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在一起……我坚信,一旦我们把自己推到弱水中,谁也没有办法拯救。
回家的路上,太阳明亮,天气晴好,母亲不知道我所思所想,她好像已经忘记了一切,重新回到了原点。我们买了菜,她推着我回家,转入小区后,前方突然一片明晃晃。在我家大门前,一摊反射阳光的水,静悄悄地洇在地上……
我知道,它是什么,我知道,它是来干什么的。
它并非那深沉在未名湖中的女尸灵魂所变,并非传说中的水鬼,至于它究竟是什么,我也搞不清楚。我仿佛看到一个人站在那摊水中央,无可奈何地一点儿一点儿地下沉,再下沉。是母亲?是林阿姨?或者是我自己……
亡心
〔亡心,又名“忘”。古代妖怪,因人之遗忘而生。〕
第01章
那个男孩鬼鬼祟祟地跟在我后面,这已不是第一次了。想起来大概是我刚找到工作时吧。记得那天,我刚在一个杂货铺找到一份临时工,试工的第一天,这个男孩就出现了。他拿着一张皱巴巴的钞票说要买东西,可我问了他好几遍,他也没有说要买什么,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
最后,我不得不对他大声吼起来,以引起他的注意。我说:“你到底要买什么?”
他愣了一下,终于将视线从我的脸上挪开了,随便指了一样便宜的东西:“就买它。”
我迅速收钱,将东西递给他,他这才极不情愿地向外走去,走到门口还回头看了我一眼,依旧是那种捉摸不透的怪异眼神。我懒得理他,这个世界上怪人太多了。没想到的是,那天下班后,我就发现他在偷偷跟踪我。
由于之前见过一面,对他的印象并不好,所以我加快脚步向我租住的小屋走去——我怀疑他有不良企图。但一直等我回到家,他也没做什么坏事,只是一直若即若离地跟着我。
自从那天后,这个男孩几乎每一天都会跟踪我,偶尔他会来店里买些东西,但明显是为了看我。虽然他从未和我说过什么话,但我看得出来,他确实有话要对我说,可每一次张口结舌就是不开口。他这副样子让我越来越不解——我不认识他啊,而且,我也是个男孩。
真是可笑。
一来二去,我对他的提防心渐渐没了,因为他从未做过什么让我恐惧的事,他只是跟着我,仅仅是跟着而已,所以我也不能拿他怎样。但这种事时间长了谁也受不了,我曾对他提出过严重警告,跟他说如果再跟着我,我就报警。
这只不过是吓唬他罢了,我怎么可能报警,那样一来我自己不是也暴露了吗?我可不想让警察找到我。
我今年十九岁,刚刚从家里逃出来。我不喜欢那个家,并不是因为它贫穷窄小,而是压抑的气氛让我受不了。我的父母总是吵架,急了还会打架。每一次看着他们打了又好、好了又打,我真的无法忍受那种无形的压力,而他们由于工作忙也懒得管我,所以我就开始离家出走。
其实,我离家出走的目的只是想让他们重视起这个家,不要每天都把离婚挂在嘴边。
刚开始我离家时,他们会疯了一般地找我,找到我后都会平平静静地相处一段时间。可不到一个月便又会大吵大闹,我只好再一次采用离家出走的办法。
久而久之,这个办法也就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了,到后来发现我离家出走后,他们只是象征性地去报个警,连找都懒得找了。我也被警察送回过家多次,他们看到我平安无事地被送回来,对我离家出走的事更是不在乎了。
我记得第一次离家出走时我还很小,仔细算一算,到现在已经将近十年了。
只是一次又一次后,我渐渐麻木了,我对之前的奢望已不抱任何幻想。如今离家出走不过是想清静清静,或者说是真的讨厌了那个家,想尝试一下独立生活、自由自在、远离烦恼的日子是什么滋味。
就像这一次,我已经离家出走一年多了,对于那个家也越来越模糊了,越来越不想回去了。
我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离家出走的,和我一起离家出走的还有我的一个好朋友。他叫胡子,我们同龄,他家的情况和我家的情况差不多。但胡子比我幸运多了,他在一家小食品作坊工作,老板不错,管吃管住,工资还比我高。
胡子是我在这个陌生小城中唯一的熟人,所以在那个男孩跟踪我数日,并且劝告恐吓都不管用的情况下,我给胡子打了个电话,想让他帮我出个主意。
拨通电话后,手机里传来了胡子懒洋洋的声音:“喂,小林吧,什么事?”
我简单地把那个男孩跟踪我的事告诉了他,没想到,他听了后竟对我说:“真的吗?那个男孩看上去是不是和我们差不多大,挺瘦的,身高大概一米七,穿着一件黑色带帽运动衫,短发。”
我不可思议地说:“对啊!你认识他?”
“不认识。”胡子回答道,“不过他前一阵子也跟踪过我。我怀疑他是个疯子。你知道吗?他居然说他认识我,我也认识他……”
第02章
天刚刚下了雨,小巷里积满了雨水,阴沉湿冷。我严肃地盯着那个被我逼到死胡同里的男孩,不敢大意。胡子的话提醒了我,没准儿他真的是个疯子,如果他真的是,那这种跟踪行为就可以解释清楚了——谁又能指望疯子像正常人一般生活?他们的行为举止本来就怪异。
可我反而害怕起来——疯子太难以预料了,谁知道他哪天疯病犯了,会不会突然扑过来给我一刀。
我决定先下手为强,这一次一定要让他知难而退,或者被我吓跑。
我有一把弹簧刀,那是我的贴身物品。我把刀摆在男孩面前来来回回地挥舞,吓唬他。大概是真的被明晃晃的刀子吓到了吧,他缩在墙角,一动也不敢动。
他结结巴巴地对我说:“你……你要干什么?”
我故意坏笑起来:“我倒想问问你,你总跟着我想干什么?”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咬住嘴唇,似乎是在做最后的心理斗争,片刻后终于抬起脑袋来对我说:“毓林,是我啊,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小段哪!”
我愣住了,果然和胡子说的一样,这小子不仅知道胡子的名字,还知道我的名字,还说我们都认识他。他到底有什么目的?打听到一个人的名字并不难。我的好奇心一下就燃烧起来,我收起刀子问:“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我不认识你啊。”
“是我!”他有些激动地指着自己的胸口,双手不停地比画,“我!我啊!小段!”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有些急了,“你忘了吗?我、胡子还有你,我们三个人一起离家出走的。我们是一个学校的同学,还在一个小区住,你真的忘了吗?”我又摇了摇头。他更激动了,指着我说,“你六岁时还在尿床,九岁时和胡子打架,屁股上被胡子割了一刀,你妈还和胡子他妈大吵了一架,还有你喜欢我们班的庄林林……”
在这个自称叫小段的男孩一五一十地讲述着我童年的糗事时,我不由得倒退了一步——他说的都对,可我不认识他啊,我的记忆中也没有一个叫做小段的同学或朋友。
我开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小段,他和我差不多大,很瘦,眼圈发黑,看样子已很久没睡个好觉了,头发稀薄得像压力极大的中年男子。但我真的没有一点儿印象,我想不起来他是谁。我只好对他再次声明:“对不起,我真的不认识你,我也从来没有一个叫小段的朋友。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的事?”
我的话刚出口,小段那满怀希望的眼神顿时暗了下来。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自言自语:“忘了,你果然忘了我……”
小段那痛苦可怜的模样,让我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过分,便安慰他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你那个朋友是不是和我长得很像,或者说也叫毓林?”但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有些心虚,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名字和童年故事都相同的两个人。
正在我不知所措时,小段突然对我说:“能带我去你家看一看吗?”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小段的要求,也许觉得他真的不像一个坏人吧。
我把小段带到了我租住的小屋里,但刚走进屋子,小段的行为就让我很不悦。没等我说话,他已抢一步蹿进我的房间,疯了一般地翻找着我的个人物品,把我的衣服和钱都翻了出来,甚至连床底下的袜子都找了出来。
我忍无可忍,对小段大吼:“快住手!你这是做什么?”
小段充耳不闻,继续疯了一般翻找我的东西,直到他翻出了一个旧书包,并从书包里拿出几张照片后,他才停了下来。我一时懒得管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满屋的狼藉,一边偷偷地望着他。他坐在地上,正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些照片。
那几张照片是我和胡子刚来时,在小城四处游玩时照的。
等我匆匆收拾好东西,正准备过去教训小段时,他突然把照片撒得漫天飞,凄凉地大吼一声,哭着跑出了我家。我则愣愣地傻在了原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真是个疯子!
第03章
胡子一边从塑料袋里往外拿臭豆腐,一边招呼我去拿碗筷。我飞奔进厨房,随便拿了两副碗筷就跑出来了,坐在椅子上迫不及待地吃着桌上的臭豆腐。这是胡子从他老板那里特意给我拿来的。我真的很喜欢吃他们家的臭豆腐,又香又臭,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抹在馒头上,我一次能吃半瓶。
每次吃到它,我都能暂时忘记种种不快,神清气爽,烦恼忧愁短时间内不复存在,我不由得想起一句话——美食其实也能治病。
胡子也喜欢他们老板家的臭豆腐,他一直想偷老板的秘密配方,自己开一家小店。不过他在那家作坊里只负责清洗黄豆,别说秘密配方了,到现在连臭豆腐的基本制作流程都搞不清楚,但这并不影响胡子的远大理想。
每次我俩在一起聚餐时,他总是给我讲他们老板的生意多么火暴,钱赚得多么多之类的。
但这一次不一样,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我们说到了那个神秘的小段。
自从上次小段从我家离开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大概是出于好奇和不解,我对小段所说的儿时糗事一直匪夷所思。我问胡子:“胡子,你最近有没有见到那个叫小段的男孩?”
胡子愣了一下,说:“没见过,好像突然失踪了。”
我又问:“对了,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你以前的事?”
胡子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你不说我都忘了,他确实说过,而且说得分毫不差,好像我以前真的认识他似的。可我对他确实没有印象。”
我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他继续说:“你说他是从哪儿知道咱俩小时候的事?真是怪了!”
我突然说:“胡子,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庄林林?”
胡子迟疑片刻,就明白了我的意图:“打一个问一问,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电话是我打的,因为许久没有见面了,庄林林听到是我之后显得有些意外。我们随便说了些闲话,话题便转到了正题上。没想到当我说起小段时,庄林林居然说她知道这个人,只是接下来的话,再一次让我糊涂了——她说,这个小段前一阵曾电话骚扰过她,几乎每天都打给她。
每天都问她是否还记得他。
这些都是废话,我不等庄林林继续说,便打断她问:“那你到底认识他吗?”
庄林林的回答简单明了:“不认识。”
放下电话,我和胡子越来越想不明白了,小段究竟是谁?
在之后的几天里,也许是庄林林的一句“不认识”让我的好奇心越来越强烈,那几天我一直期望能再和小段见一面。也算是巧吧,在某一个星期天,我一个人穷极无聊逛大街时,居然真的无意中遇见了小段,只是他的模样让我很揪心。
小段就像一个乞丐一般,孤零零地坐在商业街的死角里。
他完全变了模样,又脏又落魄,目光呆滞,盘腿坐在死角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小段见到我后,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便没有再理我,一点儿也不像之前天天跟踪我的样子。
我把手里的一瓶饮料递给他,说:“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小段没有接饮料,口气冷淡地说:“你走吧,别管我。”
他越是不让我管他,我就越是不想离开。我想了想,问:“你仔细想一想,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你的家人在哪里?是不是你有失忆症?或者是跟家人走散了?如果需要帮助的话我可以帮你,没钱的话我可以暂时给你一些。对了,你还记得你家的电话号码吗?”
我磨破嘴皮,问了一大堆,小段却还是那句话:“你走吧,别管我。你帮不了我的。”
我有些生气,抓住他的胳膊想拉他起来,可我刚刚接触到他的衣服袖子,又一下子缩回了手。虽然隔着衣服,但我仍然能感到小段手臂湿润冰凉的皮肤,好像抓了一把黏糊糊的烂香蕉。我有些惊诧,急忙撩开他的袖子,立刻惊呆了。
小段的前臂上有一块不大不小的淤青,说淤青也不大确切,或者可以说是伤口吧。那伤口看上去似乎很严重,有绿色的黏液微微渗出,轻轻一碰,渗得更多,瞬间凝固成绿色的硬痂,风一吹,又变成绿色粉末随风而去,像得了某种皮肤病一般。
我惊呼:“小段,你怎么了?”
小段还是那句话:“你走吧……”
第04章
我被炒鱿鱼了,因为上班偷喝饮料时被老板发现了,他遂毫不留情地将我踢了出去。
没有了工作,我的一日三餐和房租水电费都成了问题,不得已,我只好去找胡子。胡子的老板果真是个好人,听说了我的情况后,立刻雇用我和胡子一起洗黄豆。那是我第一次见安老板,他和我爸岁数差不多,是一个很和蔼的中年胖子。
在没有见到安老板之前,我已听胡子无数次提起过他了。
胡子说得最多的,当然是安老板这家豆制品店。像胡子所说,这里的生意真的很好。
安老板的小店叫忘忧豆制品店,虽地处偏僻,但每天来买豆制品的人络绎不绝。其中要数臭豆腐的销量最可观了,不仅附近的居民喜欢,连许多大饭店每月都来订购不少。
可想而知,安老板一定赚了不少钱。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一直觉得,安老板之所以财源滚滚,是因为他心肠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嘛。
这不是我随口说一说的,很多次安老板带着我和胡子去送货,开着车在马路上偶尔见到一些乞讨者和流浪汉时,他总会特意停下来,下车去关照那些人一番,还总是拿些钱和车里的食物给那些人。他绝对是个乐善好施的老好人。
有一次,我在车里问安老板:“老板,你为什么对那些人那么好?你又不认识他们。”
安老板回答得很干脆:“你看他们多可怜,没有父母,没有亲戚朋友,甚至有一天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就像一群被世界遗忘的生物,多可怜哪……”
所以安老板在我眼里,绝对是那种忧国忧民、菩萨心肠的人。对于他的富有,我并不嫉妒。但胡子就不同了,我和他住在一间宿舍后,他依旧每天都在琢磨着赚大钱,琢磨着怎样把安老板的秘密配方弄到手。而我则沉浸在每天都有臭豆腐吃的幸福中。
有一天,胡子回来后就偷偷跑出去了,不用问,我也知道他去干什么了。
臭豆腐的加工方法和一般豆制品不同,最最重要的一道环节就是发酵,这也是臭豆腐为什么越臭越香、越香越臭的根本原因。而发酵,说白了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霉变,让豆腐表面滋生出一种可食用的霉菌。最传统的一种方法,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