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康神色如常,继续说道:“我们两人一天天的长大,眼看着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村里人都说我俩是天生一对,我俩心里其实也早就这样想了。于是我就撺掇着我娘去小英子家提亲,小英子的爹娘爱财如命,瞧不起我们这个穷家,媒婆才一开口,就被小英子的妈给骂了出来,还说了一通难听的话。媒婆气呼呼来我家复命,气了我爹娘个半死,亲事不成,我心里难过极了。”
我想起了**,原来真的有这样一层关系。
“从此我再没有见到过小英子,直到忽然有一天,老八成(注:以前有出现过,为人霸道,身上整天扛着根鞭子的那位)忽然来咱家里,跟我爹说,他在什么地方见到了一户好人家的闺女。人品相貌无不是百里挑一,不过就因为是一双没有缠足的大脚,嫁不出去。我爹说庄户人家,大脚正好能吃苦能干活,偷偷去那个村子里打听了,果然是人人都夸的好女人。”刘氏知道这是在说自己,被悲伤的情绪包围,也不去打断了。
“这事我自然不知道,一直到六礼文定之后,我才得了消息,要去找小英子商量,才听她说她的父母已经收了人家三百两银子的聘金,把亲事定下来了,对方是城南李财主的远房侄子,小英子抵死不从,被爹娘关在家里,如今就等着时辰到了,新郎就来迎娶过门,这个亲事的冰人是玉帝庙的观山大和尚。”
我得了这个消息,喝下二斤老白干醉死过去,醒来已经到了第三天。爹娘告诉我,小英子昨天已经成了亲,嫁到李家去了。”
“我恼,我恨,我怨,她为什么就不能等我,这时候我的亲事也近了,就在明天。”刘氏听到这里脸色苍白,喃喃说道:“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不知道?”
成婚的第二天,我听到有人说小英子嫁过去之后,再我成亲的那天服毒自杀,性命危在旦夕。我就找到了玉帝庙,指着观山好一通大骂。观山和尚说道:“冤孽,好刚强的女子,仲康,你想不想救小英子一命,我当然说好,观山和尚说道:”不管什么代价?”我说当然。观山和尚便说道:“等她活过来,好好过你的日子,不要去打扰她。”听我说好,老和尚就说至于要你做什么,以后再说。就这样,小英子活着回来了,不知道怎的,似乎不认识我了。
一百三十七章
刘氏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的丈夫是因为别的女人抛弃了自己,眼里一会儿仇怨,一会儿自怜,却还是紧拉着张仲康的手不松。我不知道她自己一生的追求,换来这样的结果是怎么的心情。
张仲康话里带着悔意:“你不要憋着,恨我怨我都没有错,但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我还是会走同样的道路。这一辈子我只能欠着你的了。”刘氏只是平静的听着,脸色也没有稍变,任何女人碰到这种情形都会崩溃的不能自持。她怎么能做到这个境界,谁料刘氏原本还有些迷惑,转眼坚定了起来,说道:“都已经过去了,你就别再提了。”
张仲康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小英子此后慢慢变成了村里人人敬畏的**,一个姑娘家,做了这个勾当,还如何嫁人,每每看到我就的心就痛惜不已,就这样过去了六年,咱们也有了小三儿,我更加没有胆子上前问她是不是还记得当年。
直到有一天的晚上,半夜三更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耳边叫我,睁开眼看却是玉帝庙的观山老和尚,老和尚开口问我:“老大,小英子性命攸关,你愿不愿意帮她。”
听说是她有难,我哪会迟疑,六年来一直对她心怀愧疚,若不是我,她怎么也不会变成现在人人害怕的模样,听老和尚说完当即就问:‘我要做什么,才能让小英子无事。’老和尚说我要你抛家舍业,从此再也不能和妻子儿女见面,你愿意吗?
当时小三儿才只五岁,我心中一怔,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老和尚却又说道:“你若不从,小英子断然没有活命的道理,你若走了,可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十年后,我送你张家一场天大的富贵。”
张仲康说道:“我当时只想要小英子活着。”刘氏听得不停垂泪。我很替刘氏不值,这张仲康为人优柔寡断,不是什么强硬的角色,怪不得被老和尚捏住了痛处,乖乖就范。
张仲康继续说下去:“从此我就来到了这里,不踏出山洞一步,多少年来,从微尘的只字片言中,我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这一切都是观山老和尚一念而引起。
老和尚枯坐几十年毫无寸进,就起了入世的心思,要用尘世众人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种种人生五味来演化人生的奥义求得解脱。于是就选了小英子,小英子是庄户人家,命该辛劳到老,寿终正寝,可是老和尚要试着改变她的命运,把她换上一个自己安排的人生。
我和小英子的纠葛自然也就在老和尚的算计之中,老和尚先是亲自出山给小英子做媒,硬生生拆散了我们,嫌贫爱富的小英子父母听说老和尚给女儿找的人家是城南的大地主,哪还不乐得发疯,不过地主和地主是不一样的,虽然都姓李,可说给小英子的人家也不过是仅能温饱而已,乡里人眼皮子浅,听说是李家人,哪还会懂得分辨。
老和尚对李家说得却是:“小英子有大富大贵之相,能旺夫益子,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旺人,嫁入的人家,马上就能飞黄腾达,小地主李家自然信奉与世无争的观山老和尚的预言,恨不得马上达成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小英子是被父母下了药抬进李家的,李家也当她是个摇钱树,要好生敬着供着。谁知道拜堂成亲之后,李家小子一见小英子,竟是动了真情,当时就解了小英子父母给她下的药劲。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醒来之后的小英子痛不欲生,不顾李家新郎的苦苦哀求,当即吞了金子自杀,恰逢老和尚在场,救回了她的性命,也知道再无转圆得余地,就把人带回玉帝庙,还告诉李家说,亲事不成,也还会还他们一场富贵。
李家小子居然也跟了过来,知道自己和小英子此生再也无缘,随即在玉帝庙剃度,成了现在的微尘和尚。
早已没落的李家,经过老和尚指点,挖开咱们张家的祖坟深处发现,很久以前有人布置下的**吸水的风水格局,略微改动,就把张家的气运一点点的转到了李家,李家从此果然是顺风顺水,终于成了一方有名富贵人家。等我知道这个消息,深陷囫囵,哪里还有机会找人来破局。
回了娘家的小英子心中还一直念着张仲康,这自然是老和尚不能容忍的,抹去了她的记忆,本以为这件事从此就再也没有人会提起,可小英子居然是修炼的天才,终于在某一个夜深人静的黑夜,想起了我,老和尚就把我骗到了石佛寺,让我从此彻底消失,小英子空有对我的记忆,却再也找不到我,从此便安心做了老和尚的徒弟,感觉到了老和尚的手脚,从此恶了喜欢随便伸手的老和尚。
就这样,我身陷囫囵,小英子做了职业**,李家的小子成了玉帝庙的管事大和尚,李家也如愿以偿的富贵过后,老和尚是个守信的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果然让咱们家富贵了,我张家也几年后终于过上了好日子,一切都按照老和尚的预想往前走着。我便甘心的在这里幽居,再也不牵挂你们了。
我在这里一向是微尘的照拂,这些消息我从他的言语中推断而来的。
听完张仲康的叙说,我不觉心寒,老和尚的为人可真疯狂,不过对于他有这样的想法我毫不奇怪,认识也几十年了,知道他是嘴里虽然整天高呼佛号,可骨子里却是极其疯狂的性子,对他们师兄弟,我一直是敬而远之,不与交集,我忽然想起了十几年前我和黄仙的那一场,莫非也是他设计好了的。
我和黄仙虽然是宿仇,可也仅仅是互相看不过眼,并不是你死我活的冤家,黄仙的道行高深,修行的也是正宗的道法,幻术更加出神入化,除了偷鸡摸狗的小偷坏习惯之外,并没有去害过什么人。我不过是瞧它不顺眼而以,当时我的道行和黄仙相若,又有五鬼相随,加上能呼风唤雨,移山倒海,并不惧怕那么个*精,当时落败得实在有些古怪的很。难道老和尚当时藏在暗处,偷偷下手?这人心机之深好不骇人。
就为着他的一念之间,用了几十年,硬生生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他在这里能得到什么启示?怪不得我总觉得他功利心太甚,不是一个有道的出家人刘氏这边已经哭得个稀里哗啦,开始对张仲康抛家弃子的怨念去了个一干二净,说道:“他爹,如今一切都过去了,老和尚死了,微尘疯了,就连英姐也过世几年了,再没有任何人阻拦,咱们快快回家吧。”
张仲康摇了摇头道:“我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刘氏哭道:“有什么回不去的。”
张仲康叹了口气,面色忽然怪异的红润,精神似乎好了很多,满面愧疚之色:“我的时候到了?这些年来我一个人呆着,满脑子里都是你和小三儿受苦的情形,我愧,我对不起你们,天可怜见在大限来临之际,还又让我见了咱家的孙子,去了我最后的牵挂,我走了,这个家以后要托付给你,九泉之下我也能安息了。”
张仲康话音才落,气息顿绝,一条性命去了黄泉地府,刘氏惊天动地的抚尸痛哭,乌乔被我指使得昏头转向,慌忙施救,却哪里还能救的活。
掀开了盖在身上的物事,见张仲康双腿到腰部都化成了白骨,想象刚才还能若无其事的说了那么久也不见痛处,显然是有一个念头撑着,今天见了家人,心事全消这才放心的撒手人寰,伸手帮他闭上含笑的双眼,刘氏还在委屈的痛哭,多年的心结蓦然实现,却又眼睁睁看着失去,这种切肤之痛哪是言语可以表达的。
收起张仲康的尸骨,却发现轻得没有了重量,刘氏死死抱着不愿意放手,没奈何也只能遂了她的心愿。临走还吩咐我说道:“小丑儿,回去之后你挑个日子,来石佛寺捐五百两银子,这里是你爷爷生活几十年的地方,不能让他如此破败,我点头说是,乌乔已经施展了咫尺天涯,片刻间回到了梨花村。
刘氏被悲伤的情绪包围,吩咐小马说道:“去把那小畜牲找回来,他爹死了,不能没有人送终。”
小马马上去办,沈小花和苏七见我们迎回来的是张仲康的尸骨,惊诧不已,刘氏马上吩咐下去,布置灵堂大办丧事。
张三儿双眼凹陷,战战兢兢地回了家,见了浑身缟素的刘氏双脚极不争气的跪在地上叫了声娘,刘氏只是看着面色平静的张仲康,淡淡说道:“过去给你爹磕几个头吧。”
张三儿想不到今天这么轻易的过关,不知道刘氏会不会秋后算账,却还是闻言磕了三个头,早有人拿来了孝子贤孙的麻布白袍,就要给他穿上身,刘氏还是刚才地语调问道:“小三儿,你有脸穿这件衣裳吗?”
一百三十八章
听了刘氏冷冷的语言,本以为今天过了关的张三儿双脚不由一颤,刘氏继续说道:“小马,去取家法来。”
沈小花叫了声娘,就被刘氏打断说道:“小花,我自教训不争气的儿子,忙你自己的去,你公公的丧事还要你操心。”
沈小花哪敢还嘴,偷偷给我使了个眼色,带着做客的苏七走了,张三儿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刘氏却似乎忘了眼前这个人,闭目垂泪黯然神伤,这么多人看着,我着实不能看着自己的爹如此狼狈,喊了句奶奶,刘氏的眼泪顿时再也收不住了,鼓乐队这时候恰好到了,沈小花安排了位置,咿哩哇啦的哀乐便开始吹奏,刘氏哭道:“你死了我埋,可到时候我死了呢,谁来管呢。”
旁边有老妈子劝道:“三他娘,老大受了一辈子的罪,这样走了,再也不用受这样的苦,别太难受,不然老大走得也不安心。”
我示意老妈子帮张三儿穿上了孝服,等他穿上了我心里不由一怔,俗话说丑孝,丑孝,为什么张三儿穿了孝服,看起来还是那么俊朗,这不是什么好征兆。张三儿穿戴完毕,在灵堂跪了,只要来了客人,男客要张三儿迎到一百米开外,而且要一步一叩,丝毫不能马虎,女客就要沈小花做相同的动作,如果是一些老亲戚,还要迎出一里开外,吊唁的人远远的开始哭,张三儿和沈小花就要跪拜过去,我瞧着心疼却帮不上忙,刘氏摸了摸我的头说道:“苦了你娘,不过这是老理,不能破坏。”
我担心沈小花的身体,不仅要操办丧礼,又要有这么猛烈的活动,偷偷给乌乔使了个眼色,乌乔会意地去了沈小花身边,有她照拂,沈小花不会吃苦。
苏七落落大方,碰着了丧事,少不得也着了素陪着刘氏守灵,她心思灵活,总说些让刘氏开心的话,一盏油灯点在了张仲康的脚下,张三儿跪着不停烧纸钱;二老爷张孝友带了楚惠来说是帮着刘氏守灵,楚惠自从被我吓了一次之后,我还是第一次见着,眉目依旧那副蛮不讲理的可恶,进来双眼就离不开我家的家私用具,我冷笑一声不去理睬。
自家人自然是要在灵位前面的,楚惠首先挑剔了一阵棺木,又说丧事办得不够隆重,指桑骂槐,最后终于点到了主题,张孝友小心翼翼地说道:“嫂子,我听说彩云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咱家的骨肉了?大哥新丧,未来的孙子不在面前,老理说不过去吧。”
楚惠冷笑一声说道:“嫂子现在财大气粗,还会顾这些个老理吗”这女人张口就不顺耳。刘氏哦了一声说道:“依二叔二婶的话来,我是不是什么都不该说,马上应该让她进门?”
楚惠说道:“这还有什么二话,咱老张家的子孙,你凭什么把他放外面不管不顾,要是有个三长二短,你能对得起老张家的祖宗。”
刘氏重重哼了一声说道:“三儿这畜牲,不声不响做出这丢人的事来,又对得起整天忙着的媳妇吗?”
楚惠鄙夷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嫁来了老张家,就得认老张家的理,你媳妇要是个贤惠的,早就让人家进门,好好养胎,撺掇着婆婆下自己汉子的脸子,能是什么好女人。”
我出离了愤怒,刘氏不动生色拍了拍我的手说道:“照你这么说,小花应该不声不响,马上迎娶新人进门是嘛?”张孝友已经听出了刘氏话里不善,楚惠却不知死活的说道:“那可不,要我说你这婆婆也当的忒窝囊,被媳妇牵着鼻子拿住,可真是反了天了。”
刘氏恼恨地摔了老妈子拿过来的茶杯,说道:“我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指手画脚,你们当我不知道,暗地里占我多少便宜,念着和你哥的兄弟情分我不计较,我告诉你们,现在人没有了,我们以后就没有半文钱的关系,哪来的回哪去,滚。”
张孝友怯懦的陪着小心,楚惠恼得昂首阔步走了出去,出门还大声骂道:“有几个钱就烧得不行,不认我,呸,我也早看你不顺眼了呢,张孝友,你还死在里面干什么,拿热脸贴人家的冷腚吗?咱以后就是穷死饿死,也不送上门来看人家的冷眼。”
刘氏朝张孝友挥手说道:“你也走吧,今天来不是来帮我,而是来气我。”
张孝友两口子都没有再来过,倒是他家的几个小子,过来帮忙很是尽心。六天过去了,明天人就要下地,沈小花当晚和我商量起来。
“好儿子,给娘想个法子好不好?”
“烦什么?是不是彩云的事?”
“彩云一天不进门,就有人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你奶奶得犟劲上来,没有人能劝过来啊。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