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 里头道:“我知道了。”
绿云回头看向萧西华; 却见他怔怔地盯着门扇; 夜色之中双眸微有星光。
心头一怔,绿云缓步后退。
萧西华却忙上前几步,走到了门口。
两人的对话,从头到尾薛翃在内听得真切,顿了一顿,又道:“西华,若没有要紧的事,且先回去吧,我今日劳累,正要睡了。”
萧西华立在门外,高挑修长的身影给灯笼光芒影在门扇上,良久不动,像是一尊雕像。
薛翃在内看着,略有不忍。
萧西华的声音变得低沉:“小师姑,我只是、听说今日遇袭的事,心里为你担忧才回来看看。”
薛翃垂眸不去看那道影子:“我很好,你放心。”
水晶缸里的太一突然有点不安,连转了几个圈,最后竟浮出水面,张大嘴巴好像在叫什么。
薛翃的目光在太一身上停了停,就是这一瞬,外头有一声叹息般的:“好吧。”
那仿佛是剪影一般的身影悄悄转身,踯躅地离开了。
依稀听到绿云叫了声:“师兄!”
却并没有听见萧西华的回话。
夜间的宫道显得格外的幽长,北风大发威风,仿佛要将天地间所有万物都凝结成冰。
萧西华独自一人走在青砖地面上,厚厚地宫底步云履踏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偶尔有步履匆匆经过的太监宫女,因为天冷又入了夜,一个个都只顾缩着脖子快快赶路,竟没有留意到他。
不知走了多久,西华突然发现自己迷路了。
他对这宫内本就不算熟悉,方才又心神恍惚,竟没在意是往哪一个方向走,如今入夜,四顾苍茫,到底往哪一个方向才是正确的?
西华茫然四看,正在发怔之时,前方有一队人疾步而来,挑在手中的灯笼乱晃,有人问道:“是谁,在这里乱走?”
萧西华定睛看时,原来是几个太监,为首一人尖嘴小眼,他依稀认得是正嘉皇帝身边的田丰。
借着灯影田丰看的仔细:“你不是……陶真人身边的大弟子吗?这已经半夜了,怎么在这儿呢?”因为认出西华,田丰把跋扈之气略收敛了几分,但眼中仍带着警惕。
萧西华道:“我自放鹿宫而来,晚间看不清路,一时迷了方向,不知这是哪里?”
田丰挑了挑眉,抬手往上一指:“道长看就是了。”
小喜欢转头看去,却见前方一座十分寂寞的宫苑门首,门顶上的狗尾草在夜色之中乱舞,不时发出簌簌的响动。
“这是?”萧西华仍是懵懂不知。
田丰还未说话,他身后一人笑道:“老田,你何必捉弄道长呢,他是宫外的人,自然不至于知道的很清楚。只怕是真走迷了路罢了。”
萧西华仰头打量面前的宫墙,突然发现在几位太监身后的宫墙像是塌陷了一块儿。
“这里……”萧西华正要再说,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说了让你等会儿,偏要逞强,这不是迷路了吗?”
萧西华浑身一震,不能相信。
他来不及再看眼前,也顾不上田丰等人,只猛然回身。
却见身后不远,站着一道纤袅的身影,白衣黑袍,在夜风中微微飘动,如同暗影中的一朵睡莲,容颜静好,半明半昧。
她一手挑着个竹篾灯笼,另一手中却撑着一把伞。
萧西华愣了愣,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天空居然飘雪了。
田丰见是薛翃来到,忙又换了一副暖笑模样:“哎哟,仙长,这天寒地冻的,您怎么亲自出来了?”
薛翃向他一点头:“我送师侄回万安殿。”又目光轻转看向萧西华:“还愣着做什么。”
萧西华像是听了号令,三两步走到薛翃身边:“小师姑,我以为……”
“拿着。”薛翃将灯笼递给他。
萧西华忙双手接了过来,双眼望着她,说不尽的喜悦,因为过分惊喜,竟不知要说什么要做什么。
薛翃也不言语,才要转身,背后田丰道:“仙长,怎么身边没有个人跟着?我叫人送一程可好?”
“多谢,不必。”薛翃淡淡一点头。
***
田丰跟齐本忠两人,目送薛翃萧西华走远,田丰说道:“老齐,你说这位道长,半夜三更怎么走到这里来了?真的是迷路?”
旁边齐本忠道:“不是迷路又是怎么?”
田丰说道:“皇上让我查这云液宫宫墙倒塌砸死丽贵人的事,我自然要尽心盘查,不放过一切可疑人等跟线索。”
齐本忠道:“话虽如此,但这位道长是放鹿宫的人,人家是专心修行的,何苦拉他下水。而且你没见是和玉道长亲自来接他了吗?得罪了他们,对你有什么好?还是别再多事了。”
田丰听了这才说道:“说的也是,我可不能再得罪人了。”
齐本忠笑:“你能这么想,这宫内一多半的人得感恩戴德。”
田丰悻悻道:“你当我乐意干那些脏活?我不过是为了主子而已,郝宜装好人,张相整日忙外头的事,你也不管那些,你们都乖觉的不肯沾手,我要再不收拾烂摊子,叫主子怎么办?”
“好了好了,知道你能耐,谁也抹不去你的功劳,”齐本忠笑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回去,把所查到的先禀告主子吧。”
两人回到养心殿,正嘉皇帝却正在省身精舍内跟陶真人说话。
郝宜拦着两人,问道:“可查出什么来了?”
田丰道:“只看了看那宫墙,几个白日里经过那地方的宫女跟内侍也都押在内务司,正在审问。”
郝宜知道他的手段,便道:“人家只是经过,若问不出来的话,可别紧着为难。”
田丰道:“你又当老好人,那你去查啊。”
郝宜跟他话不投机,便转开头去。
齐本忠问:“皇上跟真人说了多久了?在说什么?”
郝宜悄悄对他说:“我听了一句,好像是在说云液宫的事。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
田丰突然问道:“我看那站在外头的,像是真人的二弟子,他的大弟子没有来吗?”
郝宜充耳不闻。
田丰很不快,齐本忠道:“你真不死心啊。”他停了一停,又说:“倘若老田你真的有所怀疑,那你不如偷偷地查问一下守着万安殿的人,看今儿事发的时候那位萧道长是不是在宫内就是了。”
田丰小眼睛闪过一道亮光。
郝宜听的话头不对,忙问:“老齐,你们说什么?”
田丰忙道:“别告诉他!”
齐本忠道:“都是皇上跟前儿当差的,你们两个何必这样。”于是拉着郝宜,把方才在云液宫外看见萧西华的事,同他说了。
郝宜听后,果然很不高兴,气愤地说:“姓田的,你也太过分了,真人是皇上请来的,你却把人家的弟子当杀人凶手吗?居然还要去查人家,你敢不敢现在当着真人的面儿去说?”
田丰青了脸色:“我只是效忠于主子,管什么别的?”又抱怨齐本忠:“你看看,我说不告诉他吧?能有什么好儿?人家没说什么,他先要杀了我呢。”
“你要无事生非,我就不饶!”郝宜怒视着他。
田丰道:“好好,我怕了你了,我不查就是了,但你要给我担保,确保这位萧道长跟此事毫无瓜葛。”
“我以我的脑袋跟你担保,成不成?”郝宜寸步不让。
田丰这才没了话。
就在此刻,里头有动静传出,原来是真人跟皇帝说完了话,正嘉皇帝亲自送了陶真人出精舍的门。
几位内侍也慌忙低下头。陶真人跟皇帝寒暄过后,便带了弟子们离开。
田丰跟齐本忠这才入内禀告皇帝目前所查结果。
田丰道:“奴婢们细看过那宫墙,只有最上面半臂宽的地方塌了下来,那处先前经过地震,的确是有一道裂缝的,再加上月前那场大雨,也许毁损更严重了些。”
齐本忠也说道:“只是,奴婢们又在那宫墙往下一人高的地方发现了血渍。这看起来有两种解释,第一,是有人把丽贵人的头撞在墙上,导致贵人身死,再利用倒塌的宫墙伪造现场;第二,是宫墙倒塌在先,丽贵人防备不急,仓促中自己撞上、或者给那跌塌的宫墙砸中,扑倒后留下的血渍。”
正嘉皇帝闭着双眸,听到这里才哼道:“说了等于没说。真相呢?”
齐本忠跟田丰对视一眼,田丰道:“主子,这要是丽贵人时运不济,自己被砸死了,事情就很简单。但如果是有人故意为之,那……奴婢还真有点不寒而栗,第一,这人熟知宫内路径,甚至侍卫宫人们的行动,所以才会避开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成此事;第二,这人要有极出色的身手,我跟齐本忠看过那宫墙,以他的功力,也未必能把那宫墙震塌下来。”
正嘉皱眉:“朕不想听这些。朕只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到底是你所说的前者,还是后者,如果是后者,那么这个隐藏在宫内的凶手,到底是谁。”
田丰道:“奴婢一定尽快盘查,查明真相。”
正嘉突然斜睨向田丰:“你好像还有话没说。”
齐本忠一惊。田丰张了张口,额头贴地:“奴婢不敢说。”
正嘉道:“要不敢说就滚出去,别吞吞吐吐鬼鬼祟祟的。”
田丰眼珠转动,道:“刚才奴婢们在云液宫的时候,遇见了一人。这人是陶真人身边的萧道长。”
正嘉皱眉:“什么?”
田丰道:“据说他是往放鹿宫探望和玉仙长,出来后迷了路……”
齐本忠接口道:“在奴婢们跟他说话的时候,和玉仙长寻了来,两人一同去了。”
正嘉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终于说道:“朕知道了。去吧。去查吧,有一个算一个,只是行事要谨慎,别老虎没捉到,先弄的人尽皆知。”
田丰听了这话,知道皇帝是许可了让自己查萧西华,忙跪地磕头:“奴婢遵命。”
等两人都退了后,郝宜领着小太监入内,捧了水伺候皇帝洗漱。
正嘉皇帝眉间微微皱蹙着,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
半晌,皇帝才说道:“你派一个人,看看和玉回放鹿宫了没有。”
郝宜磕头答应,出外吩咐完毕,入内伺候皇帝泡脚。
小太监去了一刻多钟,回来说道:“仙长还没回宫。”
郝宜的心咯噔一声。小心翼翼入内,还没想好怎么张口,皇帝却已猜到,沉沉地问:“和玉还没回去?”
“这会子真人正回了万安殿,应是真人留了说话了。”郝宜灵机一动。
皇帝仰头:“说的是。”
郝宜心头略宽,皇帝却又问道:“那在放鹿宫伺候和玉的人,怎么说?”
郝宜道:“回主子,说是和玉道长的背上的确是有些伤痕,像是碰撞留下的痕迹。不过……”
话音未落,“当啷”声动,是皇帝猛然抬脚将龙洗踢翻了,里头的红花、艾草等物随水泼洒一地。
第55章
郝宜这次是真的摸不透皇帝为何发怒; 吓得跪在地上道:“主子息怒!”
“去叫她来!”皇帝抬手; 指着外殿; “立刻把和玉叫来!”
郝宜向来对皇帝忠心耿耿; 言听计从; 又怕他怒大伤身,只听了前半句后; 想也不想便磕头答应; 直到听皇帝说“和玉”; 才呆住了。
郝宜迟疑:“主子; 这时侯叫和玉仙长来?”
“怎么; 叫不得吗?”正嘉虎视着他,因为动作,披散的长发从肩头滑到身前; “快给朕去!”
郝宜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急忙答应退了出来。
出了省身精舍,郝宜左右为难,头冒火星。皇帝突然间要见和玉; 偏偏已经是入夜,且听说和玉在万安殿,这会儿叫她来做什么?
总觉着不像是有什么好事。
白天皇帝发现和玉手腕上带伤; 所以叫他选了几个可靠的宫人进放鹿宫伺候; 让仔细留神她身上是否还有别的伤处。
先前嬷嬷来报的时候; 正皇帝在跟陶玄玉说话; 便耽搁了。
在郝宜看来; 这其实并没什么大不了,毕竟遇到刺客,这种凶险之事里能保全性命已经是洪福齐天,身上难免会有些磕磕碰碰的。
皇帝让他派人去暗中查看,郝宜心里还高兴,觉着皇帝是关怀和玉。
但是从方才的反应,却又好像并不仅仅是单纯的关怀。
郝宜思来想去,正想自己亲自去请,就见齐本忠从外而来。问道:“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齐本忠为人谨慎,性情稳重,不是田丰那样刁钻难相处的,郝宜就悄悄地把方才的事告诉了他,又说:“主子非要见和玉道长,这都要半夜了。我又怕自己走开了,主子这边有吩咐的话其他奴婢做的不妥当,可若我不亲自去请,又怕他们不会办事请不来人。”
齐本忠道:“看你为难的,你是不是不明白皇上为什么生气?”
郝宜知道他向来精细,忙问:“老齐你可知道吗?”
齐本忠却笑道:“你呀,亏得你常在皇上身边儿,这点心思都看不明白……说来也是,你毕竟不是真正的男人,当然不了解那点儿事了。”
郝宜纳闷且恼:“老齐,你怎么也跟田丰一样胡说八道起来?”
“我告诉你,你就知道我是不是胡说了。”齐本忠把他一拉,在他耳畔低低地说了几句。
郝宜吃惊,脸色略窘:“你、你说真的?”
齐本忠笑道:“我当然不敢打包票,但是十有八/九吧,主子把那位看的珍宝似的,自然容不得她有半点损伤。好了,这儿我替你看着,你去请人吧,对了,外头雪下的越发大了,你叫人撑着伞,留神地滑。”
郝宜半信半疑,但听他如此说,便也谢过,带了几个小太监匆匆地去了。
***
雪果然越下越大,往前看去,宫道上铺的十分均匀,透出些宁静的洁白。
脚踩下去,仿佛也能察觉脚底舒适的绵软之意。
萧西华心中本冷若冰雪,但是这会儿,先前那点嫌隙却荡然无存了,所见所感,却也竟是一派令人喜欢。
他提着灯笼,那一点微光照亮了脚下,以及身边之人微微飘动的衣袂。
地上的雪片在灯光中透出微暖的淡黄色,那暖色映入眼帘。
萧西华忍不住看向身边的薛翃。
突然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正不动声色地举高了伞,却是为了替他遮风挡雪。
只因为他生得太高,所以要将手臂举高。
萧西华愣住:“小师姑!”一瞬间手忙脚乱,他不知要不要先把灯笼放下,还是先去接伞过来。
薛翃转头看他。
对上那双清澈的眸子,萧西华道:“小师姑,我来。”终于,他慌里慌张地探手过去握住伞柄,不料张皇之中,竟把她的手也握在了掌心。
他宽大的手掌覆在那只纤柔的手上,手掌心的触感,温柔而微凉。
萧西华知道自己该松手,但却……并没有。
薛翃抬头,伞下她的眸色微暗,看不出是什么神情:“西华。”只是淡淡地唤了声,仿佛是不经意的提醒。
萧西华艰难地将手挪开:“小师姑,我……我不是故意的。”
“谁说你故意了,倒是你,这晚上失魂落魄的,是怎么样,”薛翃垂手,看一眼前方地面,已经有些白茫茫的,“雪愈发大了,快些走吧。”
“唔。”萧西华应了声,胸腔里的那颗心突然砰砰地大跳了起来。
雪粒子打在伞上,发出簌簌的细密响动。
萧西华心中安谧而欢悦,竟觉着这声音乃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动听天籁。
不动声色的,萧西华故意把脚步放的很慢,以至于薛翃走出两步,就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他的伞下,只得回头道:“你怎么了?”
萧西华把她往后拉了拉:“小师姑,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