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静的令人窒息。
赵暨不知何时已经倒在地上,好像发现自己闯了大祸,浑身抖个不停。
终于皇帝出声了:“把太子拉出去。”两只眼睛里透出了冷锐慑人的光芒,正嘉沉沉地说道:“送到慎刑司,等候发落。”
第82章
正嘉九年; 端午这日发生的事震惊了整个后宫; 很快; 连朝野也都为之惊动。
太子赵暨酒后乱性,手持利刃于内宫逞凶伤人; 皇帝震怒; 命把太子打入慎刑司。
虽然皇帝当场并没有发落太子,但是堂堂一国储君入狱,其后的下场; 可想而知。
皇后是最先得到消息的几个人之一。
当时皇后正在宫宴上; 同众妃嫔一起跟颜太后共度佳节,宴席上言笑晏晏; 一派欢乐吉祥气氛。
直到一名心腹太监雪着脸入内; 在皇后耳畔低语了一句。
皇后手中的酒杯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雄黄酒四溅。
太后转头:“怎么了?”
皇后起身; 身形却一晃,又给左右扶住。
这会儿有永福宫的宫人也迅速进内; 附耳向着太后禀告了此事。
太后也变了脸色:“什么?”
只有众妃嫔还不知何事,疑惑地面面相觑; 然后又纷纷看向太后跟皇后。
只有在皇后下手的庄妃; 却轻轻地先看了一眼对面的宁妃。
热闹的宴席当即中止,太后同皇后一块儿,匆匆地往云液宫而去。
但是走到半路; 却又有养心殿的小太监赶来; 对皇后行礼道:“娘娘; 皇上如今人在养心殿,请娘娘过去。”
在养心殿内,郝宜负责向着两人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太后听罢,眉头紧锁,何雅语跪地道:“皇上,太子性情温和敦厚,怎么会持刀行凶?这件事很是可疑,求皇上开恩,不要因此将太子关押在慎刑司,那种地方……太子怎会受得了呀,臣妾恳请皇上等查明后再做发落。”
太后沉默片刻也说道:“是啊皇上,贸然把太子关了进去,势必会引发朝野震动。太子毕竟是储君,有什么内情之类的,慢慢查明再从长计议。”
正嘉淡淡地说道:“他已经不是什么储君了。”
太后大惊:“皇帝!”
何雅语也失声叫道:“皇上!”
正嘉道:“自古以来,何曾有持刀在内苑杀人的储君,皇后听说过吗?”
何雅语无法回答。正嘉道:“朕只知道,只有乱臣贼子,才会这样凶残成性,肆无忌惮,狂妄无忌!”
太后看一眼何雅语,终于说道:“皇帝,或许还有内情呢?太子好好的怎会这样?平日里我看那孩子还是很懂事的。也许,是有人冒犯了他?”
“太后不必为他说话,”正嘉道:“他犯下的那些事,如果不是他太子的身份,早就死了几百次了。”
颜太后一怔:“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帝瞥着何雅语:“不如让皇后告诉您,她是最清楚的。”
说了这句,正嘉突然道:“哦,朕忘了,有的事只怕连皇后也不清楚。”
皇帝说着回头:“郝宜,你来说。”
“是,奴婢领旨。”郝宜深深躬身:“回太后,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先前,逼/奸宫女未遂,不知何人经手,把那宫女杀人灭口了,这是一件儿。”
这件事太后也有耳闻,并不稀奇。便没说什么,只继续听着。
郝宜又道:“此后,丽贵人跟贴身宫女死在云液宫外的事,却也是太子经手。”
“什么?”太后跟何雅语不约而同地失声。
何雅语立刻道:“这不可能!”
太后也紧锁眉头。
郝宜说道:“此事有镇抚司的江指挥使作证,当时江指挥使看着太子杀死了丽贵人后,怕事情张扬出去,对储君跟皇家颜面不利,所以才冒险掩盖此事。”
正嘉听到这里,才说:“江恒亲口向朕供认不讳,打他的那二十板子,也是因此而打的。”
太后恍然大悟。
原先正嘉打了江恒,对太后来说,这自然是有些杀鸡给猴看,毕竟江恒是听她命令行事的。所以太后曾跟庄妃说“情面用一次少一次”的话。
如今听皇帝亲口告诉自己,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皇帝那回并不是针对她,而是另有原因。
宫妃给人害死,是何等的大事,皇帝却隐忍不言。
直到现在居然才说出来。
难道皇帝原先还想不计较此事吗?
不,不是的,皇帝只是想等待一个时机而已。
如今,几个月过去了,皇帝所需要的良机已在眼前。
太后心念急转,很快明白过来,心头冰凉。
她看向身边的何雅语,眼神中多了一丝无奈跟怜悯。
何雅语显然也给丽贵人之死惊得如五雷轰顶,一时失了主张,只顾说道:“皇上,太子是您选定的,有什么错只好好教导就是了,何必如此……”
太后想了想,也说:“皇帝,毕竟……”宫内的子嗣单薄,除了赵暨,只有那还在襁褓中的三皇子了,若废了太子,皇家后继何人?
所以不管太子如何为非作歹,废储君这种大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不等太后说完,正嘉已经明白了。
皇帝面无表情地说道:“若是选一个无道无德的太子继位,祸害天下殃及百姓,那还不如不要这个太子,朕还有几位兄弟,自可以从他们的世子里头挑人。”
一句话,把皇后打入了万丈深渊。
太后见状,只得吩咐先带皇后离开。两名嬷嬷扶着何雅语,缓缓而去。
太后望着正嘉:“皇帝这样不留情面,是因为北边有消息了吗?”
正嘉眉峰微动,终于道:“何贯在那边闹得很不像话,若放任下去,朝廷危矣。”
太后叹了口气:“好吧。”
她转身要走,却又回头道:“皇帝为了和玉也是煞费苦心,是怕我们赶去云液宫会惊动到她,所以才特叫皇后来此的吧。”
正嘉并没有回答。
太后离开后,郝宜又从外头兜了进来,道:“太医们说,血已经止住了,只是人还昏迷不醒。”
正嘉右手紧紧一握,反手狠狠地砸在龙椅负手上:“若和玉有个万一,朕要他们统统陪葬!”
***
慎刑司。
皇后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就算已经是五月,一进牢房,却觉阴冷刺骨。
皇后望着太子赵暨。后者的冠带已经给除去,只穿一袭青色长袍,脸色雪白,靠在墙边坐着。
何雅语心痛万分:“暨儿……”
赵暨抬头,双眼看向皇后。何雅语痛心疾首:“你是不是疯了,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忽然,太子笑笑:“我不是遂了母后的心愿了吗?”
“你说什么?”
赵暨淡淡道:“这不就是母后想要的吗?”
何雅语蓦地冲上前,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赵暨脸上:“你还在胡说!”
赵暨被打的很重,脸上立刻浮现几道红印子,但他却没有丝毫伤心的表情,顺势往旁边倒下,太子跌坐在地上,大笑起来。
皇后又惊又怒,又是悲哀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本来是命定天子的儿子,突然间从九霄之上落到这样的泥淖,再也不能踏上那咫尺之遥的皇位了。
而且皇帝的态度,却更让她绝望。
能怎么办,该怎么办?
“你这混账东西,你这畜生,”皇后也有些失控,“你辜负了母后对你的期望,你这不孝子……”
“这都是你自找的!”太子停了大笑,突然厉声喝道。
皇后惊呆了:“你、你说什么?”
赵暨望着何雅语,道:“这不是你逼我的吗?从小到现在,在母后眼里,我到底是你的儿子,还是你的挡箭牌,是你的刀?”
“混账!”
何雅语还想喝骂,赵暨已经擦了擦嘴角的血,他站起身来说道:“我受够了,母后。”
他的样子异乎寻常的淡定,让皇后在愤怒失望之余又有点恐惧。
赵暨走了两步,回头看向何雅语:“还记得六岁那年我病的快要死了,母后做了什么吗?”
何雅语呆呆地:“你、你在说什么?”
时隔多年,她早就忘了。
“你果然忘了,”赵暨大笑,眼中的泪一涌而出,“你果然忘了,但是我忘不了,那年外公因为贻误战机,薛将军要以军法处置他,母后没有管我病没病,啊,不对……也许对母后而言我病着更好,你催我到父皇面前,为外公说情。”
何雅语皱眉,转开头去。
赵暨说道:“我去了啊,那会儿可真冷,我跪在养心殿门口,当时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冰冷的地上,最后发生的事母后记不记得?”
何雅语道:“都过去了,何必再提!”
“我当然要提,”赵暨摇头:“那时候是端妃娘娘赶了去,她把我抱在怀中,当时她哭了,为什么我会知道?因为我当时冷的浑身冰凉,但她的泪滚热,打在我的脸上。她抱着我,我才活了过来,是她向父皇求情,我才捡了一条命!”
何雅语低下头,过了会儿,才说道:“那又怎么样,事情是她的父亲挑起来的,如果不是薛之梵故意为难你外公,你外公又怎么会差点给他处死?”。
“不是!这是你一面之词,”赵暨大声喝止了何雅语,道:“父皇当然也知道黑白对错,所以才不肯答应我,我那时候小不懂事,才给你欺骗了。”
何雅语皱眉:“你宁肯相信她,也不相信你的亲生母亲吗?”
赵暨幽幽然说道:“我相信过你啊,母后。”
这一句话,说的却如同坚冰落地。
赵暨走到何雅语身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母后,我相信过你,你知道的。”
他喃喃地:“你一直觉着端妃娘娘居心叵测,甚至觉着她对我的好都是别有用意的,你不停地跟我说这些,说的我都相信了,但是直到现在,我记忆里所有美好的事情,都是跟她有关!你是我的生身母亲,但是真心疼爱我的,不是您!”
“你是给她蛊惑了!”何雅语浑身发抖,“她就算死了,也不放过你!现在更是害得你进了这里,你居然还惦记她的好?”
赵暨说道:“是啊,她死了。”他叹息似的说了一句,“她死了之后,这几年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年端妃娘娘不去救我,让我死掉,也许她就不会死了,不会死的那么惨!”
何雅语瞪着他:“你闭嘴!”
“我会闭嘴,”赵暨说道,“等我把这三年来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我就会永远的闭嘴了。”
何雅语听出他的话外之音,眼中透出恐惧:“你胡说什么!不,不许你胡说!”
赵暨转身,走到旁边的小床边上。
“母后应该还记得那把刀吧。”赵暨低着头。
何雅语脸色一变。
赵暨继续说道:“母后当然会记得。虽然这么多年您只字不提,弄的好像自己一无所知一样,但我知道,您跟我一样没有忘记,这一辈子都不会忘了。”
——那年,天气寒冷。
据说端妃跟御膳房要了些新鲜的鹿肉,要在宫内烤着吃,六宫里都窃窃私语地议论这件事,有羡慕的,也有笑话的。
赵暨听说了,心里暗暗羡慕。
不管别人怎么说,他喜欢云液宫,喜欢端妃,端妃跟他的母亲不一样,她不会总是绷着脸,也不会总是小心翼翼。
端妃是那么温暖,是的,赵暨的感觉,仿佛只要看着端妃,就会觉着暖暖的,宝福跟宝鸾两个公主,在她的照顾下也那样快乐。
每次跑去云液宫,赵暨都会听见那两个丫头唧唧喳喳,高高兴兴的声调儿,那是在梧台宫里绝对听不见的。
他渴望自己在云液宫里多呆一些时候,但每次去,之后何雅语都会跟他说些什么要提防端妃之类的话。弄得他不厌其烦,心中对于云液宫,也是又爱又恨。
那天他也惦记着端妃的烤鹿肉,只是知道自己若去,母妃一定不会饶过,所以竟乖乖地没有前往。谁知何雅语竟叫了他到跟前儿,和颜悦色地让他到云液宫去。
赵暨喜出望外,但是何雅语还有一个条件。
她要赵暨在吃过鹿肉后,偷偷地把那柄割鹿刀放在某个地方。
赵暨毕竟不算是无知小儿,很是犹豫,问何雅语为何要这么做。
何雅语是这么回答他的:“端妃的父亲薛将军总是不肯放过你外公,找到错儿就要对付他,他又爱进谗言,弄得皇上以为你外公真是个无能之辈,连带对我跟你都不待见了。宫内不许私藏刀具这些东西,你把刀子放起来,以后找不到,皇上一定会骂端妃胡闹,连带对薛将军也不会那么重用,便是救了你外公跟你母妃了。”
那会儿赵暨毕竟只有八岁,虽然聪明,却还没有聪明到那种地步,听何雅语说的在情在理,像模像样,且自己又能去吃鹿肉了,于是便一口答应了。
这件,成了他后悔终生之事。
曾经他相信了何雅语分他说的话,是云液宫的宫女勾结端妃意图不轨,他也无数次告诉自己那不是他的错。
但是一年一年的长大,这段往事就像是一颗种子,慢慢地在他心里成长,他逐渐明白了这其中的纠葛对错。
终于,成了挥之不去的心魔。
而就在太子赵暨跟何雅语母子对质的时候,隔壁,有道孤冷的身影端然坐在一张黄花梨的大圈椅上,一句一句听得分明。
第83章
隔壁母子的对白跟质询; 居然引出了昔日云液宫耸人听闻的旧案。
那道孤绝冷坐大圈椅上的身影微微一动; 抬起头来; 两只冷漠无情的眼中,是如云气般翻涌的盛怒。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缓缓地站了起来。
就在起身的瞬间; 却觉着一阵无端的晕眩袭击而来。
正嘉后退一步,手摁在圈椅的月牙扶手上,身后门口的郝益见势不妙; 早跑了进来; 小心翼翼地扶住他,低低唤道:“主子?”
正嘉略一低头:“走。”扶着郝益的手; 缓步出了房间。
不多时回到了养心殿; 宫人们侍奉汤药,正嘉服了两颗万寿地芝丸; 斜靠在龙椅上,半晌才问道:“和玉那边怎么样了。”
郝益先前虽在慎刑司的外间等着; 但地下的小太监不时地往云液宫跑,打听消息; 几乎一刻钟便来报一次。所以郝益最是清楚:“回主子; 您只管放心,和玉仙长精神见好,太医说除了失血过多; 并没有其他大碍; 只要以后仔细调养; 保养着伤口就好了。”
正嘉并没有对他的这些话报以反应。反而像是自顾自在忖度别的事情,果然,片刻后皇帝问郝益:“伺候太子的那些人都拿下了没有?”
这件事是田丰在做的,郝益也略知一二:“听说都拿住了。”
“问出太子那天是怎么样?”
赵暨去云液宫的时候,有宫人闻到了酒气,但太子很少喝酒,不过那天是端午,雄黄酒好歹会喝上几口,可若是醉成那个乱性杀人的地步,却仍是不大可能。
郝益小心地回答道:“那些奴才只说是喝过雄黄酒,别的并没乱喝,也没乱吃什么东西。”
正嘉将袍子一撩,坐在了龙椅上:“太子变成这个样子,一来是朕没有亲自管教他,二来,也是这些伺候之人的过,如果不是他们刻意引逗,太子怎会屡屡行差踏错,失德无行至此。”
说着,他叹了口气,眼中涌出了一丝伤感。
皇帝竟喃喃道:“当初端妃在的时候,他还是个温顺的好孩子,那会儿朕还说他性格太懦弱了,这才三年,竟变得如此凶戾。”
自打云液宫出事,皇帝很少提到端妃,郝益心里不禁也有些难过,他张了张嘴,道:“主子……端妃娘娘、也是可惜了。”
说了这简单的几个字,眼中的泪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