刻都在经历着变化。
正好如一曲终会尽,一茶终会凉,一路终会止,而渐行渐远的两个人,也终会……散。
在厉绮迎的悉心照料下,凤萧寒终是于三日后转醒。
彼时的他十分虚弱,却在瞧见女儿的容颜时,骤然大喜。
然厉绮迎短期内仍旧无法彻底原谅他,可至少肯与他心平气和地交谈,这于他而言已是莫大的幸事。
黎夕妤对此也是万般欣慰,却在心下思索着:不若由厉绮迎将表舅带回荣阳城,一家人团聚。
而她自己,既已答应了辛子阑,便不会反悔。
只是在离开之前,她需得确认三件事。
其一,司空文仕转醒后,病情能够得到有效的医治,且身子一天比一天好转。
其二,说服司桃与荆子安,要这二人双宿双飞,远离世俗纷争。
其三,查出潜藏在司空堇宥身边的叛徒,查出伤害司空文仕的凶手。
倘若这几件事无法完成,那么她纵是随辛子阑离开了,也断不会走得安心。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平淡无奇,却也不至无所事事。
司空文仕尚需人照顾,如今凤萧寒也成了患者,黎夕妤每日里穿行于军营中,生活倒也充实。
厉绮迎对她的态度稍有所好转,却仍旧嫉恨着她。她倒也不以为意,只是专心做自己的事。
城东陵墓正在有条不紊地修建着,据辛子阑带回的小道消息:再有半月,那陵墓便也该完工了。
到时,司寇瑕的棺椁入葬,这必定又会是一件足以震撼全城的大事。
她又听闻,近日来夔州城周边隐有大量的士兵潜伏,那应是厉澹派来的军队,意在攻破防守,捉拿司空堇宥。
从前,对于诸如此类的事件,黎夕妤总会在第一时间去思索种种对策。
可如今,也不知是怎的,她过往读过的所有书籍,仿佛在顷刻间消弭殆尽,什么也不剩。
她思索不到更好的对策,却相信司空堇宥定有法子,故而也并不担心。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转眼又是半月。
秋的气息近了,这炎夏终将逝去。
城东陵墓建好的那一日,司空堇宥曾与楚风祁以及司寇坤三人一同前往探查,直至确保一切无虞后,方能入葬。
到了棺椁入葬的这一日,果不出黎夕妤所料,百姓们拥簇在街头,将道路围个水泄不通,却皆是为了送这个女英雄一程。
黎夕妤穿着素衣,身披一件纯白色斗篷,低垂着脑袋,却走在棺椁的一侧。
辛子阑与荆子安、司桃三人自是守在黎夕妤身侧,与她同样的着装打扮,却不似她那般悲悯无力。
而直至抵达城东,瞧见那壮阔恢宏的陵墓时,黎夕妤的心,仍是止不住地颤栗着。
她从来都知晓司空堇宥对司寇瑕的不同,却不曾想到,会是这般不同。
如此壮观庞大的陵墓,倘若只入棺椁,足以葬下千人。
难怪会耗费如此长久的时间,原来司空堇宥是为了给司寇瑕打造一个独一无二,独属于她的壮观与骄傲。
之后下葬的诸多事宜,黎夕妤已全无心思观看,只是怔忡地站在人群中,随着人群走,随着人群止。
直至日暮西陲,司寇瑕的入葬仪式方才彻底完成。
回到军营后,黎夕妤直奔司空文仕的身侧,精心照料。
约莫戌时三刻之际,却有一位不速之客闯入了帐中,正是楚风祁。
黎夕妤随他踏出帐子,去往军中一处静谧之地。
“皇上寻我有何事?”黎夕妤行了一礼,轻声问。
楚风祁的双眉轻轻一蹙,随后沉声回道,“阿夕,我是来与你道别的。”
黎夕妤闻言心中无任何波澜,故而不曾回话。
片刻后,楚风祁再度发问,“阿夕,你再仔细思量片刻,究竟要不要随我离开?”
“这没什么好思量的,皇上,我不会随您走。”黎夕妤没有半点迟疑,张口便道。
随后,她瞧见楚风祁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暗,脸色也沉了几分。
她不免又有些担忧,却仍旧一言不发,俨然一副悉听尊便的姿态。
“兴许未来的某一日,你会改变主意,一心一意只想随我离开。”楚风祁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衣袖,眼中的神色有些复杂。
可黎夕妤却看懂了,在他目光深处,竟藏着几分胜券在握!
陡然间,她的心底又有些不安,连忙低垂着脑袋,轻声道,“皇上,还望您……莫要为难我。莫要逼我做不得已的选择……”
对面的男子轻轻哼了一声,那是独属于一个帝王的骄傲。
“我曾说过,夺人所好非君子所为,何况朕又是一国之君!”楚风祁的嗓音提高了几分,目光却犀利如鹰,“可如若有朝一日,我所喜爱的人,她不再是旁人所好时,那我是否便能够堂堂正正地,去争取?”
黎夕妤身形一颤,她自然听得懂他话中之意,却强自扯出一抹微笑,道,“皇上此去路途遥遥,还望珍重。”
此言一出,楚风祁的目光暗了下去,他掩在袖中的双臂轻轻颤抖着,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半晌,他终是深吸一口气,冷笑着开口,“总有一日,堇宥兄弟无法再保全你。到了那时,你兴许会愿意来到我的身边。而我,永远都会等着那一日的到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虐打
对于楚风祁的言辞,黎夕妤本是不甚在意。
可这番话,这有关于司空堇宥的一番话,却令她的心蓦然一紧。
霎时间,无数个不好的念头涌上心田,她连忙便问,“皇上此言何意?莫非您想要与少爷为敌?”
“呵……”楚风祁冷笑了一声,拂袖将手负于身后,眼眸之中闪过几分孤傲,道,“我与堇宥兄弟可是过命的兄弟,我绝不会害他。可他日后要夺的,那可是皇位,是江山!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而在这条路上,没有任何人能够帮他!成王败寇,可并非我说了算!”
对于楚风祁这番话,黎夕妤并不能完全领会,却也明白个七七八八。
没错,司空堇宥选择的,那何止是刀山火海,但凡有半点差错,便是要入十八层地狱的!
而古阳国虽与他结盟,然楚风祁身为一国之君,必然要事事以国之利益为重。
倘若司空堇宥没有担当大任的魄量与能力,楚风祁也断不会因为他一人,从而与整个穷奇国为敌。
这其间的利害关系,黎夕妤多少也能参透几分。
故此,她不再多问,也不再纠结。
无论如何,既已决心要离开,那么这乱世纷争,便再与她无关。
“话便至此,你可好生思量。若是某一日决心来到我身边,可随时传信与我。”楚风祁说着,伸手探入衣袖,似在搜寻着什么。
片刻后,他摸出一枚金黄色的令牌,递至黎夕妤面前,“这令信你收好,日后无论你身处何地,只需请人将这令信送去古阳国,便自有人前来接应你。”
黎夕妤盯着那令牌瞧了片刻,但见其上刻着三个刚劲的字体:古阳,祁。
“皇上,您不必这般费心,这令信还请收回吧。”黎夕妤很快便移开了目光,不再去看那令牌一眼,更不愿收下它。
楚风祁却挑起眉梢,眼中闪过几分恼怒之意,竟一把抓过黎夕妤的手臂,将其强行塞进了她的衣袖之中。
黎夕妤被他抓得有些痛,双眉紧锁,同样有些愤怒。
可还不待她开口,楚风祁便已然放开了她,随后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在他彻底消失之前,留下了这样一句话,“我等着那一日,你会心甘情愿的。”
夜色下,黎夕妤的身形显得单薄且瘦弱,她独自一人站在原地,许久也未有何动作。
可她并不知晓,在她周遭不远处,有道身影藏在暗处,负手而立,正默默地望着她。
不时有微风拂过,吹起他的衣角,淡雅的清香伴着青衣,随风而舞。
正如楚风祁所言,第二日他便离开了夔州。
司寇坤本想留下多陪司寇瑕一些时日,却被楚风祁强行带走。
而自古阳国长途跋涉来此的五万兵马,仅有五千铁骑随着二人离开,剩下的大军则都留在了夔州。
由此可见,楚风祁对待司空堇宥,已算是十分仗义。
而若非是这五万大军的存在,潜藏在城外围的敌人,怕是早就杀了进来。
司寇瑕的一切后事都在七日内完成,可古阳国的士兵为了缅怀她,仍旧在左袖上系了一条白布。
至于黎夕妤,她每日里心事重重,气色愈发的差,就连身子也渐渐瘦了下去。
好在凤萧寒的伤势正逐渐愈合,司空文仕的状态也越来越好。
虽仍未查出真凶是何人,但至少司桃的嫌疑已全部撇清。
如此这般的时日过得不紧不慢,万物却迎来了深秋。
树叶枯黄,落了满地。
厉澹也终是按耐不住,向司空堇宥发出了一次又一次的攻击。
黎夕妤却再也无心于战事,她成日里与辛子阑待在一处,照顾司空文仕。
却听闻,司空堇宥每隔三日,便会去往城东陵墓,在那里一待便是半日的光景。
如今军中人皆言,将军早已恋上了司寇女将,只可惜斯人已逝,独留痴情人守着一座冰冷的棺椁。
起初,此等言论传进耳中时,黎夕妤的心便揪得生疼。
可随着时日的增长,她许是听厌了,心中便再无任何触动。
直到这一日,军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彼时黎夕妤正独身一人守在司空文仕床前,帐外却响起阵阵喧嚷声。
自那嘈杂声中,她隐约听见了“将军”二字。
正想出去探个究竟,辛子阑却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辛子阑,你可知晓外面出了何事?”黎夕妤开口便问。
却见辛子阑目光一顿,颇有些不自在地摆了摆手,道,“不过是小范围的喧哗,没有任何事。”
与辛子阑接触得久了,对于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是一个眼神,黎夕妤也能够清楚地猜到他心中所想。
故此,她站起身,不再理会辛子阑,抬脚便向外走。
“小妤,你要做什么?”
然她刚动身,辛子阑立即挡在了她身前,神情有些紧张。
黎夕妤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开口,“你既然不愿与我说实话,那我便只好自己去瞧个究竟。”
说罢,她转了个身,打算绕过辛子阑。
却突然,手臂被人一把抓住,辛子阑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小妤,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走出这间帐子,接下来所发生的事,你兴许会承受不起。”
听了这话,黎夕妤的心立时便沉了下去。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可直觉告诉她,此事定与司空堇宥有关。
可她不曾有片刻犹豫,奋力抽回手臂,抬脚便向外走。
她听见身后的辛子阑长叹了一声,随后便也迈开步子,很快便到了她身边。
二人一同离开,却见帐外的道路上站着许多将士,绵延不绝,直直通向远方。
“究竟出了何事,将军怎会变成这般……”
“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啊,若是要杀,倒不如给个痛快……”
“唉,自司寇女将离世后,将军的情绪便总是有些狂躁,喜怒无常,令人捉摸不透,更不敢得罪半分……”
穿行在人群中,耳畔尽是将士们的低论。
黎夕妤攥起了双手,眼皮蓦地跳了两下,一时竟有些迟疑。
此时此刻,她竟有些不敢再前行。
可她与辛子阑二人却因着人群的簇拥,仍是不得已地向前走,最终到得事发之地。
尚未看清前方的情势,便有一股腥浓的气味扑鼻而来。
黎夕妤下意识蹙眉,待走近看清后,脚步赫然顿住,身形僵直。
她的眼眸瞪大了几分,面上瞧不出任何情绪,一颗心却“咯噔”颤了颤。
“砰……砰……砰……”
多么熟悉的景象,宛如最初的那一日,她自司空府转醒后,一路去往那座院落,想要寻人致谢。
可最终瞧见的,却是一袭青衫的男子手执棍棒,无情地虐打家丁的场景。
而眼下,那受罚之人不再是家丁,而是一名士兵。
士兵被倒挂在一座木桩之上,浑身上下尽是血迹,在他身下的地面上,血水即将汇成一条小河,蜿蜒流淌。
而在这半死不活的士兵身前,一道熟悉的身影赫然而立,他身着一袭铁甲,脊背挺得笔直,手中却抓着一把军杖。
那人,正是司空堇宥。
也不知那士兵究竟犯了什么错,总之司空堇宥举杖而挥,一杖接着一杖,下手毫不留情。
突然,黎夕妤眼前一黑,视线被人挡住,她再也瞧不见任何。
那触感十分轻柔,是有人伸手,遮住了她的双眸。
甚至不用去猜想,她知晓此人定是辛子阑。
“辛子阑,你做什么?”她的语气平稳,问。
片刻后,耳畔响起辛子阑熟悉的嗓音,只听他道,“小妤,这样的景象,血腥又残忍,你还是莫要看了。”
黎夕妤闻言,倒是笑出了声。
她拨开辛子阑的手掌,转而望着他,道,“辛子阑,少爷素来心狠手辣,如此这般的景象,我并非是头一次见。”
辛子阑却是有些意外,眼中满是惊奇,“小妤,这样残暴的司空堇宥,你便不怕吗?”
“怕,我当然怕。”黎夕妤转回目光看向前方的司空堇宥,心绪渐渐静了,“可在这之前,我也曾险些丧命,少爷他也曾毫不留情地掐上我的脖子……”
见到如此模样的司空堇宥,黎夕妤虽有些震惊,却也不至于无法接受。
可周遭的将士们,却兴许无法似她这般淡然。
她转眸打量着周遭,只见将士们的脸上皆挂着疑惑与愤怒,有的甚至涨红了眼,似是恨极了。
见此,黎夕妤拍了拍身侧一名士兵的肩,轻声问道,“这位大哥,敢问此人究竟犯了何事,将军为何要这般待他?”
那士兵却轻叹着摇头,沉声回,“不过是昨夜跑出军营,私会了佳人,被抓住后,便落得此般下场……”
听了士兵的解释,黎夕妤眨眨眼,一时也怔住。
她了解司空堇宥,通常此等小事,他未必会放在心上,即便要罚,也该依照军纪军规。且,他从不会亲自动手。
“也不知将军意欲如何,可再这般打下去,他必定会没命的……”
黎夕妤听得出士兵话中的悲痛与不满,一颗心随之悬起,望向司空堇宥。
她相信,他断不会无缘无故便做出此等残暴之事,在这事件的背后,必然藏着某些暂且尚不为人知的秘密。
虐打突然停住,司空堇宥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