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夕妤听着听着,终是听不下去。
“实情并非如此!”她断然开口,打断了史华容的臆想,“我与少爷之间的感情,并非是你想的那般!而我对少爷的感情,也与你大不相同!”
史华容的眼中又有惊诧闪过,“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黎夕妤扬声道,却挺了挺腰身,面上是一派肃穆,“因为,我是女子!”
她话音落后许久,史华容都未能回神。
他瞠目结舌,满眼的不可置信。
“史副将,我是女子!”黎夕妤重复着,话语中不掺杂任何旁的情愫。
一时间,周遭静了。
暗室中唯有二人喘息的声响,然那幽幽燃着的烛光,却将此刻的氛围,衬得极其黯然。
“呵……难怪……”
良久后,史华容再度苦笑出声。
而后,他又道,“若是这般,那么夕姑娘与将军,便是英雄配佳人,日后也必定能传为一段佳话。我便在此遥祝二位,能够携手一生,永不分离。”
自史华容的言语中,黎夕妤察觉得出他那原本的几分不甘,此刻已消失殆尽。
她拢了拢衣袖,转而又瞥了眼室内的残烛,“你的心意,我会传达给少爷。也请你放心,日后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不会背弃他。然眼下时间不早了,我必须即刻送你离开。”
黎夕妤说着,自袖中摸出“羽晖”,将其拔出刀鞘后,便欲向束缚着史华容的绳索斩去。
却在这时,史华容一声惊呼,“夕姑娘,我知道在这军中,究竟是谁背叛了将军!”
黎夕妤正要动作的手臂垂了下去,紧张地望着他,“是谁?”
“是……呃……”
史华容的口型刚张开,神色竟猛然一变,双目瞪得浑圆,瞳孔骤缩。
而他的口中,有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甚至溅在了黎夕妤的身上。
“你怎么了?”黎夕妤惊骇万分,一时未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史华容。
然,片刻后,史华容竟闭上了双眼,脑袋一歪,再也未能醒来。
“荆子安!”黎夕妤立即吼出了声,然大脑却在顷刻间变得一片空白,视线之中除了鲜血,便是史华容歪头闭眼的那一瞬间的景象。
“姑娘,出了何事?”荆子安立即闯进了帐中,他冲到黎夕妤身侧,却在看见史华容时,也猛地一震。
下一刻,荆子安又迅速冲出了帐子,独留黎夕妤一人。
她的身形颤了又颤,手中尤握着匕首,面色却是惨白无比。
而她的目光挪动了几分,便瞧见史华容的脖颈间,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细孔。
看那细孔的形状与大小,应是银针所刺无疑。
渐渐地,莫大的恐惧涌上心田,黎夕妤握紧了匕首,上下牙床却不由自主地打起架来。
又过了片刻,荆子安自外回归。
“姑娘,属下并未发觉任何异样。”荆子安面色凝重,如实回禀。
当荆子安的声音自耳畔响起时,黎夕妤心底的惊惧终是降下了几分。
她深吸了几口气,一边望着史华容,一边对荆子安道,“子安,你查查看,这帐中可有何异样?”
荆子安领了命,连忙在帐中搜寻了起来。
这间帐子并不大,帐内除却他们三人,便再无旁人。即便是人有心想要藏身,也绝无藏身之处。
片刻后,荆子安复又走回至黎夕妤身侧,手中却多了一根银针。
那银针之上尚残存着丝丝血迹,然看在黎夕妤眼中,却觉触目惊心。
“姑娘,属下是在那根残烛中发现的这枚银针,而帐顶,同样有个细微的小孔。是有人暗中下毒手,杀了史副将。”荆子安很快便分析了自己的发现。
黎夕妤听后,心底仍旧是翻涛骇浪的惊惧,却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轻声问道,“子安,你始终守在帐外,便半点也未曾发觉出异样?”
“不曾。”荆子安果断地回。
“好。”黎夕妤别开脸,不再去看史华容,“那你这便去寻少爷,我迫切地需要见到他。”
荆子安双眉一拧,面露难色,“姑娘,属下不放心在这时离开。”
“快去!”黎夕妤突然呵斥出声,那是不容抗拒的命令口吻。
荆子安迟疑了片刻,最终重重点头,拱手道,“是!”
说罢,他将那枚银针插在了木桩之上,利索地转身,驾马离开了。
他离开后,室内再度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黎夕妤咬紧了下唇,不敢去看史华容的脸,便转而望向了别处。
可无论她看向何处,总觉暗中似是有一双眼,正盯着她。
那感觉令她毛骨悚然,心中的惧意渐长。
遂,她索性又转回眸子,望着史华容。
他虽是满脸的鲜红,却至少那一张熟悉的面容,比周遭的静谧氛围更令她觉得心安。
于是,她与他静默相对,即便知晓他已没了气息,她也不愿移开目光。
她想到他先前说的话,想到他启唇时的神情。
那一刻,他本想将所知的真相告知于她,却在顷刻间丢了性命。
而她,却丝毫不曾察觉到任何异样!
毫无疑问,这是一出杀人灭口的戏码!
而杀害了史华容的真凶,便是那军中真正背叛了司空堇宥的人!
“夕妤!”
突然,帐外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男子紧张的呼唤,一并传进黎夕妤的耳中。
下一刻,有人冲进了帐中,来到她身边。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度,司空堇宥甚至无半点迟疑,便将她揽入了怀中。
跌进那宽阔胸膛的刹那间,黎夕妤将全部的坚持与强装,都抛却了。
她无力地倚在他怀中,面色仍旧苍白,眼眸之中也无半点光彩。
“夕妤,没事了,有我在,别怕。”司空堇宥嗓音轻柔,手掌抚在她的后脊处,一遍遍地安抚着。
“别怕,有我在,别怕……”
起初,黎夕妤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而在司空堇宥这般的安抚下,她的心绪,终是渐渐平静了。
“少爷……”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极轻极小,却满含颤意。
“我在。”他立即回着。
“少爷。”黎夕妤又唤了一声,嗓音却比先前那声要大了几分。
“恩,我在。”他又道。
“少爷!”她再唤,终是底气十足,再无半点颤意。
“我在!”他仍旧是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渐渐地,黎夕妤发觉全身的力气正在回转,她挣开了他的怀抱,仰首望着他。
而后,她的神色无比凝重,沉声道,“少爷,史副将在临死前,本想与我说明究竟是何人背叛了你,却就在他即将道出那人名姓之时,遭受了毒手!”
司空堇宥的面色沉了一分,却柔声说着,“此事我自会查明,你无须忧虑太多。”
“少爷,你心中可有了怀疑的人选?”黎夕妤不理会他的话语,问道。
司空堇宥却转而瞥了眼死去的史华容,又打量了一番帐内光景,“先前这帐中仅有你们二人,然帐外也唯有荆子安守着,他却说什么也不曾……”
未能等他将话说完,黎夕妤连忙出声,“少爷,不会是子安!”
“我没说是他。可他此番警惕心不足,却是真的!”司空堇宥的话语有些强硬,“以他的身手,这军中能够在他眼皮底下肆意杀人却不被发觉的,可是少之又少!”
“那么这些人,都会是谁?”黎夕妤连忙又问。
却见司空堇宥的眸光愈发黯然,原本伸展的一双手臂,此刻竟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
而后,黎夕妤便听见了他那宛若地狱阎罗般的嗓音,“在这军中,有能力打败荆子安的,唯有自最初,便跟随在我身边的诸人。”
听了这话,黎夕妤心头一震,先前那强烈的惊惧感,再度上涌。
然她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司空堇宥的内心,必然比她还要杂乱。
遂,她定了定神色,出声安抚道,“少爷,兴许杀害史副将的,并非是咱们军中之人。也或许,是外界的人混了进来!”
司空堇宥最终又望了眼史华容,便揽过黎夕妤的肩头,带着她向外走去,“无论如何,我不会放过那人!”
走出帐子时,帐外已有几名士兵候着,司空堇宥的目光冰寒无比,阴冷地启唇,“送史副将安息。”
“是,将军!”
史华容之死很快便传遍了军中,然传言却与实情有着天差地壤之别!
传言中,史华容心知自己罪大恶极,便在暗室里自行了结了。
可知晓真相的,却唯有黎夕妤与司空堇宥。
而司空堇宥是断不会将实情透露出去,黎夕妤为了尊重史华容的心意,便也不会肆意宣扬。
只是可惜了那样一位优秀的将领,分明什么也没做错,最终却落得一世骂名。
黎夕妤已暗自在心中立誓:无论时间过去多久,她总会将害死史华容的真凶查出来,为他报仇,还他公道!
而之后的两月里,两军之间再无交战。
甚至,由司空堇宥与古阳国临安王一同签订的止战协议,也在前些时日完成了。
司空堇宥私自动用职权,与楚风祁达成共识:未来的二十年内,两国边境互不相犯,倘若某方违反了约定,便要无条件地向对方割地赔偿。
这样的协议一出,敌国大将司寇坤本有些意见,却在楚风祁的强势镇压下,妥协了。
至于司空堇宥,这本就是他心中所愿,如今倒也是如愿了。
而蛮州的三十万将士,经过这几月来的发展,早已对司空堇宥心服口服。况且打仗一事,谁也不愿去做。
而这协议签订后,最为欢欣雀跃的,自然便是两国的百姓们。
黎夕妤本以为那楚风祁是奉了古阳国皇帝的命令前来边关,与穷奇签订协议。
可没过几日,她便听闻楚风祁带领着百万雄兵,做起了谋权之事。
且据悉,他率兵一路北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直抵皇宫外。
至于之后的消息,黎夕妤尚未听闻,便也不得而知。
随着时日的变迁,天气愈发炎热,夏季便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而黎夕妤跟随在司空堇宥身边的时日,也已有了一年。
可近两月来,司空堇宥时时忙碌,许多时候即便是在深夜,她也无法看见他的身影。
如今二人相见的次数,竟由最初的日日相见,沦落至如今的三五日才能匆匆见上一面。
黎夕妤心中虽想念他,却也十分乖巧地不去打扰他,每日里陪司空文仕闲逛闲聊,又有司桃伴在身侧,日子倒也不觉无趣。
这一日,天气分外炎热,天地宛如一个巨大的蒸笼,令人一时难以接受。
黎夕妤坐在树下乘凉,司桃站在她身侧,手中拿着两把蒲扇,一把为黎夕妤扇风,一把为她自己。
第一百一十二章:徐丰
“小姐,你都好几日没有见到堇宥少爷了,便不想着去寻寻他?”司桃热得小脸涨红,嘟着一张嘴,不停地扇动着蒲扇。
黎夕妤同样是酷热难耐,她穿着最轻薄的衣衫,却觉全身上下的水分都要被这烈日的侵蚀给蒸干了。
今年的炎夏,比起上一年来,却是更烈了几分。
遥想上一年,这个时间她应当已被生父剜了心头血肉,后又被司空堇宥所救。
而如今,因着服用了辛子阑的灵丹妙药,她心口的疤痕正在逐渐愈合,且她能够感受得到,新肉正逐渐生出,那轻微的瘙痒总是令她难以忍耐。
“小姐……”许是见黎夕妤许久也未回话,司桃又唤了声。
黎夕妤这便回了神,冲着司桃盈盈一笑,道,“小桃,少爷他每日里都有要事缠身,倘若他不来寻我,我便不能自私地去打扰他。”
司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而后又问,“那小姐,你认为今日,少爷他会来看你吗?”
黎夕妤沉吟了片刻,低声回,“近来京城中频频有消息传出,皇帝怕是撑不了多时了。那么少爷只会愈发繁忙,想来今日是不会来看我了。”
她言语间,掺杂着丝丝缕缕的黯然,却未曾被司桃察觉。
“谁说我不会来?”就在这时,一道再熟悉不过的男音自身后响起,正是黎夕妤念念已久的人。
她立即回眸,满心的欢喜。
司空堇宥随即抬脚向她走来,而司桃却在这时很识趣地悄然离开了。
黎夕妤眉眼间噙着笑,缓缓站起身,当她瞧见司空堇宥的那一刻,突然发觉此刻的天气,似也不再那般炎热。
“少爷!”
“阿夕。”
二人齐齐开口,却随即相视一笑。
而后,司空堇宥自袖中摸出了一样物事,递给了黎夕妤。
那是一枚玉佩,仅以普通的玉石打造,玉面在他常年的摩挲下变得光滑无比,其上无任何多余的修饰,却雕刻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宥”字。
一条朱红色的粗麻线绳自玉佩中心穿过,下方形成了一簇流苏,轻轻晃动着。
本是再寻常不过的挂件,可此刻看在黎夕妤的眼中,却觉瑰丽无比。
黎夕妤见此,心头陡然间颤了颤,倒是忆起了一些往事。
仍旧是去年,彼时司空堇宥带着她前往黎府退婚,而为了给她营造寻找司桃的时机,他便谎称自己随身携带的玉佩不慎丢失在黎府。
可自那日之后,黎夕妤从未见过他口中所说的玉佩。
本以为那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却不曾想,这枚玉佩,当真存在!
“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如今交给你,请你替我妥善保管。”司空堇宥轻轻开了口,却道。
而黎夕妤听了他的话语,心中再度一颤,却有一股轻轻浅浅的不安,正萦绕在心间。
司空堇宥声称是将玉佩交给她,请她代为保管,却并非要将这玉佩送给她。
言下之意,他暂时兴许无法将这最珍贵的东西保管妥当……
“少爷,这……”黎夕妤眉头一蹙,所有的情绪都写在了脸上。
“呵呵……”却听司空堇宥一阵轻笑,“阿夕,你不必思虑太多。正好你那把古琴尚缺一个流苏挂件,不如就用它来。”
“这怎么行!”黎夕妤连忙反驳,“这可是少爷最珍爱的东西,倘若少爷希望我来保管,那我自然会将它小心安放,绝不会令它发生半点差池!”
她话音未落,司空堇宥便拉过她的手掌,将玉佩放在了她的掌心。
黎夕妤接过玉佩后,将其塞进了怀中,小心收好。
“这玉佩,是娘亲在我幼时亲自为我打造的,你若愿意保管,相信娘亲也会十分欣慰。”司空堇宥提及母亲时,眉眼弯了下来,满面的温柔。
黎夕妤轻轻点了点头,将心底那几分不安抛却,转而笑问,“少爷今日怎会有闲时来看我?”
“因为想你了,所以我便来了。”
这世间所有的情话,大抵都比不过此刻自他口中说出的这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
只是因为思念,所以……他来了。
然,还不待黎夕妤有何反应,他便拉过了她的手臂,带着她向军营深处走去。
黎夕妤便任他牵着,一言不发,只管乖乖跟随。
无论是去何处,只要有他在身边,她都不会抗拒。
二人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便到了一条小河边。
此地黎夕妤倒是颇为眼熟,她犹记得当初她便是站在这里,被人打晕了过去,带至练兵场,顶着三只蟾蜍,当做箭靶。
而司空堇宥的步伐却并未停留,他牵着她,沿着这条小河,一路向前走。
河边绿柳成荫,碧绿的枝条纷纷垂下,无不是生机盎然。
然可惜的却是,在这般暴热天气的侵蚀下,却无半点轻风吹拂。
黎夕妤走在靠近河边的内侧,她不时垂首望着水面中的倒影,映出了她与他。
她正盯着水面出神,司空堇宥却突然站定了步子。
她转首,便瞧见身侧的两棵柳树间,以两根粗麻绳牵引着一张木板,造就了一只……秋千!
瞧见秋千的那一刻,黎夕妤心惊的同时,也不免生出几分喜悦来。
从前,黎府也有一只秋千,然那秋千却素来都是黎未昕的,倘若她胆敢偷偷坐上去,一旦被顾简沫发现了,必会落得皮开肉绽的下场。
时隔多年,她再度瞧见了秋千,虽早已没了幼时的憧憬,却仍旧幻想着能够坐上去,感受一番。
“这是我特意为你所造的,你坐上去。”司空堇宥温润的嗓音自耳畔响起,黎夕妤便被他推着,坐在了那木板上。
“你稍等我片刻。”他说罢,却转而去折头顶的柳枝。
黎夕妤坐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