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举步前去,发现是新种的海棠。小厮说,这是白延卿一早去花城亲自挑选来的。我心里有些异样,浑身很不自在想要尽快离去,却是扭头发现大厅里有人,走近几步便听到方氏和方潇潇哭诉的声音。
我进了廊子,往里面看了一眼,果真是负伤的方氏和方潇潇被人抬到了大厅,坐在白延卿对面正在一起抹眼泪。而白延卿已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衫,面对二人的抱怨,脸色阴沉。
方氏用帕子擤鼻,一副委曲求全地哀慈说:“延卿,你千万不能再被那恶妇迷惑,之前那些事我们都不会怪你的,只要你回来就好。你回来,我们就有靠山了。”
而另一边,方潇潇咬着下唇,眼眶泪水盈盈,有些臃肿地发红,满是楚楚可怜的样子。她望着白延卿,弱弱唤了声:“夫君。”
我在外面冷笑了下,移步跨入大厅,道了一句:“这两个字也是你能唤的?”
见我突然到来,方氏惊愣一瞬,随后愤愤别开眼,不屑一顾。方潇潇则像受到了惊吓,立即抬起手帕,抽抽泣泣地呜咽起来,又恢复从前那般我见犹怜。
方氏不理我,一边安抚方潇潇,一边对白延卿语重心长:“延卿,一日夫妻百日恩,虽然你写了休书,和潇潇已不再是夫妻,但到底咱们也是亲戚,你们情义还在,我们情义也在。潇潇是一心一意等你回来,她对你才是忠心不二、痴心不渝的唯一人,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考虑。”
终于又露出狐狸尾巴了,当初不肯走,非要等白延卿回来,我就知道她们还想借着白延卿在白家留下来。
可是白延卿依然知晓当初她们做所之事,要是再答应下来,就太混账了。
我走到白延卿身边,手掌搭在他胸前。身体微微靠向他,轻轻问:“夫君考虑地怎么样了?”
他对我突如其来的温柔感到诧异,答我说:“无需考虑,休了便是休了,这是我早就已经决心的事,不会更改!”
我满意地点点头,傲目望向一脸惊讶及羞愤的方氏和方潇潇。
方潇潇双眉蹙得更委屈了,拉着方氏的袖子小声说:“娘,我们快回去吧,我不想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方氏恨恨瞪了我一眼,大叫几个小厮抬了她们的轿椅离开。
当她们消失在门前一霎那,我退步拉开与白延卿的距离,面色也由柔转淡。
随着我的动作,白延卿的眼睛里光亮逐然褪去,重新蒙上那层幽暗与晦涩。
这也让我自己觉得很可笑,我对他从真心实意走到了逢场作戏,从今往后,那些温情脉脉都跟我们无缘了。
婆婆还是偷偷给方氏和方潇潇送去了金疮药,几天后,两人又能够昂首挺胸地在白府里闲庭阔步。之前我以为方潇潇口中的“回去”是指离开白家,没想到当时只回了东房,看来……是我想太多。
这日,在婆婆的强力要求和每天三提醒之下,我为白延卿办了一场洗尘宴。
我并不是很在意这场宴席,她要办那就办吧。方氏和方潇潇也顺当跑了过来,在我的严格把守下,她们已经几日没吃上好菜式了。
洗尘宴安排在中午,五人围坐在大桌前,气氛格外安静,只有婆婆时不时给白延卿夹菜跟他嘱咐身体的说话声。
因孕期反应,我吃的不多,最后喝了一小碗汤便放下筷子。我抬首,看到方潇潇正偷偷瞧我,在视线接触刹那,她很快低下头避开了。我目视他们四人,他们都只瞧着桌上的菜,亦或是相互对视,当我如空气般不着这方向一眼。
大约过了一刻,小容端着一只热腾腾的碗进来,放在我面前。
浓重的气味将四人的注意引了过来。方潇潇厌恶地拧起眉,捏住鼻子。
这时,方氏阴阳怪气地说:“有些人偏要在我们吃饭的时候弄出些奇奇怪怪的味道!成心让我们吃不下去!”
“这是安胎药。”我端起碗,故意跟他们解释一下,然后慢慢将药喝完,眉目清冷,“你们一个个都不想让这个孩子活下来,可我偏不让你们如愿!”
方氏嫌恶地白了我一眼:“这还像话吗?潇潇啊,我看这饭咱们还是不吃了,尽早回家吧,免得以后连累我们一起被外面的人笑话!”说着,往婆婆那儿斜了一眼。
她偏是不信我肚子里的就是白家骨肉,这我早就料到了。我也知道,不光是她,婆婆亦是如此,还有……还有白延卿!可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管不住她们的嘴,但管得住我腹中的孩子。我偏是要气他们,偏是要跟他们对着干!
许是我从前示弱惯了,自我回来之后,婆婆一直很不待见我压在她们头上心高气傲的样子,于是骂我:“你是白家媳妇,可你怀的是野种,居然还想生下来,当真是不知羞耻极了!”然后丢下筷子,拽着白延卿的手,说,“你可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没,整个白家都被她弄得乌烟瘴气,这样的恶妇你还要吗!”
记得我刚和白延卿在一起的时候,时光何等快乐。然而成婚短短不到一年,因为方潇潇的插足和方氏与婆婆的同仇敌忾,白府渐渐成了硝烟之地。而夹在中间的白延卿,在我们四个女人之间说劝哄了不少好话,可是依然家庭不和,甚至情况愈演愈烈。
此时,我看到他紧蹙眉头,俨然没了当初心情,也终于听得不耐,抽开婆婆的手,极其不悦的说:“娘,我看你最近情绪不稳,怕是在这儿受累了,不如先回老家,过一阵子我再去请罪看你。青梧,去给老夫人收拾东西!”
婆婆诧然,就连我也很是意外,白延卿居然能开这口赶婆婆走?
回过神来的婆婆暴怒而起,气得直跺脚:“你!你这个不孝子,竟然敢赶我走?我们白家,怎么会出了你这样的子孙!好,我现在就去祠堂,把列祖列宗的牌位带回去,免得让他们见了这个不孝子,气得不得安宁!”说吧,把碗一砸,往门外去。
方氏见了慌了,追着她劝。
如果婆婆离开了白府,那她和方潇潇也没多大脸面何理由继续在这儿呆下去了。
老夫人生气,一大批人跟着她跑,但那些丫鬟和小厮脸上丝毫没有难过的意思,有些甚至还高兴挑着眉毛,双双暗地击掌,颇有庆祝之乐。
大家假惺惺跟着她来到祠堂,我也跟了去,我倒想看看婆婆到底是真的要走,还是又在演戏。白延卿走在最后,脸色阴暗地站在门外看婆婆在白家祖宗牌位前哭哭啼啼、喃喃责骂。这应该是婆婆最常用的伎俩了,以一个苦口婆心而不被儿子理解的慈母身份,曾一次次让白延卿动摇。
可是这次,白延卿久久不上前慰抚,甚至背过身去。
一不留神,盛怒中的婆婆便已抱起搁在牌位前的一把长剑,大叫一声:“逆子,你给我过来!”
那把剑……我很眼熟。正是那日方潇潇假流产之后,白延卿直指我的那把锈剑,看来婆婆要对白延卿动那所谓的祖训了。
白延卿转过身,见到那把剑却是看向了我。
我避开他的目光,不去瞧他。我知道,他也一定想起了那日之事。那时。虽非他动手刺我,可我也是伤透了心,可笑的用苦肉计试探我在他心中的地位是否如他在我心一样重要。他有后悔,却已不能像从前那般全心待我了。我曾也心软过,听他后来在我耳边的甜言蜜语,几乎沉沦。这一切回想起来,当真是戏台子上的一本折子。
“你这个不孝子,今日我就要替白家祖宗好好教训你!”
婆婆举着剑,含泪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白延卿。
这把剑有些年数,虽然生锈不已,但依稀能够看见剑柄上刻着麒麟神鸟,是把实实在在的男剑。婆婆拿在手中,与剑格格不入,而且剑体沉重,即便婆婆双手拿着,也才半刻功夫,就已经开始手抖不已。
白延卿进到祠堂屋中,站在婆婆面前,眉头也不皱一下。
婆婆情绪激动,迟迟下不去手。嘴里依然喃喃骂着“不孝子”这三个字。
我看着剑身上锈迹斑斑中夹杂着几抹擦不去的暗红,冷笑一下:“既然婆婆要罚夫君却下不了狠心,不如由我为你代劳吧。”
闻此一言,婆婆脸色大变:“你想干什么!”
我向她张开手掌:“履行白家祖训!”
这一句无疑是火上浇油,婆婆怒视着我,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恶妇……你真是个恶妇!”
我眉梢一挑,故作奇怪:“这是什么话?难道你要在白家祖上牌位前出尔反尔,违背家规吗?”
她从鼻子里冷嗤一声,不住点头:“好……好……好!那我今日就先杀了你这个不孝媳!”说罢,举起长剑往我头顶劈来。
我曾被这剑伤过一次,若非我不是凡身,恐怕早就死了,如今我还怕再受一次吗?况且……这一剑,只怕连我半根发丝都触碰不到!
可是白延卿突然正紧神色,他大臂一张,带着我转至一旁。
长剑落在我身后,我感觉白延卿的身体一僵,护着我的其中一只手也在瞬间松开。
我扭头,看见他的右手腕上被砍出一条长长的血口,鲜红的体液如泉涌般往外喷涌。我心头猛地一震。甩袖将婆婆推开。
白延卿脸色惨白满面冷汗,浑身跟着剧烈发抖,痛苦不已。他的右手伤口露骨,潺潺鲜血流在地上,蔓延成一团逐渐放大的刺眼红汪。我扶住他,慢慢坐在地上。他望着我,已经无法控制眼皮的张合,最后晕死过去。
“延卿……延卿!”锈剑掉在地上,婆婆扑过来,倒在他面前,痛心大哭,“延卿,你怎么这么傻,为了这个恶妇,你……”说着说着,她目光扭转落在我脸上,“都怨你,都怨你!你是不是要把我们都害死了你才甘心!”
我不着她一眼,手掌护着白延卿的伤口,为他止血。
在这些肉眼之前,我不能显露自身的法力。白延卿此时已经痛晕过去不省人事,所以也不会知道我此刻在为他疗伤。他不能白白就这样死了,他还欠我太多太多,一生一世都还不清!就算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我为他快速止血之后,手上的伤口还大开着,我叫了青梧把白延卿带回房间,并派人找了大夫过来。
小厮很识趣,知道我与之前那大夫有过节,于是换了个医馆。大夫到后,先为白延卿缝上伤口,然后上药包扎。婆婆坐在外面不停哭泣抹眼泪,方氏和方潇潇左右两边一起安慰,悉悉索索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时不时抬头白我一眼。
我站在榻边,目光从白延卿惨白的脸上下移到他包着严严实实的手腕,再从手腕落到他脸上。这一刻,我心里念的记挂的,居然……居然是希望他快一点儿安然无恙的醒来。而方才我在祠堂,却是想着要还他一剑。伤他一次。现在他真的受伤了,就躺在榻上昏迷不醒,我本以为我会开心,没想到心里也像一起被剐了一剑,疼得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想要些什么?
大夫走前告诉我,白延卿的右手筋,完全断了。
婆婆听到这个结果,自恨不已,捶着胸口嘶声大哭。
方氏和方潇潇的脸色微妙,而我也无心去猜测她们此刻心里在想着什么,我蹲在白延卿榻边,手指轻轻抚上他的手臂,缓缓向下,在手腕包扎处停下来,心竟如……刀割。
婆婆哭着哭着,从我身后冲上来,将我狠狠拽在地上:“怪你,都怪你!受祖训的应该是你,不是延卿!”
我冷冷讥笑一声,从地上爬起来,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垂眼望住她:“祖训?呵,要说最该受训的人,应该是你!”
婆婆神情一愣,五官骤紧,从喉间怒吼:“你……你好大的胆子!”
我毫无畏惧逼视着她,眯了眯眼,嘴角冷冷一勾:“第一,你护着方潇潇肚子的那团空气,以此对我欺压侮辱,将我践踏在脚下,这便是你做长辈的风度!”婆婆后脚一顿,退了一步。我紧紧盯着她,锁着她脸上每一个表情,“第二,你炫耀家门,与他人唾弃于我,这是忘恩负义,这是忘本,还有什么资格谈什么列祖列宗?列祖列宗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第三。黄天在上,我所怀确为白家骨肉,而你不仅唆使白延卿休我,还举剑欲将其除之,这是恶断香火,是大逆不道,是有违王法!你差点断送白家血脉,而现真是断了白延卿的筋脉。他这手,往后再持不了笔,画不成画了。你的因果,报应在他身上,你心中无愧吗?”
婆婆被我这席话震住了,婆婆捂着心口跌坐在地上,趴在白延卿的榻子上大哭:“延卿……为娘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有意要伤你的。”
白延卿是婆婆唯一的儿子,虽然婆婆出生农家,但她几乎是将所有能拿出来的好东西都交付给了白延卿。她的疼爱是伟大却又自私的,她注重祖上颜面,注重香火血脉,也因此希望白延卿能够乖乖听她的话。可正是这样的逼迫,让白延卿适得其反,从原本的最为孝顺的儿子,变成妄想挣脱束缚和控制的“逆子”。
我说的那些话,不知道婆婆有没有真的听进心里。她哭得面色灰白,快要换不过气来,最后两眼一闭,倒在白延卿身边。
我让人将她送了回去,好生照看。
方氏和方潇潇还在外面瞅着白延卿,不知道相互在嘀咕什么。我冷颜厉色瞧着她们,方氏继而向我扁了扁嘴,故意以我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真是孽障,明明是因为她,延卿才废了右手,倒是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现在又气晕了婆婆,什么人啊这是。”
我大步向她走去,右手一挥,掌心的力道狠狠撇过那张的脸皮,方氏的身子撞在后面的案桌上。
方潇潇吓得惊叫,忙将方氏扶起来。
方氏脸上瞬间肿了一块,因为疼痛,她嘴角不断抽动,那双愤怒的眼睛直瞪着我。
我定定望着她们,齿间寒凉而出:“最罪无可恕的,是你们!若非你们为了一己私欲从中作梗,白家又如何沦落至此!一个是被休出白家还在惺惺作态的弃妇,一个是长年不交往走动却在白家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远房,你们到底有何脸面继续呆在这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是还想要共享荣华吗?休想!我打你那一巴掌,是因为你对我不敬!你别忘了,这个白家,现在我说了算!要是再被我听到你们在背后搅弄是非,就休怪我不客气!”
方氏向来嚣张,举手就想往我脸上还来。我手刀一挡,劈在她腕上,痛得她“哇哇”大叫。瞧着她狼狈之态,我对方潇潇说:“还不赶紧带着你娘滚出去,否则下一次我用的可不是手这么简单了。白延卿受的伤,我将不多不少刻在她手上!”
对于我这次回来的巨大改变,方潇潇彻底慌了。扶着方氏踉踉跄跄地离开。
我关上门,屋里只剩下我和白延卿。
看着他手腕绑带上印出的红色血渍,我心头柔肠百转。我知道,这其中也有我的错,是我挑起今天的口舌之战,否则他万不会受着一剑。可我死不承认,脑子里不断在说服自己,这一剑本来就是白延卿欠我的。
我不知道呆坐了多久,直到白延卿醒来。
他睁眼看到我的那一刻,眼中眸光闪烁,有些惊讶,有些喜悦,可更多的是疲惫和憔悴。他想拉我的袖子,但手却如何也抬不起来。他盯着自己的右手愣了很久,终于渐渐明白过来,恍惚笑了笑,声音沙哑,跟我说:“还好……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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