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她住在阿姨家,好像在帮忙做荞麦面。”
“是喔。”
高间不知道该表达怎样的感想,只能低头吃寿司、喝啤酒。
命案为很多人带来了悲伤,手塚麻衣子也是其中一人。如果她那天晚上没有遇见武志和北冈,她就不会和森川分手。
那天晚上,麻衣子离开这里骑上脚踏车,沿着堤防回家。她先看到了北冈,从北冈的身后超越了他。
接着,她发现前方有人迎面走来。第一次她说因为没有打开脚踏车的灯,所以没有看清楚对方的脸,但事实并非如此,她打开了脚踏车的灯,也看到了那个人。对方就是棒球社的须田武志。
命案发生后,只有她知道谁是凶手,但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警察。武志也是她的学生,她认为应该设法让他自首,这是身为教师的义务。如果向警方出卖他,那些充满偏见的资深教师一定会大肆指摘,说甚么年轻女老师果然没有认真思考甚么是教育。
如何设法让武志自首?她首先想到找武志谈一谈,当面说服他,但又觉得如果命令他去自首,可能会伤害他的自尊心,她希望武志可以凭自己的意志去自首。
这时,警方得知了她在那天晚上的行踪,向她了解情况。她想到了一个锦囊妙计。只要让武志一个人知道,她那天晚上曾经看到他就好。于是,她说了第一次的证词。
“因为我没有打开脚踏车的灯,所以没看到对方的脸,如果我打开了灯,绝对可以看到对方。”
听棒球社的田岛说,她也曾经当着武志的面说过这句话。武志应该知道她在说谎,也确信她看到了自己。
如果他决定自首,当然就不会有后续的问题,但武志采用了其他的方法。
在武志的尸体被人发现的那天早上,麻衣子在家中收到一封信。是武志写给她的,上面写着以下的内容。
“我会用自己的方式负责。为了我的家人,希望你绝对不要说出那件事,万事拜托了!”
麻衣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当时还没有明确了解到事态的严重性。直到去了学校,得知武志的死讯后,才终于了解。她深受打击,当天提前离开了学校。
麻衣子不知道自己采取的方法是对是错,由于引发了新的悲剧,显然不能说是正确的决定。
于是,她决定休息一段时间。她没有心情考虑和森川结婚的事,也不想结婚。由于双方都是老师,她觉得看到他的脸也是一种痛苦。
请你给我一点时间──她就这样离开了森川。
“那来播放吧。”
寿司吃掉一半时,森川站了起来。他从壁橱里拿出一个像是皮制包包的东西,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台放映机和八毫米的胶片。高间今天来森川家,就是为了看这部片子。
“是摄影社的人拍的,原本打算在校庆的时候播放,现在只能取消了。他们要我转交给须田的妈妈,所以暂时放在我这里。”
“原来是这样。”高间恍然大悟。
森川调整了光球的角度,把拉门当成银幕,然后关了日光灯。对准焦点后,拉门上出现了用毛笔写的“锐不可当开阳棒球社的奋斗”几个大字。
画面上出现了一张熟悉脸庞的特写。是开阳的校长,他在棒球社成员面前说话。
“那是去甲子园之前的激励会。”森川向高间说明。
接着,又拍到棒球社成员在巴士上的表情。高间曾经见过其中几个人好几次。田岛、佐藤、直井和宫本。武志和北冈坐在一起,他们没有看镜头,而是看着窗外,北冈不知道觉得甚么事很有趣,笑得很开心。高间这才发现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北冈生前的样子。
镜头又转到他们住宿的地方、森川的脸。棒球社成员一脸严肃地听他说话,似乎是比赛前的训示。
“没想到他们连这个都拍,我一点都不知道。”
森川腼覥地把啤酒喝干了。
画面突然转到教室。学生都全神贯注地听着校内广播转播的比赛实况,手塚麻衣子也在教室内,画面拍到了她一脸紧张的特写。
“听说他们用了四台摄影机拍下了各种表情,其中一台留在学校,然后再剪辑整理。”
“显然是这样。”
镜头又拉回球场。开阳的三名打者在场上没有良好的表现就出局了。休息区的球员表情、加油团满脸失望。
这时,突然拍到了武志准备投球的姿势,敌队打者挥棒落空。拍摄技巧很不错。记分板上是一整排的零。
“当时的紧张又回来了。”在开阳即将得到宝贵的一分时,森川说道。在四坏球之后,对方又出现接球失误,开阳队适时敲出一记安打顺利得分。休息区和加油团欢天喜地,学校的学生也欣喜若狂。
武志在之后的投球都相当出色,记分板显示已经来到第九局下半。由于队友失误连连,武志面临对手满垒的困境。他投了第一球、第二球。记分板上显示两人出局,三人在垒上。
高间拿着杯子探出身体。
武志投球的身影占满了整个画面。打者挥棒落空,球滚落在地。北冈追着球跑,跑者滑进了本垒──“暂停一下。”
高间叫道。
“暂停?马上就结束了。”
“不,我想再看一次。可不可以倒回武志投最后一球的地方?”
“当然没问题。”
森川将放映机倒带后,在武志投最后一球前停了下来。
“从这里开始吗?”
“好,可不可以用慢动作播放?”
“可以。”
影像开始缓慢播放。武志用力挥下举起的手臂──“停。”高间叫了起来,森川赶紧按了暂停。画面捕捉到武志投球后的样子。
“怎么了?”森川问。
“武志的表情,你不觉得他痛苦地扭曲着吗?”
“表情?”
森川也起身仔细看画面。“搞不清楚,也可以这么解释。他的表情很重要吗?”
“不,”高间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有点在意。”
“你真奇怪。”
森川再度播放影片。画面中的甲子园为亚细亚学园戏剧性的反败为胜沸腾起来。
高间喝着啤酒。拿在手上太久,啤酒已经变得有点温热了。
──武志是否在那一刹那感到右臂一阵剧痛?
高间望着黑白的影像陷入思考。
芦原也曾经说,武志偶尔会感到右手疼痛发麻。
武志到底有没有完成“魔球”?是否已经完成,在相信其威力后,投出了最后一球?
──也许……
也许“魔球”还没有完成。高间心想。虽然没有完成,但武志在最后的局面孤注一掷,试投了那一球?
──结果……
高间回想起芦原对自己“魔球”的描述。他的手指也受了伤,因此“魔球”在和他自主意志无关的情况下诞生了。他还说,那是上天心血来潮送他的礼物。
那球是不是也一样?
会不会是上天送给把青春奉献给棒球的武志唯一一次的“礼物”……?
然而如今已经无人了解真相。
影片即将接近尾声,画面上出现了在休息区长椅前列队的选手。
武志仰望着天空。
他在天空的彼端看到了甚么?
同样也没有人知道──
四月十日(日)
最近经常想起哥哥的事,可能是因为老大参加了中学棒球社的缘故。每当看到儿子穿着制服的身影,我就会心跳加速。
二十四年过去了。
我决定不去思考哥哥的选择是否正确。既然哥哥认为那是最好的方法,一定就是那样。同时,我对自己的行为也不感到后悔。因为,那是我当时的最佳选择。
妈妈年纪大了,目前整天陪着第三个孙子,小孩子一天比一天调皮捣蛋,不过,妈妈看起来很快乐。
但是我知道,妈妈有时候会突然凝望远方,我也知道她在看甚么。因为,她所看到的和我一样。从今以后,无论再过多久,都不会从我们的心中消失。永远不会消失。因为曾经有一个人为了保护我们,赌上自己的青春,奉献了自己的生命。
──摘自须田勇树的日记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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