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出的身形本身就像一把飞行的剑,这把剑的目标是站在海际井边的鲁天柳。但这把“剑”最终没能飞出,因为他忘记了自己脚下不远还有一个人,一个被自己削掉手臂的人。
仅剩一只受伤手臂的余小刺虽然已经没有击杀能力,但挺起的强悍身躯还是完全能够阻止一把“剑”的飞行。单臂缠胸勾腋,身体弓型勾腰,双脚并拢斜**裆,一下子就裹贴在张传道的身上。这是余小刺家的独门功夫“虾攀芦”,是对付使用长大兵器对手的,缠裹在身,长大兵器就无法回杀,本来要是他右臂还在,此时就可随意出刺了。
“剑”既然飞不出,那么后面周天师的剑可就到了,直刺张传道后心。
“剑”既然飞不出了,就只有将手中的无影剑飞出,一片无形的风挂之声直射柳儿胸前。
一阵泼风旋起,在柳儿前面挡住。无形之风与旋起的泼风相撞,发出一声青灵脆音。于是那无形的剑风改变了方向,堪堪从柳儿头顶处飘过,碰到她头上那支小花,挑落下一枚细致花朵。
细小的淡蓝色花朵刚好飘落在余小刺的断臂手掌之中。落入手掌中的花朵迅速收缩花瓣,变成一枚滴珠状的花苞,晶莹剔透,如同一颗眼泪。
五侯撑着刀杆站在那里,显得很是虚弱,但从他坚定的眼神可以看出,不管身体如何的不济,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替柳儿挡去一切伤害,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
此时的五侯和在簸框里时一样,身上布满黄泥,就像是座泥塑。也幸亏是这些黄泥,才止住他浑身的伤口不再流血,才让始终没机会包扎的他保住性命。不过从击飞张传道无影剑可以看出,五侯还没有恢复,才只是刚有好转。要不然就算看不见无影剑如何飞行,凭他的旋刀之力,完全可以将无影剑远远击开,而不只是改变它的方向。
周天师的剑刺进了张传道的后背,却并非正中心脏。张传道知道避不可避了,只好最大限度地将心脏位置让开。同时右手回探,一把反扣住周天师脖颈,拇指、食指直接**皮肉,捏住其咽喉骨。
本来张传道只需再稍稍加力,就可顿时将咽喉骨捏碎,可就在此时,原以为已无攻击力的余小刺突然出招,让张传道瞬间觉得气血不继,手指间难以发力。
余小刺这次出的也是他独门的救命招式“鳖对齿”,都说被鳖下口咬住后,非上下牙齿对住才会松开。余小刺这招也是从鳖的这一特性悟出,自小咬嚼硬壳干果练起,直至牙口能提甩石锁。所以眼下当余小刺两排钢牙死死咬住张传道一侧颈脉后,其力量已非张传道摇头扭颈就可以摆脱掉的。
第六节水回天
(正宫·塞鸿秋)
海际井旁千山铺,是豪客义士奋博处。
见得坡下三叉旋,是凶**厄势该归去。
云飞开天眼,西南垂柳数,投命险涉依如故。
再次是僵持之局,张传道不能松指,松开后,周天师只要回转过气息,立刻就会变剑招把自己刺砍得千疮百孔。
余小刺不能松口,松开口,张传道就能立马解决周天师,然后腾出手结果了自己。
周天师不会撤回剑,自己命门被握,生死就在须臾之间,就算张传道一时没能捏碎自己咽骨,但这样的握力还是会在很短的时间能就让自己闭气而亡。现在只能是同归之局,于是双手继续施力推握剑柄。可惜的是咽喉命门被握,让他无法提丹田气发大力,这剑只能是一点点往张传道身体中挤入。
一旁还有个双眼被刺瞎了的无头人,此时他的破伞已经远远滚落到坡下。骤然的失明让他感到惶乱惊恐,加入战团,不敢!赶紧离开,不舍!于是只能是单腿跪地,仔细辨听周围形势,寻找可乘之机。
“其实我一早就知道自己取了件非同一般的东西,不过却从没想过这会是五行数中‘水’字天宝,是你们刚才替我开了灵窍,让我知道自己取到的到底是什么了。”柳儿平静的话语,让相持的三个人稍稍松了些力道,他们都还不想马上死,他们都想知道自己拼死拼活最终是为了一件什么宝贝。
“入到裂开圆石前,我发觉自己清明的嗅觉恢复了,这是因为穿过雁翎瀑时,雁翎般的纯清水花冲刷清洗了我的身体,除却了我身上混淆嗅觉的污秽。这让我更真切的闻到裂石中的清雅花香。”柳儿诉说时眼神迷离,像是在回忆那一刻的情形。
是的,柳儿就是匍匐在雁翎瀑下无法前进的那段时间里,雁翎水花不断地冲刷清洗,去除了她身体的污秽和气味,消除了影响她嗅觉的原由,清明的嗅觉完全恢复了。而清明的嗅觉让她在裂石中获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圆石之中除了清新芬郁花香外,还有不香的花!
柳儿继续说道:“清明的嗅觉可以闻到花香和其他味道,也就可以分辨出无香无味的东西。如果成千上万同样温芳雅嗅的花枝中,唯独有一枝外形一样却无色无香,这说明什么?不会仅仅是与众不同,花裂石中的所有东西包括那裂开石头本身都已经是与众不同的了,那这花就不是用与众不同这词句可以形容的。于是我随手采摘了那一枝小花。”
说话间她将发髻上那枝小花取了下来:“如果不是为了这枝不起眼的小花,我也不会狠着心抛却亲人只管自己逃命。有那么一刻我自问过,这枝花就是我们要找的宝贝吗?如果不是的话,我们的牺牲是不是太大了?但刚才你们对海际井的感觉告诉了我,为这枝小花绝对值得。”
“其实在蔑匠大叔讲说此地与黄绫暗语相合地名时大家都多少料出,这海际井很可能就是凶**所在。而当我站在井口边时,你们竟然没有对如此凶**有丝毫的反应,特别是还有玄觉得成的张掌教在,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其凶已被宝气所抑。我离井口最近,而且你们说再次见到我后,身上气相有所变化,都说宝贝在我身上。暗自与进到雁翎瀑之前相较,发现自己唯一不同的还是多带了这么枝花。”
“洛神花!”虽然张传道被余小刺咬住颈脉,听到此处还是强自运气吐出这三个字。
“你是说洛神花?!这就是传说中‘洛神踩清波,飞淋化晶花’的洛神花?!”柳儿虽然有极大的心里准备,可还是显出极为惊异的神情。
《神魔志#8226;仙由篇》有:洛神踩清波行万流千川,袖带如霓,峨髻如云,扉彩云湿为幕,难见其容,兰指间挟花一枝,挥洒间珠飞滴洒,化为花,复化为水,再化气而缈,归于自然。
柳儿听过有关洛神的故事,也在龙虎山见过“洛神行波图”,那图的侧页上便是抄录的仙由篇中洛神一段。洛神花是洛神所持之花,据说这是天生之花,洛神乃是持花而生,道成之后便以此花行法布水,此物乃是天地间百汇千流之指示,气化淋落之神奇。
“神花损,缺宝相,疆不全,神花损,缺宝相,疆不全呀!”张传道被余小刺咬住颈脉,口齿很是不清,其实就算说得清,别人也不一定就能领会其中意思。
柳儿听到张传道所说,有少许时候的愕然,随即脸色顿变,有无限的懊丧和后悔。紧接着马上稍蹲下身,低头在地上踅摸起什么来。
柳儿此时都不敢正视手中这枝晶莹的淡蓝色小花,千凶万险启出的那枝小花散发着淡淡的圣洁之光。她低首蹲下是为了寻找刚才被无影剑挑落的那枚花朵。从刚才张传道模糊的话语里可以听出,他是在说宝物有损,就算镇得凶**,也无法保证凡疆得全。
雨还在细密地下,却再没有一丝雨线落入余小刺断臂手掌中。那朵小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完全像个水滴,或者说像个泪珠,晶莹剔透,纯净透明。当柳儿想再仔细看清时,那水滴晃闪了下不见了,如同随风而逝,只在沾满血渍的手掌中留下一个水滴状的痕印。
柳儿重新站起身来,轻叹了一声:“唉,洛神花入手,洗血留印,化气入无形循道。余大叔,你家的‘毁祖截脉’之厄解了!”
听到柳儿的话,余小刺眼角处流出一滴眼泪,和那洛神花朵化成的水滴很像很像。
“天赐奇宝,镇大凶除小厄,天之善,我幸行之。”柳儿说完这句话时,眼角处也流下一滴眼泪,也和那洛神花朵化成的水滴很像很像。
就是此刻,所有人都动了。
而最先动的竟是刚被刺瞎双眼的无头人,他显然已经弄清了周围情况,当然不会舍弃最后的机会,跳起身跌撞着朝柳儿的方向冲过来。
五侯见无头人动了,马上也跌撞着迎了上去。
第六节水回天2
余小刺的动作很小,柳儿的话让他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所以放心了,无忧了,拼命了,牙口间重新一紧,顿时血喷如柱。
张传道捏握住周天师咽喉的右手猛然朝自己回拉,虽然无力捏碎咽骨,**脖颈的两根指头却是拉断了颈脉气管。
周天师完全放弃了脖颈处的抵抗,拼尽最后的力气,再借助张传道的回拉之力,双手齐推。剑不但刺透了张传道的身体,而且还从缠裹住张传道的余小刺身体上穿过,将两人串在了一起。
柳儿的动作不快,却很小心,很决断。双手托着洛神花送到海际井的井口之上,然后轻轻分开双手,洛神花优雅地翻转着朝井下落去。
无头人虽然看不见,可功力还在,五侯原本就不是这样高手的对手,再加上受伤没有恢复,只是稍稍一碰,五侯手中朴刀便被击飞出去,人也滚下山坡。飞出的朴刀带着疾风对住柳儿胸口直飞过去,刚刚将洛神花放下井口的柳儿闷哼一声朝后飞跌在地。
五侯的阻拦没有成功,却让无头人的脚步稍稍转移了一点角度。所以无头人原本算计好的路数歪斜了,跌撞着直扑向了海际井的井口,在乱石一绊之后,扑跌而下,发出一声长长的尖细惨呼,在井中回荡许久。
随着一声轰响,周围霎时变得很静很静。
旁边山谷下叉流成旋的洪流嘎然而止,天涡收复成一个平静的水面,平静得就像是面镜子,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声音。
细密的雨水也同时悄然止住,无风,浓湿的水气在缓缓沉淀。
天上厚重的云层在终于有了松动,在相互无声地挤压推碾着。
海际井中缓缓升腾出无数大小不一的水珠,排挤在一块儿,飘然而上。无数水珠在天地间形成一根和井口一样粗细的透明柱子,越升越高,直撞破厚重的云层,撞出一片绚丽的丹红霞光。随即,水珠化气而逝,融入霞光,融入天穹。那透明的柱子无声而来,又由无声中消失。
就在附近的一个山岭上,快速行进着的一队人停住了脚步。领头的青衣人静静伫立着,看到天上骤然出现的那片丹红霞光,眼中流露出东西太多太复杂,但最明显的莫过于懊丧,极度地懊丧。不过他的声音却没有像他目光那样,依旧平静如止水:“晚了,来不及了。回头,去找另一个。”没有人提出质问,没有人发表意见,整个队伍无声中调头,然后快速消失在山林之间。
井边的柳儿一动不动,滑倒坡下的五侯一动不动,余小刺、张传道、周天师也都一动不动。
余小刺彻底咬断了张传道的颈脉,“鳖对齿”已经对上了齿,早在没有对上齿的时候,张传道的血流就已快枯竭。张传道手指还在周天师脖颈之中,虽然已经无力,可破断了的血脉气管已经注定周天师生命的终结。周天师双手持着剑,刺中张传道的部位也许不能马上要了他的命,可刺透过后穿入余小刺身体的部位,却是马上就要了如同鼋鳖般硬汉的命。张传道和周天师依旧站立着,余小刺依旧缠裹在张传道身上。三个人依靠在一起,就像山坡上突兀立着的一块怪异石头。
一声沙哑的怪叫,打破了平静。匍匐在地的红眼八哥睿奕终于恢复过来,扑扇了几下翅膀直飞到对面山岭的林子中去了,主人已死,符咒破解,这畜生恢复了自由之身。
跌倒在地的柳儿手指微微曲伸了一下,朴刀的撞击虽然很重,却没能杀死她,只是让她在大力撞击和摔跌后昏迷过去,这一切都是幸亏有刺水铜甲的保护。
睿奕的叫声唤醒了柳儿,让她在昏迷中体会到一种解脱的感觉。睁开眼的她看到正在松散的云层间透出一缕缕霞色,血红血红地。
五侯从坡下爬到柳儿身边时,柳儿已经站在一块突起的平石上,静静注视着西南方向的岭头,那上面有独自而立的一棵枝繁叶茂的柳树,摇曳的柳树让她的心情如此的宁静放松。
“去哪里?”五侯的问话虽然简单,却让柳儿一时间想到了太多太多,过去的,现在的,老爹没了,家没了,自己该何去何从?
“或许……”柳儿缓缓抬起手臂,朝着一个方向指去,“或许我该去那里,我是从那里来的。”
五侯顺着柳儿的指向,他只看到岭头上的一棵柳树,在西南方向。
《福建东岭区水文载本》记有:“东区岭多匝连,每年洪期早,遇淤则泛滥四边乃及平野。民国始时,连绵雨期,水文巨变,洪道转走,尽趋于东,入渠入河入海,再无泛滥之势。原民皆安。”
千岭山区流传,民初大洪,众流聚集,推山倒岭,势要毁尽生灵,化山为泽。幸得老天开血眼,悯怜苍生,收所汇流洪,瞬间其势尽灭,大水消于无形。
至于张传道所说“神花损,缺宝相,疆不全”,综观现今东南之局,似乎是暗应了台湾至今未归于统一之缺憾。但天运还须人为,宝相有损,人力可补,此“疆不全”之厄终究会有破解之日的。
七月流火,阳中盛。初七,火曜日,无风,雷动西北。
黄土之地,被烈日晒得面土尽浮,人踩在上面很是松绰。浮土中的热气不断顺着裤管往上涌,像是要把衣裤鼓胀起来,可它让人流淌下的汗水偏偏又使得衣裤都粘附在皮肉上,扯都扯不下。
近处的黄土沟,被晒出了龟背般的裂口,从中蒸腾出的热量,让远处的黄土丘看上去很恍惚。
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有两棵树冠很大的树,相互间离得很远,总要在十几个树影的样子。
两棵大树,一棵是榆树,另一棵也是榆树。树和树不一样,在这样贫瘠的黄土地上,能长出如此枝繁叶茂的大树很不容易;榆树和榆树也不一样,一棵枝展叶绿,可以给人带来一点稀罕的阴凉清爽之气;一棵枝垂叶涩,笼罩着的却是一种阴毒死亡的气息。
其实那棵笼罩着阴毒死亡气息的榆树真正与另一棵树不同的不是枝叶,而是上面悬挂的榆钱儿。那无数的榆钱儿的颜色不是碧绿的,也不是枯黄的,而是暗红的,而且那些榆钱儿会无风自动。
第六节水回天3
“榆钱儿”的动不是想象中的摆动,也不是抖动,而是蜷曲着,扭转着,收蠕着。树上也有一动不动的,那是大枝杈上蹲着的一个人,一个衣衫褴褛脸色青白眼睛血红的人,口中还衔着一根红线头。打眼就能看出,这人和那些“榆钱儿”有着很重要的关系,因为他的模样装束乃至表情姿势,都和哪些“榆钱儿”一样的诡异,让人看着就心中发怵。
“榆钱儿”是活的,这点看到的人都能肯定,只是它们的真正来头却没几个人能说出来。它们真正的名字应该叫“树棺蜈蚣”,江湖上则大多叫它们“尸血蜈蚣”。在南疆,有一族的风俗是将死者棺木搁于大树之上,谓之树葬。但不知道是棺木原因还是大树的原因,有些棺木上树后不久,其中就会有暗红色蜈蚣从缝隙中爬出,其形很似榆钱儿。有人说此蜈蚣为死者魂魄所化,也有人说这是他们族人在棺中放入的护棺活蛊。但不管哪种说法正确,反正从有血蜈蚣开始,就再无人敢接近搁棺之树,因为这种蜈蚣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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