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妃生于大海,第一次踏入凡尘,对皇帝的喜欢即是霸占。当时进宫之后,每当她知道皇帝去了永安宫探望孝安皇后,心中便生了嫉妒,但鲛人生来善良,她将这份嫉妒压在心底,倒也从未出手伤过孝安皇后。直到那夜,当又一次听到“永安宫”这三个字时,心底的怨恨无法控制,认为是孝安皇后将她的孩子抢走了。同时她也得知,孝安皇后就在刚刚……也诞下一个皇子!
她化作一阵狂风,直攻永安宫。
宫殿内因她到来灯火尽灭,黑暗中,她卷起一个孩子将他活活掐死。
那时的她心底只有恨,丝毫没想过自己亲手掐死的到底是谁的孩子。
听到这里,我心中有千万感慨。我碰到鱼妃那时她还执意认为自己的孩子活在世上,她依然没有从中想到那些可能。原本,我也以为她是个令人惋惜的女子,却没想到她因为嫉恨做过那样的事!再想到她为了延长寿命吃了同样关在冷宫的那些女子的心,不由感到战栗,从孩子离开她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完全变了!
再后来,皇帝也想通了那件事,所以对苏舜玉的态度大大转变。但他不是普通父亲,他肩上担任的还是朝政大局。苏舜玉也不是普通公子哥,他是身份高贵的皇子。如果皇帝对苏舜玉的态度在众人面前袒露厌恶之情。就会直接引起朝中势力的动荡,对于天下之主的皇帝来说,他是绝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他想要朝局平稳,就要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出疼爱苏舜玉与疼爱宁王相等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心理作祟,他越是不喜欢苏舜玉,就越怕自己心底真正的情绪被人发现,便越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极力疼爱苏舜玉,以掩盖自己的内心。
当局者迷,他并不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已经歪斜天平。在众人眼中,他疼爱苏舜玉,比疼爱宁王更多。宁王因此嫉恨,苏舜玉也因为他朝前朝后不一样的态度而受到伤害。而他在那天亲手拉开弓箭射死鱼妃,大多也是不让宫内人心惶惶,引发混乱。可他……早已知道鱼妃的身份,却迟迟没有将她除去,或许在心底,也还是有一些些不舍吧。
人心,是世上最难猜的东西,比天阴晴不定,比海深不可测。
我不再去猜皇帝心中的万缕千丝,我问土地爷爷,能否帮我看一下苏舜玉的命格。
土地爷爷很爽快地答应,可是前后翻了一下,有些诧然地告诉我:“他命格模糊,就连册子上也没有写清。这也是奇怪,莫非连老天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凡人?”
我马上告诉土地爷爷,我并未在苏舜玉身上闻到过任何鲛人的异香。可是土地爷爷却摇摇头,说:“异香是可以施法遮掩的,还有一种方法,便拔去鲛人灵骨,这样就将使鲛人变得与凡人无异。他的命格就连上天也无法勘测,他若为凡人。恐怕也只有那司命知晓了。”
司命……可惜,我不能回天界,而土地爷爷身为地仙,也去不了天界。所以……我也无法确定,苏舜玉到底是什么身份了,是吧。
我坐在庙门前,望着滚滚黑云如波涛般汹涌翻腾,倒是挺应我的心境。
到了第二天,头顶的黑云依旧,土地庙前偶尔有过路的村民,他们都把这天象当做简单的阴天。毫不在意。
七天之后,我也习惯了这中天神君的梦靥,爬上屋顶吹风。一个身影从远处缓缓走来,站在屋檐下,仰头望着我。我冲他微微笑了笑:“赤晏,你来了。”
这个场景,如同当年唐敬贤来找我时一模一样。
之前我确实很气他,气他对苏舜玉做的那些事,可是再次见到他,心里已没了那种感觉,反而有些愧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这百年来他对我的陪伴,本应心怀感激的,可我却凶了他。
他跃上来坐在我身边,与我一同望着黑云之下的那片金瓦:“是啊,来带你回去。”
回去?一想到不幽仙山与天界那些事,不由皱紧眉头,心里充满了排斥。
赤晏转过头来望着我,平静问:“怎么?你还是不肯走?”他犹自嗤笑一下,“我早该想到的,可我还是想问你试试,或许这次你就会改变主意,结果还是我想多了。” 我摇摇头,我不想回去与他无关,是我自己不想走罢了。我在仙山呆了千年,这滋味却不及这百年人间有趣,虽然曾经也撕心裂肺过,可是现在想来,倒没有那时那般痛苦不已了。我不回去,不单单是因为“情”一字,可也多是为情。我叹息一声,问赤晏:“在人间游荡这么久了,我还是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为何他是白延卿时,想的是他的祖上颜面,为何他是苏舜玉时,想的是他的宏图霸业。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胡闹事跳出来,拦在我跟他之间?世上难道就没有一个男子,愿意跟真心待他的人简简单单地相守到老吗?”
赤晏眸底平静,淡笑着回答我:“只因他是顽固不化的白延卿,只因他是野心勃勃的苏舜玉。当苏舜玉第一次离开你的时候,你就应该明白,他若在乎你比在乎那皇宫天下要多,又怎么会让你独自留在荒野小屋?他要天下为笼,你又何必陪他做一只不能自由飞翔的金丝雀?凡人就是如此。生下来注定要受尽磨难,喜怒哀乐、七情六欲、自私无私、是非善恶,这便是之所以为凡人。而你,根本无需随他们受尽这样毫无意义的磨难,凡人一死,落入尘埃,一切成空,而你还要背负百年前的痛苦,一点儿都不值!”
我承认,他说的这一切都很有道理。在我踏入人世间之前,我也是这样想的,我相信大多神仙亦是如此。可是,我现在摇摇头,对他说:“于你而言,这自然不值得,可对我来说,很值。若非如此,我又怎会甘愿留在这世间呢。”
赤晏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眉头微蹙着。
面对他的不悦,我有些无可奈何。这时,黑压压的头顶天空,在刹那乌云散去,转眼回归阳光明媚。
就在我片刻出神中,眼前的赤晏忽然不见了。我扭头一看,他已踏着飞云远去,我冲他背影喊:“你去哪儿?”
他冷冷回我:“替你去取东海神珠!”
取神珠!土地爷爷跟我说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他早就躲在我身边了!
我爬下屋顶,想也不想地向之前出来的密道跑去。我扒开被我挡在洞口的乱石杂草,跳了下去,脑海中不断浮现苏舜玉与赤晏对立的场景,即便苏舜玉身边的护卫高手再多,也敌不过赤晏一指法术啊!
赤晏身为朱雀,脾性一直很暴躁,但在我面前他已经压制不少,总是和颜悦色对我。就连当日我与他差点决裂,他也只是在脸上和言语间表现出不耐和愤怒,却未曾出手伤我。而现在……他要面对的人,是一直心有芥蒂的苏舜玉,万一他发起火来,手下或轻或重都绝对不是苏舜玉能够抵挡得了的!
而也在这时,我脑中忽然一顿,以我凡人之躯。哪里……追得上赤晏的飞云?
我望着暗道中蜿蜒向远处的长明灯,心头矛盾不已。或许等我赶到皇宫之时,赤晏已经夺了东海神珠,可我若不亲自去看一看,我的心里……就犹如被千万只蚂蚁时时刻刻撕咬,难忍不堪!
最后,我还是咬咬牙,沿着密道铁心跑去。就算阻拦不了赤晏了,也要见一面苏舜玉!若不亲眼看看他的安危,我是如何也无法心安的!
我走过一次密道,大抵能估量密道长短。可就当我到了一半之时。我在密道里……发现了受伤的苏舜玉!
他坐靠在石墙上,身体以插在地上那把随身所带的重剑支撑,我冲上前去,一眼看到他胸口及腹部的血流不止的伤口!而他虚弱地微微睁眼,从昏暗的光线下看我,脸上展出舒心一笑。
此时,我不知该喜该悲。欢喜的是,苏舜玉不用面对赤晏了。悲伤的是,他浑身是血,奄奄一息。这些伤口无关赤晏,是很明显的刀剑之伤。赤晏出手,犯不着用刀用剑。我很想知道,在我走后,苏舜玉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落得如此狼狈?!
我擦去眼角抑制不住的泪水,撕下长裙衣角当做止血绑带,轻手轻脚裹上他的伤口,一边低声责怪:“让你跟我一起走,你不肯!现在可好,又吃苦头了。是不是你父皇不相信你,所以这样待你?竟要将你这样赶尽杀绝?”
苏舜玉极力摇头:“父皇……父皇又如何不知我会钻入密道。”
我一愣,是啊,这个密道是皇帝从前告诉他的,他在宫中无端消失,皇帝又怎会不知他或许去了密道,可却没有派人追拿。
我继续低头为他缠着布条,只要他能走出这条密道就能得救。末了,我系完最后一个结,抬起头与他对视。他望着我的眼中略伤,嚅动嘴唇,似乎犹豫了许久才小心地轻声出口:“阿照,我……我娶了别人了,我不能负她的。”
如临惊雷轰顶,一时间我竟反应不过来,回想片刻之后才听懂他跟我说的这句话。我还是一懵一懵的,同时也忽觉可笑,一见面,便是与我说这句话,是在示意我跟他保持距离吗?
我不知该作何表情地僵硬扯了扯笑,问他:“你……娶了云霁初?什么时候的事?”
他平静目视着我,点点头,告诉我:“是,你走了七天之后,我便与她成婚了。是她为我脱罪,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交易,不过她对我很好,我不忍心再辜负另外一个女人了。”
不忍心辜负她?那我跟他之前的种种誓言,如今又算什么了?成了几句万不该被提起的废话?!
好。
我退开两步,与他保持距离。他言至如此,我还能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一片空白。
昏暗中,我看到他发冠闪闪发光,于是心下一横,抬手将那发冠摘了下来,扣出上面的珠子。不错,东海神珠!
世人都以为这只不过是皇帝赐给他的稀世珍宝,也无人敢窥觑这颗珍宝,殊不知这是上古宝物,所蕴含的神力非凡人能够驱使。而且这颗珍珠于我而言,是可抵挡那惊天雷、可恢复我仙灵法术的神物。只要得到它,我眼下所面临的为难都会迎刃而解,我能轻易渡过这剩下百年以及剩下的四十七道惊天雷。在那之后……一切,都将回到原点,我重新做我的百花上仙,再无顾忌!
被摘去发冠的苏舜玉长发直落,他吃惊望着我:“阿照,你干什么?”
我将东海神珠收入袖中,将那空荡荡的发冠随手丢在地上,讥笑道:“你绝情,也休怪我无义。我接近你,只不过是为了拿到这颗神珠,难道你以为我来找你,是当真喜欢你吗?那些不过都是我演的戏罢了!”
苏舜玉瞪大眼睛,因为身体的虚弱,脸色显得分外苍白,黑色的眼眸也显得更为不可置信地吃惊。他愣愣望着我,张张嘴:“你说,你曾从山崖下救过我,我们许过……”
“都是骗你的!”我毅然决绝打断他的话,不要他再说下去,扬起下巴嘲笑他,“再说了,即便是真,那又如何?再多的白首之约,如今也成了空谈。你既然娶了别人,就不要再纠结那些真假了。”
我说着这些绝情绝义的话,心如刀绞,却还始终在嘴角保持轻薄的微笑。
第071章 找他
我将东海神珠挂在脖子上,紧贴我的心口,丝丝清澈冰凉的灵气灌入我的胸膛,沉入丹田。我张手翻掌,一团白色光晕凝聚在掌心之上,弹指间飞向前方那片硬石之地,瞬间开出鲜艳芬芳的花朵。
果然,有了东海神珠神力相助,我恢复了仙术法力,并且比以前更高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苏舜玉见我居然能挥掌开出花朵,不由惊呆了,他看我的眼神里,甚至……还带着许些恐惧。
“这便是我得到东海神珠的目的,我受天劫被禁去了法力,现在已经重新恢复了。”我将这些话淡淡地告诉他,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变得越加惨白,木然地有些不太真实。
神珠、被禁、法力、恢复,这些字眼,我如同说着平常话一般地说出口,可听在他耳里,只怕成了最不可思议的字眼。
在凡人眼中,与天作对、被禁锢法力的都是十恶不赦者,可他浑然不知,我的这场天劫,有一半原因是为了他,前世的他。
我不否认,是我自己执迷,所以才受此大劫。可我是因他执迷于尘世,我这乱糟糟纠成一团的心结,也是他赐予我的。对于旁人来说,苏舜玉是无辜的,可对我来说,他就是白延卿,白延卿就是他,他们有着不同的生命与生活,却是有着同一张脸。同一个生魂,骨子还是同一个人。
有人笑我执着,比如赤晏,他总是告诉我,白延卿与苏舜玉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我也常常在想,我是否不该将白延卿的那些恩怨情仇加附在苏舜玉的身上,可是……可是苏舜玉站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心里的感受不由控制,他们两个谁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于我来说,我找的……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人罢了。
然而,更可笑的事情又发生了。
他曾与我许过承诺。虽被赤晏下了焚萦偈忘了我,可在祺王府,他同样对我动了感情,而如今……他告诉我,他已经娶了别人。重蹈覆辙,我又一次被他抛弃了!
念及此,我心有悲痛,更愤怒不已,抓起还在惊愕之中的他迅速飞至密道之外,将他仍在地上。
他躺在地上,身上的伤口再一次流出血来,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从密道里出来了。
这时,我眼前红光一闪,赤晏落在我面前,呲牙笑:“嗯?终于反目了?不如让我来为你报仇吧!”
我不知道他怎么又回来了……或许是已经去过皇宫,发现苏舜玉不在,所以又折了回来吧。想到这儿,我竟浑然担心起苏舜玉的安慰,站在他面前挡着,低低说:“让他走。”
赤晏脑袋一歪,似乎很是奇怪地说道:“怎么?既然已经拿到东海神珠了,他就没必要留着了。”
苏舜玉神色微变,我心下一急,怒喝:“我说,放他走!”
赤晏扬起一抹微笑,红光一动,已站在不远的土地庙前,回头向我看了一眼,往里走去。
我回头面对苏舜玉,他盯着我,眼中已全然无了先前诧异,然而尽是不悦与愤怒。
我无心离他,想要一走而之,可却放心不下他。正当不知如何是好时,密道之内传来许多脚步。我心一紧,想将苏舜玉带走避一避,却没想到里面传来众多侍卫担心的叫喊,一个个唤着祺王殿下,听起来并非宫内追兵。我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情况,不过却觉得来人并无恶意,于是化形一闪,躲在角落,果见有几个侍卫带着药箱从洞口出来,慌慌张张地将苏舜玉扶起,重新包扎了伤口,而后带他离开。
之后,我回到土地庙,赤晏正坐在树上晃悠,一边看着我。
我抬着头,问他:“你是故意这么说的吧。”
赤晏一笑:“是啊,否则怎么让他对你死心呢?”他从树上跳下来,高高的个子站在我面前,垂眼盯着我,“他已经娶了别人,他不是许诺过你,如果辜负了你,你就能拿那把重剑杀了他吗?他死倒是无所谓,重要的是能让你出气。”
我皱起眉:“赤晏,你身为朱雀神君,怎能视凡人之命这般低贱?即便我要出气,也不是用这样方式!”
赤晏收敛脸上的笑意:“这可是他当初许诺给你的,他那样说,不就是为了让你杀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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