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喘息声响起,我的,王越的。刺痛从左手臂和腋下传来,我能感觉到鲜血慢慢地浸了出来,可我的注意力不在自己的伤口上,而是对面的王越身上,王越身形没动,我能听到他急促的喘息声,能看见他凝固不动的轮廓,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我的月儿端端正正地插在他的心口上。
月亮慢慢地从云后露出了脸,清辉依旧挥洒下来,王越的面目渐渐清晰,他正用不相信的目光盯着夹在我腋下的剑,跟随了他四十年的剑。在双方启动的瞬间,我拼上一命赌博上了王越的剑势。运气不错,在王越的剑刺向我胸口的瞬间,我轻轻侧了侧,让他的剑刺进了我的左身,贴肋骨从腋下而出,我左臂用力,将他的剑死死夹住,造成利剑穿胸的假象。黑暗挡住了我的伎俩,王越感到剑上一紧后,误以为他已刺中了我,有了片刻停顿。我就是要造成他的错觉,利用了这片刻,右手一送,将月儿刺入了他的胸膛。
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和我脸上的汗水融合在一起。面对他有些凄楚的目光,我慢慢放开了他的剑,缓缓后退,他胸前的鲜血随着月儿的退出涌了出来,他的剑也慢慢退出我的身体。
王越低头看了看胸口,笑了:“老了,我真是老了。”
我依然握紧了月儿,却羞愧无比:“对不起,我……,我……”
王越松手摇头:“不,你很机敏,很聪明,我输得心服口服。呵呵,换作他人,不敢使用这等两败俱损的手段。生死之战,容不得你儿女情长。”
泪水依然流着,面对这个老人,我除了愧疚,心中没有半点获胜的感觉:“先生有何交待,赵如一定照办。”
王越喘息着,慢慢坐到了地上:“此处风景甚好,我很满足。赵如,与你之战也是我平生所追求的,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我大恸,虽说是生死之战,可亲手将王越这样的人送上黄泉路,我却难过之极。放开月儿,我慢慢走到王越身边,深深鞠躬:“先生,您的家人在何处?赵如一定奉他们为至亲。”
王越并未搭话,我仔细看去,他面含微笑已经去了。一代剑术大师就这样走了,走的悄无声息。可他似乎真的很满足,他脸上的笑容很亲切,很舒服,没有一点做作,那是发自真心的笑。轻轻阖上他的眼帘,慢慢把他放平在地上,我对已经冲到旁边的秦勇吩咐道:“在这里找一处上好的地方,埋了他吧。你亲自办,不要让别人知道。”
我没事人一样,在城外游荡了两天,才在秦勇的陪同下回了家,众人以为我没有追上师兄,空手而回了,都来安慰我,我装作怄气的样子耍耍小脾气,混了过去。
邺城的军演结束了,马超的去向也定了,马家军也散伙了,能力强的争先恐后地往虎豹骑里钻,能力弱点的也在找寻有更好待遇的位子。曹操得意之下,干脆在虎豹骑和陷阵营中精选了五千骑兵,又在左右护卫营里选了一万将士,还在太史慈手里拿了三千士兵,组成了新的马家军交给马超,让他带兵去合肥镇守。
没人知道我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没人知道王越这个剑术大家已魂离人世,在大众心里,他就像传说中的人物一样,应该遁入深山,或者化羽成仙了。邺城城外的小山谷中,只多了一个无人知道的小坟包。
我躲在家里养伤,养了十来天后才去见曹操:“主公,我要南下了,离开襄阳半年多了,也不知道小公子怎样。”
曹操看我一眼:“自己当心点。冲儿很听话吧?”
我乐,很得意收了曹冲这个义子:“主公,说起小公子,真不错,这次回去,我想把他带回洛阳了。洛阳的学业堂已经修建完成,胡先生也答应了主公,让小公子做胡先生的亲传弟子,也不错。我还想在襄阳拐几个才子去洛阳,担任学业堂的先生。”
胡昭、胡孔明,是钟繇的同门,也是这个时代的大书法家,教育家,一身超凡脱俗的大学问。他不愿意做官,任凭袁绍、曹操多次征召,据不到官。袁绍曾气得欲杀他,曹操也无可奈何,只能望而生叹。而胡昭为了躲避各路群雄无休止的辟召,索性迁居到陆浑山中。陆浑山绵延三百里,散居着许多百姓。这些居民,常常由于一些琐屑小事而发生争斗,他们的孩子也都是不识字之辈。胡昭看到这种情况,就开馆办学,教他们识字、读书,使他们明白人时间的道理。同时,对山中居民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进行劝说、化解,很快使这些居民之间平息了争斗。因此胡昭在当地获得很高的声望。他居住的三百里山川,也像无忧山庄般成为了世外桃源。
我得知曹操对胡昭渴求的很,受到襄阳的学业堂的启发,就给曹操出主意,既然胡昭在山里都能开馆教育这些孩子,证明他有爱心,那请他为更多地孩子服务,他应该愿意。曹操一听,嗯,有门,他就下令在洛阳修建了一个全国最大的学业堂,并诚恳地邀请胡昭出山管理学业堂并任教,还说,这个学业堂是专门为天下贫穷好学的孩子而创建的。
这手果然奏效,胡昭一听,学业堂不是为豪门子弟、达官贵人开设的,而是面向所有喜欢学习的穷人孩子,立马答应了下来。不过,他也提出了条件,那就是曹操不能干涉他的招生行为,不能干涉学业堂的教学行为。曹操满嘴答应,并承诺,学业堂的日常开支全由朝廷担当,有钱人不管,没钱的人由邺城府衙出钱供养平时所需。
其实,这真是一举数得的好事:胡昭可以请出山,能带动许多清高的人出来做事;让穷苦人家的孩子也有获取知识的机会,就能在民间发现培养大批的人才,打破了现在才人出身的局限,对我们何其有利;此举传扬出去,对曹操的名声也是大大有利;让曹冲和学业堂的孩子们一起读书,便于他结识自己的知己和朋友,这些人在他以后的政治生涯中,将起来非常重要的作用。
我现在想的却是能否将诸葛亮也拉去洛阳,不知道他对当胡昭的助手有没有兴趣。嘿,他应该想见胡昭吧,两个孔明在一起,大家怎么区别称呼他们?一喊孔明先生,两个一起答应,好玩。
曹操哪知道我在动两个孔明的脑筋,他还在连连点头:“说得也是,胡先生大学问呀,要不是你那个学业堂的主意,他还不肯出山呢!冲儿跟他,我更放心。这样,你南下的时候,顺便把先生接去洛阳,要安排好先生的一切。”
我冲他点头:“您放心,这些方面,您不说,我也能做好。对了,文若这里的事快完了吧?我和他一起走好了。”
曹操点头了:“正好,你顺便去许都,把田伯皓接去洛阳吧!你原先得罪了他,借此机会,好好赔个礼,不要有积怨才好。”
我嘿嘿笑了:“田先生终于答应主公了?好事。田先生虽说耿直,可不是心存怨恨的人,他不会记恨我的。”
曹操笑了:“把你的身份告诉他吧。我封他为合肥太守,马超是武,他是文,马超不是他的对手。有这一文一武在,我真放心江东了。”
狡猾的曹操,他可真会算计人。我心里撇嘴,面上笑:“主公这手厉害,马孟起是您的女婿,别人兴许看您的面子让他三分,田先生可不会。有他在,马超也起不了二心了。”
曹操一乐:“就你聪明。”
第二零四章 生死之间(3)
离开曹府,我兴冲冲地来到了荀彧的暂住地。又是近两年没见荀彧,而我去许都的时候也很少,他来到邺城,我当然要见他。
一见荀彧,我不由地笑:“文若,好久没见了,嘿嘿,你还好吗?”
荀彧还是一贯的淡雅风度:“还好。听说你又辛苦了一趟,立下大功了。”
我嘿嘿一笑:“我是去玩了一趟。还不错,收获可以。至于立功,嘿嘿,你也知道,任何功劳都与我无关。”
荀彧淡淡地笑了笑,没有接话。我知道他的性格,自顾跑到席上坐下,大大叹口气:“好了,现在这边快没我什么事了,我想南下了。文若,我们一起走吧!”
荀彧摇摇头,跟了进来:“也行。”
我环顾一下四周:“你虽然常年不来这里,也应该把住处弄好点,这里太简陋了。”
荀彧淡淡道:“偶尔来几天,何苦浪费?”
我耸耸肩,转移了话题:“文若,田先生在洛阳的住宅已经建好了,我这次跟你一起回许都,就把先生接过去了。同时去的,还有刘大学者。嘿嘿,以后洛阳的学业堂规模要比襄阳的大,我想,天下学子都愿意去的。”
荀彧沉默了。我则傻傻地看着他皱紧的眉头:“你怎么啦?可是不舒服?”
荀彧摇摇头,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去洛阳的还有什么人?”
这下是我摇头了:“我怎么知道?我就奉命把田先生接过去。主公说,怕我和他之间的矛盾解不开,让我多表现表现。嘿嘿,这么多年了,田先生应该不会生我气了吧?”
荀彧冷笑了一声:“你不知道?我问你,皇上去不去?”
我呆了一下:“皇上?洛阳的宫殿并未开始修建,文举先生不是才过去吗?皇上过去住哪儿?”
荀彧淡淡地问:“就是建了宫殿,怕也没有皇上的住处吧?”
我这下有感觉了:“文若,你想说什么?皇上该怎么做,你还要问我吗?”
荀彧看着我冷笑:“子云,你在皇上面前到底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你想达到什么样的目的?或者是曹公想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我的笑容也没了:“我在皇上面前是一个商人,一个对他有所帮助的商人加大夫。我自问还没有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文若想知道什么,你就明说。”
荀彧冷冷地问我:“你每次回许都,都要去见皇上,你走后,皇上的心情总要好上几天。我问你,你都说了些什么?或者你是怎样骗了皇上?”
我轻叹一声:“我没有做什么,只是给皇上把脉,开点补药。再给皇上说一些见闻,同时劝皇上学会忍耐。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孔大人基本上都在,你可以找他证实。”
“真是如此简单?你去见皇上,是曹公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我的眉头皱了起来:“是我的意思,也是主公的意思。主公对皇上的心思你也清楚,他不希望皇上再给他添乱。我也不希望皇上过的这么艰难。其实,我劝皇上的话,你都知道,和第一次差不多。”
荀彧并不相信我的解释:“那好,我要你确定地告诉我,洛阳的宫殿什么时候完工?皇上什么时候过去?”
我摇头:“我说过了,那不归我操心,我也管不着。”
“你既然不操心,那把洛阳建成天下的中心是谁的建议?建都洛阳,建谁的都?”荀彧咄咄逼人地看着我。
我沉默了一下,自嘲地一笑:“洛阳现在也是都城,没有人说它不是吧?许都只是临时的,不是吗?文若要是因为这个埋怨我,我也无话可说。我记得告诉过你,我和你的理想不一样。”
荀彧点点头:“不错。所以,你也用不着再解释,我知道你的想法。既然你真的朝这条路上走,你就不要怪我了。”
“我怪过你吗?文若,我说过,对于朋友,特别是你们,我永远都是尊重的。”
荀彧咬咬嘴唇:“抱歉,我不认为我们还能做朋友。如果没有志才的嘱托,如果不是他临死前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我不会轻易放过你。”
话说出口,他的脸色已经苍白了,而我在听完这句话,脸色也变了。我明白他的意思,对于我来说,我的秘密身份就是致命弱点,谁掌握了这点,都可以轻易致我于死地。可是,荀彧真能对我下手吗?我不知道,也不敢去想。荀彧不去面对他和我们这些年的感情,我却不敢肯定这种感情能保住我的性命。
面对脸色苍白的荀彧,我缓缓地说道:“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文若,你真的只是因为志才兄才放过我吗?你为什么不敢面对你自己的真心?”
荀彧闭紧嘴唇,转过头不看我。我叹声气,继续道:“自从我为主公出了主意关押董承等开始,我就明白我已经失去了你这个老师兼朋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依然在坚持,我也不会转变立场,只是,文若,我真的没有想到你恨我到了如此地步,难道我们不能再做朋友,就要成为敌人吗?”
荀彧摇摇头:“如果我当你是敌人,你的性命早已不在了。子云,既然我们注定要走上两条不同的道路,我能做的,也只是避而远之。我刚才说的话,只是提醒你,不要过分了,否则,我们真会成为……”
“成为敌人,是吗?”我真的悲哀了:“难道你能把我们都当成敌人?主公虽然伤心,可依然信任你,重用你;我虽然因为失去你这个朋友而痛苦,也依然敬重你;公达、三哥他们,也和我一样。文若,你真要与我们为敌吗?”
荀彧转身看着我,淡淡地言道:“现在不会。可真要到了那天,我也许会,也许……”
我打了一个冷颤:“文若,你……”
“等洛阳的宫殿建好,里面的主人不是我的主人的时候,我的命运会如何,我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们一起经历的任何风雨,我都牢记在心里。可我不是一个强者,所以,我想,或许有一种归属是我最愿意选择的。当然,前提是这种选择不是别人的安排。”
荀彧淡淡的声音徘徊在我耳边,让我的心疼痛难忍:“文若,你明明清楚主公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你何必去逼他?难道这么多年的感情,就让你做出这样的抉择?难道我们这些人你就弃如破履?文若,你的心比我狠,比我狠。”泪水缓缓流下眼眶,我转身使劲忍住哭泣。
荀彧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起身道:“我累了。”言毕,人向里走,诀别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任凭泪水流过脸颊,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起身,向外走去。我们两个终于决裂了,在我努力想挽回的时候,就这样不留余地地决裂了。恍恍惚惚中,我走到了荀攸的府邸。望着同样的荀字,我再也支持不住,踉跄着扑进了大门。
荀攸听报,急忙把我迎了进去:“你怎么啦?这是……”
呆呆地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荀攸:“公达,你会成为我的敌人吗?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你会和我决裂吗?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
荀攸皱起了眉头:“你怎么会这么问?出了什么事?”
我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我们都可以平淡地接受一切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心依然硬不起来。我不想和他决裂,不想和他走上两条对决的路,可我却无法改变他。公达,我们该怎么办?”
荀攸明白过来了:“你去见叔叔了?你们说了些什么?怎么会这样?”
我苦笑:“我们能说什么?他不满意我在洛阳的举动,他想着他的主子能住进以后洛阳的皇宫,虽然这个皇宫并没有开始修建。公达,我和他之间彻底完了,那么多年的感情全完了,他连挽回的余地都不给我留下一点点。”
荀攸沉默了。过了很长时间,他淡淡起身:“我去找叔叔谈谈。”
我摇头:“不要去了,没有任何去的必要了。公达,我想你明天能到我府上来,有些东西,我想交给你。如果我有个万一,秦勇会听你的吩咐。”
荀攸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无比:“子云,你在说什么?不会的,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事情。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