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玉闻言,原以为自己会极为欢喜这样的结局,可她却笑不出来。
仿佛这个身子,这颗心都经不起折腾,都已经变得麻木。
从前极小的事情便能叫她乐上好久,可当下她却没有任何的心情和胃口。
“那皇兄他何时有空见我?”陵玉问道。
苏琴正要出去询问,便见外头一个小太监进来传话道:“殿下,圣上让奴才过来转告您,他要到晚上才能过来看望您。”
陵玉闻言只点了点头,便也没再催促。
等到天晚,苏琴特意在东边花厅布置了晚膳,等陵徵来时,正好热菜热饭上来。
陵徵却急着要见陵玉,待他一见到陵玉的人,便伸手将她揽在怀中,似这么多日憋在心中的激动心情终于有了可以分享的人一般,急切想要同陵玉倾吐。
陵玉道:“皇兄,这天下本就该是你的。”
陵徵只露出浅笑,道:“是我们的,我今日还让人务必要连夜拟写出诏书,我想册封你为德嘉公主,让你的身份彻底大白于天下。”
陵玉闻言,眼泪却再难止住。
她并不在意这重身份,她在意的只是眼前这一切是真实。
“我们真的守住了是不是?”
陵徵点头,安抚着她,语气极为坚定道:“是,这都是真的,陵玉,除去了盛钦这个祸患,往后朝堂之上就再也无人敢欺君犯上了,我不是父皇,也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陵玉闭上眼睛却低声道:“可我也是真的好累……”
陵徵面露担忧,心中自然清楚她为何会这样的累。
等他安抚陵玉睡下后,便出来吩咐苏琴道:“你去请张院判亲自看护着陵玉的身体,万不可再叫她有所损伤。”
苏琴连声应下,见他刚来又往外走去,便忙将他叫住。
“你可还有事情?”陵徵问道。
“陛下,你忙了好些日子都不曾好好吃过饭,奴婢特意让人在花厅布置了膳食,不若用一些再走吧。”苏琴关切道。
陵徵闻言只是温和一笑,道:“辛苦你了,不过我当下还有要务在身,你替我好生照顾陵玉。”
他说罢便走下台阶,月色的清辉洒在庭中,也洒落在他肩背,苏琴望着他,愈发有些挪不开眼了。
仅半个月后,陵徵在一众老臣下的帮助,将朝廷内外重新肃清了一遍,并正式登基为皇,并在相隔不到两天的时间内又急切将陵玉册封为德嘉公主,可见他是如此重视这个妹妹。
这也更加说明了陵玉同那高信侯之间是清清白白,且没有同流合污一说。
陵玉终于也渐渐从那场如噩梦一般的日子中缓了过来,她抬头看着天空,还是那片碧色清澄的模样,庭中花草依旧葳蕤,她的身份一下子水涨船高一般,甚至比过往更为耀目,连带着她身边伺候的人都比从前要多,她们同样尊称她一声“殿下”,只不过她是如今圣上最为宠信的德嘉公主,而不是从前那个冷落的二皇子殿下。
“我想出宫一趟,你去替我备车。”陵玉这日忽然对苏琴吩咐道。
苏琴闻言却什么都不多问,只转身默默去让人备车。
她这点总让陵玉十分满意,她不愧是皇兄身边出来的人,说话办事从不拖泥带水,就像一把极为趁手的工具,可以随心所欲的使唤。
陵玉乘车出宫去。
车夫问她要去何处,她才同对方道:“高信侯的府宅可还尚在?”
“在,只是贴了封条。”车夫说道。
陵玉点了点头,道:“我去拿些东西,你带我去吧。”
那车夫听罢这才有了个目的地。
待陵玉独自从盛府后门摸了进去,见四下荒芜模样,还颇为怔愣。
这个时节花草不会如此衰败,只怕在她不知晓的情况下,这庭院中所有活着的东西都被人冲进来拿着开水浇灌了一遍。
可见恨盛钦的人是多了去了……
陵玉逐步往里走去,她来到自己曾住过的小院,推门进去,屋子里却同样是混乱不堪。
她走到桌前用手指轻轻叩击桌面,“吱吱?”
陵玉将这名字唤了好几声都不曾瞧见四下里有什么动静,顿时有些失望。
她本就不抱有什么希望过来,即便是没有寻到,亦只能回宫去了。
只是正当她转身要往外走去时,她才发现在门槛外正立着一只小松鼠探着脑袋往里头望。
陵玉顿时露出喜色,忙上前去朝它伸出手来。
然而那小松鼠似乎待她还有些陌生,连忙窜到一旁躲了起来。
她早有准备,便拿出些坚果放在掌心去引诱它,它这才抵挡不了美食的诱惑,一蹦一蹦地回到了她面前。
“你这蠢松鼠,我养你好些日子,你怎么也能将我忘记呢?”她对它说道。
那松鼠似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顿时叫唤了两声,忙跳到了她手中,将那坚果一口吞下。
陵玉伸出指头轻轻抚了抚它脑袋上的绒毛,将它收到一只小盒子中,这才离开。
只是还没等她走出盛府,她的面前便陡然横出了一只长剑,将她去路挡住。
陵玉抬头,便瞧见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尽管对方将脸面都挡住,她却还是认出了对方。
“秦淮,你不趁着我皇兄放了你们的时候出京城去,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她准确地念出了秦淮的名姓。
对方抬手将头上的斗笠摘下,看着陵玉的目光充满了冷意。
“你少装模作样,城门口全都是陵徵布下的暗线,我若是此刻出城,岂不是找死?”
“那你来见我,是想要杀了我,替你家侯爷报仇?”陵玉面无表情道,“你若是想杀只管当头砍下去,不需同我说那么多。”
秦淮见状冷笑,却反而将剑收回鞘中。
“如你这般狠心的女子,我当真是很少见。”
陵玉道:“我狠心?这一切不过是成王败寇,难道我和皇兄落魄时候盛钦他便不狠心吗?”
她暗暗抚摸着手腕上那道狰狞伤口,“你难道不知,我也是个死过一次的人,我为何而死,你难道也不知?”
“就算如此,侯爷可曾要害过你?”
“就算他没有刻意害我,可他害死了先帝,害死了皇后,还想害死我皇兄,除了这些人,他手上沾染的鲜血还少吗?”
秦淮闻言却是满脸怒容,“你住口!”
“侯爷从头到尾只对先帝一人用过丹药,但那也是先帝自己求来的,你口中的皇后是她自己一早就同那炼丹师认识,后来又同那炼丹师生出了龃龉,而你皇兄的药也是她亲自去同那炼丹师求来的,他们之间全是因果所系,侯爷从没有干预过这些事情,如何能去害到他们?”
“我竟不知这世上还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就算我相信你说的话,可他害死的人难不成只要这一条?”陵玉口吻颇为嘲讽。
“他们都是该死之人……只是你如此说来,不管我如何说,你都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那样信你连整个盛家都不要了,就要带你走,可你又对他做了什么,从头到尾,他只骗你一桩事情,你却不断地在他背后捅他软刀子陷他不义,你这女人!”
他说着忍无可忍,又抓紧了那剑柄,恨不能立刻将眼前人杀死。
陵玉道:“若要杀我,就快些杀,别怪我没给你这个机会,你若是不杀,我可要走了。”
“你!”秦淮气得胸口几乎要bàozhà,但只要一想到自己的目的,便又急急隐忍下来。
“公主殿下,你同你皇兄都是一个路数的人,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们当初答应了侯爷放我们离开京城,这话究竟算数还是不算数?”
他垂眸看着她,心中俨然在下一把赌注。
陵玉闻言却抬起眸来打量着他。
“你一定要离开京城?”
“哪怕只剩下半条命,也要走。”秦淮望着她说道。
陵玉便顿时沉默,随即道:“也好……”
“只是你记住了,我答应你,是因为你今日没有杀我,若来日再叫我见到了你,我必然不会再手下留情。”
秦淮浑身紧绷的肌肉顿时松懈下来,他对她道:“我亦然!”
此刻,天色尚早,城门口的守兵却人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这时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走来,守兵顿时又警觉起来,举起兵器将人拦住。
“瞎了你们的狗眼,连德嘉公主的马车也敢拦住!”那车夫大骂出口。
守兵一见对方手中亮出的腰牌,忙收了兵器,一副点头哈腰的模样,道:“下官该死,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公主赎罪……”
这时马车的帘子忽然被个丫鬟掀开,露出端坐在里面的陵玉。
陵玉目光冷冷地看向那守兵道:“我车中无其他杂物,你可能看个清楚?”
那守兵闻言只匆匆扫了一眼就低下头去了,“属下、属下不敢。”
“你不需紧张,这是你的职责所在,我并非是要怪罪于你,只是你方才到底看清楚了没有,还要不要我下车来,给你仔细检查一番?”陵玉说道。
“不、不必了……”守兵忙往后推,给车夫让出路来。
丫鬟见状便又将帘子放下。
待车子行到郊外,陵玉让车夫停下,车夫这才勒马止步。
陵玉下了马车,却是往盛家陵园走去。
“您要祭拜吗?”丫鬟见她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有些奇怪道。
陵玉摇头,道:“我只是可惜,先高信侯如此英雄般的人物,却生出了这样的后代,着实令人扼腕。”
那丫鬟闻言也颇为赞同,便守在她身后也不多问了。
待陵玉站在那处发了会呆,这才要往回走去。
只是她忽然摸了摸耳朵上的坠子,对小丫鬟道:“你可有看见我的耳坠?”
那小丫鬟伸头一看,见陵玉耳朵上还真少了一只,忙道:“可能是方才掉了,我帮您找找。”
陵玉点了点头,随即道:“我累了,先去车上等你。”
小丫鬟一边点头答应,一边便认真地扒着草找起来了。
待陵玉回到车旁,车夫问道:“公主可是丢了东西,那丫头在找什么?”
陵玉道:“我丢了个耳坠,你同她一起去找看看。”
车夫见状忙去帮忙。
陵玉这时候便顺着凳子爬上马车,忙将车内坐垫掀开,放出里面的秦淮。
“你走吧,以后永远都不要回来了。”陵玉对他说道。
秦淮扫了她一眼,道:“我若不打算回来,就不会想方设法出京城去。”
他正要下车,便又被陵玉拦住,“你听着,你若是敢做出有损我朝之事,我便是豁出命去,也会亲手将他处死。”
秦淮冷冷一笑,“你以为他现在的日子会比死要好过吗?你可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做生不如死,想来你只要在见过他以后,才会明白认清自己是个多么狠心的人。”
他说罢便趁外头那两人不备从车上离开。
而陵玉却对着他离开的方向低声道;“我不会去见他……”
“找到了!”这时外头正传来小丫鬟惊喜的声音。
陵玉抬头看去,却见对方手里高举着一只沾了泥的耳坠送来。
“公主,我找到了。”那小丫鬟极为兴奋。
陵玉将耳朵上另一只也摘下放在她手中道:“我将它赐给你了,便当做是对你的奖赏。”
那小丫鬟却是微微错愕,也不知是不是上面沾了泥才被陵玉嫌弃的。
待陵玉回宫去时,陵徵特意腾出时间来陪她一道用了晚膳。
他见陵玉食不下咽的模样,便柔声问道:“我听闻你白日里在城门口受了惊吓?”
陵玉道:“哪有什么惊吓,不过是去盛家陵园看了两眼。”
陵徵闻言动作却是一顿,“你去那里做什么?”
陵玉只默不作声。
陵徵便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陵玉这才放下了筷子,抬起头来看他,“皇兄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陵徵道:“我并非是要计较你什么,陵玉,你为了我做了许多事情,我又岂会再去疑心你什么……”
“我只是心疼你。”
陵玉道:“皇兄是想听真话吗?”
陵徵的脸色却微沉几分,道:“陵玉,你那日说的都是对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盛钦欠你的,你没有任何错,即便是你骗了他,又岂能比得了他骗了你七年,更何况你不过是为了自保,而他却是为了害人,你们的立场不一样,做法也不一样,你真的无需自责。”
陵玉却笑了,笑得比哭难要难看。
“我若同皇兄说我对他一点情分都没有,这话皇兄可信?”
陵徵望着她,却沉默了。
“我不是为了自保,我是因为恨他,就是因为有那样深厚的情分在前,我才恨他,我一心想要报复他,想要他也尝一尝被欺骗被背叛滋味,这才是我的私心,我根本就不是为了皇兄亦或是为了任何人,我只是……为了我自己。”她隐忍道。
“你一定要这样想么,将所有的罪责都强加在自己的身上,你便能快活了吗?”陵徵叹了口气,“陵玉,你不是为了你自己,你也不需要再去想这些事情,这一切都结束了。”
他伸手握住陵玉的手,道:“往后我们的身边不会再有欺骗和背叛,这只是一场意外。”
“皇兄,我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在做噩梦,我梦见有只怪物整晚上都在追我……”陵玉低声说道。
“那不过是因为你太过心软,你若非自责的缘故此刻便该是高枕无忧,但你相信我,时间会将这一切治愈,你还这般年轻,不要只想着这些。”他说罢,便又迟疑道:“你若实在不安心,我便安排你去见一见他……”
陵玉却下意识摇了摇头。
“那……”
“皇兄,你会怎么待他?”陵玉问道。
陵徵道:“你知道我向来都不是个赶尽杀绝之人,一切只看时局,只是当下,他还动不得。”
他见陵玉问这样的问题,便道:“你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想法?”
“我只是随口一问,一切都听皇兄的安排。”陵玉说道。
陵徵虽不再追问,眼底却仅是满意之色。
这日陵玉在宫中正是闲暇,小太监却道有人要见她。
陵玉叫他报上名来,这才知道陈玄颐已经来寻她好几回了。
彼时她正在秋千上发呆,便直接让那太监将陈玄颐领过来。
陈玄颐来时,只规规矩矩给陵玉行了礼。
陵玉觉得他缩头缩脑的样子好笑,只让太监给他搬了凳子坐下。
“你这些日子以来可还好?”陵玉问他。
“微臣一切都安好,多谢公主关切。”陈玄颐还是低着头答话。
陵玉便道:“你看你脚旁边是不是有个黄色的东西?”
她这么一说,陈玄颐便好奇地挪开了脚仔细去看。
“哪里有,那黄色的不就是泥巴吗?”他小声嘀咕道。
陵玉却喷笑道:“原来是泥巴啊,你一直盯着地上看,我还以为地上有金子可以捡呢。”
陈玄颐后知后觉,这才反应了过来,抬起头来不客气地瞪了陵玉一眼,却又红着脸飞快低下头去了。
陵玉捡了个石头便砸在他脑袋上问道:“你为何不看我?”
陈玄颐离得近被那石头砸个正着,有些吃痛地避到一旁忿忿不平道:“还不是因为你长得漂亮。”
“哦”陵玉拉长了声音,随即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陈玄颐,你脑子里进水了,有美人在眼前都不看,难不成你要等我变成了老婆子以后再看我?”
陈玄颐听着觉得有几分道理,见陵玉还在笑他,这才找回了几分熟悉的感觉,一屁股坐到了她隔壁的秋千上了。
“你笑什么,你一个姑娘家的也不矜持一点……”他有些不好意思道。
“你来寻我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