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幕看似熟悉的场景,让费家洛怀念起贞子她妹夫与贞子她妹。苏青桐也目瞪口呆,这是她最亲爱的小马桶啊。
切换摄像头,从马桶里爬出来的女子,带着湿漉漉的水气,缓缓走进卧室,爬到小夫妻的床上,自然而然地睡在费家洛与苏青桐中间。
三个人,不,是一男人一女人一女鬼,睡在同一张床上,好欢乐啊,乍看还像3P。
月光洒在他们的脸上。
忽然,费家洛觉得这个女人,自称“李元子”的女人,脸上写着某种悲哀的表情。
大部分时间,她都是睁着眼睛,痴痴地看着天花板,似乎有些孤独寂寞。让苏青桐倍感欣慰的是,女鬼并没有去触摸费家洛,而是独自摸着自己嘴唇。
她似乎在唱歌?
怪不得,睡梦中,总有股若有若无的声音。
但,这位马桶里爬出来的贞子在唱什么呢?
至少,她没有伤害过费家洛或苏青桐,除了半夜睡在小夫妻中间,也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更没有像聊斋里的女鬼们那样,勾搭过现实中的书生或别人的老公。
不幸中的万幸,这不是一个女鬼小三。
不过,聊斋里的牛鬼蛇神们总也比正人君子们可爱得多。
那么“李元子”,究竟是什么人呢?
为了彻底解决女鬼问题,费家洛哭着鼻子来找我帮忙,希望调查清楚这个女鬼底细。
自然,这种重口味的诡异事件,值得我的表哥叶萧警官出马,一天之内,真相水落石出。
现在,费家洛与苏青桐住的房子,三年前,发生过一起残忍的凶杀案。
那也是对小夫妻,八五后的,结婚还不满一年。年轻的丈夫,把更年轻的妻子杀了,然后用菜刀碎尸,大部分冲进了马桶,剩下实在冲不掉的部分,比如头骨与骨盆之类的,就藏在了淋浴房顶上的隔段里。
杀人之后,丈夫谎称妻子离家出走,但引起警方及丈母娘和丈人的怀疑,因为出事前这对夫妻经常吵架。于是,警方对家里进行了搜索,这才发现残留的尸骨——已在卫生间里腐烂了三个星期。
证据确凿,丈夫供认不讳,很快判了死刑,一年前被枪毙掉了。
而被碎尸的年轻妻子,她的名字是——李元子。
最后,我把死者生前的生活照交给了费家洛。
那是个美丽的女子,看起来二十出头,长长的头发,围绕着白皙的面孔,一双乌幽幽的大眼睛,很像聊斋故事里的女主角。
就是她!
各种证据确凿无疑——小夫妻买入的是一套凶宅。
费家洛与苏青桐找到中介,要求退还全款。毕竟,要不是这房子里发生过如此的凶案,也不可能那么便宜卖出来,而这些真相全被中介和房东隐瞒了,可以算是恶意的欺诈行为。
但是,中介早就收完了钱,哪里有退钱的可能?
在咨询过律师之后,费家洛把中介以及房东告上了法庭。但在中国打官司,你懂的,至少也得一年两年,而在此期间,他们根本无力买房,就连租房的钱都没了。
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但费家洛咬咬牙,跟苏青桐商量好了,一边打官司,一边住在凶宅,哪怕与鬼同床,也要坚持下去。
每天夜里,费家洛睡不着时,都会感到身边水蛇般柔软湿滑的长发,被分尸的李元子,美丽悲哀的女鬼,躺在他的枕头边,发出猫眼般幽幽的目光。
而每当苏青桐洗澡的时候,就会听到花洒里响起神秘的歌声。直到一天,她坐在马桶上,无聊看着一本八卦杂志。忽然,从她的屁股后面,爬出了披着长发的李元子,但女鬼并不是来伤害她的,而是同样好奇地跟她一起看八卦杂志——对嘛,八卦是女人的天性,正好这一页是王力宏与李云迪的CP,李元子闺蜜似的与苏青桐看得起劲。
就当苏青桐吓得瘫软在马桶上,却听到卫生间响起了熟悉的旋律——那是李元子的夜半歌声,清清扬扬,咿咿呀呀,子夜零点……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 请温暖他心房 / 看透了人间聚散 / 能不能多点快乐片段 /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 请守护它身旁 / 若有一天能重逢 / 让幸福撒满整个夜晚”
刹那间,苏青桐想起了这首歌,不是《城里的月光》吗?
唱这首歌的人,是新加坡歌手许美静,曾经得过精神病。她还记得许美静唱过的“阳光总在风雨后,乌云上有晴空”“是冰冻的时分,已过零时的夜晚,往事就像流星刹那划过心房”……
忽然,苏青桐却不怎么害怕了,她从马桶上站起来,走到狭窄的客厅里,看着窗外的夜空,那是一轮城外的月光。
她想起小时候,市中心的老房子,透过屋顶上的窗户,可以看到模糊的月光。那才是城里的月光,四周被高楼的灯光污染,却依然亲切,像外婆的手掌,像爷爷的臂弯。
苏青桐回到床上,从背后抱着年轻的老公,心里想——他永远都不会明白城里的月光。
她问他,家洛,为了这套房子,你也是蛮拼的了,可我做老婆的没有逼过你,又没有万恶的丈母娘来催你,干吗非要买房呢?
费家洛只是嘿嘿两声,并不回答,转过头去,两行眼泪,缓缓滑落在床单,被城外的月光,照得分外明亮。
他只是内心歉疚,觉得苏青桐的闺蜜们,要么嫁富二代,要么找公务员,要么随老外出国。唯独,她跟着屌丝吃苦,比守着寒窑十八载的王宝钏还惨喱。小爷我纵不是盖世英雄的征东薛平贵,起码也是堂堂正正反清复明的红花会陈家洛之后,如果,不能给老婆买套房子,哪怕只是个属于她的卫生间,哪怕只是个马桶和淋浴房,又怎有脸面做个直男儿呢?
睡不着。
不久,那几绺长发,再次被凌晨阴冷的风,吹过他的耳朵与鼻尖。
他看到了李元子。
忽然,几根温柔的手指,替他抹去了眼角的泪痕。
费家洛摇摇头,轻声问,元子,请告诉我,究竟我要怎么做,你才能离去?
美丽的女鬼点点头,回答——
谢谢你,费家洛,请帮我找到一个人,就是我的丈夫,他叫余一通。
那个杀了你,并且把你分尸的人?
是。
枪毙啦,你就安心地去吧,这混蛋正在十八层地狱里呢。
我明了,但他的灵魂,依然飘荡在世上,请你把他带到我面前,我有话要对他说。亲爱的,如果你能帮我做到这件事,我就答应你——从此消失。
费家洛明白了,这是被分尸的女人最后的遗愿,只要能见到杀害自己的丈夫一面,她就会心满意足,渡过亡川水,踏上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忘了一切的苦难,投胎往生。
可是,怎么才能帮她找到已经被枪毙的丈夫的鬼魂呢?
费家洛又来请我帮忙,我只说了一句——谁把房子卖给你,谁就能找到那只死鬼。
原来,把房子卖给费家洛与苏青桐的幕后房东,就是三年前住在这里的小夫妻的父母,也是四位白发送黑发的老人。
虽然,余一通残忍杀害并碎尸了李元子,不能继承妻子的财产,但也不能剥夺他自己的财产份额。房产毕竟是夫妻公有财产,双方父母均有权各自继承子女的财产。
李元子的爸爸妈妈,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出嫁不到一年就被分尸,自然对于女婿乃至女婿全家恨之入骨。
余一通的父母,还是有些素质的人,虽然也重金雇了律师,希望挽回儿子的一条贱命,最终无奈被枪毙后,却向儿媳妇一家下跪道歉。
但是,女儿都已作枉死鬼,更谈不上什么亲家之谊,只想离得越远越好。余一通与李元子的墓地是分开的,各自由双方父母操办入葬。
唯独那套外环线的房子,成为两家人最后要纠缠的。如果女方贴点小钱,把房产全部过户倒也好办。但是,哪家都不想持有这套凶宅,留着也是伤心。除此以外,小夫妻生前没有其他财产,只有把房子尽快卖掉,才能分割清楚财产。
但是,现在这房价太高,挂牌出去有价无市。两家人降低了价格,却又引起买家担心,仔细调查发现是凶宅,再也无人敢买。
如此折腾了整整一年,挂牌价也从每平三万坐电梯直接下降到一万。
最终,中介钓上了费家洛这个冤大头。
我们先找到了被害人李元子的父母。
这对可怜的老人,先向费家洛道歉隐瞒了凶案真相,但想退款的话——做梦。
其实,我也不奢望能退款,只是希望老人们配合一下,能否提供关于他们女儿更多的线索,比如李元子跟余一通这对小夫妻的关系,凶案发生的真正原因。
踌躇许久,李元子的爸爸,将我们引入女儿出嫁前的闺房,竟还保持原来的模样,无论她婚后还是死后,父母都没有动过。
墙上挂着一张醒目的海报,那是许美静的照片,旁边印着一行字——城里的月光。
爸爸说,这是女儿生前最爱听的一首歌。
李元子从小住在市中心,十年前老房子拆迁,被赶到了遥远的浦东外高桥。李元子一直渴望能搬回去,但是父母没有能力,只能指望她等到结婚,找个好人家买套市中心的房子,也算是了却心愿。
于是,李元子嫁给了余一通。
余一通是张江IT男,难得是个上海小伙子。他与李元子的相识,因为都爱看同一位作家的小说。可惜他没有自家房子,跟父母挤在老公房里。上班几年,也有了一些积蓄,本想在中环线附近买套房子,没想到正好碰上房价狂涨,仅仅因为看房耽误了一个月,手里的预算就完全不够用了。
最后,有人介绍了外环线的这个一手房小区。
虽然房子不大,但是房型很好,价格也不贵,每平方才一万五,总共七十五万就能搞定。
他答应即将领证的女朋友,再过两年收入上去了,肯定会换套房子去市中心,那么结婚的新房就暂时这里过渡一下吧。
李元子,虽然有些不开心,但现实如此,也无可奈何。
何况,她是真心喜欢余一通的。
结婚很顺利,新人很幸福,双方的父母,相处得也算融洽,毕竟是小夫妻单独居住,也不存在什么婆婆媳妇的矛盾。
但是,新婚后的李元子,每晚都在渴望——城里的月光。
她厌恶城外的月光,虽然交通也还方便,但是上海的地铁图,就像只巨大的蜘蛛。这座几千万人口的魔都里,许多买不起市中心房子的小夫妻,被迫要远离蜘蛛的心脏,搬到漫长的蜘蛛触角的最末端。每天清晨辛苦地上班,沿着蜘蛛网向市中心爬去,路上要经历各种拥挤,女生被痴汉骚扰,男生防备扒手摸皮夹子。下班后,又要告别市中心的繁华,落寞地回到几年前还是农田的新小区,听着清冷的郊外上空的风,仰望似乎并不怎么圆的月亮。
许多人都相信,只有城里的月光,才能把梦照亮。
听着听着,费家洛的眼圈发红,蓦地想起,苏青桐也有过差不多相同的抱怨。
凶案的发生,就与此有关——小夫妻新婚后,李元子总是催促余一通在市中心置换一套房子,否则就坚决不要孩子,她不想让孩子生在这城外的小房子里。余一通也很努力地挣钱,到处看有没有合适的房源,但是他挣钱的速度,永远及不上房价的上涨。李元子却误会老公不够努力,或者说还不够爱她。于是,两个人总是吵架,搞得整栋楼鸡犬不宁。
三年前,阴历七月半,中元鬼节的晚上。余一通坦白说,以他们目前的收入,要置换一套市中心的房子,不可能。他希望妻子忍耐几年,将来一定会有机会的。李元子觉得那是借口,又把丈夫骂得狗血喷头。几天前,她刚参观过新婚女同事的新房,静安区单价五万元的房子,那个羡慕嫉妒恨啊。女人的小心理,全都涌上心头,简直恨铁不成钢。
余一通,毕竟也是男人,二十六七岁血气方刚,虽然平时上海男人好脾气,但日积月累的愤懑,终究没忍住。肾上腺素作用下,他狂吼起来,把妻子拽到卫生间,砸到冲淋房的玻璃上。
没想到,整面山寨货的钢化玻璃破碎,划破李元子的颈动脉。
一分钟内,他的新婚妻子死了。等到余一通清醒回来,鲜血如河流布满整个屋子。他追悔莫及,这完全是个意外,过失致人死亡。如果,当时他去公安局自首,或许就能逃过一死,判个死缓,甚至无期。
但,他愚蠢地选择了分尸,一边还哼着妻子最喜欢的《城里的月光》。
他觉得自己还年轻,不想就这么被毁掉,心存侥幸可以骗过警察。而且,他觉得碎尸了的话,他就可以永远和心爱的妻子生活在一起了。
余一通并不是个太会说谎的人,很快怀疑焦点就到了他身上。经过搜查,水落石出,他全部认罪交代。
因为,分尸的情节太过凶残,经过两年的审判与上诉,包括精神病鉴定,他还是被最高法院核准执行了死刑。
而死刑犯被处决后,尸体要被立即火化,骨灰会转交给家属。
我告诉费家洛,要召唤回余一通的鬼魂,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他的骨灰。
不久,我们来到余一通的父母家里,祈求他们把被枪毙的儿子的骨灰借给我们用两天,作为费家洛不再跟他们打官司退款的条件。
刚开始,我们被经历了丧子之痛的老两口赶出来了。
但是,在费家洛真诚地说明了来意之后,他们同意了这个请求。
在两位老人的陪同下,我们去了郊区的公墓,从地下挖出了余一通的骨灰盒。
费家洛抱着自己房子的前任主人的骨灰,感觉分量很轻,大概是子弹掀飞了天灵盖的缘故。
这天夜里,费家洛与苏青桐,紧张地蹲在卫生间。他们请出余一通的骨灰盒,放在淋浴房与马桶之间,这就是三年前发生凶案的位置。
然后,小夫妻退到走廊,关紧卫生间的门,两人靠在墙上,互相拥抱,抵御满屋子的阴冷鬼气。
等待许久,不知道枪毙鬼的灵魂回家了没有,更不知道碎尸鬼的愿望满足了吗。
苏青桐突然想起什么,嘴里咿咿呀呀地唱道——
“每颗心上某一个地方 / 总有个记忆挥不散 / 每个深夜某一个地方 / 总有着最深的思量 / 世间万千的变幻 / 爱把有情的人分两端 / 心若知道灵犀的方向 / 哪怕不能够朝夕相伴……”
这歌声幽幽,伴窗外月光,穿透整个家。突然,费家洛有种可怕的错觉——亲爱的老婆是不是被灵魂附体了?
卫生间的房门里面,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元子,老婆啊,我是一通啊,你还认得我吗?
鬼魂终于召来了!
费家洛与苏青桐都哑口无言,藏在卫生间的房门外面,偷听里面那对鬼夫妻的重逢。
门里响起李元子的声音:老公,你怎么变得——哎呀,脑门都没了,你受苦了。
接着,响起一对男女的哭声。
哎,没办法,枪毙嘛,子弹从这打进去的,这回不用化妆,就可以参加万圣节聚会了。
李元子苦笑一声:老公,你过去,可没有这么幽默啊。
对不起,元子,我错了,我也很想回来,跟你说一声,抱歉。
哎呀,我的宝贝老公啊,三年来,我始终游荡在我们家里,无论如何都离不开这房子。我在想,其实,错的是我。我不该总是骂你,不该逼你去市中心买房子,什么城里的月光啊,其实,跟我的老公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对我而言,世上最重要的,就是你了。
余一通平心静气地回答:老婆,是我没有能力,没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