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次两个人这样单独相处,五月幸福得有点发晕,吃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把筷子一丢,对七月看了看,又笑了笑,忽然捧住脸,无声地哭了出来。
七月做了个扫鸡皮疙瘩的动作:“喂,钟五月,咱能有点出息不?”
五月头一阵阵发晕,不得不一边扶着头,一边擦眼泪说:“对不起。”
七月停筷:“你对不起什么?”
“你男友年龄太大,又是已婚,根本配不上你,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会看上他,甚至一度怀疑你是为了利用他才和他在一起的。今天看下来,才发现自己是多想了,也看低了你,以你的能力和口才,可以不用依附利用任何人。”顿了一顿,又说,“抛开配不配的问题,你如果是真心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而他也能够善待你,那么,我还是会支持你。”
七月一哂,:“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利用他?没有他,没有任何人脉、没有拿得出手的学历,我又怎么会得到今天这个面试机会?”
五月吃惊,不敢置信地傻傻看着七月:“你说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七月看她张口结舌的吃惊样子,微微一笑:“你这人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太单纯了。”
两姐妹一时无话。七月再拿手机出来编辑想自杀的短信盲目发送,不过几分钟,就有短信不断回复过来,她忙着一一回复,看上去很是开心。
一月份,日语一级的考试成绩出来的时候,培训学校打电话通知学生去取各自的证书。五月本想邀请有希子一起去,但有希子家中有事,这两天请假不在。她发了条短信给有希子:我今天去领证书了,你也别忘了。
她的成绩是上级A,商务水平,比预期的成绩还要好。关老师打电话来询问,也挺高兴,对她连道了两声扛谷砸雷神寺,最后和推心置腹说:“你现在的工作差不多可以考虑换换了。”顿了一顿,补充了一句,“不是说你做的这份工作不好,而是你完全可以胜任更有难度的工作。”
其实最想分享这份喜悦的人是七月,但她好也罢坏也罢,七月概不感兴趣,现在能称之为朋友的人,也只有有希子一人而已。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思念有希子,希望她能够快点回来,好分享彼此的喜悦。
等有希子回来上班时,五月就赶紧跑去提醒她:“考试结果出来了,本来想和你一起去领证书的,你没有忘了去领吧?”
有希子问:“你领好了?成绩怎么样?”
五月把自己的合格证书递上去,喜悦道:“A。”
有希子淡淡一笑,说了一声恭喜,又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什么时候跳槽?”
五月心头一跳,隐约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却又不知道错在哪里,把自己的证书仔细放好,这才斟酌说:“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说实话,目前并没有跳槽的打算,我在这里工作的很开心,希望能长久安稳地做下去。你也晓得,我并没有什么雄心壮志,我只要收入稳定,能准时往家汇钱。而且我学日语,纯粹是出于兴趣……”
有希子嗯了一声,没有像往常那样,一听见她要往家里汇钱,就赶紧劝她要为自己的今后做打算。五月嘻嘻笑了一声,上前捉住有希子的手,像往常那样嬉皮笑脸说:“亲爱的,你领到了以后,给我也看看嘛。”
有希子牵了牵嘴角:“再说吧。”
过了几天,五月趁送客人下去时,抓住卖花的小女孩,告诉她:“我考出了日语一级。”
小女孩夸张地哦了一声,说:“挺好挺好。赤羽里面学日语的人很多,还没听说谁这么顺利地考出合格证书。挺好挺好,将来工作应该会很好找。”
“我考试的时候,在考场前碰到了有希子。”
小女孩点头,自言自语说:“……果然,今年又去了。”
五月苦恼,继续倾诉:“然后,最近成绩出来,我给有希子看了自己的合格证书。可是,她的反应很奇怪。”
小女孩瞪圆了一双小眼睛:“你好傻,她年年考,年年考不出好成绩,你还非要去刺激她?!”
五月才不相信:“为什么?她的日语在赤羽居酒屋应当是数一数二的好,比久美子之流强多了,甚至不在美代桑之下,为什么会这样?”
小女孩两手一摊:“你问我,我问谁?我只会几句讨价还价的日语,你们好不好,我也不清楚。”
五月捉住她肩膀摇晃她,求她帮忙分析,小女孩只好装模作样地想了一想,说:“要么就是有人天生不适合考试?”
夜里,临睡前,五月躺在床上回想这几天的收获。收获了日语一级合格证书一张,等级A。但同时也犯下了愚蠢的错误一桩,只希望还不至于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也希望有希子和久美子不是一类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两章预告《女儿红》《嗲妹妹》
第37章 22。9。28
嘉兴城,小灯镇,钟家大门口。
其实月唤娘已经看到路上这一行人了,起初还当是过路行人,正呆看着,却见钗儿环儿插戴了满头、装扮得犹如神仙妃子一般的月唤打从轿子里被扶出来,心里先是一惊,后又一喜,两行眼泪便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尚未来得及张口说话,阿娘已三两步奔去,一把托住月唤的手臂,对着她的脸左瞧又瞧,忽然间张口就哭了出来:“妹妹,妹妹,我的儿!你可是叫温家人灌了药,下了毒?!”
月唤连忙舔了舔嘴唇,说:“阿娘,我——”
阿娘的这一声叫唤,立时引来钟家一家人,钟家人齐齐奔到大门口,见有凤楼在,都不敢上前来。两个嫂子见不得生人,被凤楼打量了一眼,登时唬得面红心跳,连忙拉着小的、领着大的躲到灶房里头去了。小满极想凑上前来和月唤说两句话,却被她姐霜降给扭住耳朵扯走了。
月唤爹从院门旁里顺手抄起一把秃了头的扫帚,闷不做声地杀将过来,凤楼一个没提防,从马上被一扫帚扫落倒地,瘫在地上捂着伤腿呻…吟。那边厢,温家跟过来的家丁们丢下手中的累赘,冲过来三下五除二把月唤爹给反扭住双手,按倒在地,再也动弹不了一分。
月唤急得直跺脚,拉了这个拉那个,好不容易把人都喝住,生怕在门口要引来人看热闹,忙忙的扯着凤楼进了院子,悄悄问他一声“不打紧罢”,谁料就被阿娘给听见了。阿娘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即便那一年下雨天站在树底下躲雨险些被雷劈到也没见她这么吃惊。
月唤难堪,慌忙把凤楼一推,凤楼挑眉,斜睨她一眼,嘴上没说什么话,却把她的手一把捉住,趁乱在她手腕子上摸了两把。月唤爹一抬眼,恰好就将这两个人的两只手拉扯纠缠在一起的情形收入眼底,但觉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待回过神来,立时就弯下老腰,伸着脖子往凤楼身上撞。月唤娘怕引来镇人围观,叫人看笑话,死命地把他给扯住,再给阿娘使眼色,两个人一左一右,把月唤爹给架到一旁去,再招呼月唤与凤楼进屋坐了。
大嫂二嫂和小满三个人在灶房里对外头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大嫂自言自语道:“我心里还奇怪,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原来今儿是她温家门的第三天,是归宁回门的日子。怪不得了。”
二嫂附和:“我还担心她到人家去要么抵死不从上吊喝药跳井,要么被打被骂被折磨……却原来是我多心了,人家好着哪!穿金戴银披红挂绿的,还有本事拐了温家二少一同回娘家来,又带上那许多的礼,给人做了姨娘,觉着面上有光么。”
小满自言自语:“……那一天我出来的晚了,没闹清哪个是姐夫,等我弄清了的时候,人家也走远了……姐夫却原来是这个模样儿……”
大嫂身子在灶房内,半个脑袋探到灶房门外,嘴里兀自喃喃:“两个人在递着眼色呢,已经过去这些日子了,怕是……”哼笑了两声,“怕是早就被人家给收服,心里头早就对人家死心塌地啦!”
二嫂:“还用说?连身带心。”
大嫂:“服服帖帖。”
二嫂:“你情我愿。”
说到此处,大嫂脑袋和二嫂紧紧地贴到一处去,满面不屑道:“就是就是,半道被劫去做姨娘,将来怕被人家看轻呢,连带着我们钟家名声也不好,这几天出门都被人家指头划脚,说得好像是咱们上赶着贴上去似的!咱们家可没有送女儿出去给人家做小的先例……不过,看姓温的那风流样儿,看他那眉眼,看他那一脸坏笑,看他那身条儿……那罗秀才老实是老实,皮相哪里比得上这姓温的?咱家小姑子虚岁也才十八,说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又是咱们乡下没见过世面的,哪里能敌得过人家大户子弟的手段去?被人家抢了去,怕是正中下怀呢。”
二嫂便道:“没心没肺。”
大嫂接道:“活着不累。”
小满听她们嘀咕许久,率先回过来神,招手唤来阿娘,与阿娘道:“阿娘阿娘,月唤姐及姐夫回门,不是要烧饭煮菜招待客人么?眼见得到了午时,总不见得一顿饭都不留姐姐吃吧?姐姐没回来时,阿娘不是日也想、夜也念的么?”
阿娘一听,忙挪着小步子跑去问月唤:“妹妹啊,我的儿啊,你在温家过得可好?温家人可打你骂你啦?你在温家可能吃得饱饭?他家可是一日三餐?你肚子可饿啦?想吃些什么?阿娘先去给你做来垫垫肚子?”
凤楼在一旁听得直笑,便也伸头过来问月唤:“你在我家可吃得饱饭?温家人可打你骂你了?”
月唤乜他一眼,与阿娘说道:“我想吃阿娘做的水铺蛋了。”
阿娘问:“吃几个?”
月唤答:“五个。”
阿娘道:“我的儿,这几日也不知道吃过饱饭不曾,阿娘给你煮八个!”
走了两步,回身又问:“要甜的还是咸的?”
凤楼倒吃了一惊,问道:“什么!水铺蛋还有咸的?”
阿娘嫌他孤陋寡闻,不愿意搭理他。月唤本想吃甜的,见他吃惊不小的样子,便带了些得意洋洋的神色出来,翻了他一记白眼,嘴里同阿娘道:“要咸的。猪油不要多放,酱油滴两滴就够,蛋要嫩一点,再少放些葱花。”阿娘得令,即刻转身,菜地里拔葱、鸡窝里找鸡蛋去了。
少倾,满满一碗葱香猪油水铺蛋端上来,月唤吹了吹热气,一口咬下小半只,慢慢吸吮里面流淌出来的蛋黄。吃一口蛋,吮一口黄,喝一口汤。五只蛋吃下肚,汤也喝下半碗,顺了口气,偷偷揉了揉肚皮,还要再去捞碗底的第六只时,凤楼在一旁看得着急,心里暗暗怪钟家人待客不周。
娇客在此,不会说一声“请你也吃一碗”么?嘴上客气一句会死人么?忒不懂礼数。却又纳闷想,不过是几只鸡蛋而已,怎地这货吃得这般香甜,叫人看着眼馋。
实在忍不得,伸手从她手里把剩下的半碗水铺蛋连同筷子夺过来,不顾阿娘及月唤嗤笑,端起碗喝了一口汤,再捞起一只蛋送到嘴里,学她的样,咬下半口,慢慢吸淌出来的半熟蛋黄。
这水铺蛋味道其实还好,也不见得有多稀罕多美味。再者,他头一回吃咸味的水铺蛋,有点不惯。待慢条斯理地吃下一只,对着粗瓷碗底的几个缺胳膊少腿的大字端详了好半天,认出是“五谷丰登”四个字后,这才把碗还给月唤,说:“味道一般,胜在新鲜。”言罢,对她翻了翻眼。都是这货,害得他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间罕见之美味。
月唤爹蹲在院外生闷气,月唤两个哥哥也从田里做活回来,听说妹妹好胳膊好腿的回来,心里都是又欢喜又生气,一时拿捏不准是去凤楼搭话好呢还是找他拼命好,便也都蹲在门口觑着老爹的脸色不说话;月唤娘陪着李大娘等人在厢房说话,打探着问幺女月唤这几日在温家有无吃苦受累,有无挨打被骂饿肚子,再问温家是什么个情形,他家人口田地又有多少;大嫂二嫂带着小满在灶房烧火做饭;阿娘则端着一盆螺蛳去门口洗,月唤本来正在屋内与凤楼相对闷坐,见状忙跑出去叫住阿娘:“用这个做什么吃?”
阿娘道:“水缸里还有两条鲫鱼,用来烧螺蛳鲫鱼汤正好。”
月唤道:“上回阿娘没洗干净螺蛳里面的泥沙,做出来的蒸螺蛳难吃死啦。”
阿娘忙道:“你放心,我昨天就在盆里滴了两滴豆油和一勺盐进去,你看,今天就吐了许多泥沙出来。”
月唤摇头:“不对不对,光油和盐泥沙吐不干净,我不是教过你了么,要这样在盆子里摇晃。”言罢,把盆子端过来,使劲摇晃盆子给阿娘看。半响,把一盆被晃得七荤八素的螺蛳递还给阿娘,得意道,“你瞧,螺蛳都被我摇晕了,都呕了,这下终于呕干净了,嘻嘻嘻。”
凤楼独自端坐在屋内,身子靠在椅背上,枕着自己的一双手,正优哉游哉地四下里打量,耳朵里听到她与阿娘说的话,“噗”地便是一乐。
大嫂偷眼瞧去,招呼妯娌来看,撇嘴道:“你看那姓温的恶少,有脸来咱们家四平八稳地坐着也就不说了,竟然还笑得出来。”
话未落音,便听他喊月唤,很是不要脸地同月唤说:“小月唤,去,把你家埋在后院的女儿红挖出来给我喝。”
月唤突然想起那一天他来抢亲时的凶狠无赖相,皱眉道:“没啦,我出嫁的那一天,都招待客人喝光了。”
灶房内,大嫂二嫂齐齐撇嘴。大嫂道:“生下来头一次看见这样的……真是,也不要一点脸皮。”
二嫂点头:“就是,一点脸皮也不要。”
那边厢,听得他更加不要脸地同月唤说:“不许胡说八道,又不会只有一坛两坛。那天我来时,你家酒席还未来得及开席呢,当我没看见?再说为你埋下的女儿红,不拿来给我喝还给谁喝,嗯?”
大嫂再也看不下去了,红着脸叹了口气,笑道:“唉,他这样的模样性情,原也不能怪咱家小姑子,谁吃得消他……”
二嫂面皮发热,亦点头称是:“就是就是,我就说他风流外加不要脸……”
第38章 22。9。28
正屋内,月唤瞅凤楼两眼,不理不睬。小满正悄悄往屋内端菜,见状便怯怯笑道:“还有两三坛呢,埋在后院的桂花树下,月唤姐,我陪你去挖了来。”
凤楼一笑:“哟,这是你妹妹?我怎么不知道?”
小满忙忙屈膝行了个礼,轻声道:“我们两家原是亲戚,我姓龙,叫小满,和月唤姐姐同年生,我小她大半年,便唤她为姐姐。”不敢看凤楼的眼睛,低着头说完话,满面绯红地拉着月唤后院挖酒去了。
饭菜做好,小满一样一样端到正屋内摆好,埋了十七八年的陈年女儿红也挖了一坛子出来,坛口上的封泥拍掉,连同酒碗一同上了桌。
酒席上的筷子虽然长短不齐,菜碗汤盆花色不一,却也摆了满满一桌。月唤爹蹲在院门口如一尊石像,打死不动。月唤大哥二哥见状,便也不敢上桌,二人一左一右蹲在老爹的身畔。左近的邻人听见动静,本想来看他家的热闹,见他父子三个蹲在门旁,排成一排,脸色都不太好看,便又都缩回去了;月唤抛下凤楼,与小满躲到一边说悄悄话;大嫂二嫂始终躲在灶房里不敢出来——即便她们敢,也没有女眷上桌陪男客的道理。
凤楼脸皮再厚,这个时候也不禁有几分尴尬,一个人坐在饭桌前对着满桌的菜发笑,最后还是阿娘看不下去了,生怕凤楼受了冷落,回去后会迁怒月唤,遂挪着小步子上了饭桌。她年纪已经老得掉了牙,不用管那些男女大防,好歹也算是个娘家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