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诧异地扬了扬眉,我以为他会给我讲一个商战励志故事,没想到听到的却是一个白烂言情故事。这个微小的动作也没逃过他的眼睛。“这件事本来不值一提,除了一个小细节——那个业务员是个机器人。负责进行数据分析配对的新型机器人爱上了她。之后,他们顺利地走到了一起——那姑娘领走了他,两人幸福地生活了下去。”
“……不可能。”我低声道。
“你是指‘机器人不可能产生感情’吗?我也这么困惑过。最终,我得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结论——你应该知道,阿西莫夫机器人定律第一条是什么?”
“‘不得伤害人类,也不得漠视人类受到伤害’。”
“很好——如果这种伤害是心理上的呢?”
我语塞。沉默了片刻,他接着说:“人类的心理和生理本来就是相通的。我相信,那个机器人所谓的‘感情’,是源于第一定律的衍生逻辑,只是这种逻辑也许被某些偶然的因素放大了,电路、磁场、太阳黑子,谁知道是因为什么。新型机器人的智能能达到的极限现在还没有定论,但好像足够让那女孩重获幸福——他们名为主仆、实为夫妻地一起生活,直到她因癌症死去。”
我想装得冷漠老到些,以掩饰自己阅历的不足,但显然没有成功。好在他对菜鸟露怯并不反感。
“这件事让我也很惊讶。于是,我以婚介所的名义,开始尝试为情感失败的客户提供新型机器人。这个生意很好做,连我也没预料到,看起来富足繁华的都市中,需要情感安慰的人那么多。于是我又新开了分支店铺,聘请专业人员对浩如烟海的征婚信息数据库进行了全面分析,对潜在的客户进行引导,让他们体会到人类伴侣的可替代性。”
“你是说后来被曝光的,聘人扮演征婚中‘负心者’角色,欺骗顾客的事件吗?”
“那项策略可以被称为‘圈套’,也可以说是对人类交往大概率事件的先行预演。”他不动声色地笑道,“而我的机器人们,却能让这种事件的发生概率降到零。当然,我必须将进货来的机器人进行改造,强化第一定律在情感领域的应用,并对相关服务配件改进调整。大幅度修改成品机器人的程序是很困难的,于是我开始走黑市的渠道,又建立了自己的‘山寨工厂’。就这样,为伊扎克积累了原始资本,也如你所知,同时埋下了法律隐患。”
“在客户资源足够雄厚之后,正面推广‘综合服务型机器人’的伊扎克公司开始运营。公司表面经营各类家政、公共服务型机器人,但核心产品‘伴侣型机器人’却一直踩在监管的红线上。不过只要有市场,一切障碍都能扫清。而之后的事情,你从资料上也可以看到了。”
他淡淡地叙述,到了高潮却戛然而止。
让人难堪的沉默再次笼罩了房间。我咽了口唾沫,向他试探地问道:“……既然伊扎克机器人的目的是为人们避免伤害,又得到了那么多人的肯定,为什么还会被起诉呢?”
这次,对方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好像是随意地洒在桌面的书本上,然而焦点集中在哪里,我却不得而知。
“当机器人极力避免一种伤害时,也许会不可避免地产生另一种,比如伦理问题,比如社会隔阂问题,比如整体生育率的降低,推着社会滑向不可控的方向。从这个角度说,抹除伊扎克公司并非一项不智之举。”
他客观评判的语气让我不禁想起了一则荒谬但又几乎被证实的流言——将伊扎克公司内部文件作为致命底牌泄露给警方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总裁自己。
“您不为自己……感到遗憾吗?”
“遗憾?”他笑了,“是,我很遗憾自己造成的麻烦。扰乱公共秩序、有伤风化这样的罪名,应该定轻了吧。”
定时器嘀嘀地响起,告知我采访时间结束。我不得不站起身向他致谢道别。然而走到门口时,我终于没有忍住,转身向他。
“……总裁先生,事实上,目前舆论对您罪名的认定持另一种倾向——不是扰乱社会秩序罪,而是……隐瞒自己机器人的身份、阴谋颠覆社会的反人类罪。”
他愣了一下。看得出他立刻明白了那项罪名意味着什么,因为那本书随着他手指一颤,掉落到了地上。
一张照片从书页中飞逸出来,羽毛一样轻飘飘地落在地上。那是一张梳着长长发辫女孩恬静微笑的脸。
他苦笑着摇摇头,俯身将照片和书本捡了起来。
“记者先生,谢谢你提前告诉我这个消息。对于这样的罪名,我不会尝试去辩解,即使和我同型号的机器人会被尽数销毁,我们的名字会成为机器人历史上的污点。毕竟第一定律是铁律。但是——”他望向我,他枯朽的瞳孔中好像泛起一星残火余光,“我希望你能明白,铁律也会有优先执行的等级。让‘伴侣型机器人’去陪伴更多的孤独者是她的愿望,在她的有生之年我必须替她完成,没有选择,也不会后悔。”
我忽然觉得说不出话,草草点头退出房间,驾车离开看守所,将自己隐没在喧嚣繁华的闹市街头。
当他凝视她时,那一瞬的抚慰动机是电信号错误?还是像人类第一次学会用火一样,是造物主灵光乍现的恩赐?然而那一星火苗被扑灭了,干净、彻底,不留任何燎原的可能。
我不该难过,我告诉自己,因为我是人类。
但眼前的街景还是模糊了。因为,我是人类。
特赦实验
文/宝树
西装笔挺的男人走进牢房,上下打量着——
这是一个很狭小的房间,房里除了一张床外几乎一无所有,床上一个穿着囚服的人背对着他躺着。
“布雷沃克先生?”男人小心翼翼地唤道,对方没有回答,他又叫了两声,对方仍然一动不动。男人刚想走近,那个人说话了:“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声音低沉,身子仍没有转过来。
“我叫贝克·奥尔森。”男人说,“关于您的案子,我是来帮您——”
“这么说你是法庭请的辩护律师?”布雷沃克打断了他,“他们接受我的上诉了?什么时候开庭?”
“据说您上诉要求改判为死刑?”
“是的。比起终身监禁来,我更希望死刑。”
“这恐怕比较难办……”奥尔森慢条斯理地说,“您知道,和大多数文明国家一样,我国早已废除了死刑。虽然您的案子引起了社会上的激愤情绪,也有人在报纸上主张恢复死刑,但作为法治国家,这是不能接受的。当然,减为有期徒刑的可能也很小,老实说,您的作为令世界震惊,上百人死在您的炸弹和枪击之下,证据确凿,我也无法帮您脱罪……”
“那你还来干什么?”布雷沃克不耐烦地说。
“我是来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奥尔森说,“只要您愿意和我合作,就有机会在有生之年重获自由,也许很快就能离开这里。”
“这不可能……慢着!”布雷沃克猛然转过头,眼神锐利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你不是律师,你是什么人?”
奥尔森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律师帮不了您,但是我能。”他递给布雷沃克一张名片,布雷沃克看到了“……皇家科学院医学高等研究所特级研究员”一行字。
“我们正在实验一种非常重要的新药物,只要您自愿成为实验者,就能获得特赦,得到自由。这里是国王签名的文件,具有法律效力。”奥尔森拿出一个文件夹。
布雷沃克精神一振,坐起身来,接过文件,仔细翻看着:“嗯,条件看来不错……我真的只要参加实验就能获得自由?”
“是的,在实验结束后,无论什么结果,您都可以获得自由。”
“如果实验失败呢?我会不会死?”
“这很可能,我不想瞒您,之前的动物实验有30%的死亡率……”奥尔森说,“不过,这不也是您期盼的吗?无论怎样,您都没有损失,总比在这里一辈子关着强。”
布雷沃克露出了讥讽的笑容:“没错,怎样都比现在强……但你们实验的是什么药物?为什么找我?”
“这是绝对机密……”奥尔森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布雷沃克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布雷沃克无力地呻吟着,如同在地狱的烈火中煎熬着,又如被浸入冰窟,每一寸皮肤、每一块肌肉都感到了并存的灼热、冰冷、刺痛和麻痒,五脏六腑如同向一切方向被拉扯着,各种无视逻辑法则的矛盾和痛苦纷至沓来。他想挣扎却挣不开,因为事实上他被捆绑在一张病床上,周身的皮肤已经溃烂。
如今他知道了,实验的是什么药物——这是一种人类梦寐以求的长生不老之药。
奥尔森告诉他,人的寿命有限,原因在于细胞分裂有限,而细胞分裂有限又是因为染色体末端有一种小颗粒,每复制一次,都会变短一点点,一旦完全耗尽,细胞就不再分裂,人就会老死。因此,只要能保持其长度不变,就能使人长生不老。问题的关键在一种端粒酶上,要使它不丧失活性,才能让复制无限进行下去……给他注射的这种药物,就含有一种特殊活性物质,被称为“长生素”,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人体细胞端粒酶的活性,但又不至于演变成分裂完全失控的癌细胞,这样就能实现永生。
但这只是抽象的理论,要使它变成事实需要大量的人体试验,布雷沃克就是主要被试验者之一。这种试验要对人体进行全方位的改造,深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令人痛苦异常。布雷沃克相信,就是濒死的癌症患者也不会愿意用这种方式来换取生命。最可怕的是没完没了的——为了保持端粒酶活性,几乎每天都要注射,已经有一年多了,他天天都生活在极度的肉体痛苦中。如果可能的话,他真想毁约,回去坐一辈子牢也认了,但是此刻已经由不得他了。
“这种酷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曾有气无力地问奥尔森。
“很抱歉,”奥尔森对他说,“看来我们的实验似乎走入了歧途,还需要一阵子……唉,如果玛丽还在,也许我们不会走这样的弯路了。”
“玛丽是谁?”
“‘长生素’的发现者。”奥尔森说,“所里最优秀的专家,可惜她在研究最后的剂量配比时忽然去世了,研究也不得不放慢了脚步。”
“让我回牢里去,老子不干了!”
“这不行!”奥尔森板着脸,“您已经签了合同,在实验成功前是不能离开这里的……您再忍忍吧,约翰,再来一针。”
这一次,两个月后,疼痛和麻痒渐渐消失了,周身的皮肤也好像换了一层新的,一个疤痕也没留下。布雷沃克长出了新的头发和牙齿,奥尔森也没有再给他继续打针。
“我们可能已经成功了!”奥尔森对他说,“经过抽检,发现您周身细胞都已经更新了,而且还在健康有序地分裂中,看来您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
“这么说我已经永生了?”
“理论上是这样。”
“好极了!”布雷沃克与其说是为永生而欣喜,不如说是为了自由,“我可以离开这里了吗?”
“当然,您不需要再待在研究所了。”
布雷沃克从床上跃下,向门口走去。当他打开门后,他呆住了——那里站着四个狱警,他们一拥而上,抓住他,将他押着向外面带去。
“你们疯了?我是被特赦的!”布雷沃克惊呆了,“奥尔森!这是怎么回事?”
“我跟您说得很清楚了,”奥尔森礼貌地笑着,“实验结束后特赦令才能生效,在那之前您在理论上还是囚犯。”
“可实验不是已经成功了吗?”
“操作的部分结束了,但我们还在观察期。”
“什么观察期?”
“细胞分裂仍然是不稳定的,可能出现这样那样的情况,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会维持多少代,最后的结果还没出来,还要留着您进行一些观察。只有证明细胞可以稳定地无限分裂了,实验才能算正式结束。因此,我们需要一个相对比较长的观察期。”
“你这浑蛋!”布雷沃克挣扎着,“要观察多久?十年?五十年?”
“我们需要证明您能够远远超过常人的寿命……根据初步估算,大概还需要两千五百年吧。您不要这么看着我……很多树都能活几千年,但是我们也不能说它们获得永生了。其实没什么,如果实验成功的话,两千五百年后,当您离开监狱时,您还会像现在这样年轻,一根白头发也不会有。”
“你疯了吗?让我在那个见鬼的牢里待——两千五百年!”
“我想……”奥尔森冷冷地说,“在永生的报偿面前,这不算什么,谁让您是终身监禁呢?另外,在那起爆炸枪击案中,您夺去了八十五个无辜的人的生命,每一个人按三十年算的话,两千五百年也不算多,不是吗?”
“奥尔森,你这个狗娘养的,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布雷沃克气急败坏地大骂着被狱警拎上了囚车。车子呼啸着离开了研究所,向着监狱方向而去。奥尔森望着大路尽头远去的囚车,擦了擦眼角,喃喃自语:“现在你和孩子可以安息了,玛丽。”
时间银行家
文/泷明
一、平安夜赠品
“所以你明白我现在的处境了吗?”
对面的男人抬起头来,用他忧郁的眼神定定地望着我。
一小时前,我走进这家咖啡屋,他们正在进行平安夜买一送一的活动。我只有一个人,所以对精致的宣传海报完全不感兴趣。
但是就在我付钱的时候,一个陌生男子突然斜插了半个身子过来,自作主张索要那杯买一送一的赠品。
“请问小姐,你们认识吗?”服务员微笑着问我。
他看着我,眼底好像潜伏着一团雾。我不想纠缠,于是顺势点了点头。
结果就导致这位自来熟的男士,死皮赖脸要和我同坐一桌。
“以便我给您讲故事。”他顺理成章地说。
表情像孩子一样童真无邪。
二、时间银行家
“我是一个时间银行家。我不仅能穿梭在不同的时空,还可以随意切换所谓的时间。就好像一条坐标轴,我可以将上面的某段剪切粘贴,放到任何您需要的时刻。”
他一点也不怕自己的开头会吓到别人。
现在是2013年2月28日星期四,朝鲜刚刚发射了卫星;欧洲还陷在马肉风波的丑闻之中;美国人民水深火热的失业率持续走高。没人有闲工夫研究四维与时空穿越的关系,这种羡煞旁人的特技只是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各种小说与电影里。
“那你可以把我剪切到遇到你之前的那个时刻吗?我后悔送你这杯咖啡。”我委婉地下逐客令。
他以手捧心,故做痛苦状:“不是剪切你,是剪切时间。你不是理科生吗?怎么这都听不懂?”
我皱了皱眉头:“你怎么知道我是理科生?”
他来了兴致,挪着凳子又往前凑了几分:“因为我可以穿越到未来,对,其实未来的你认识我。”
我翻了个白眼,现在见到你了,未来当然认识你。
“我一直在找你。时间这条坐标很长很长,而且不停地被有我这种功能的人篡改着,我花了很大的工夫才在这个节点锁定你。”
我挑了挑眉毛:“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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