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很少来这竹院的慈贤高僧来了。
此刻的施慕白正坐在菩提树下的藤椅上,望着夜空里的璀璨繁星,怔怔出神。
“师父。”小和尚见到师父来了,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望着夜空出神的施慕白,也投去了目光。
慈贤高僧慈眉善目,尤其是他的目光,很是沉静,他朝施慕白走来。
施慕白以前对慈贤大师没有好感,但自从救了自己后,就对慈贤高僧客气了很多,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所以见到他朝自己走来,就冲其礼貌地点了下头:“弟子,见过大师。”
慈贤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
“贫僧多日未来,不知施主恢复的如何?”慈贤问他。
“多谢大师关心,弟子已能勉强下地走走,想必在过一些时日,就能痊愈。”施慕白实话实说。
“那就好,那就好。”慈贤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小和尚找了一根凳子,慈贤高僧就坐在了凳子上,目光看着藤椅上的施慕白。
施慕白知道慈贤高僧很少来这里,来也都是每十日给自己换药的时候来一趟,然后给自己讲讲佛法,可今天不是换药的日子,难道此刻来这里,有什么事?
“大师找我有事?”
星月下,竹院里有风,风不大,吹动了菩提树上的叶子。
竹院里,慈贤凝视施慕白良久后,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用慈悲的目光望着他:“施主你已在本寺住了两月,无论是伤势或心境,都趋于了平稳,贫僧是时候告诉你一些你该知道的事了。”
施慕白不说话,就这样望着大师。
慈贤问:“你知道你为何会出现在本寺吗?”
“不是大师您救我的吗?”
一脸慈悲的慈贤笑了,他道:“是。但也不是。”
“什么意思?”施慕白惑问。
“贫僧是受人之托,故才派人在那晚出现在乔府大门外。”
“谁?”施慕白望着慈贤。
“一个知过去,预未来的人。”慈贤双手合十,望着他施慕白:“施主可猜到他是谁了吗?”
能知过去,能预测未来!
关于这样的一个人,施慕白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是谁,他的目光大了一分。
鬼!
只有那个鬼才有这个能力!
只是,怎么可能?
那鬼巴不得自己去死,自己伤成这样都是那鬼一手造成,又怎么可能救自己?
这两月里,施慕白一直都在想慈贤大师怎么会救自己这个问题,因为这清泉寺距离江州也有一段距离,如果是有人通知慈贤大师去救自己,那么最快也要天亮之后才会达到乔府门口,绝不会去那么快。所以只有一个可能,能掐会算,可这也未免太玄了。
所以他对个问题一直很好奇,只是慈贤大师迟迟不给他解惑。也从没有往“鬼”身上想,毕竟害了自己,又怎能救自己?除非那鬼有病,是一只疯疯癫癫地病鬼!
“大师指的是那鬼?”施慕白望着慈贤试问,他想确认。
“鬼?”普通树下的慈贤,明显怔了一下,继而摇头笑笑,他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什么意思?”施慕白糊涂了。
“施主,贫僧知道你会出事,能去救你,的确是有人提前通知了贫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是我佛慈悲。只是通知贫僧的这个人,不是鬼,而是天地间一个很特殊的人。”
“特殊的人?”
施慕白就这样望着慈贤高僧,不知觉就想到了枫林山那座诡墓。自己之前就推测那鬼是那诡墓的主人,如果真是那诡墓主人,又不是鬼的话,那的确算是天地间一个很特殊的人。
只是他为什么害了自己,又救自己呢?他又到底是谁?
“关于这个特殊的人是谁,贫僧等会儿自会告诉于你,只是告诉你之前,贫僧想予施主你讲一个老板与小偷的故事,可愿听?”菩提树下,慈贤双手合十,慈悲地看着他。
施慕白不明白慈贤为何这个时候给自己讲什么老板与小偷,但既然大师要讲,自己也不好不听,点了下头:“愿闻其详。”
第124章老板与小偷
群星璀璨,皓月当空。
星辰下,慈贤静坐菩提树下,讲起了老板与小偷的故事。
很久以前有一个老板,开了一间杂货店。
一天夜里,一个小偷潜进店里偷东西,被老板发现了,并抓住了这个小偷。
抓住后,发现是一个饿了三天的小孩。
于是就把这小孩狠狠打了一顿,因为这些天这老板的店里少了很多东西,他以为都是这小孩偷的,打了一顿还不解气,还在第二天将其五花大绑,让这小偷跪在门口,来往的路人都对这小偷指指点点,一些孩子也朝这小孩扔臭鸡蛋,让小孩受尽了屈辱……
“然后呢?”施慕白问。
慈贤看了他一眼,继续讲:“没过多久,那间杂货店突然发生了大火,将一切都烧没了,老板的妻子以及女儿葬身在这场大火中,老板哭得撕心裂肺。后来官府抓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那个小偷,是他放的火。老板知道是因为自己羞辱了那小偷,才导致妻女死亡,家破人亡,是悔不当初。”
“大师给我讲这个故事,有什么说道吗?又或是想让我明白什么?”施慕白笑问。
“那施主你从中明白了什么?”慈贤问。
“自作孽不可活。”
慈贤凝视他,良久才道:“贫僧在给你讲一个故事,也是老板与小偷。可愿意听?”
施慕白笑而不言。
“很久以前有一个老板,开了一间杂货店,一天夜里,一个小偷潜进店里偷东西,被老板发现了,并抓住了这个小偷,发现是一个饿了三天的小孩……”
“大师,这个故事你刚才讲过了。”施慕白提醒。
慈贤笑言:“施主耐心听完。”
施慕白不言了。
“这老板见其可怜,就给了这个小偷一些吃的,问了他一些问题,比如住哪里?你爹你娘呢?问了很多很多,那小孩是一个孤儿,一直流浪。知道了这些,那老板就发了善心把小孩留在了店里,聘请小孩给他看店,因为以前店里老是丢东西。
小孩很感激老板,虽然没有工钱,但至少不饿肚子了,也为了报答老板收留自己,每天都很勤快,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让那老板轻松很多,而且从那以后,店里再也没有丢过东西……
转眼,十年过去了,因为那老板待人宽厚仁慈,他的那间杂货店早已经变成了一个大酒楼,老板还是那个老板,十年前那个小偷变成了酒楼里的掌柜。
有一天,酒楼里来了一伙地痞流氓调戏良家妇女,老板看不过去,就叫人把他们撵了出去,也因此遭到了那些地痞流氓的报复,一天夜里来酒楼放火,被掌柜看见了,为了保护老板的生命财产不受损失,和那些地痞流氓打了起来,最终倒在了血泊中。
等老板来的时候,这个十年前的小偷,现在的掌柜已经奄奄一息,老板抱着他问他为什么这么傻,那掌柜奄奄一息地说,是老板你傻,我十年前就该饿死了,是老板你收留我,给我饭吃,让我多活了十年,是我赚了。说完,他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走的很安心,因为他的死保住了老板的生命财产安全,值!”
故事讲完了,慈贤就这样凝看他施慕白。
施慕白沉默不言,只是目光里多了一些说不出来的多愁善感。
“施主在这个故事里又明白了什么?”
“善有善报。”施慕白说了这样四个字。
慈贤高僧慈悲地看着他:“如果,让施主选,你是愿意做第一个故事里的老板,还是愿意做第二个故事里的老板?”
“这还用想吗,当然是第二个。”施慕白笑着回答。
“犹此可见施主是一个宅心仁厚之人。只是施主真这么想吗?”
“当然!”施慕白回答的很肯定。
慈贤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目光依然沉静,神态依然慈悲,他看着他,有着些许不忍:“既然这样想,那么施主的所作所为,为何要学第一个故事里的老板?”
“我有吗?”施慕白不惑。
“乔府就好比是故事里的那间杂货店,乔府里的人就好比是故事里的小偷,而施主你就好比故事里的老板。因为他们对你恶,你就要对他们恶,以怨抱怨,这不是第一个故事里老板的所作所为吗?”
什么……施慕白怔住,就这样怔怔地望着慈贤高僧。
施慕白突然有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是啊,自己在乔府的所作所为,以怨抱怨展开复仇,不就是故事里第一个老板的原形吗?
他就这样怔怔地望着慈贤:“大师的意思,是让我放下仇恨吗?”
“阿弥陀佛!”菩提树下的慈贤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
“道理我明白,可弟子我就是放不下,我对乔府的恨不是故事里的老板和小偷可比,我……”施慕白眼眶不知觉有些许湿润。
他明白慈贤大师给他讲这两个故事的寓意,只是有些事根本不能拿老板与小偷这个故事来比喻,世间太多人,也太多事,自己与乔氏家族的恩怨是化解不了的。
“贫僧问你,仇恨对于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对于这个问题,施慕白沉默了。
良久,他才这样对慈贤高僧说:“大师您是佛门中人,佛门讲究四大皆空,无欲无求,所以以大师您的观点来看,冤冤相报何时了,放下屠刀方能立地成佛。可我不是佛门中人,要让我放下仇恨,我做不到,我心里不甘,我委屈,我痛恨,我愤怒,我虽身怀异术,但我不是妖孽,我不曾害过人,出生时我害死了母亲,但那是我想看到的吗?童年的欺辱打骂这些就算了,他们还无情地杀掉我,我做错什么了?就因为有人想要看热闹需要开墓所以杀了我开墓吗?我是他们的亲人,他们不把我当人,那我也不会把他们当人。”
施慕白越说越激动,每每想到这些事,他都血液翻腾,眼里充满了委屈的泪和怨恨的血丝。
慈贤不说话了,就这么凝望着他。终,闭眼,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
第125章真理与真相
慈贤高僧想劝他放心仇恨,这根本不可能!
“大师,我知道你想劝我放下屠刀,可这件事我真的办不到。”
施慕白尽量压制自己的情绪,他说:“这几个月发生的一切,让我更加坚定了我的复仇之路。乔府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好人,为了各自的利益不择手段,什么龌龊肮脏的手段都用上了,这样的人凭什么活着?有权有势了不起吗?没人收拾他们,就我来吧,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的眼神已变得阴冷且漠然。
慈贤高僧对于他阴冷的眼神,一声叹息,他这样问:“既施主你执念深重,放不下心中仇恨,那么贫僧问你,这些日子你过得开心吗?”
开心?施慕白望向他。
他想起了杀了周管家,周管家死后,他完全没有复仇之后的痛快,反而有块石头堵在了心里憋闷得慌。乔微音死了,自己的心也被刺痛了一下。甚至自己在乔府待了那么久,似乎从没有真正开心过,为什么会这样?
慈贤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惆怅和黯然,他道:“看来施主你不开心,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施慕白望向他。
“施主本是宅心仁厚之人,只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让你不知道什么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又什么不是自己需要的,你把不需要的当成了需要的,也才让施主迷失了自我。”
“什么是我需要的?”施慕白问。
“施主你自己认为呢?”
“复仇!”施慕白还是认为复仇是自己需要的。除此之外,他想不到有什么是自己需要的。
“阿弥陀佛!”双手合十的慈贤,念起了佛号。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为何不让自己走一条没有阴霾的阳光大道?”
施慕白沉默。
施慕白沉默,慈贤也沉默,一边站着的小和尚更是闭口不言,只有夜风拂来,将菩提树上的叶子吹落了下来,飘飘舞舞。
“仇恨对于施主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施慕白不说话,继续沉默。
“如果施主你的仇恨需要付出你最珍贵的东西作为代价,你还愿意复仇吗?”
这个问题,让沉默着的施慕白有了些许变化,他望向慈贤,问:“什么是最珍贵的东西?”
“施主你认为呢?”慈贤盯着他。
“命?”施慕白摇摇头,他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最贵的东西莫过于我的生命,我命都可以不要,还有什么值得我在乎的?何况只要我想,没有人能夺走我的生命。”
“施主,你真觉得生命是最珍贵的东西吗?”
“难道不是吗?”施慕白问。
“你为了复仇连生命都可以不要,那么为何要潜伏在乔府,害怕别人发现你的身份呢?为何不一次性来个痛快,大杀特杀呢?你,究竟是在害怕什么?”
慈贤这一席反问的话,让他施慕白怔了一下,下意识想到了自己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能全身而退,是为了那三年之约,是为了义父和大妞不受自己连累,当一切尘埃落地,自己和他们一起远走高飞。难道这是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吗?
没有疑问,否则自己早已大开杀戒,根本不会玩这猫捉老鼠的游戏。
“阿弥陀佛。”慈贤念了句佛号,看着他:“施主应该想到了什么,如果你的复仇需要你想到的这个作为代价,那么你还愿意复仇吗?”
这个问题,施慕白早就想过,在来江州前就已经安排好了,他摇头笑了笑,望着慈贤:“大师,您说得这些我明白,可我是一个想事周全的人,一件事若没有被我想得万无一失,我是绝不会出手的。”
“阿弥陀佛!”慈贤闭上了眼。
“大师,您不要在试图劝说我放下仇恨,虽然您说得很有道理,弟子我也很认同,不过你给我讲的这些只是劝人向善的真理,不是红尘俗世里的真相。真理和真相虽只有一字之差,但意义却大不相同,就像一个是梦,一个是现实。”
“施主你聪慧过人,奈何执念太过深重。”
“是吗。”施慕白笑了笑,他道:“大师你说我执念深重,也许吧,也许这样的我,将来会不得好死,死了会下地狱,我认了。不过大师你说我执念深重,其实大师您的执念不一样深重吗?”
慈贤微微邹眉:“施主此话怎讲?”
“大师您是佛门中人,以济世救人普度众生为己任,佛法常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由此可见大师为了这个佛的信仰可以牺牲一切。而这,何尝不是一种执念?”
“施主莫误,这是信仰,不是执念。”
“有区别吗?”施慕白轻佻了下眉:“都是一根筋。”
“阿弥陀佛。”慈贤念起了佛号。
“话又说回来,世间真有鬼神吗?”施慕白问。
“这就需要施主您怎么看了。”
“我记得大师您去乔府捉过鬼。可那个鬼是我装扮的,也就是说乔府根本没有鬼,就是那个要杀乔仁的鬼,方才大师您也说了那不是鬼,是一个特殊的人。照这样说来,乔府一直都不曾闹鬼,可大师不仅在乔府驱邪诵经,还去了枫林山折腾。还不把这些真相告诉乔府,这不是欺骗世人吗?”
“世人身处红尘,食五谷杂粮,喜怒哀乐爱恨情仇贪嗔痴,难免有亏心,难免有心魔,难免需要救赎,难免需要原谅,都希望求个平安。世上有鬼也罢,无鬼也好,只要给世人一个心安,助其回归正常的生活轨道,这何尝不是一种善缘?”
“如此说来,大师的欺骗是善意的谎言,对吗?”
慈贤双手合十,闭目不言。
“那么好,既然大师的欺骗是善意的谎言,是让世人得一个心安,那么我在乔府复仇杀人,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善缘?虽然我是在作恶,可我是在阻止恶人作恶,只是大师的手段是渡化,而我的手段是毁灭,只有心存善良的人才能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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