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晓慧满意地点了点头,马上驱车向南,离开了。
我愣在原地,看着曾晓慧的车消失在视线里,心里总觉得别扭得慌,但我不知道别扭的地方具体是哪里,就像一个人脊背痒,自己却总也抓不到一样。
无助、无耐、浑身不自在的感觉。
第九降。耳畔的梦
回到医院以后。我蹑手蹑脚地爬上床,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
黑暗笼罩了我的世界,然后我的脑海中开始不断地浮现花园中浑身是血的方明言的尸体。恐怖的画面让我感到身体阵阵发寒。
有很长一段时间,蜷在被窝里,我开始猜测这寒冷并不止存在于我的头脑中,而是某种真实的东西,饱含着恐怖与阴霾。
我使劲地用被子将自己裹紧,并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放松身体,渐渐的,倦意开始抬头,我听见了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对着我耳语。那声音甜美,温暖,就像一张电热毯,在这极寒的时候包裹了我,让我觉得暖暖地。
我听着这宛若泉水叮咚般的声音,就这样恍恍惚惚进入了梦乡。
这一次的梦,很冷寒。冷寒到我在梦中会觉得揪心。
我梦见我和紫紫到丽江去旅游,来到了一个扎染布市场,我说我要买布,她说到门口等我,我兴高采烈地挑选了许多的布,来到门口,紫紫却消失无踪了。
我慌了,疯狂的拨打着紫紫的手机,电话那头她是这样说的:“我在机场,飞机马上起飞了。我有事,我先走了,不好意思是急事……”
木然的站在陌生的丽江街头,我其实很慌张,因为我迷路了,我在一条条错综复杂的巷道里找不到归路,周围全是陌生人,阴魂一样,用邪恶的眼光看我。
我害怕,怕到拿着电话的手只能不住的颤抖。
但是电话里,我却仍然语气平静:“你去吧,事情要紧。”
挂断了电话,我看着如潮的陌生人流,毅然买了回昆明的车票。
有一个人在那里等我,带我来到了一个空旷的房间,然后对着我轻声说话,语气温柔而细腻。我被那些软言暖语温暖了,渐渐停止了心痛,终于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很感激那个安慰我的人,想给她一个拥抱,想谢谢她。于是我靠近了她,伸出了双手,手指却硬生生地被什么东西阻了一下,一阵生疼立刻从骨头间升起,传遍了全身,让我猛然从梦中惊醒。
这一次,我胸口带着一大片血迹地站在曾晓慧家的门口,手指不知怎么地触到了门上,又红又肿又疼。
我为什么在这?我为什么胸口上全是血?这一次,又发生了什么?
心里像有一条恶龙在翻腾,闹得我恨不得把心从身体里扯出来,搓成团,扔到垃圾堆里。我不知道生活到底怎么了,不知道人生到底怎么了,特别是我的人生。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当口,门霍然打开了,曾晓慧出现在了门边,看见我,她先是一愣,然后迅速将我让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曾晓慧将我领进客厅,安置在沙发上,倒了一杯水给我,然后进屋找了一块大毛巾和一个黑色塑料袋扔给了我,“把衣服换了,装在塑料袋里。”
我无助又无思绪地睨视着她,脑袋里全是浆糊,根本无法理解她话中的内容。
见我不动,曾晓慧看了看表,转身到厨房帮我拿来了一个馒头,“你呆着,不要出去,我去做一个报告,下午点儿回来。你要是无聊就看会儿电视。记得,不要出去!”
交代完这些,曾晓慧迅速地离开了,并关上了门。
然后,我听到了“咔嚓”的锁门的声音。
房间空了,剩下我一个人了。我觉得孤独,我觉得无助,我觉得寂寞,于是我打开了电视。
我呆呆地盯着荧光屏,貌似看得很专心,实际上,我并不知道电视里演了什么。对我来说,电视只是这空旷房间里除了我以外,唯一会动的东西。它甚至比我还活泼——我需要它。
我就这样呆若木鸡地在电视面前坐了一个下午,直到六点多钟的时候曾晓慧开会回来。
“在看新闻?”进门后,曾晓慧将她的手袋和一个肯德基外带全家桶放到桌子上,对我说。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言语,既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想开口。
“换衣服,洗手,吃东西了。”曾晓慧说着,径自打开了全家桶,拿了一个鸡腿递给我,然后开大了电视的声音。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则新闻:“本台刚收到的消息,今天下午1马街警方在墟沟小区的一间出租房内发现一具男尸。请看本台记者周晓鸥从现场发回的报道。
晓欧你好。
主持人你好。
现场是什么情况,你给大家介绍介绍。
嗯,好的。今天下午18点37分左右,马街警方在墟沟小区的一间出租房内发现了一具男尸。据警方证实,死者名叫吴文国,今年26岁,个旧人,是租住在这里的一名民大的研究生……”
看完了这则新闻,曾晓慧忽然转头看着我,欲言又止。
“学姐,你有话跟我说吗?”我主动问道。
我是个直人,不喜只有开头没有结果的东西,也不喜欢让我看出苗头却不让我知道的事。
曾晓慧闻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仍然没有开口,好像在思考什么。
“告诉我吧,学姐,反正纸保不住火。”
“纸包不住火……”曾晓慧把我的话重复了一遍,叹了一口气,“李飞,其实今天下午的报告取消了。因为我的搭档吴文国没能出席……”
惶恐和害怕撬开了我的脑壳,直接钻了进去。我惶恐万状地呆坐在曾晓慧家的沙发上,心就这样僵成了石头。
第十降。血色艳遇
从曾晓慧的车上下来,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木讷关上车门,对着她勉强地挤出一丝笑,算是告别。
曾晓慧似乎也有着和我一样的心情。她没有言语,冲我点了点头,径自驾车离去了。
闷造地回到病房,躺在床上,我再一次用被子裹紧了自己,却不敢合眼。
老实说,我现在有点儿害怕睡觉了,因为我不敢去想睡着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也不敢去想醒来的时候会看见什么。只能任由黑暗和窒息在狭小的被褥间蔓延、穿梭——它们似乎是我有且仅有的感受。
但是,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奇怪,你越是想的,越难实现,越是怕的,却越要来。就像睡意,就像梦。我逃不开也躲不掉,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是人。
这次的梦里,我来到了一间嘈杂的酒吧。
刺眼的霓虹灯,悸动的音乐,暧昧的气氛,充斥其中,不安的灵魂在酒精的驱动下变得放荡、狂躁。
我在酒吧的最角落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一个穿着性感的小姐马上迎了上来,向我推销嘉士伯啤酒。我敌不过小姐的唇舌加性感攻势,要了一打,一个人闷闷地喝着。
酒精让人昏眩,香烟让人沉迷,嘈杂的音乐让人发狂。所有人都像一群发情的猫一样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并像一群躁动的蛇一样扭动着自己的身体,摇摆,打转。情绪就快被引爆到了极点
这时候,一个醉醺醺的姑娘,歪扭歪扭地晃了过来,伏在了我的桌子边,“请我吃土鸡米线?”
我喝下了第12瓶啤酒,70%醉地看了姑娘一眼——胸很大。
姑娘见我不拒绝,以为我默认了,拉着我就走。
我就这样被姑娘拖着,恍恍惚惚间来到了一个空旷的房间。
“不是说吃土鸡米线吗?”我在房间里乱晃,到处找卖米线的。
姑娘对着我笑了笑,脱掉了外衣,露出了内衣,妖娆地朝我走了过来,将我推倒在房间的床上,“装哪样?”
“装?”我纳闷地躺在床上,看见姑娘像只老虎一样朝着我扑了过来,开始脱我的衣服。
我的脑袋瞬间空了,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姑娘,却发现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姑娘开始吻我。我感到浑身战栗,厌恶至极,但是很神奇,我真的没有力气,我推不开姑娘。
我昏头砸脑地躺在床上,眼前都是黑色,只感觉肺里面的空气就要被抽干了一样……
就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眼前忽然一亮,好像有什么东西直接照在我眼睛上一样,我被那刺眼的强光打扰,旋即惊醒。
这真是个感觉太真实的梦,真实到姑娘那恶心的吻仿似还留在唇边一样。
我厌恶地在床上躺了好久,才敢睁开眼睛。
惨白的月光透过窗玻璃,邪恶地包裹着我的身体。
我惊异地发现我躺的,竟然不是医院里面我的病床,而是一张陌生的宾馆的床。
洁白的被单一头斜盖在我的身上,另一头斜盖在一个陌生女人的身上。
我衣衫不整,那陌生女人更是只穿着内衣,长发盖住了她的脸让人瞧不清她的面容。
我怯生生地扒开了女人的头发,看见了她的面容,然后惊得从床上跌在了地上——那女人,就是梦中那位请我吃“土鸡米线”的女人;那个吻到我恶心的女人;那个不知道有没有和我发生过什么事情的女人。
我呆了,一边祈祷,一边站起来,轻轻碰了碰那女人的手,她的手很冷,没有一丝温度。然后我又伸手探了探那女人的鼻息——她没气了
我惊慌失措地跳了起来,手不小心触到了桌上的一个塑料架子,还有那上面横架着的多普达S1手机。那手机因此屏幕朝下地掉到了地上。
我根本管不了那么多了,呆呆地靠着墙,心像一个束之高阁的花瓶,被邪恶的黑猫碰倒,瞬间坠地,然后破裂。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这不是一个梦吗?
我无数遍地问着自己,并用右手的指甲狠狠地掐着自己左手的皮肉。
疼痛,由点及面从左手上被掐的地方辐射开来,证明,一切该死的,是真的。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到底该怎么办?我颓然地靠着墙瘫坐在了地上,身体却还是不住地颤抖。眼前所见惨烈不堪的一幕,让我几欲作呕。
“在我心上用力的开一枪……”电话铃声在这时鬼魅地响起,如幽冥中的鬼嚎,吓得我心惊神骇。
我慌手慌脚地捡起地上的多普达S1,发现不是它在响,回头一看,才知道是我的电话在响,于是我顺手将多普达S1揣在裤袋里,从床头桌上拿过了我的电话。
来电显示告诉我,是曾晓慧。
我像干渴的人望见了远处的绿洲,有一种即将被救赎的感觉。我赶紧接起了电话,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从哪里说起,只能在电话里吱吱呜呜。
“你在哪里?”见我语无伦次,曾晓慧挑过了话头。
我回身望了床头桌上的备忘本一眼,说:“雄业酒店。”
曾晓慧沉默了一阵:“你出事了?”
我愣住了,感觉曾晓慧有读心术一般。
见我久久不语,曾晓慧叹了一口气:“发短信告诉我你的房间号,我现在过来。”
说完,曾晓慧挂断了电话。
不到一分钟,我发出了曾晓慧要求的短信;不到半个小时,曾晓慧就推开了宾馆的房间。
静静听完了我的叙述后,曾晓慧走到了床边,扒开了陌生女人的头发,露出了她的脸。然后我看见曾晓慧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极为讶异的神情。
“学姐,怎么了?”我惶恐的问,强烈感到什么惊悚的事,又要发生了。
“这个女人也是陈胜国老师的研究生,名字叫依菲菲。”曾晓慧如是说,我顿时毛骨悚然。
事情是怎么开始的,我不知道,但事情发展到现在,似乎都是和杀戮以及陈胜国两个词联系在一起的。
太诡异了!我六神无主了,“现在我们怎么办?”
“以前怎么做现在就怎么做。”曾晓慧沉着地回答。
我只能木然地点头,好像除了这个,我也别无它法。
处理现场的工作,在曾晓慧的安排下进行得井然有条。我们仔细地在宾馆的每一个角落里转悠,认真擦拭了所有可能留下指纹的地方和物品,清理了依菲菲的头发,还做了许多伪装现场的工作。
干这样的事,让我忽然想到了不久以前做过的一个梦。在那个梦里,我是一个杀人魔,被另一个自己追得满云南乱跑。当时我就觉得记忆太深刻的梦肯定有什么隐意,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现在我在做的,跟个杀人凶手有什么两样?尽管我并不知道我是不是杀人凶手,但我在处理现场——这显然是只有凶手才干的事。
做完所有的工作后,曾晓慧又仔细将整个房间检查了一遍,在确定了一切妥当后,她为依菲菲穿上了衣服。
“李飞,过来,抱着她!我们走!”扣上了依菲菲的身上的最后一颗纽扣后,曾晓慧这样对我说。
我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问,依言行事。
“李飞,你知道一个谎言在什么时候会让人深信不疑吗?”关上房门,曾晓慧突然这样问我。
我抱着依菲菲木然地摇了摇头。
“认真。如果你自己都认为是真的,谁还会怀疑你?你觉得你抱着的是尸体吗?我倒觉得她只是睡着了。”曾晓慧对着我若有所指地神秘一笑,率先步出了楼梯口,并按下了升降式电梯的按钮。
我抱着依菲菲跟了上去,隐约觉得懂了她的话,又隐约觉得不懂,隐约觉得她在向我暗示什么,又隐约觉得不是。
在这个混乱的时刻,我还能想什么?
电梯载着我们两人一尸,缓缓下降,那速度和状态,与我的心何其相似?
很幸运,那天晚上,宾馆里人烟稀少。
依菲菲像睡着了一样躺在我怀中,没有任何人看见我们。
只是在停车场的时候,遇到了收费处的保安小伙。曾晓慧立刻迎了上去,笑嘻嘻地与他客气了几句,小伙子立刻春风得意,注意力全放在了美女身上,看都没看我一眼,我趁机闪到了曾晓慧的车上。
“李飞,认真点儿。”曾晓慧交了费,回到了车上,发动了引擎。
保安小伙如痴如醉地对着她挥了挥手,我赶紧低下了头,始终有做贼心虚的感觉,浑身不自在,根本没有办法认真。
曾晓慧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驾车“自然”地离开了宾馆。
车开到医院后,曾晓慧像上次一样把车停在了医院门口,放我下了车,将尸体留在了车上。
“李飞,还有三天,虽然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我尽力。”临走前,曾晓慧很认真地这样跟我说。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非常的时候,这句不太笃定的话,听起来却格外让人窝心。好像在一片汪洋中翩然漂来的一叶小舟,虽然是小舟,却比浮木,给了我更大的希望和力量。
“学姐,你放心,我相信你。”我如是说,心里对曾晓慧充满了感激。
曾晓慧点点头,驾车离去。
我目送她的车离去,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虽然曾晓慧是个很特别的女人,但她毕竟是个女人,事情发生到现在,都是她在担着。她的坚强、果敢和智慧,让我深深折服。
真诚地说,我不如她。
第十一降。手机之殇
我在医院的花园里一直坐到天亮。这期间,我想了很多,脑子很乱。
我不知道我的生活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像美剧,一季接一季,波澜跌宕。谁在编写它?谁在导演它?谁在运营它?谁在收看它?它狗的是真的吗?
七点多的时候,紫紫提着一套烧饵块从医院的花园路过,看见了我,一脸惊诧:“李飞老公,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也不多睡一会儿?瞧你的脸色,绿得跟个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