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章和他在一起了。
白晓洁来到了那棵香樟树下。
她蹲下来。
借着路灯昏红的光亮,白晓洁看到树下周围的一圈什么也没有,连那些青草也不存在了。也许是园艺工人把那些草除掉了。是不是头发长出来的东西也被除掉了。也许是花荣把那些青草除掉了,为了让头发更好地生长,青草会和头发争夺土壤的养分。白晓洁坐在了树下。她不敢像花荣那样从泥土中刨出头发,只是静静地守候着,像是守候自己奇妙的心情。
白晓洁在等待。
等待头发长出嫩芽。
等待花荣的到来。
她闻到了迷人的香息。
白晓洁的目光在公园里搜寻。
她看到了花圃上的栀子花。
现在是栀子花开放的时节,栀子花的香味在公园里弥漫。
白晓洁沉浸在栀子花香中,闭上了眼睛,想象着花荣就坐在自己身边,给她讲杀人的故事,那紧张而又刺激的杀人故事是她内心的一个出口。
许多不妙的情绪通过那个出口排泄。
白晓洁沉迷在栀子花香之中时,不远处了一棵香樟树后面,站着一个人,他悄悄从树后面探出头,窥视着白晓洁,脸上挂着莫测的笑意。
躲在香樟树后面窥视白晓洁的人是花荣。
给白晓洁发短消息时,他刚刚送完一个客人到目的地。
那个客人是个中学生。
他独自站在医院门口,好像是在等出租车。花荣把车停在了他身边,降下车窗玻璃说:“坐车吗?”
这是个高挑个男孩,他用不屑的目光看着花荣说:“是黑车吗?”
花荣笑了笑:“黑车。”
高挑个男孩说:“你就不怕我举报你。”
花荣说:“不怕,要是怕,我早就不开了。”
高挑个男孩说:“有种,和我一样有种。那就坐你的车吧,我也不想举报你了。”
花荣说:“那就上车吧。”
高挑个男孩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位置上。他告诉花荣要去的地方后,说:“老黑,把空调关了把,我受不了,怕冷。”
花荣说:“你怎么叫我老黑?”
高挑个男孩说:“你不是开黑车的嘛,不叫你老黑,还叫你老白呀。”
花荣关掉了空调,说:“这么热的天,你怎么怕冷呀。”
第二十章 姐姐,我送你上天堂(2)
高挑个男孩说:“你没看我是站在医院门口吗,我要好好的,到医院里去干什么。”
花荣说:“你生病住院?”
高挑个男孩说:“我有什么病?你才有病。”
花荣觉得这个男孩挺有趣的,没有把他看成是一只兔子。要把他看成兔子,他就完了。花荣说:“你没病到医院干什么?”
高挑个男孩说:“切,没病就不能进医院了,什么逻辑。”
花荣说:“我不是不明白才问你嘛。”
高挑个男孩说:“你这个老黑话真多,你不说话会死呀。你是不是对每个坐你车的人都这么多话呀,也不怕把人烦死。”
花荣笑了,说:“是的,很多人都被我烦死了。”
高挑个男孩撅了撅嘴,说:“吹牛也不打草稿。那你说说,谁被你烦死了。”
花荣说:“为什么我要告诉你,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去医院。”
高挑个男孩说:“告诉你又这么了,真是的,比我妈还烦。”
花荣说:“那你说呀。”
高挑个男孩说:“说出来不吓死你。”
花荣说:“放心,我从小就是被吓大的。”
高挑个男孩说:“我把自己的肾卖了。”
花荣睁大眼睛,侧过脸,看了他一眼,惊讶地说:“你说什么?”
高挑个男孩说:“我把自己的一个肾卖了。”
花荣说:“鬼才信。”
高挑个男孩撸起衣服,侧过身,说:“你不相信,你看,开刀的刀口还没有长好呢。”
花荣倒抽了一口凉气,说:“你小小年纪,卖什么肾呀。”
高挑个男孩说:“为了买IPAD2。”
花荣说:“什么IPAD2?”
高挑个男孩说:“老土,IPAD2都不知道,算了,不给你解释了。你也不算老呀,怎么和我爸一样土呢,想不通。”
花荣说:“你说的什么IPAD2多少钱一个呀。”
高挑个男孩说:“几千块钱吧。”
花荣说:“为了几千块钱就把自己的肾卖了,你傻呀。”
高挑个男孩说:“没有办法。我管我爸要钱,他死活不给我,我只好卖肾。其实我也知道,我爸困难,要拿出这笔钱来不容易,可是,我真的很想要一台IPAD2,我们班里同学们都有,我不能被他们看扁了,看着他们拿着IPAD2,在我面前神气活现的样子,我就来气。我想,我一定要买个IPAD2,让他们还敢不敢瞧不起我。”
花荣说:“你的肾卖了多少钱?”
高挑个男孩说:“两万块钱。”
花荣说:“两万块钱你就把肾卖了。”
高挑个男孩说:“嗯。”
花荣无语了。
到了目的地,高挑个男孩没有给钱就下了车。花荣说:“你还没有给钱呢。”高挑个男孩趴在车窗上说:“钱,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给你钱了,我不举报你就不错了,还管我要钱。况且,我是偷偷回家的,身上根本就没有钱。”花荣说:“你不是卖肾得了两万块钱吗?”高挑个男孩说:“别提了,那钱全给我爸没收了。”花荣咬着牙说:“那你爸该死。”高挑个男孩说:“别说我爸,再说我爸,我杀了你。”看着他目露凶光的样子,花荣相信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干得出来,现在的孩子比他要狠。
花荣无奈,只好说:“滚吧,不要你的钱了。”
高挑个男孩转身就走了。
可以看得出,他的身体十分虚弱。
花荣真想把他掳上车,拉到废弃的别墅区去。
但是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自认倒霉,开车走了。
花荣想起了白晓洁,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醋意。于是,他就给白晓洁发了消息,问她在哪里吃饭。他不想再去拉客了,直接把车开到了白晓洁吃饭的饭店斜对面,等待着白晓洁出来。如果白晓洁不上王大鹏的车,他会送她回家。问题是,他看到白晓洁上了王大鹏的车。花荣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刺痛。他跟在了后面。白晓洁下了车,王大鹏把车开走后,花荣才微微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紧张。
白晓洁到这个地方干什么?
他把车停好,偷偷摸摸地跟在她身后。
白晓洁坐在香樟树下,花荣明白了,她是在等他。
花荣没有出现在白晓洁面前,而是悄悄地离开。
花荣的车停在了空楼门口。他站在空楼下,望着一片死寂的空楼,他经常在心情有波动的时候来到这里。花荣走进一个空楼的一个门洞。里面漆黑,扑面而来一股霉臭味。里面的温度和外面不一样,要低好几度。穿着T恤的花荣马上感觉到了凉意。看来,这鬼楼还是避暑的好地方。
他打亮手电,走上楼梯。
楼梯上很多老鼠屎。
这里应该也是老鼠的天堂,也是野猫的天堂。楼里静得可怕,听不到老鼠的声音,也没有夜猫出没的影子,它们都躲到哪里去了,难道害怕被花荣抓住,剥了它们的皮。或许花荣身上的确有股让它们心惊胆战的气味,它们比人敏感,可以闻到危险的气味。花荣来到虎子一家住过的那个单元房门口,推开了门。手电光在房里掠来掠去,房里空空的,地上残留着一些酒瓶和烟头,有些鸡鸭的骨头,仿佛已经变成了化石。某个角落里,有件孩子的破衣服,花荣觉得是虎子坐在那里。
他走过去,蹲在破衣服跟前。
他熄灭了手电,叹了口气说:“虎子,别怕,我来看你了,你妈妈呢。”
没有人回答他。
花荣又说:“等你妈妈回来,我送你们回老家。”
还是没有人回答他。
他在黑暗中伸出手,仿佛摸到了一张冰冷的脸,脸上湿湿的,那是泪。花荣不忍心看到这个被摧残孩子的脸,也不忍心看到他茫然无助的黑眼睛里流下的泪。花荣想到了自己的童年,想到那些孤独残忍的日子。他说:“虎子,我带你回家吧,我养着你,让你有新衣服穿,有好吃的东西吃,不要和你妈妈躲在这鬼地方,不要和你爸爸去要钱,我还要送你上学。跟我回家吧。——你说什么,你要等你妈妈——妈妈——妈妈在哪里——在哪里?”
“呯——”
花荣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没有风,也没有人,房门怎么猛地关上了。
花荣站起来,转过身。
他打亮手电,朝门外照了照。
门外什么也没有,花荣感觉到一股寒气从门外涌进来。
他回过头,对角落上的那堆破衣服说:“虎子,你等等我,我去去就来。”
花荣走出单元房的门,站在楼道上,笑着说:“美女,出来吧,我们谈谈。”
楼道上什么也没有。
花荣又说:“别躲在阴暗角落里了,出来吧,我看见你的鞋了。”
手电光在楼道里晃来晃去,就是没有看见有人出来。
花荣说:“妈的,玩我呀。”
他重新进入单元房里,说:“虎子,我回来陪你了。”
手电光照射在那个角落上,那件破衣服竟然不翼而飞。花荣说:“虎子,你在哪里?和我玩捉迷藏吗。”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脚边快速地溜出去,一下子就没有了声响。花荣说:“虎子,你既然要玩捉迷藏的游戏,那我就陪你玩吧。”
花荣走了出去。
他站在门外,竖起耳朵。
他仿佛在判断着什么,有点细微的声音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突然,一个黑影从楼梯那边飘过来。
那黑影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停住了。花荣看不到来者的脸,也看不到她的四肢和身体,只是一团模糊的黑影。花荣笑了,说:“我知道你是谁。”
传来女人沙哑的声音:“我是谁?”
花荣笑了笑说:“你是虎子的妈妈。”
黑影说:“你把我丈夫带到哪里去了?”
花荣说:“我送他回老家了,虎子呢,刚才还在房间里的,是不是藏在你身后了?我是来找你们的,我也要把你们送回老家,你们在这个鬼地方受苦,我于心不忍。”
黑影说:“还我丈夫。”
花荣说:“你们回老家后,就可以见到他了,他在老家等你们呢。”
突然,花荣听到黑影惊叫了一声。
花荣看到了那个穿旗袍的女子,依旧看不清她的脸,她把头埋在胸前,只是把发髻呈现在花荣眼里。她从楼梯上飘移下来,右边的腋下夹着那件孩子穿的破衣服。花荣听到虎子在叫唤:“放开我,放开我。”
花荣说:“原来你们在捉迷藏呀,怎么不带我玩。”
穿旗袍的女子没有搭理他,从他面前飘忽过去,走到电梯门口。黑影喊叫道:“放开我儿子,放开我儿子——”
虎子在喊:“妈妈,救我——”
电梯门咣当一声开了,穿旗袍的女人进了电梯。
黑影扑过去,也冲进了电梯。
花荣还没有反应过来,电梯门咣当一声关闭了。
他冲到电梯门前,使劲地用拳头砸打电梯门,喊叫道:“开门,开门,我要和你们一起玩捉迷藏。”
花荣看到电梯门边上的电子显示器突然亮了。
显示器上红色的数字不停变幻。
花荣停住了砸打电梯门,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显示器上变幻的数字。
最后,显示器上的数字跳到“18”就不动了。
显示器渐渐地暗下来,恢复了原状。
她们的声音都消失了。
电梯的声音也消失了
重归死寂。
花荣只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他的呼吸声越来越粗,越来越急促。他浑身颤抖,缓缓地伸出手,使劲地抓住自己头上的帽子,把帽子一把扯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像个孩子般哭出了声。
花荣边哭边说:“虎子,你不带我玩了;虎子妈,你也不带我玩了;臭婊子,你也不带我玩了;妈妈,妈妈,你怎么也不带我玩了……你们就是去十八层地狱,也应该带上我的呀,留下我一个人,你们忍心吗。我,我该和谁捉迷藏呢,谁陪我在这个寂寞的夜里捉迷藏呢。虎子,你告诉我——虎子妈,你告诉我——臭婊子,你告诉我——妈妈,妈妈,你告诉我,告诉我呀——”
有个男人悄无声息地站在白晓洁跟前。
白晓洁感觉到了,心在“噗咚”“噗咚”狂跳。难道他真的来了,来和她一起守护等待生长的头发,并且讲杀人故事给她听?
她感觉到男人蹲了下来,注视着她,目光灼热。
白晓洁心里说:“快捧起我的脸,吻我呀,吻我的额头——”
男人的呼吸急促起来。
白晓洁突然闻到一股酸臭味,就像是泔水桶里散发出来的臭味。白晓洁一阵恶心,这绝对不是花荣的气味。
白晓洁突然睁开眼。
“啊——”白晓洁惊叫起来。
蹲在她面前的竟然是个头发蓬乱,满脸脏污,衣衫褴褛的乞丐。乞丐背对着路灯,白晓洁看不清他的眼睛,但她想,他的眼神一定十分邪恶和下流。白晓洁猛地站起来,大声说:“走开,走开——”
乞丐也站了起来,沙哑着嗓子说:“姑娘,我没有恶意,我以为你病了,就过来看看你的,我没有恶意——”
白晓洁说:“走开,我没病,你才有病。”
此时,公园里基本上没有人了,那些散落在各个角落里的情侣正亲热着呢,也不会过来管闲事,白晓洁真希望花荣从天而降,把这个肮脏的乞丐赶跑。花荣没有出现,乞丐也没有走,还在说着什么。
白晓洁心里十分害怕,浪漫不起来了,撒腿就跑。
乞丐在后面说:“姑娘,赶快回家吧,坏人多——”
见你的鬼去吧,你就是一个坏人。白晓洁根本就不领他的情,心里骂道。
她跑到马路边,准备打个出租车回家。
马路上已经很少车辆,白晓洁心里很焦虑。
她回头望了望,那乞丐正摇晃着朝自己走过来,嘴巴里嘟哝着什么。白晓洁喃喃地说:“出租车,出租车,赶快来呀,赶快来呀。”
眼看乞丐就要靠近她了。
白晓洁又撒腿就跑。
她边跑边回头看,直到看不见那个乞丐了,白晓洁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她朝出租车招了招手,出租车停在了她身边。白晓洁仓皇地上了车,对司机说:“三番路,快开。”
司机回头看了她一眼,说:“你怎么了?吓成这样。”
白晓洁说:“碰到了个疯子。”
司机说:“哦。”
回到家里,白晓洁平静下来。站在镜子前照了照,脸色煞白。她不算是胆小的女子,当初阿南吊死后,她还敢一个人到他坟前去放上一束野菊花,坐在那里沉默许久;她还敢一个人在家看恐怖片,再恐怖的片子也不会吓得半死,只是有点害怕;就是花荣给她讲那些杀人故事,她也不会觉得特别恐怖;怎么今夜被一个乞丐吓成这样?很多事情是无来由的,也说不清楚。
洗完澡,白晓洁裸体躺在床上。
她喜欢裸体睡觉,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据说裸体睡觉是健康的睡觉方式。
花荣见过她的裸体。
他多次搂着她的裸体,看着她在自己的臂弯里沉睡,然后把她的头放回枕头,悄悄离开。尽管如此,花荣没有和她做爱,连嘴对嘴亲吻都很少,最多的是吻她的额头。她也怀疑他是不是没有性能力。有时,她真想抱着他狂吻,让他进入自己的体内。他知道她想要什么,就会对她说:“如果我们有可能结婚,等结婚以后吧,我不想把你当婊子。这个解释让白晓洁对他的爱意更浓,这个社会竟然还有如此传统的男人,真是很难得。他就像一块埋在泥土里的宝玉,被白晓洁发现。”
白晓洁希望自己早日成为他的妻子。
那样,他就可以和她天天在一起了,就可以一起睡到天亮,不会在她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