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请大师傅放心,我和大祭酒已经商量好了,一共就三人去,我和大祭酒着便衣出门,想到这事情与石九这孩子有关联,所以决定也带上他去。原本常月也想去的,但大祭酒说人去多了一来怕影响到祖太的清修,二来这前山也需要人打点,所以他就不去了。”无尘道长微笑着说道。我听了这话,有些惊喜。惊的是听说要去见这样的人物,难免有些紧张,喜的是这个机会很难得,能一睹她老人家的尊容是再好也不过的了。
“这样最好,人不要去的太多,呵呵……免得乞姑又要发脾气了。你们要记住,过去后不管乞姑说什么,都要听着。她这人只是嫌麻烦,不喜欢别人打搅,心肠倒不坏。快去快回,山上你们放心,有常月呢,还有我!”老道士告戒我们说道。
“好,一切都听大师傅的吩咐。”无尘道长回答道。
“我是老了,不中用了!要不然我都想下去走动走动,二十年啦,二十年没有见祖太了!我这里有些茯苓和菖蒲,明个下山的时候,一同给祖太捎去……”姚老道又开始自顾着罗嗦起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下山
从云集山房回来,无尘道长又吩咐了我一些事情,不过是说了些下山要注意的事项。又让我不要把这次下山的事情告诉别人,甚至包括三叔和我的家人也不能透露。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担心那隐居老人的身世被暴露出来后,生活受到打扰。最后他又特别的吩咐我见到祖太以后,千万不要在她面前说什么“狐狸”、“狐假虎威”、“老奸巨滑”之类的话,见我面带疑惑,无尘道长微笑着说:“祖太有一个绰号,叫着‘聋山老狐’。玄门中人都清楚,也不知道是谁取的,反正你不要说这几个词就可以了。”
因为明天要出远门,晚上我睡得很早,躺在床上后却无法进入梦乡,不断的想着很多的事情。客堂的电视声音开得很大,不时的传来常宝他们的笑声。在这个隔绝人烟的山林里,我们不要忘记,这些苦修的方士也是凡人。至少在没有成仙之前,他们也有喜怒哀乐,也有七情六欲。而这个山野里,唯一能传递外界信息的,就只有这台电视了。
或许因为有事情记挂的缘故,早上还不到五点我就醒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没有睡意。山林的野鸟咕咕的叫着,远处的山头,偶尔还会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唤。我突然觉得很孤独,有些伤感,想到自己现在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什么也没有!“孤独地生活在世间,我发现自己如此渺小,能得到真正幸福的,到底有几人?尚未得到就已死去的,又到底有几人?”这是古希腊著名的悲剧诗人索福克勒斯的句子,黑暗中的呻吟,近乎绝望的呼唤!它如同一把冰刀,猛的扎进了我们的胸腔。
一起床,才发现全身有些酸痛,特别是两个胳膊,我知道这是昨天劳动后的结果。无尘道长今天的装束,让我吃惊后有些发笑。上身是藏青色中山服,下面是一条相应颜色的裤子,一双灰色的硬底布鞋。出门的时候,还不忘了到里屋去找一顶毡帽出来戴在头上,刚好把盘在头顶的头发给遮挡住了。他这个打扮,连一旁的罗道士都有些忍俊不已,我见他这模样,如同眼下的退休老同志一般。
他这样做的意思我明白,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化装成普通人去见祖太,免得她的身份被别人察觉。我们都挎了个包,我背了我的小旅行包,里面放了点随身带的东西。无尘道长斜挎了一个黄色帆布包,这种款式的挎包,六七十年代最是流行。出门的时候,我们各自啃了一个苹果全当吃早饭。这些苹果,还是昨天山下的香客拿上来的。路过云集山房的时候,我们进去提出来了姚老道送给祖太的礼物,一些茯苓和菖蒲。
顺着那条小路,我们又走了二十来分钟便到了后山上清宫。刚进后院,就碰到了一个提水的中年道姑,这个人我是见过的,就是负责后山伙食的那个道姑。她对我们说刚才常宁还在后院看我们来没有,说让我们来后就直接到中殿去。于是我们直接往前面走去,一到中殿,果然见到大祭酒在给常宁说着事情。她见我们来了,便点了点头,让我们先等一会,说她进去换件衣服就出来。
这个时节的山顶,总是飘荡着一些云雾在观内,整个上清宫烟雾缭绕,烟云缥缈,有如仙界一般。我们正在欣赏这美景的时候,后面响起了脚步声,回头一看,我和无尘道长都有些吃惊。大祭酒换去了道袍,一身世俗人家的装扮。长长的头发挽在后面做成了一个螺髻,一套乳白色的休闲衣裤看上去非常的淡雅。尽管脸色有些清癯苍白未施粉黛,无形中却透露出一种高贵典雅的气质。倘若不知道这人的身份,外面的人一定会以为她是一个学识渊博的学者,或者是上层人士的家眷。她挎了一个白色的皮包,和她的这身打扮很搭配。
后山下去的这条山路果真是崎岖难行,我以前还从来没有走过,弯弯拐拐的如同羊肠一样细窄。路面不但狭小,而且路边还长满了荆棘,捎不注意便挂到了脚背。怪不得后山的香客少,就凭这路,不是虔诚的人士,是决计不会上来走动的。我内心真是有些同情后山的这些道姑,这样的路,不知道她们一辈子要走好多次!大祭酒走在前面,无尘道长走在中间,我在最后面跟着,真是惭愧,他二人走这样的山路,竟然轻松自如,如履平地一样。我一个大小伙子,却在后面狼狈的跟着他们的步伐跌撞。一只斑鸠在前面的草丛里扑腾出来,飞到旁边的老松树上不停咕咕的叫,给它的伴侣们报着危险的信号。
上山容易下山难,这是山民行路的经验,上山考的是耐力,下山考的却是平衡力。不常走山路的人,下山坡的时候,腿杆老是在晃动,脚下总不平稳,一不留神就要摔倒。大祭酒和无尘道长都难得言语几句,所以都是在忙着赶路,并没有交谈什么。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我们终于走到了山腰的水渠边上。走到这里,我就知道离山脚已经不远了。
这条渠道,是政府专门修来灌溉山下庄稼的,过了水渠,路面果然好走多了。两边全是庄稼,包谷高粱这些农作物正在茁壮成长,地边的桑叶比手掌还要大,绿油油的分布在地坎上。再往下面走一段路便能见到一些农田,秧苗的叶子也开始由嫩黄变成深绿,一些青蛙聚集在秧田里呱呱的叫着,见到我们走近,扑通的钻到浮萍底下去了。又走了二十来分钟,终于到了山脚,一个农民带着白口罩,背着喷雾器在田间杀着农药。蚂蚱漫天的飞,疯了似的逃着命,一只大的虫子荒不择路,猛的一抬腿,竟然蹦到了无尘道长的脖子上!这个出家人先是一惊,然后的一把抓住它,毫不手软摔打在地上。
第一百四十七章 茶河镇
那伏龙山下的老渡口,卵石云集,巴河水碧波荡漾,白花花的浪花东逝而去。渡口上游两百米处是有名的“鲁班桥”,所谓的“鲁班桥”,也不知道是何时留下来的古桥遗址。桥为残桥,全部淹在水下,这个季节是看不到的。每年冬季枯水季节的时候,站在渡口上面的老黄角树下,便能隐约的看到桥面,它如同一条石板路通往对面,通到一大半的时候就没有了。整条桥长约一百来米,桥面宽五米左右,没有栏杆。我知道关于鲁班桥,是有一个传说的,这个故事在本地,可以说是妇孺皆知。
传说远古的时候两个法术高超的匠人鲁班和他的徒弟赵巧,他们奉了诸侯王之命,要以一晚上的时间,分别到这里和上游十来里处的滴河乡修建“鲁班桥”和“万年仓”。由鲁班负责修桥,赵巧负责修仓库。这师徒二人面和心不和,赵巧为了在诸侯王面前邀功,于是和鲁班打赌,看谁先完成工程,他二人约定以五更鸡叫为定,到时候完不成工的就自动投降认输。打完赌后,师徒二人便做起法来,开始修建石桥和仓库,由于鲁班手艺更为高超,法术也是高于赵巧一筹。到了三更的时候,赵巧见自己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完成,于是偷偷的跑去见鲁班那边的情况,发现鲁班已经修了大半。这赵巧眼见自己赢不了鲁班,于是脑瓜子一转,在巴河对面的跑马山梁上学起了鸡叫,经他这一叫,周边山下的鸡以为天亮了,也跟着齐声打鸣。
鲁班一听,不知道是徒弟搞的鬼,非常的懊恼,便扔下半截桥认输走了。这赵巧见自己骗走了鲁班,转身回去接着开始修建仓库。等到真正五更的时候,鲁班才知道自己上当了。但此时赵巧已经修完“万年仓”,到上头领赏去了。故事的真实虽然没法考证,但这座半截的石桥却是真实的留下来了,它到底修建于何年何代,现在谁也说不清楚。甚至上游滴河乡附近的“万年仓”,河边的渔民都有说看到过的。说是以前有水性非常好的渔民,猛的扎水到一处洄水深处的下面后,发现了一座石条石板砌成的仓库,宽广深不见底,于是大家都说是传水中的“万年仓”。
每年的初夏是繁殖的季节,也正是巴河禁渔的时候,所以这条大河里,除了一条摆渡游艇,并没有其他的船只。河对面正是乔宛镇,我们上了船,我递给了船夫三元运输费,这个中年汉子便开动了汽艇,驾驶着送我们过去。今天不当集,所以过河的人很少,整个船上,连同我们不过就七八个人。来到对面的镇子边上,我们在一家面馆里吃早饭,见他二人都要的素面,我也不不好意思要吃荤,于是跟着要了一碗榨菜面。
这些时间在山上吃够了素,一下山看到肉食,我都不自觉的悄悄吞咽口水。吃完面后,我们又来到河这边的渡口,这里停泊了不少的船只,大多数是开往周边一些乡镇的。我们上了一艘到茶河的游艇,这艘船可以装十来个人,现在船上已经有了七八个行客。一个看似老板娘的女人非常热情的招呼我们,说到茶河每人五元的路费,无尘道长要掏钱口袋,被我挡着了,我掏了十五元递给了老板娘。开船的船主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黑黝黝的肩背非常的健壮,他正在和游客闲谈着。等到又上来了几个人后,船主便抽杆开船。
这巴河流淌的地方,自古便被称着蛮夷之所,乡民非常的淳朴,说话也是毫无拘束。他们之间的交谈,不上几句就是开口老子,闭口龟儿,日娘骂母的。但对于听者,却是没有辱骂的意思,说书面点,这些夹杂的脏话,不过是些语气助词罢了!我们都土生土长在这些地方,从小就耳嚅目染,并不觉得有什么惊讶。我这些年流年他乡,现在回来听到,反而有些亲切感。无尘道长时不时的掺合两句,我也不发言,听着他们说些杂七杂八的话儿。大祭酒这样身份的人,自然不会插话,她坐在一处窗户旁边,头一直往着外面,目光远眺,若有所思。
向王天子一支角,
吹出一条清江河,
声音高,洪水涨,
声音低,洪水落,
牛角弯,弯牛角,
吹出一条拐拐弯弯的清江河。
……
一个河对岸沙滩上的放牛老汉,扯着嗓子,在尽情的唱着巴河沿岸流传的古老歌谣。这歌词中的向天子是古巴国部落的一个首领,他英勇善战,天生神力,更是目光远大,智慧超群。他带领自己的属下征服了周边其他的氏族,统一了古巴域,然后逐渐形成了强大的巴氏部落。这个人是秦巴地区的英雄,自然也是这个地域尊崇的祖先。
船顺水而下,自然的快当,每到一个场镇,便有船客上上下下。一直过了好几个乡场,我们身边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两个小时后,游艇终于拐进了一条分支的小河。逆水而上,速度明显的慢了下来,这条河面只有五十来米宽的小河便是茶河。河水清澈,时有鱼虾跳跃而出水面,一群白鹭和家养的鸭子混在一起,争相的寻着食。河的两岸种满了茶树,满山头都是绿意盎然的。这条河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这河畔的茶树多,大风一起,茶树叶便落到了河中,于是整个一条河都有了茶水的味道,因为这个原因,于是河便称之为茶河了。早上喝多了水,我在船上尿急的厉害,幸亏无尘道长说离茶河镇已经不远了,我难受的憋着,希望快点到达目的地。
转过一个河弯,前面果然有一个小镇子,几层高的新房和矮的旧瓦房混杂在一起。河边风光秀丽,高大的垂柳和槐树立在岸边,时不时的见一些女人在河边洗衣服,不知道在讲什么有趣的话,一阵畅快的笑声传了过来。船一到岸,我便冲下了船,真是人有三急,天王老子都害怕!要是在过一会,我想我恐怕是憋不住了。我难为情的告诉无尘道长先到岸边等我一下,等我找个树林小解了再说。他二人笑了起来,让我先去解决了问题再说。
第一百四十八章 聋山老狐
渡口设在一处沙滩上,我跑了一百来米才找到一个隐蔽的丛林,磨蹭了半天才舒坦的钻了出来。刚走了几步,我见到树林下边的河岸上,一个中年妇女右手提着一大桶衣服,左手还端一盆洗净的鞋子,盆里面放着一个溜光的棒槌。我见她非常吃力的行走着,动了怜悯之心,于是赶忙上去说道:“大姨,我顺路过去,帮你提吧!”
这妇人猛的抬起头来,一张扁平的马脸,鼻子眼睛都很小,嘴角一颗硕大的黑痣。她疑惑的看着我,面对我的好意,想来是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她足足的瞪了我好几秒钟,等我感到有些尴尬的时候,她一句话不说,把手上盆递给了我。“我还是提这个吧!”我一把接过了她手里沉重的桶,笑着说道。“难道是个哑巴?”走在她身后,我心里嘀咕着。
无尘道长和大祭酒果然在渡口不远处等我,他二人见我而来,面带惊讶的站在前面,目不转睛的瞪着我和这个哑巴妇女。“不就是帮人提了点东西,他们怎么这样的表情呢?”见他们这样的看着我,我也感到有些奇怪起来。
“好了,走吧!祖太的家还远么?”我笑着说道。
这二人好象没有听到我的话,却是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乞姑,洗衣服么?”大祭酒挤出一点笑容来说道。听了她这话,我大吃一惊起来,手里的桶差点掉到地上。这个洗衣服的妇人是……
“谁让你们来的?真是的……”这妇人抱怨起来,语气有些生硬。
“这孩子,他身体不好,生了病,我们治不了,才来打扰乞姑和祖太她老人家的。”无尘道长小心翼翼的说道,他这样的表情,如同在给别人赔着小心。
这扁平脸面的妇人回过头来在我的脸上扫视了一番,嘴角动了几下,嘀咕了几声后便朝前面走去。大祭酒见了这情况,仿佛松了一口气,连忙跟了上去。“好,好,天赐良机,这也是你的运气。”无尘道长在后面低声的对我说道。这里双数为赶集天,今天恰逢单数,街上的行人很少。
茶河镇规模虽然不大,却是一个千年的古镇,现在镇子上还有几座残缺的石头牌坊。整个镇子三条主街,中间和左边的两条是这几年才新建造出来的,多是些三四层楼高的水泥砖瓦建筑。右边沿河的一条老街多为木结构建造的老房子,青石板铺的拱形路面,清幽雅静,平时行人很少,只有一些老太太在自家的屋檐下卖些小零碎什么的。乞姑端着盆在前面带路,大祭酒和无尘道长居中,我提着桶在最后面跟着,大家穿梭在老街的巷子里。一个乡下人在街上吆喝着桃子卖,大祭酒停了下来,买了一大包桃子提在手上。我才晃悟过来,是呀,我们总不能就这样空着手上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