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还好……伤的不是你。”
我勾了勾微笑,毫不领情地告诉他:“我又并非没有被那剑伤过。倘若按照当初你赐我那一剑下去,只怕你便已经死了。白延卿,别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心软就会感动,不会!我恨你,你这辈子负我欠我的,永远都还不清!”
他目色凄凉,落进我眼里。从窗外吹入的长风似刃,一刀一刻划在我的心门。我沉沉闭了闭眼,隔去那容易撼动心肠的目光,将暗涌的情绪强行压去,再睁眼时,心情变得异常冷静和理智。
白延卿垂望下眼眸,渐渐沁漫痛楚,答我:“我知道。”
我蓦地站起,我讨厌他知道这一切,讨厌他对我百依百顺,讨厌他为我废了一只手!我转身离去,一路忍住不回头,一头扎进自己的院子。
小容气喘吁吁的跟在我身后,问我:“小姐,你不要伤心难过,少爷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以为我是因为白延卿受伤才这样。我抹了抹眼角的湿润,弯起嘴角向她微微笑开:“谁说我伤心,谁说我难过。”
小容盯着我的眼角:“可是,我看见小姐哭了啊。”
我擦去两抹湿润,摇摇头:“我是太开心了。”
小容不太明白地望着我:“我知道少爷之前对小姐不好,负了小姐。可是少爷……少爷其实很在意小姐,他常常站在院门外看小姐的屋子,可能是觉得对不住小姐,所以总是没能进来跟你见面。都怪东房那位,每次知道少爷来了这儿,就会让流苏把人硬拉过去!小容虽然也很生少爷的气,但……但他他为你受伤,可见对你依然有情。”
我心里一怔:“你以前怎么没说?”
小容垂下头,小声说:“是少爷……他不让我告诉你。他说怕你知道了,会更加失望。而且,我也不想让小姐听到这些伤心,小姐那时候,心里已经够苦了。小容现在说出来,只是想让小姐和少爷不要再误会下去!”
我听得恍恍然,无奈笑了笑,望向苍白的天空:“小容,我跟他之前有太多说不清的恩恩怨怨,而非一言二语能够过得去,我做不到。就像这茫茫天际,你看到头顶这一片天是白的,而天的那头是黑。只有处在黑夜里的人,才知道窒息的寂静有多么可怕!”
小容似懂非懂,但也不再硬声劝我了。她是知道我的脾性的,也是最顺着我脾性的人。
白延卿养伤那些日,我一次也没去看他。
我坐在院子里,偶尔闻到从风中飘来的海棠花香。这几日天气转好,阳光明媚,花香也便更浓了。
小容最近对香囊很感兴趣,几乎采遍了白府里所有的花儿。还给我做了两个,一个随身带着,一个放在枕边安神。可是这日,她红着眼睛回来了,见了我之后眼泪更是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待她哭得平静了,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说,她刚刚出去采花的时候,正好碰见方潇潇出来散步。方潇潇说她采了她要看的花儿,就跟流苏一起把她打了。
说着,她卷起袖子,细嫩的手臂上果然乌青一片。她还拿出被扯得破破烂烂的香囊,已经撕成几片不成样子。
我皱起眉,流苏……她怎么又到了方潇潇身边?唯一的可能,便是婆婆偷偷干的好事!
虽然方潇潇已经不是白家媳妇,也做了那些错事,可是婆婆依然对方氏和方潇潇留了亲戚的面子,想必婆婆也是知道这两个不是善茬,担心她们回老家之后出去乱说话。但若非方氏母女开口,婆婆也绝不会这样大方,由此可见,她们母女还是要赖在白家不走。
而这几天,她们不敢惹我了,就把气撒到小容身上!
我带上几个人,浩浩荡荡前往东房。
方潇潇正坐着喝茶,看得出她刚回来,额上还冒着细汗。
我一进门,便闻到那股熟悉的香味。
我觉得熟悉。是因为之前我也在方潇潇身上闻到过。那是上等老山香的味道,在凡间物稀价高,是难得的珍品。从前白延卿在家中作画之时,总爱用香,我便想办法找人买了这种老山香让他备着。
后来,方潇潇进门,这香也便到了她这儿。
从前我固然在意,但也没有多去理会,反正方潇潇夺的东西多了,老山香只是其中一件。但今日她欺了小容,毁了她的香囊,便不能再让她继续贪这便宜了!
见我突然到访,方潇潇立马站在一旁,沉着面色,精锐的目光紧紧盯着我移动。
我在房中站了站,然后踱步到那燃着香烟的炉旁:“这是家主才能用的香,谁让你点的?”
她以为我定是为了小容之事而来,却没想到我忽然问了这一句,她对我的挑衅出乎意料,莫名其妙的说:“自从我到了这儿。用的一直是这款香,这是夫君……”她顿了一下,乖乖改口,“是延卿哥哥之前就让我用的,是经过他允许的。”
我打开香炉,将里面的火苗掐灭:“以前你是平妻,是白家一主,自然配的上这上好的香,可是现在你什么都不是。”
方潇潇僵硬的面上嘴角讽笑:“说到底,我也是他妹妹,住在这儿就是客,难道你就是这样给客人添堵的吗?”
我举步返回,立定在她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酸她:“一直以来,谁给谁添堵你还不知道吗?况且,这香的意境颇高,你只是觉得好闻罢了,其余什么都不懂,用了也是浪费。稍后我给你找些旁的来,熏熏屋子和蚊子都是不错的。听我一劝,这些东西还是撤了的好。他从前对你有多在意,你屋子里的东西便有多宝贝,可如今你瞧在眼里,也该觉得心酸难受了。”
她跟方氏从前得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现在就连吃的、用的、一个服侍的人,都必须由我说了算。她们不想求我,便去说服婆婆,却也只能悄悄的不被发现。今非昔比,回想起来,那些都是成了她的痛处,她的酸楚。
应是被我说中了,方潇潇深深透着呼吸,掩不住脸上的怒气,激动道:“谁说我难受,我是恨!我恨!我恨你,花照!”
我干笑几声,神色愠怒地质问她:“恨?如此你便恨了?你和你娘将我如蝼蚁般践踏的时候,你可想过我也会恨!你现在。又算得了什么?!”
方潇潇怒不可及,面目狰狞地叱咤:“你就是延卿哥哥的灾星,自从遇到了你,他就再没有好日子过了!”
胡说!我与白延卿在她出现之前,分明……分明情深意重!
念及此,一直压制在心中的怨气赫然勃发,我胸口怒火中烧,抑制不住内心的激愤,朝她举起手掌。
那个声音再次在耳边突然急声响起:“姑姑,快住手!你近日滥用法术,这样下去很容易被发现!而且你的煞气越来越重,几乎快到了不可控制之势!切记不可伤人性命,否则……”
否则?
我讥笑了下,将掌力收拢大半,打在方潇潇身上。
可是方潇潇还是受不住这股力量,飞出了十步开外,重重摔在地上呛了起来。而她双腿裙下,慢慢晕出一滩红晕。
我头顶轰然一震!
方潇潇倒在地上不断痛苦呻吟,脸色惨白,空气里蔓延着浓烈的血腥味。
流苏吓坏了,赶紧跑出去禀告方氏和婆婆,很快她们两个赶过来,并带来了大夫。
此前,谁也不知道方潇潇是否怀孕。可是听说方潇潇见血,婆婆急坏了。原本的假孕现在成了真孕,又出了这档子事,婆婆把全部怨气都注视在我身上,化作利箭穿刺我的身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这么见不惯她们母子吗!”她质问我,手掌气得发抖,怕是想打我,如今却又不敢下这个手。
我闷声不语,但仍以倨傲的姿态站在房中。
这一茬,也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满脑子的思绪也跟着混乱交杂,不可开交。我依旧还装作镇定无比的样子,看着帘子里面的人进进出出。当最后一盆血水被抬走之后,大夫也出来了,他说,方潇潇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了。
两个月的身孕。跟我一样。
方氏大拍膝盖骂天骂地,我知她是指桑骂槐。
婆婆也气得不轻,叫人把白延卿请过来。
没人将我这个恶妇看在眼里,除了小容,也没人搭理我。直到白延卿到了东房,方氏的眼里才出现了我,指着我的鼻子叫:“延卿,这个女人把你孩子害死了,这次是真的啊!”说着,就要上来打我。
白延卿皱了下眉,青梧及旁的小厮冲上来将她挡住,闹腾了好一会儿才罢休。
白延卿没有说话,直径到了内室。
帘子被掀开,方潇潇脸色虚弱地从帐中半撑起身子,奄奄一息的模样。她精致的妆容已经哭花了一脸,她伸手握住白延卿的左手袖子,呜声哽咽:“延卿哥哥,我们的孩子,没了。”
这个场景很熟悉,上一次她也是这样躺在榻子上。只是那次是装的。
方氏上前,心疼地抚摸方潇潇的沾满汗水的发丝:“我们潇潇真的太命苦了,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天,所有的坏事都冲我来吧,不要再为难我的女儿了!”说着,她回头盯着我,嘴中喃喃复语,“不要再为难我的女儿了,不要再为难了!”
白延卿伤势未愈,面容憔然,坐在搬来的椅子上,手腕还缠着绑带。他淡淡瞧着面前红泪雨下的方潇潇,声音泛着一丝冷意:“从前潇潇说她有孕之后,我便未曾碰过,至今如是。”
方潇潇的脸色更白了几分:“延卿哥哥……”
白延卿犹自冷笑,眉目间透出许分无可奈何,缓缓道来:“进白家之前你便是假孕,只怕连那时我都未曾碰你。当初我不过是喝了你一杯酒,就醉的不省人事。后来你告诉我,你有了。我怜你惜你,让你有安身之处,答应你做平妻,尽力做到你一切要求,希望你开心、满足,可你越发蛮横,越发无理,原来这一切全是你骗我的。现在,你还想来骗我一次?”
方潇潇依是摇头,依是辩驳:“延卿哥哥,即便我以前骗你,可现在这个孩子确实是你的!有时候你睡深了,你不知道……”
白延卿决然摇首:“我于你身侧,从未睡深过。”
方潇潇面色死寂,微张的嘴唇不住颤抖,比刚才还有惨然几分。她瘫倒在榻上,两眼无神,接着肩膀剧烈一抖,捂住双眼,开始狠狠抽泣。
我被突如其来的转变给惊愣住了,感觉有些懵。
方氏不住摇头,万不相信白延卿所说的话,不死心地反问白延卿:“潇潇对你一心一意,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她在这儿住了那么久,现在怀孕了,又因那恶妇故意一推痛失孩子,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怜惜她呢,她原本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还会是谁的!”
小容在后面默默道了句:“府上城中这么多男子,谁知道她跟哪一个乱来,原来红杏出墙的另有其人!”
我假惺惺地瞪了小容一眼,嘴角则是笑意微妙。
方氏作势要打小容,被我一记厉色给退了回去。
而此时,婆婆脸色竟然有几分轻松,她语气平缓地道:“还是先让潇潇养好身子要紧!”
我瞧着她那舒缓神色,也能摸到她几分心思。没的不是自家子孙,也便没什么好争讨的了。只怕此时她在心中庆幸,幸好白延卿在之前就休了方潇潇,否则这等丑事传出去,简直丢光白家脸面,给列祖列宗蒙羞。如今事不关己,也当真幸运!
第049章 折磨
婆婆说我做了错事,但也不敢重罚我,只让我去祠堂抄了几遍书。
抄书这件事根本用不着我动手,我拿着笔在白纸上轻轻一撒,书便抄完了。不过为了不引起怀疑,我还是在祠堂呆了一阵。当我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差不多暗了。我和小容赶回院子,路边突然跳出来一个身影,大叫着:“罚轻了,罚轻了!你这个恶妇,草菅人命!”
我一听声音就认出来,是方氏,原来她一直守在我回去的路上。可是方潇潇如今是最需要有人照顾,她居然还有工夫跑来守着骂我。
正想着,那黑影就扑了过来,精准地掐住我的脖子。
我岔了气,难过得要紧,手指一使力,将方氏那具身子狠狠甩开。
方氏应声摔在地上,然后坐在地上蹬脚大哭,引来不少下人围观。
婆婆也很快知道了此事,生怕被闹大,立即让我回院子不准出来,然后将方氏接到她房中说话。
这夜府上都在传着,婆婆原本想出一笔银子让方氏和方潇潇回老家,可是方氏说,是我让方潇潇流产,所以要在白家讨说法,还声称要我偿命!
我心中其实也有些不安定,我并不想伤人性命,可我……
睡着的时候,梦里有个声音一直对我说,虽然我动手打的是方潇潇,但她腹中孩儿也是因此而死,我犯了杀戒,这是不可轻饶的。我梦到天界酷刑,霜刀雷杖打在我身上,差点灰飞烟灭。我吓到梦醒。惊坐而起,喘着大气看着月光下投影在窗外的树影,心跳慢慢平和下来。
第二天,我起了大早,一出门就看到院门外正在烧一堆东西。
小容一看,大惊失色:“这……这是纸钱啊!是谁在这里烧这种东西!”
给死人的纸钱……呵,还能有谁?如今方潇潇虚弱在床,能做这种事的便只有方氏了,也只有她做得出来。
可还没等我去找方氏,方氏从那边找回来了。
“你把潇潇藏哪儿去了!”她见到我,开口第一句便是这样质问。
我很奇怪,方潇潇不就呆在东房么,她的去向与我何干?我懵一下,立即恍悟回来,方潇潇不见了!
方潇潇果真不见了,东房的榻子上空空荡荡,连被褥也没有折。方氏带着人把整个白府都找遍了,半个人影都没找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她刚刚流产,身体还虚弱的很,怎么会在一夜之间不见?而她这样的情况,若要出门也必定不会步行,可她不会骑马不会驾车,自己又能去哪里?
我细细盘了东房和白府上下,发现跟她一起不见的,除了东房那些值钱的东西,还有白延卿的贴身小厮,青梧。
这其中……我好像明白点什么了。
两个月前,方潇潇还没被休,还是白家少夫人,可是她却怀孕了。白延卿戴了两个月的绿帽不说,那个跟方潇潇在一起的男人,还是一直跟随他左右的青梧,连个马脚都不露!十有八九……是错不了了!婆婆之前没在意多少,反正方潇潇已经被休了,可是现在居然跟青梧扯上关系,她的脸面又要挂不住了。
很快,整个白府只剩下方氏一个人心急如焚,她担心方潇潇的身子吃不消在外奔波,想方设法地让婆婆派人出去找。
这也是好笑,方潇潇跟青梧给白家蒙羞,方氏居然还想让白家把方潇潇接回来?婆婆自然无动于衷,终于也忍无可忍地翻脸了:“你女儿偷汉子跑了,跟我有什么关系!要找你自己去找,不要累上我们!”
方氏一听,脸色大变,叉直腰板便是毫不留情地大骂:“你这是什么话,潇潇好歹也做牛做马伺候过你们母子,你果然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凭什么说潇潇是偷汉子跑的?指不定是那小厮骗走潇潇,或许是你的宝贝儿子使的阴谋诡计!你儿子跟恶妇重燃旧情,负了潇潇,还让潇潇流产,他不想担这责任,就让小厮把人悄悄带走,制造假象诬陷潇潇!就算如你所说,那小厮也是你府上的人,我不找你要人。我找谁去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