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玉佩,他腰间也悬着一块。一模一样的花纹,唯一不同的,他那块玉背面刻着的是他的字:泓渐。
紫玉产于塞外极寒之地,极其珍贵。这两块玉佩出自皇宫,是他们的姑姑,孙贵妃从先皇那里得的赏赐。据说紫玉辟邪,可以积福避灾,保一生安康,他们兄弟二人从小便随身携带,从不敢离身。
可这块玉却出现在这里。
君老板看了他的脸色,哈哈一笑:“不要这么严肃。知道是你们家的东西,你要拿去也随你,我们这儿,还真没人稀罕。”
孙茗脸色不定,收起玉佩:“那便多谢了。”
安静了一瞬,又再次开口:“上次和君老板说的事,君老板考虑的怎么样?”
第三十七回 狭路相逢
桂花去找钱惜松。
这可是她回府后,头一遭主动去找这位大哥。原因很简单,旁敲侧击提醒他看住她那位嗜赌的老娘,别再让她惹出事来。桂花说的委婉,钱惜松大概是对金姨娘屡次三番向他要银子而心有余悸,如今桂花开了口,他倒是答应的十分爽快。
桂花这一趟没有白跑。
因为她从钱惜松口中又获得了一个消息:六日后的黄道吉日,钱府要给她这位二小姐补办及笄礼。
这是大事,作为即将成为钱孙两府和平大使的钱惜桂,若是连及笄礼都没有办,那掉的可是阖府上下的面子。于面子这点上,钱夫人钱老爷一向是不吝钱财不遗余力。于是,那日宴请来观礼的宾客,遍布越州府的上流社会。
钱府二小姐及笄,这个消息长了翅膀似的,很快便飞跃越州府的上空。
一时间,街头巷尾又多了一项消遣娱乐的资谈。
“听说这个二小姐从小体弱多病,被钱老爷送到乡下将养,今年才接回来。”事实是,桂花从小到大健康健壮得如同小牛犊,一般的病毒遇见她都会自动绕道;
“你知道什么?其实钱二小姐不是嫡出,是庶出。亲娘死的早,不遭钱夫人待见,这才没待在府里。”路人乙摆出副百事通的模样,鼻孔朝天鄙视路人甲。
事实是,桂花庶出,阖府皆知。在这一点上,钱老爷从来不奢望能瞒住悠悠众口。可是路人乙口中死掉的那个人,大概应该可能是十年前难产的莫姨娘吧,她亲娘——金姨娘可还好端端住在宅子里,前几日还去一千金惊魂一刻来着;
“不对不对,据说这位二小姐是个私生子,钱老爷去临府视察商铺时候的遗珠。前段日子为了和孙家联姻,没有适龄的女儿,钱老爷才把她接回来。”
“谁说没有适龄的,钱家大小姐,要是俺没记错,不是十八岁,年龄正好……”
前头说话的人反驳:“年底选秀,钱小姐当然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
“哦。”
“原来如此。”
“这般这般。”
“那这么说,这二小姐就是个替补加炮灰,跑堂儿的命啊。”
“对对对。”
“可怜可怜。”
“遗憾遗憾。”
“天妒红颜哪。”
“红颜薄命哪。”
……
……
……
桂花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
看了眼身前板着脸的宋嬷嬷,麻木的转个身,去换另一套衣裙。再这样遭受摧残下去,她很有可能真的成了天妒红颜里的那个“红颜”。
都说今日是黄道吉日,诸事皆宜。宜是宜了,可宜的都是别人,她可一点光没沾到。
宾客一大早就陆陆续续登门,她这位主角却被教导老老实实呆在屋里,试衣换装,等待晚宴上的闪亮登场华丽转身。
换就换吧,体力活又不是没干过。可是不准吃东西又是什么意思啊?宋嬷嬷的官方解释是:“饿着腰细,晚上穿礼服好看。”
桂花有充分多的理由相信,宋嬷嬷这个老巫婆成心整她。
叫她不吃,她就饿着,那就不叫金桂花。
胖得圆滚滚的小狐狸菜菜玩着一粒猫眼石从桂花面前经过,大尾巴招摇的扫起地面飞扬的尘土。
桂花低头整理裙摆。
“咦,我的猫眼石。”桂花眼睁睁看着菜菜奔跑出门,责备翠浓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能拿给它玩?弄丢了怎么办,我怎么向小侯爷交代。”
猫眼石一直都是菜菜的玩具,翠浓心知桂花睁眼说瞎话,嘴里唯唯诺诺配合的十分默契。
桂花狠狠瞪了翠浓一眼,提起裙摆,气急败坏的追着菜菜就出去了。
宋嬷嬷眼睁睁看着桂花从她面前毫不淑女的一溜烟跑过,无计可施。猫眼石,小侯爷赏赐的猫眼石,的确不能丢。她生怕桂花出去乱跑,影响形象,连忙恩准站着低头认错的翠浓追出去,吩咐她势必要把二小姐和那粒猫眼石平平安安的带回来。
已经是九月里的天气,枫叶红遍,秋高气爽。这日,孙茗一大早便带着小厮来了钱府,未婚妻的及笄礼,他不能缺席。
钱惜松亲自到府门把他迎进去,招待的十分殷勤。
一切都很顺利,寒暄,聊天,打太极,言不由衷。唯一不顺利的是,他那个唯恐天下不乱且极其不待见他婚事的弟弟孙湛硬是粘着他,跟了来。
宾客很多,大都是越州府有头有脸的人物。钱惜松忙着招呼客人,并不能面面俱到,照应周全。
孙茗闲极无聊,便问了小厮路径,往钱府的后花园游荡。
菜菜拨拉着小石子,从院里玩到了院外,又从院外玩到了后花园,且有越玩越来劲的趋势。
桂花不紧不慢的端着点心碟子,悠悠的跟在菜菜身后。
端着另一个点心碟子的翠浓时不时递上帕子,给她擦一擦嘴角的碎屑。
这条小路通到后花园的人工湖边,地势有些低,圆溜溜的猫眼石咕噜噜很快的沿着小径滚下去。菜菜几跳几跃追上去,转过一个拐角不见了。
翠浓有些着急,催着桂花就要追上去。桂花含着一口绿豆糕,模糊不清道:“我在吃东西,不能跑,会噎着的。”话没说完,被呛了一下。
翠浓忙恪尽职守的递上一杯茶水。
桂花把那块该死的糕点咽下去,夸奖翠浓:“还是你想的周全。要是我,肯定想不到带水。”
翠浓苦笑着接受她的夸奖,只希望万恶的宋嬷嬷不要碰见这让人抓狂的一幕。
孙茗站在湖边的亭子里吹风,手中把玩着那块刻有“青玄”二字的紫玉。那日,他弄清了来龙去脉,即刻派人去查那位姑娘的身份,什么人能让青玄拿出这块玉来救,他实在十分好奇,且忧心。
这个女子,若是无所图最好,若是有所图,他那个傻弟弟,连护身的紫玉都拿出来了,还有什么是不会为她做的。
任何有可能威胁到孙府利益的事件,都值得警惕。
他想心思正出神,忽而觉着脚踝处蹭着团毛茸茸的事物,肉嘟嘟,圆滚滚的正在拉他的袍角。
低头一看。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狐狸正垂头伸爪,专心致志的扣着他的袍角。
这只小狐狸,好面善啊。
他眉心一跳,想到赛舟节,楼船上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女子,莫名其妙的信口讨债,莫名其妙的,把他推下河!虽然天气不凉,可落水,总归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尤其他还是被个女子推下去的。简直是耻辱啊!而这所有一切的缘起,竟是因为他在街上走马,惊吓了她的小狐狸,她要帮它报仇。
这个理由,实在是让他哭笑不得。
孙茗弯下腰,一把揪住小狐狸的后颈,提起它,露出脸。
小径那头分花拂柳走来个女子。
湖蓝色曳地长裙,修身的裙子勾勒出她美好的身段,腰间束着环佩,行动间带出一串清脆的细微声响,衣衫精美,头发却未束,长及腰的黑发散着,只在后背处松松绑着条同色丝带。素着张脸,脸庞秀美。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正十分粗鲁的端着盘子啃糕点。唇角沾到了两粒碎屑,后头的丫鬟适时的递上帕子,顺便瞥了他一眼,在那女子耳边说了什么。
桂花迅速的抬起头,怒视着胆敢拎菜菜后颈的紫衣男子。
而她眼中的怒火,成功勾起孙茗的回忆。果然是她!这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报仇的好时节啊。
桂花最恨别人欺负菜菜,虽然她自己常常欺负。
快走几步到了湖边的凉亭,为了增加气势,桂花早把糕点碟子递给了翠浓。
“把菜菜放下!”孙茗手重,菜菜疼的吱吱乱叫,不停扑腾。
小狐狸折腾的厉害。最近的日子,菜菜在钱府吃的好睡的好,钱惜梅宋嬷嬷之流,宁肯亏待桂花,绝不敢亏待菜菜,于是,自然的,它体重又加了好些,孙茗抓着它,实在很不舒服,手一松,菜菜顺势就蹦到了地上。
“好久不见。”
熟悉的声音,让桂花错愕了一回。仔细一瞧,还真是,冤家再次路窄了。成功吃到点心的喜悦刚露端倪,便被泼了数九寒天的冰水,冻结的彻头彻尾。这可是她的及笄日啊,难道老天爷不应该让她开心点嘛,怎么尽招些让人不愉快的事儿呢。
桂花干笑几声,若无其事和他寒暄:“不久不久,十天而已。”然后抬头,望向空中的浮云,“今天天气很好啊,花园里花儿都开了啊,公子您慢慢逛,我就不打扰了。”
抱着菜菜,迅速撤退。
“还记得我?记得就好。我还怕你忘记了。”孙茗从亭子里走出来,“要我提醒你,赛舟节那日发生的事情吗?”
桂花心虚的望了眼渐渐走近的翠浓。
赛舟节,她偷溜出去,可千万不能让翠浓知道。翠浓知道,就等于钱惜松知道,钱惜松知道了,差不多等于全府上下都知道了。
此事一定要速战速决。
“那天,”桂花眼珠一转,信口胡诌,“那天我喝醉了,脑筋不太清楚,误闯了公子的房间,要是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请公子务必多包涵。”想了想,还怕不够,“要不,改天我做东,请您吃饭,给您赔罪?”
能屈能伸是个好品格。眼前形势紧急,先服软再说。以后?以后谁还认识你啊。
眼前人专心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低着头沉思,没甚反应。
桂花只当他默认。抱着菜菜扭头就走。
没跨出两步,身后便传来低沉的声音:“小姐请人吃饭,都不问客人名字的吗。”这样的小伎俩,她是觉得他很好骗,还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桂花不欲与他纠缠,眼神往翠浓那儿一瞟,压低音调随口道:“哦对,你叫什么名字?”小径上远远出现一抹灰褐色身影,挺直着腰杆走得笔直。
桂花暗道不好。
孙茗刚欲开口报出名姓,便见桂花眼明手快,一把将菜菜塞进翠浓怀里,遮遮掩掩便想往假山那里走。
“宋嬷嬷,宋嬷嬷追过来了额。翠浓,拿着,就说我去找猫眼石了,马上回来。”桂花把菜菜塞给翠浓,又忙不迭的拿过她手中的碟子,便要往假山石后躲。
眼睛一错,正对上孙茗深沉潋滟略带思量的眸子。
目击者,不能留在这儿。一块儿带走!
桂花几乎是扑过去的,连拖带拉,力气大的惊人。
孙茗本不欲躲。为什么要躲,他明明是钱府的贵客。现如今,看见钱府一个老妈子,就躲起来,那成什么了。
可是桂花手劲实在不小,攥着他的胳膊,死命的往肉里掐。
孙茗见她一副老鼠见猫紧张慌乱的表情,嘴角不由上翘出一个微弱的弧度,不知怎的,竟松了力道,顺着她的手劲,躲进了假山。
桂花使劲儿把孙茗先推了进去,自己临入内前,压着声音再次提醒翠浓:“你没看见我!”
脑袋一缩,屏住呼吸,密切关注外头动静。
第三十八回 及笄礼(上)
翠浓迎向宋嬷嬷。
“二小姐呢?”宋嬷嬷问道,不小心离得太近,被菜菜的龇牙咧嘴吓了一跳,连忙退开一步,“小畜生倒是找到了。”
翠浓按住菜菜乱动的前爪:“小姐去寻猫眼石了。让奴婢先回去。”她垂着眼,以免泄露情绪。
“这主子真是不着调!今天是她的大日子,满屋子的人候着她。她倒好,为了颗猫眼石,到处乱跑。”翠浓低头无话,宋嬷嬷不好太为难她,“刚太太派人传话,叫二小姐去正屋,客人都快来齐了。女眷那儿,让她先去见见。”
翠浓为桂花辩了句:“猫眼石是小侯爷给的,小姐着急也在情理之中。”
宋嬷嬷顾忌菜菜,不欲多说:“行了,你先回去吧。老身亲自去寻二小姐。她往哪条道儿上去了?”
翠浓指了与来路相反的方向。
翠浓抱着菜菜回屋,宋嬷嬷也老大不情愿的往园子深处找。两人渐行渐远。
桂花屏气细听,身子紧紧贴着微凉的假山石,手上端着碟子,小心的不让它扣到山石发出声响。听到脚步声远去,呼出一大口气,泄愤似的抓起一块糕点啃了一口,边咀嚼边嘟嘟囔囔道:“老巫婆终于走了。我们可以出去了。”她抬眼示意立在她身后的男子。
紫衣公子却像是没有听见,只沉默的站着,倒似在重新打量审度。
他的脸隐在暗处,看不真切,桂花见他不语,立时紧张起来。仿佛假山石后的空气一下子被抽空了,呼吸不畅,压力顿生。他总是有这样的本事,让与之独处的人倍感困顿。
桂花想了想,端起手中仅剩一块绿豆糕的青瓷小碟,递到他身前,试探道:“吃糕点吗?喏,最后一块了……”
他还是不做声。周围安静的只听得见两人略快的呼吸。
桂花悻悻的收回手:“不吃就不吃嘛。”不说话,不说话做什么。你不知道自己沉默的时候很吓人吗?
咽下口中的食物,桂花率先向外头迈出一步。
“钱府二小姐,钱惜桂。”声音低沉,仿若上好的弦乐,铮然有声,混杂着压低的微颤,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桂花转过身,大方道:“你也可以叫我桂花。你呢,我该怎么称呼你?”难得他打破沉默,当然得迅速接话,以便摆脱尴尬讶异的氛围。
他顺着桂花的方向也跨出一步。身高缘故,他的一步比桂花的大得多,导致俩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短。
他的脸映照在阳光下,琥珀色的眸子凝成化石,没了初见时的流光溢彩,明明是寡淡的颜色,却偏偏显出浓墨般的深沉,夹杂着风雨欲来的气息。
桂花只觉得艳阳高照晴空万里的天,一下子布了浓厚的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桂花,十分摸不着头脑。刚才还好好的,这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他忽而扬唇笑了一笑,眼中夹杂的情绪太多,彷如隔着重重暮霭,让人看不真切。“钱惜松让你接近我?他还真是,用心良苦。”语气淡淡,夹杂着诸多情感,怀疑,不屑,恍然,猜忌。桂花读懂了一些,只觉得眼前这人更加莫名其妙不可理喻。“也多亏二小姐唱做俱佳,连我都差点被你骗了。”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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