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一弃不敢笑了,瞎子的话告诉他对手的厉害,瞎子的动作告诉他自己责任的重大。他开始体会到步步惊心的滋味,他也意识到这惊心的滋味才刚刚开始。
鲁承祖已拔铁錾走向西侧鬼壁雁翅,他要再次挥錾破壁,因为那大宅门依旧未开。
他再次回头望了一眼一弃,一弃见他的眼中大有壮士易水般的豪迈与决断。但一弃没说话,他不知道要说什么,鲁承祖也没说话,他知道不用说什么。
瞎子一直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现在好像意识到什么了,赶忙叫道:“老大!还是破掉的保险!今天可不是较技啊!”
独眼的话还是很简洁:“要么我来?”
鲁承祖没答话,而是把右脚一抬猛然躲下,尾檐砖从平放变成竖立,接着传来一阵声音不大的摩擦声,几个人借着地上火箭快熄灭的残余亮光,偱声望去,西墙壁上出现了一幅奇怪的现象,砖雕在动,天官慢慢在向西边移,太阳在向东边移,一阵响后停住不动。随后就听见门廊处一阵鞭炮般的爆裂声,然后门廊上缓缓吊下两根油麻绳,绳子一左一右栓着一块俩儿板凳宽的青石板。那鞭炮般的爆裂应该是“簧尾蛇”的竹管被压碎的声音。而这青石板,隐藏在门檐之上,如果有人强破“狗尾双蝠扣”就不是这样缓缓吊下了。
等了一会儿,鲁承祖喃喃的说了一句:“应该到位了。”
迈步走到砖雕前面,伸手抓住天官指日的手用力一扭,“咔咔”两声,手转了个方向,指向了东边的太阳。
就在此时,大门“吱嘎嘎”一阵响,慢慢地打开了。
鲁承祖放声哈哈大笑,笑声盖住了大门的吱嘎声。
刹那间,鲁一弃看到大伯的眼中光彩四射、豪气万丈。
笑声止住,花白短髯半掩的口中声音响亮:“斜调八卦,震巽跳乾坤,线控簧尾,索揽青山塌。歹毒啊!歹毒!所幸我门中之人还没死绝!”两句豪言直冲进大门内的浓黑之中。鲁一弃却微皱了下眉头,他觉得大伯豪壮的语气中好像带点不自信。
当话音还在回荡未尽的刹那,大门内扑腾一下亮起四朵鸭蛋大的火光,那四朵火光是蓝绿色的。火光在寒冷的小北风吹拂下竟然纹丝不动。
鲁一弃以为那是电灯,但马上想到,虽然现在也有极少人家用上电灯,但这里肯定没有,电局绝不会把电拉到这么偏的独户人家。那应该是和自己手中一样的发光石头,也不是,石头的光泽没这么亮。
他们四人在一起向大门靠拢,他们知道,现在的大门外已无危险。
他们绕过门口吊着的石板,他们也知道,门内危机四伏。
所以他们站住了,在门槛前站住了。
鲁一弃这时看清了,那四盏的确是灯,是悬挂在门洞梁上的四盏油灯,奇怪的是那灯的火苗如玉石琉璃般风吹不动,不知道是烧的什么油脂。
往两边看,没有门房,这么大的宅子没门房,只有墙。往里看,门洞很深,有一般的门洞三四倍长。而门洞的最里面好像也是一堵墙。难道这大门里没有路?亦或是原来的路被堵死?还是在暗示你,进来了你最多就能走这么远的路?
现在手中的发光石用处已不大,鲁一弃伸手要还给大伯。大伯摇头:“留着吧,这波斯荧光石虽然不是什么宝贝,用处却挺大,以后你也许用得着。”鲁一弃听大伯这话就顺手把石头放进粗布包。
瞎子听到鲁承祖的话,问道:“怎么?老大,有光盏子?”
“是的,可不知道盏子稳不稳?”鲁承祖答道。
“老大,那现在进不进?”瞎子又问。
“进!”
刚听到鲁承祖坚决地说出这个字,独眼已经一步窜进大门,手中“雨金刚”也在窜入的同时打开,人一落地已护住全身。鲁承祖“哈哈”一笑,说声:“大侄子,别急,我们一起进。”说完提木箱护住前胸,迈步向里走。可还没等他跨入门槛,瞎子已经一步抢先迈入,然后紧赶两小步来到独眼身后,用手搭住独眼的肩,另一手持细长盲杖在两边墙上瞎点一气。
瞎子真是在瞎点吗?不!在场几个人都看出来,他点的是正反七星方位,有什么用,在场除了鲁一弃也都知道,那是在防“对合七星靠”,如果布下“对合七星靠”不管你走过正七星位还是反七星位,消息都会动作,两面墙会对合或对砸而来,将人困住或挤压而死。瞎子的手法那是真准,站三星半位点正反七星,只要有布置,就算不能解也都该知道。可让他失望的是从手感上可以知道,没这一坎儿,于是他心里不由一沉。比他慢半步的鲁承祖从他盲杖的点击劲道上也看出来,眉头也皱了起来。
少一道坎儿不是应该高兴吗?错,在这里,对手放弃原来常用的布置,那就意味着他有更高明的手段在等着你。
这些鲁一弃不知道,他还站在门槛外面,他没动,那是因为他感到有一双眼睛在盯这他,对,是盯着他,那眼光从他尾椎处慢慢地向上爬,一点一点,就象一条蛇,冷飕飕的,**的,已经爬他他的后脑。于是他骤然转身,举枪指向那目光射来的地方,但他什么也没看到,那里依旧一片黑暗。
他的动作让前面三个人都有些惊诧,大伯赶忙问到:“怎么啦?”
“没什么,可能我太紧张了。”他不想让大家担心,所以他没告诉大家。
他也迈步走进大门,光线亮的地方让他安心一点,虽然那蓝绿蓝绿的光给人很冷的感觉,但还是比那眼睛给人的感觉好多了。
鲁承祖和独眼走在最前面,他们两个又向里迈了两步,瞎子的手依旧搭在独眼的肩上紧跟其后,最后面是鲁一弃,不是他害怕也不是他退缩,因为前面三人的品字排列已经把路挡住,让他没理由也没必要从人缝里挤过去。
就在他们再迈出多一步时,头顶“扑棱”一下又亮起一对油灯,前面两人一惊,不禁一抖,独眼的一抖导致瞎子更大幅度的一阵哆嗦。
鲁一弃有点想笑,他也的确有笑意浮现脸庞,大概是那三人的动作的确滑稽了点。
静了一会儿,没有事发生,于是他们继续向前迈步。又是在第三步的时候,头顶上再次有一对油灯亮起。这次那三人没有抖,他们好象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事发生,所以他们的身形基本没什么变化,只是鲁承祖和独眼又紧迈一步,这一步似乎急了点。
但鲁一弃依旧想笑,而且满脸笑意已经很浓。因为他看到前面有一个东西,那东西似乎是他前事的缘分,那东西似乎是他今世的宿命,那东西似乎是他梦中的追寻。
那是一艘船,一艘桅杆高耸帆叶鼓满的木舟。
他的笑意更浓了,充满甜蜜,他仿佛找到他生命里最惬意之处,他仿佛感到自己宽解襟带提篮携酒,在斜风细雨里散发弄舟。他要奔过去,他要将自己的生命与那催发的兰舟一道云端冲浪,天溪一游。
他已然挺立舟头,他已经要解缆,他已意气飞扬持篙推舟。
就在这一刻,他生命中有始以来最幸福的时刻,一道红色模糊了他的双眼,他闭了下眼再重新张开,他看到一条暗红的淌着血的东西在他两眼之间晃动,在他眉心划过。
那是什么?!
啊!舌头!那是一条滴血的舌头!
第六节:眉目间
这条滴血的舌头让鲁一弃恶心害怕,他要把头往后让,可脖子被一只枯瘦的手抓住,而且抓得很有力。
幸亏那舌头很快退开,那手也滑到胸前衣襟,但依然拉得很紧,他下意识地只有用力往后退,与那手成相持状。
与此同时,鲁一弃看到更可怕的一幕,瞎子满口鲜血,滴血的舌头挂在口外。他用右手横抓盲杖中间,盲杖左右各挡住鲁承祖和独眼倪老三,那两人如呆傻般只管往前闯,瞎子死死拉住,却已不支,脚下被拖着向前滑,抓住鲁一弃胸前衣襟也渐渐松脱。
鲁一弃见此情形忙一把抓住瞎子抓衣襟的手,这一抓似乎一下给瞎子注入无限劲力,他右手猛一使劲,急促地换了一口气,嘴里发出含糊的惨叫:“灭了那灯!灭了那灯!”
鲁一弃闻言左手未放,腾出右手掏枪抬臂,随着枪声响过,灭了四盏油灯,只有最靠大门口的两盏依旧亮着,因为他枪里就剩四颗子弹。
随后他感到前面忽地一松,那三人反冲过来。几乎都压在他的身上。黑暗处,他看不清那三人的表情,但可以听到那三人粗重的喘息声。气息未平,独眼一跃而起,“喤啷啷”摔出一把链子飞爪,一抖手将那余下两盏灯拉下。
于是又沉入无边的黑暗之中,灯灭了,灯盏在独眼手中。
没等鲁一弃伸进粗布包的手掏出波斯萤光石,一盏“气死风”灯已在大伯手中亮起,于是,一弃将捏住石头的手松开,顺便带出一只弹座,将枪轮填满。
独眼手捻了下灯盏里的油脂而后简单的说了一句:“云南花谷‘灵豚脂’。”
“南徐水银画。”鲁承祖喘息间也简单回了一句。
却不知这简单的两句里包含了多少的凶险。他们的生命刚才距离死亡可能也就在半鞋之距。
鲁承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继续言道:“好险,对家竟掏到这样的好东西做这么一坎儿,也真难得。”
“幸亏他。”独眼说,他当然说的是一弃。
“幸亏他!”一弃说,他当然说的是瞎子。
随着他的眼光大家都望向瞎子。
“你们三个都落扣儿了,我一手用杖拉住您二位,另只手卡住大少的脖子推住他,可我怎么定得住你们三个,没法子,只好用血破,咬破舌头舔开大少的蒙眼障。后面可就都是大少的功劳了。”
这几句话听起来好象波澜不惊,但鲁一弃心中已然荡起荡落好几番,一个眼盲的人在用他一双瘦弱的手拖住他们三个的同时,还要用咬破的舌头找寻舔洗他的双目,而他们三个正拼命扯着他一步步滑向危险和死亡。
他不禁满怀钦佩地说:“夏叔,还是你行,没你我们这坎肯定过不去。你别叫我大少,挺别扭的,你叫我一弃吧。”
瞎子听他这么一说,嘴里忙道:“哪敢,哪敢。”脸上却是非常得意地笑开了。
色香二巧魂魄移,命游奈何不自省;
得亏心窗两窟窿,道心此番靠贼心。
旁边鲁承祖在冥思苦想着什么:“灯好灭,画却怎么解?这两样东西虽说配合使用,其妙无穷,但单用也是厉害非常的啊,可也奇怪,怎么你这老瞎贼就丝毫未被所惑。”
“是啊”鲁一弃灵光一闪,终于一部残本让他想起:“《异开物》里提到花谷灵豚喜食百花**而生成的蛊虫,而后体内积脂,燃其脂无烟无味却摄人心魂。南徐水银画取独特流向,带目而视,渐入幻境摄人眼魂。夏叔虽眼不能见,但应该逃不过心魂一劫。”
一弃的话可能提醒鲁承祖,他也想到什么了:“‘灵豚脂’合道家散天花救万生,而这幅南徐水银画画面上是‘逍遥一叶舟’,也合道家的自然境地,我与一弃都修习过道学,难免坠入此局,老三家也鼓捣茅山一术,也难逃此劫。也就你这老贼瞎,眼不见,心不正,能逃混过去。”
瞎子得意的大笑,那两人也跟着笑,只有鲁一弃没笑,但他已然知道,瞎子的路数定是和他们有天壤之别。他没问,他知道有人会告诉他,于是把头转向已停住笑的独眼。
独眼没看他,而是用他孤独的一只眼睛盛着双倍的崇敬望着瞎子自顾自地说道:“明招子时候的夏爷是西北贼王。”
瞎子也止住笑,他拄着细长盲杖,脸庞微扬,当年独行千里,夜盗百家的江湖岁月,他是那么的留恋,他好象又见到大漠狂沙、烽烟白杨,耳边似乎又响起那红袄黑妞喊唱的花儿,黑妞那起伏的胸膛是他永远的宝藏,黑妞成了他的婆姨,黑妞的美永远留在他心上,他见不到当年的黑妞已经面若黄粱,他心中这辈子只有那唱花儿的泼辣健美的憨妹娃。
瞎子叹口气,面目一下子变得暗淡,他忽然是那么想自己的家,想家里的婆姨,想婆姨送他出门整五里,想婆姨为他从庙里求来的红绸绫。
对!红绸绫,怎么就没想到红绸绫?!
瞎子拍一下脑门,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绸布包,两角一扯,就散解成一幅红绸,血红血红。
“老大、倪三儿,你们谁来?”瞎子问。
“我来。”独眼答道。
“还真得他来,我确实老了,眼神不济。”鲁承祖不是客气,他实在是无奈,他希望自己能年轻二十岁,可就算真的年轻二十又能怎么样,二十年前他还不是只能护着弟弟和怀孕的弟媳逃离此地。
十分茫然的鲁一弃忽然问了一句:“我行吗?”
“不行!”那三人异口同声的喊到。
喊出的声音很高,震得手中红绸一阵抖,他们的说话声也一直都很高,他们不怕惊醒什么,因为他们知道这黑夜里本来就有很多东西一直都醒着。
红绸蒙在鲁一弃的脸上,对,没错,是鲁一弃的脸上,因为他说了五个字,仅仅五个字,三位顶尖高手无法辩驳的五个字,所以必须他蒙上眼睛,必须由他去面对那幅“逍遥一叶舟”。
鲁承祖和独眼听到背后的一弃向那画儿迈步了。他们背转身,不去看鲁一弃一弃怎么解了这扣子。是太容易不肖看,还是对一弃绝对相信,都不是,是因为他们无法面对那幅画,那摄魂的劲势即使背对它也依旧让他们感到心慌。
提着“气死风”灯,低着头,向前迈步,虽然蒙着红绸,鲁一弃也依旧不敢直视画儿,因为他不清楚“血红滞银流”的功效到底有多大。
瞎子跟在他后面,左手搭在一弃的肩上,就和刚进门搭在独眼肩上一样。走出三步,走到了他们刚才摔回的地方,瞎子手里一用劲拉住一弃,自己一个大跨步挡到一弃前面,再次挥动盲杖向两面的墙上点划正反七星位,鲁一弃眼中看到火星闪亮,耳中听到“叮当”作响。随后两边墙一阵晃动,落下一片浮灰,接着又听到一个仿佛皮球落地般的响声:“嘣嘣、嘣嘣”,声音渐促渐轻直至没有。
瞎子回头说道:“果然有‘对合七星靠’,刚才就差那么一点,我们四个就都被砸下面了。现在解了,下面就看你的啦。”
听了瞎子的话,鲁一弃没敢设象刚才的另一种结局。
他想的是:夏叔的杖原来是钢制的,难怪那么细刚才还能拉住两个人。
他还在想,夏叔为什么能一下子点中七星位,啊,对了,墙高是肯定的,也就是只要有一方边距,就可定七星位,其他星位好象也可以这么定,有时间好好琢磨一下。
其实乱七八糟地想这些,他是在借此分散自己注意力,不要被画的摄魂流光把自己带过去,刚才的幻象让他仍心有余悸,他不敢太依赖红绸的功效,他应该快而不乱的解决这事。
鲁一弃想得很多,但是动作却不慢,两三步间就跃纵到“逍遥一叶舟”前面。透过那血红绸绫,画中水银的流动变得很凝滞,但依旧在一刹那间让他感到心魂难定。
他闭眼定了下神,然后慢慢启开眼皮,微眯双目,视角端正,但决不聚焦凝视那画,而是把眼目间放松,将两瞳孔间的距离逐渐放大。那画中的船儿在他的眼中叠视成了双影,那船的双影也渐渐分离开,越离越远,一直到双目可以分视的极点。
“单眼不叠视。”
鲁一弃没告诉他们三个自己怎么会解这南徐水银画的,但这五个字让他们肯定他是四人中唯一能担此重任的。
鲁一弃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解,他没解过,他甚至连这种画都没见过,但只要它是《异开物》里提到的南徐水银画,那他就应该会解,因为他和《异开物》一起见到的还有一页不知名的残片,那上面记录了数种摄魂手段的解法,当然也包括了南徐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