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帘掀处,锦衣华服的王钰踏入了营帐,一见帐内的情形,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道:“咦,这是哪一出?韩毅啊,你这个架势,是要抹脖子?”
韩毅慌忙收了宝剑,与岳飞二人同时拜了下去:“臣韩毅,岳飞,叩见王上!”
王钰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二人一眼,也未叫免礼平身,径直走到了上首,坐了下去,目视底下跪着的两人,话中有话地问道:“二位将军,这两天等得有些心烦了吧?你们一定在想,朝廷的封赏,怎么还没下来,对么?”
岳飞见王钰驾到,已经打定主意,要当着王上的面,说明这件事情,以求得对韩大人地宽恕。此时,见王上询问,忽然抬头,就要发言。
不料,韩毅抢先一步,大声说道:“王上,臣韩毅,犯了死罪!请王上发落!”
“哦?这话从何说起?上将军远征金国,俘虏金国皇帝,从幽云出发,深入敌国千里之遥,歼灭敌军六万余众,正所谓劳苦功高,朝廷正要大加封赏,为何说自己犯了死罪?”王钰明知故问道。
韩毅抱定必死之心,再无忌讳,直言道:“王上容禀,罪臣韩毅,于大宋绥靖四年四月,未经请示,擅自调动四万骑兵,及大批军用物资,出居庸关,北击女真。后来岳飞带王上手谕赶来,极力劝阻,罪臣一意孤行,挟持岳飞于军中。此事是罪臣一人之过,与他人无关,王上按军法处置。”
岳飞在旁边听得心头大急,这事岂是韩毅将军一人所为?他独自揽下责任,自己岂能坐视不管?
一念至此,大声说道:“王上,事实不是这样,请容臣……”
“岳飞,这里没你说话的份!给本王住嘴!”王钰突然厉声喝道。岳飞一愣,没想到王上如此严厉。
可韩毅却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王上制止岳飞发言,用意也是要保住他,不让他承担责任。这下,自己死也瞑目了。以自己一人之力,独自承担责任,不连累他人,可以问心无愧。
王上英明,能体会臣下的苦心,也不臣当初临阵倒戈。国家有此明主,可谓万幸。
喝止了岳飞,王钰问道:“韩毅,你在军中数十年,可知擅自调动数万大军,是什么罪过?”
“回王上,满门抄斩。”韩毅如实回答道。
“那你要让本王如何处置你?”王钰面无表情的问道。
“请王上按军法处置,但罪臣临死之前有个请求。”韩毅心知必死,也就不用再管什么礼法。
王钰盯着他看了半晌,点头道:“说吧。本王尽量满足你。”
“谢王上,罪臣请求,将此次出征归来的一万余军队,独立编制,挑选合适地将领统帅,在将来地北伐,以至日后的战争中,为国家,为民族,为王上。再立战功。”
王钰似乎有些意外,试探着问道:“你就不求求别的?比如,让本王赦免你地父母双亲?或是妻子儿女?”
韩毅面不改色:“臣犯的死罪,不敢为自己求情,连累父母,是罪臣的不孝。但罪臣不敢因私而废公,坏了王上地军法。”
王钰沉默。大帐里落针可闻,岳飞在旁边急得不行,可王上又不让他说话。看来韩将军这条命是保不住了,可他为什么不替自己的父亲妻儿求求情?留下点血脉也是好地啊!
想到此处,岳飞也豁了出去,冒着触怒王钰地危险恳求道:“王上!韩大人纵然是死罪。但请念在他有大功于社稷的份上,赦免……”
“出去!”王钰喝道。
“王上!”岳飞还不肯走。
韩毅生怕牵连到他。厉声喝道:“岳飞!王上命你出去!你想违抗军令么?”
岳飞抬头望了望王钰,又看了看韩毅,瞬间泪流满面,狠狠咬了咬牙,步出了营帐。他怎么也弄不明白,一向宽仁地王上,怎么会变得如此冷酷而严厉。如果他知道,王钰与韩毅都是想保住他,不知会作何感想。
岳飞一走。王钰松了口气,从上首起身,踱步至韩毅身边:“起来说话。”
“谢王上。”韩毅起身道。见王钰还望着帐外,大着胆子说道:“王上,岳飞此人,武艺出众,韬略娴熟,如果加以栽培,将来必成大器。只是现在,还嫩了一点。”
“自己死在临头。还有闲心替别人说情?”王钰似乎很不满。
“王上,罪臣自知必死。但韩毅死不足惜。岳飞这个人才难得,希望王上能重用于他。”韩毅不愧是个忠义之士。
王钰扭头盯了他一眼,不轻不重的说道:“韩毅,本王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身为宋军高级将领,从军数十年,知法犯法,真地不怕掉脑袋么?”
韩毅闻言苦笑,良久无语,半晌之后,方才回答道:“王上,臣无意替自己辩解,只是当时机会难得。大定府的守军全线压在平川关,防线出现缺口,大定防线的
又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骑兵作战,极为有利。臣出家,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为国建功。如果能从大定突过去,直接打击金国地政治枢纽,将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战果,只是可惜,没有捉到完颜亮。”
“难道你只想着战局,而丝毫不顾本王的死活?要知道,当时本王可就在前线。”王钰问道。
这个问题,当初在幽州时,萧充就提醒过韩毅,当官是为了谁。现在王上大权独揽,坐拥江山,凡事要先为王上考虑。
“回王上,臣这次虽然擅自调兵,犯了死罪。但臣对王上,一向忠心耿耿,决不敢不顾王上地安危。当时,幽云卫已经派出了援兵,而平川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援兵足可保证王上的安全。至于其他不必要的姿态,臣认为,大可不必。为了表明自己的忠心,而不顾整个战局的利益,这种人,不配带兵。”韩毅就是韩毅,一根肠子通到底。
王钰盯着他,盯着这个多年前就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军人,脸上现出痛惜地神色,连连摇头道:“可惜,可惜,韩毅啊,你给本王出了一个大难题啊。”
“让王上为难,臣万死难赎其罪。”
王钰是真地痛心,不仅仅因为韩毅擅自调动兵马,更是因为他没能体会到自己用意。
“韩毅,本王从来不怀疑你地忠诚。你我相识十余年,从出使辽国时,你就奋不顾身,救我性命。当年,上头要夺我地兵权,置我于死地,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是一捧黄土。你对我王钰,是有大恩的。如果本王不相信你,也就不会放你到幽云作副指挥使,你知不知道,本王下放你去幽州,是为了将来把二十万东北军交到你手上。萧充毕竟是个契丹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本王原先打算,让你任几年副职,在军中树立威信,一旦将来和西辽国开战,你就是幽云卫的最高军事长官,可你倒好,不体察本王的苦心也就罢了,还闹出这件事,你啊……”
韩毅此时,方知王钰的良苦用心,原以为,自己是徵宗皇帝的旧臣,已经得不到王上的信任,派自己下去任副职,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没想到,原来是另有安排。
“王上,臣误会王上,罪该万死!”韩毅跪倒在地,诚惶诚恐。
“现在说这些还有用么?本王就弄不明白,以你的才能,怎么会作出如此冲动地事情。难道你看不出来,本王结好西辽,攻占西夏,设立河北各个卫戍区,早就已经完成了对女真人的军事合围。灭亡金国,只是迟早的事情,你又何必如此心急?黄河以北,六十万军队,难道就缺你韩毅这四万人马?”
“臣万死!臣被一时的冲动蒙蔽了眼睛,只顾着证明自己,而没能体察王上的全盘布置,臣羞愧难当,请王上严办!”韩毅此时,懊悔不已。
王钰长叹一声,苦笑道:“你一死百了,让本王去哪里找一个合适的人选来统帅二十万东北军?韩毅啊韩毅,你好糊涂啊!”说罢,叹息不止,抬脚就往帐外走去。
“王上!王上!臣辜负王上苦心,臣不忠!臣该死!”韩毅连连磕头,王钰却早已经走远了。
兵部尚书,吴用官邸。
这几天,事务繁忙,吴用操劳过度,旧疾复发,正在府中养病。他已年近七十,老迈多病,几次都想辞官,但王钰离不开他,执意不准。无奈之下,只得拖着病体,继续操劳。
韩毅事件,他最先知情,本来举国欢腾,庆祝胜利。但这事一出,王上的心情可就好不了了。韩毅是人聪明人,怎么这次如何糊涂?
花园中,吴用正在凉亭中,对着湖心一朵莲蓬作画。
“爹。”一声呼唤,吴用长子吴云快步走来。吴用育有两子,受王钰恩宠,都在朝中担任要职,早早的封了侯。
“孩儿探听到,王上今日晌午,去了城外军营。”吴云说道。
“哦?”吴用一听,放下画笔,“王上去了军营?”一阵沉吟之后,这位老尚书笑道,“这下韩毅的命保住了。”
“敢问父亲大人,这是为何?”吴云疑惑不解。
吴用从旁边拿起布巾,擦了擦手,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说道:“很简单,王上不想要他的命。如果王上想杀他,根本不会见他。既然亲自到军营去,说明王上是相信韩毅地,这样一来,他的脑袋就不会掉了。”
吴云一听,赞叹道:“王上果然仁慈。”
“仁慈?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王上地睿智,又岂你所能明白的?韩毅他根本就不能死,试想,刚刚树立起一个典型,举国崇拜的大英雄,转眼间又把他打倒,搞臭,这不是打自己耳光么?韩毅若死,其影响之大,不可想象。王上早就想到这一点,我先前还在担心,现在看来,倒是多心了,一切都在王上掌握之中。”
“只怕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父亲以为如何?”吴云突然问道。
“不错,韩毅不可能再呆在军中了。不过他功劳这么大,得有个好去处才行。”吴用自言自语道。
“恐怕不太好找,他是上将军军衔,又作过太尉,这次功劳可谓盖世,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位置,恐怕服不了众啊。”吴云说道。
“有了!”吴用突然一击掌,“兵部尚书!我给他腾位置!”
第两百三十三…四碗 幽云动乱
先帝元配朱太后寿诞,在王钰的授意下,内侍省排了寿宴。在京三品以上文武官员,皇室宗亲统统出席,王钰本人也备上一份厚礼,以表示对先帝遗孀的尊重。此事引起蔡太后极大不满,王钰这是明显的厚此薄彼,因此,她借故拒绝出席。说起来是朱太后寿诞,其实寿星只是象征性的露了一下面,宴会变成了摄政王宴请文武大臣。
六月天,中原的天气已经比较热了,王钰推脱说不胜酒力,借机出了宫殿,在屋檐下吹着凉风。最近朝廷事情很多,有功之臣的封赏,女真俘虏的安排,还有大理国上表要求内附,重归中原版图。高丽国又送来贡品,希望可以将高丽士子纳入大宋统一科举考试之中。
如此千头万绪,要不是几位副相得力,王钰一个人还真忙不过来。有时候他在想,如果不是这班老臣们尽忠职守,他可能什么事也成不了。
“王上。”正想着,吴用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回头一看,他还是那副模样,估计是在席间偷奸耍滑,并没有喝多少酒。
“怎么,先生也不胜酒力了?”王钰打趣的问道。
吴用闻言一笑,拱手道:“不过是效仿王上而已。”
两人相视大笑,共事多年,已经十分默契。王钰最近盘算着,等到北伐结束之后,要大肆封赏跟随他打江山的功臣们,已经内定要给吴用一个国公爵位。老人家不容易,跟了自己十多年,忠心耿耿,劳苦功高,他应该得到奖赏。
“王上,臣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片刻之后,吴用开口说道。
“先生是高雅之士,怎么也学那俗人的说话?一般来讲,说出这句话,对方只能说‘但说无妨’,哈哈。”王钰笑道。
吴用这次没笑,抬头望了他效忠的领袖,想到自己将要说出的话,一时感慨,心中不觉感伤。好一阵之后,方才说道:“王上,臣跟随您十多年,如今年老体迈,难堪大用。所以,希望能辞去兵部尚书职务,以养天年。”
王钰笑容陡然消失。这个问题,吴用提过多次了,他一直没有同意。这时,他再度提起,看起来态度坚决。
“先生为何执意辞官?莫非本王残酷少恩,使得先生感觉到危机。想要功成身退?”王钰不轻不重的说道。
吴用正色:“绝非如此!王上待臣恩重如山,想当初。臣不过是个江湖术士,又背着贼寇的恶名,本想此生难以施展抱负,为国效命。是王上给了臣机会,吴用无时无刻不在感念王上恩德。如今,臣老迈不堪,难以再为王上效力,应该把机会留给年轻人。”
他这话,绝非是言不由衷。只因王钰掌权以后,对科举取士十分重视,国家录取了一大批可用之才。如今,这些年轻人已经在地方上历练成熟,可以召入京城中,委以重任。老人家们,应该退位让贤了。
这个道理,王钰当然比谁都清楚,但吴用是他地心腹之臣,论才学。论资历,普天之下。难以找出第二个人来。如果他辞去了兵部尚书一职,不知何人可以继任?
“先生,你执意辞官,莫非心中已有合适人选?”王钰的口风松动了。
“王上,眼下正有一个人,可以掌管兵部。”吴用见王钰不再坚持,一时看到了希望。
王钰呼出一口气,望着天下那一弯新月,忽然说道:“先生暂且不说,让本王猜一猜你说的这个人是谁。”沉吟片刻之后,只听他说出了一个名字,“韩毅?”
吴用一听,点头道:“王上英明,正是此人。”
“可他身上还背着那件事,这合适么?”王钰疑惑的问道。吴用却不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王上心中其实早就有了主意。识大体的臣子,不会自作聪明去说破上司的心思,那样只会招人厌恶。历史上很多功劳盖世的大臣,就是这么掉的脑袋。
“一切请王上裁决,臣不敢妄言。”
王钰扭头看着他,的确,吴用是老了,身体又不好。是该放他回去享享清福,不必再终日操劳,也算是自己对他多年效忠的肯定吧。想到此处,遂点头道:“好,既然先生已经决定,本王也就不再强人所难了。待明日早朝,先生将辞呈递上来,本王批准就是。反正你也住在京城,本王有任何疑问,随时可以登门请教。”
吴用大喜过望,躬身拜了下去:“臣谢王上恩典!”
“起来起来,你我共事多年,本王一直视先生为老师,以后还是少不得要麻烦先生。”王钰扶起他道。
他既然已经答应,那么也就是说,吴用从这一刻起,便已经激流勇退了。看着眼前这个三十出头地男人,吴用欲言又止。在国家大事上,王上用不着谁去提醒他,但是有一件事情,或许由自己的嘴里说出来,会比较好。
“王上,臣有一言……”
“先生,你不会又是想说,不知当讲不当讲吧?”王钰问道。
“那臣就直说了。从政和年间起,您为国操劳多年,如今四海归心,万邦臣服,大宋臣民,莫不感念王上恩德。四海番邦,莫不惧怕王上神威。正所谓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王上宜早作决断。”
吴用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赵家已经不存在威胁了,王钰应该尽早取而代之,即皇帝位,号令天下,以顺应天意人心。这种说法,最早起源于王钰任职幽云都总管之时,那时就有梁山系部分官员,建议王钰竖起反旗。后来随着官越做越高,权力越来越大,这种说法一直就没有消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