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启明果然犹豫了。他奉家族之命前来探察岳与伦的行踪,以此作为竞争梦帝继承人之位的一项考验。如果事情办砸了,他将从此失去这项资格。长庚固然不足惜,但自己的梦想更为重要。
“你倒是提醒我了,”终于,子启明恢复了一贯的倨傲表情,将口袋中的墨镜取出来重新戴上,“精神力的大小和肉体的状态正向相关,既然你能靠意志化解我的药水,证明你的肉体还没有到极限。”子启明说完,走出简易房,将外面望风的矮个子男人叫了进来。
“好好教训教训他!”子启明指示矮个子取下了腰间的皮带,“见血的话,每一鞭我给你50块钱!”
“我就不信,等不到你被我彻底催眠的时候!”子启明看着长庚,仿佛发誓。
第十五章 隐藏的敌人
从中国到墨西哥距离遥远,钱宁慧乘坐的是蒙泰乔集团的私人直升飞机,也飞行了十几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钱宁慧并不知道飞机到达的具体位置,在飞机下降时,她透过舷窗看到了大片茂密的热带雨林。在荒无人烟的雨林深处,有一座白色的别墅,别墅前还专门建造了停机坪。
看来,蒙泰乔集团真是出手大方。如果安赫尔教授是为了学术理想,那么作为出资人的蒙泰乔集团又想从死亡瓶的秘密中得到什么呢?
经历了长途飞行,钱宁慧疲惫无比,但走下飞机时,她还是努力打起精神,仔细观察自己能看到的一切。她就像是漂落到荒岛上的鲁滨逊,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不,鲁滨逊还有个伙伴星期五,她只能孤零零地面对周围的吃人生番。
没错,寸步不离她身边的伊玛,别墅四周蒙泰乔集团的人,在钱宁慧眼中跟茹毛饮血的吃人生番没有两样,甚至比他们更可恶。
“进来吧,你妈妈就在里面。”伊玛推开别墅的门,对满脸戒备的钱宁慧粲然一笑。
“我现在就要见她。”钱宁慧走进别墅,发现这里装修得十分现代化。他们自备了发电机,生活设施都很齐全,完全想象不出这座建筑坐落在与世隔绝的密林之中。
“可以。”似乎确定了钱宁慧是瓮中之鳖,伊玛大方地满足了她的要求。
她们顺着楼梯走上二楼,伊玛推开了一个房间的门。
见门并没有上锁,钱宁慧忍不住心中一动。然而,转瞬间她的心又沉了下去,即使没有门锁,凭她和妈妈也无法从浩瀚无边的原始森林中逃脱。
而更令钱宁慧沮丧的是,当门推开后,她颤抖着声音大喊了一声“妈”,背对着门坐在窗边的钱妈妈只是本能地“嗯”了一声,连头都没往这边抬。
“妈,妈,你还好吧?”钱宁慧生怕妈妈受到了什么伤害,甩下伊玛就跑到了钱妈妈身边。这一次钱妈妈终于从她的世界中清醒过来,一把拉住钱宁慧:“小慧,怎么你也来了?”
“OK,你们慢慢聊,我走了。”伊玛“善解人意”地留下这句话,带上门走了。
“妈妈,他们没有伤害你吧?”见伊玛走了,钱宁慧一下子扑在妈妈的怀里,眼泪涌了出来。
“没有,”钱妈妈一把搂住钱宁慧,声音也哽咽起来,“你爸爸估计要急死了,我们现在究竟是在哪里啊?”
原来钱妈妈从北京抵达贵阳机场后,在洗手间忽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她还没能回头望一眼,就失去了知觉。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飞机上。由于身边都是外国人,语言不通,钱妈妈也问不出个所以然。那些外国人对她还挺客气,她也不便发作,只能等找到会说中文的翻译再做打算。从昨天来到这栋别墅,钱妈妈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天一夜。
“小慧你来就好了。你会英语,问问那些老外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钱妈妈着急地问。
钱宁慧知道这件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又害怕妈妈知道了真相更担惊受怕,索性暂时装起了糊涂:“我英语也不好,问不出什么。不过好像过些时候有中国人来,到时候我就去问。”
此刻钱宁慧已经注意到,妈妈住的这个房间颇为奇特。虽然床柜桌椅一应俱全,但房间四壁上挂满了奇怪的图画。而刚才推门进来时,妈妈凝神阅读的,也是一本类似的画册。
“这些是什么?”钱宁慧心中有些惊骇。那些图画有的像是彩色壁画,有的则是石雕的照片。虽然钱宁慧不太懂具体内容,但画中的人物造型和场景露出奇异、神秘甚至恐怖的气氛。
如果钱宁慧的判断没错,它们都与玛雅文化相关!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很……很吸引人,”钱妈妈走到一幅壁画前,指点着描述,“你看,这幅画是一个女人在祈祷,她面前有一个瓶子,一个神灵正从瓶子里冒出来满足她的愿望。你再看这一幅,这个男人大概是土著人的皇帝吧,他坐在一棵大树上,而这棵大树长得很怪异,枝叶设计得像机器零件一样,就好像这个皇帝正在开飞机……”
“这些有什么好看,我不觉得吸引人。”钱宁慧故意说。她表面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心里却着实震惊——一贯对文物没有兴趣的妈妈,居然会觉得这些玛雅壁画吸引人?这应该是潜意识的作用,难道是源自圣城祭司的那部分血统开始复苏了?
“你当然没兴趣,我却想起了你外婆给我讲过的故事。老实说,那些故事我小时候听完后就忘记了,现在居然想了起来。”钱妈妈似乎被这些壁画引发了兴趣,拉着钱宁慧坐下,神色间有些兴奋。
“外婆说了什么?”钱宁慧想起了天龙洞中外婆的遗骸,毫无疑问,外婆知道死亡瓶的秘密,莫非她曾经告诉过妈妈?可惜外婆不识字。她躲进天龙洞中时,大概也没有料到自己不能再活着出来……
“都是些哄小孩子的故事,说起来很幼稚的,”钱妈妈见钱宁慧一副渴望的模样,就继续说下去,“外婆说,我们的祖先,是从天上来的,是神仙。他们原本住在一颗叫什么星的星星上,生活非常幸福。不料有一天,那颗星星毁灭了,神仙们只好各自飞出去找新的地方住。其中有一个女神仙的宝物是玉瓶,她坐在那个玉瓶里来到了人间,教大家耕田织布、天文地理。神仙在人间过得很幸福,还嫁给了一个凡人男子,生儿育女。当她想念失散的亲人时,她钻进瓶子里,就可以看见他们的模样。可惜,每隔5000多年,她才能和他们相会一次……”
“后面呢?”钱宁慧问。
“没了,”钱妈妈摇了摇头,“哄小孩子的故事,当然不会太复杂。”
那个瓶子,莫非就是死亡瓶?钱宁慧困惑了,可是这和长庚所说“死亡瓶是西芭芭的通道”好像联系不上啊。
“维拉科嘉!”别墅的监控室里,伊玛注视着钱宁慧母女对话的场面,脸上绽放出笑容来,“看来我之前装作不懂中文是对的,她们果然放松了警惕,现在居然开始商量怎么逃跑了。”
“是吗,我来看看这个中国老女人究竟说了什么让你兴奋的话,居然比我更能让你兴奋……”一个男人走过来,亲昵地揽住了伊玛的腰肢。他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虽然是白种人,却带着某种混血儿的特质,仿佛尤卡坦半岛的热带雨林里矫健的美洲豹。而伊玛望着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写满了爱慕。
“别开玩笑,要不是因为你的伟大计划,我也不至于跟安赫尔那个糟老头子周旋了两年,”伊玛撒娇,“要知道,每次他色迷迷地盯着我,我就想吐。特别是这次我为了拿到地下室的密码……”
“好了好了,宝贝儿,其实就算你拿不到密码,我也可以用炸药把地下室大门炸开。不过安赫尔还是要靠你拴住的,否则我们怎么能利用蒙泰乔集团的财力找到圣城祭司的后裔呢?”这个叫作维拉科嘉的男人安抚地捏了捏伊玛的脸,“等计划完成,我会好好地补偿你……现在告诉我,你监听到了什么?”
“首先,那个老女人能看懂墙上壁画的含义,甚至看出帕卡尔王坠落世界树这幅画中,世界树的模样更接近于飞船的操作舱。”伊玛指着屏幕上的钱妈妈对维拉科嘉说,“这说明她身上的圣城祭司血统比任何人都纯正,对玛雅遗画有更强的认同感。”
“可惜血统再纯正也被稀释了太多代,不足以想起死亡瓶的真正操作方法。”维拉科嘉泼冷水。
“那可不一定,”伊玛不高兴地反驳,“而且,她还说了一个故事,印证了我们从墓室刻本中发现的传说。要知道,那可是你一切伟大计划的根源。”
“她的故事怎么说?”维拉科嘉的兴趣果然提高了。
“她说,圣城祭司家族的祖先来自外星。她不记得那颗行星的名字,但应该就是卓尔金星。那个祖先是女性,她是乘坐死亡瓶来到地球上的,死亡瓶中记录了她的基因密码,只能由拥有这个基因的人操作。更重要的是,每当一个太阳纪结束的那一天,她就可以通过死亡瓶与亲人相会……”伊玛将钱妈妈的故事用另一种方式说了出来。
“每一个太阳纪结束那天,当圣城祭司的血灌满死亡瓶,西芭芭的通道就会打开。”维拉科嘉不由自主地背诵出了一句箴言,那是在玛雅最伟大的国王帕卡尔的坟墓中发现的。帕卡尔国王一定是向往天上卓尔金星的美好生活,才将自己墓穴顶端的世界树雕刻成了圣城祭司记忆里外星飞船的模样。
“很快就要到第五个太阳纪结束的那一天了,”伊玛忽然想起什么,问维拉科嘉,“圣城祭司另外的后裔们呢?已经到了吗?”
“旅游团很快就到墨西哥城,”美洲豹一样机敏矫健的维拉科嘉笑了笑,带着兽类特有的骄傲和凶残,“由于不确定钱小姐和她母亲是否遗传到了能操控死亡瓶的那个基因段,最保险的方法就是把能确定的后裔们都弄到奇琴伊察来。毕竟,我们只有一天的时间。”
“那安赫尔和蒙泰乔集团这边,我们也要采取行动了吧,”伊玛说,“毕竟,我们跟他们的目的截然不同。”
“是的。只要旅游团一到,我们就动手,”维拉科嘉一把搂住伊玛,在她唇上印上一个吻,“肯定要赶在安赫尔他们到来之前。我再也不会允许那个糟老头用色迷迷的眼光来看你了。”
长庚知道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
在简易房里被子启明折磨了三天,他的体力已经严重流失。此刻的他浑身上下都是血痕,撕破的衣服根本无法抵御冬季的寒冷,他的喉咙里就像有火在燃烧,让他恨不得爬到简易房外的雪地上,狠狠啃上几口冰雪。
可是他动不了。一条粗长的皮绳拴住了他的脚踝,让他只能无力地躺在肮脏冰冷的地面上。
“想喝水是吗?”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只要把你爸的下落告诉明少,想吃想喝就什么都有。”
长庚没有出声。说话的应该就是子启明手下的矮个子男人。无论是他还是高个子男人,子启明都不放心他们和长庚单独相处。
“再给他打一针。”果然,子启明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
“明少,不是说这针打多了会把人弄成傻子吗……”矮个子有些不放心地说。他们只是为了钱才跟随子启明,和长庚并没有什么仇怨。
“少废话!”子启明不耐烦地呵斥。他毕竟出身于梦帝家族,一双精光闪动的眼睛最善于察言观色。他发现每当自己提出给长庚打针时,那个不言不动把自己当机器人的长庚依然会微微一凛。这说明他的内心在恐惧着这种催眠的药水。
既然找到了长庚的弱点,子启明就要不遗余力地利用下去。何况作为药水的配制者,他清楚现在的剂量就算造成大脑损伤,也只是暂时性的。
矮个子男人已经有了经验,他拿出注射器,将蓝色的药水注射进了长庚的静脉。拔出针头的时候,大概是因为操作不当弄疼了长庚,矮个子听到长庚发出了一声呻吟。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被折磨了三天的囚徒,却正对上了长庚的眼神。
这个眼神,好像有点奇怪……矮个子心中一跳,再眨眼看时,长庚已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眼前这个人都半死不活了,刚才那个眼神肯定是自己的幻觉。矮个子心想,自己一定是神经过敏了。
“怎么了?”子启明察觉有异,走了过来。他掀了掀长庚的眼皮,确认他已经被药效控制,便对矮个子吩咐:“出去望风,任何人都不得进来打扰。”
“好。”矮个子巴不得早早离开这里,将注射器塞进屋角的背包里,赶紧往外走。
“保持警惕,说不定长庚什么时候已经催眠了你。”子启明再度声色俱厉地嘱咐,“要是放走了他或泄露了他的行踪,我要你们好看!”
“是,明少。”矮个子表面上唯唯诺诺,心里却不以为然。子启明像个唠叨的老太婆,随时随地都在重复这句话,把他和高个子搭档看成没脑子的傻子。若不是为了钱,他才懒得来受子启明这种跋扈少年的鸟气!
走到简易房外面,矮个子掏出了口袋里的手机。那是刚才他放回注射器时,顺手从包里摸来的。那时子启明的注意力在长庚身上,因此没有察觉。
矮个子看手机是触屏的新款,成色也很新,心中一喜——自己认识收旧手机的朋友,拿到他那里至少能换个五六百。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摁下了手机开机键,想要检查一下这个手机究竟还能不能用。
“你小子在干吗呢?一看就没好事!”在工地附近望风的高个子走过来,一巴掌拍在矮个子头上。
“齐……齐哥!”矮个子扬了扬手中的手机,“怎么样,卖了它够我们去泡一次妞……”
“你怎么开机了?”高个子齐哥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机抢过来,摁下了关机键,“明少不是再三叮嘱我们,不要碰那个人的东西吗?要是他发现手机丢了,说不定一分钱也不会给我们!”
“他敢不给我们钱?就那小身板儿,信不信老子揍得他满地找牙……”矮个子悻悻地说着狠话。
“别闹了,赶紧把手机放回去。”高个子把关机完毕的手机塞给矮个子,再度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打气,“三天不吃不喝只挨揍,我估计那小子已经撑不了多久了。等办完事拿到钱,你要泡几个妞还不由你?只是现在还不能得罪明少,知道吗?”
“好吧。”矮个子不情不愿地将手机揣进衣兜。他在北京街头做过七八年的惯偷,要寻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手机放回原处,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长庚是故意“看”了矮个子一眼的。他用上了最后的力气,也用上了最后的机会。
然后他就退入了深重的黑暗。这个“退”,一半是因为药力的作用,一半也是因为自己的意志。
在黑暗中,他拼命往前奔跑,似乎意识到子启明就在后面追赶。他心里明白,一旦被子启明抓住,他再也无法守住父亲的秘密。
自然而然地,长庚跑回了自己最熟悉的佩拉隆索小镇。他沿着台阶跑进山顶的黑色城堡图书馆,一层层地关上了厚重的橡木门。此时此刻,他只能指望这些障碍物能将子启明阻挡在外。
最后,长庚走进了那片布满墓碑的草地。至此,退无可退。
子启明撞击大门的声音清晰地传来,长庚定了定神,快步朝着墓地尽头跑去。
他找到了那块最早的墓碑,上面镌刻的字迹此刻已全然清晰:“忘记一切,直到钥匙开启大门。岳长庚,生于1985年7月15日…卒于1992年6月17日。”
钥匙已经开启了大门。他现在要做的,是在子启明到来前重新把大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