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旁边,还有一把铲土的铁锹,铁锹沾着泥浆和血渍,隐隐散发一股让人作呕的恶臭。
一群人围在尸体的周围,愣是没人敢上去把倒插在土里的人拔出来,这人死的地方太过蹊跷,姿势也太古怪,他的手指扭曲盘结在一起,像是送殡路上看到的做工粗糙的纸人一样。
大伙都远远地瞧着热闹,窃窃私语,那人的尸体下面埋着被伐木机锯断而死的黑鸟,谁都不想惹上不干净的东西。
镇上的警察接到报警后没过多久就赶过来,他们拉起警戒线保护现场,让所有人都退后,但可笑的是他们把自己也圈在了外面。
一群人在原地干等了一个多小时法医才赶来,但是她同样也站在警戒线外,这名法医是个年过中旬的妇女,七天前陈三天那帮人死的时候也是她做的尸检,此时她站在警戒线外同样不敢进去,很显然也听说了凤尸杀人的事情,那二十七条人命不是个偶然,哪怕她是个无神论的医务工作者,也不得不相信这件事情她碰不来。
一群人在警戒线外僵持了半天,谁也不敢越过雷池半步,几天前来找爷爷的那个警察刘全赶了过来,他看到人群中的爷爷,便上来打招呼,爷爷知道刘全是什么意思,叹了口气说:“这是凤尸土,谁碰谁死,解决的办法我是不会的。”
刘全见爷爷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出在了哪里,可同时他又出言拒绝,愁眉苦脸地说:“可也不能让死者一直倒立在这里啊,王书记,您得想想办法。”
爷爷见刘全求情,沉默了一会,吸了两口他的旱烟说:“只是把尸体拖出来的话还不简单,拿根绳子远远地套住脚脖子,一拉就出来了。”
刘全半信半疑地问:“这样能行?”
“信不信拉倒,我又不是警察。”爷爷说完转身就要走。
刘全连忙拉住爷爷一脸尴尬地说:“王书记,我不是不相信您,您也看了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儿,咱们警察也有妻儿老小,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家人该怎么办哪,要不您留下来看看,一切就按照您说的办,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您也能救我们的命。”
爷爷哼了一声说:“你那个侄子不是挺厉害的么,他读书多,叫他来把人拉出来不就是了。”
刘全尴尬地笑了笑,说:“王书记,我侄子刘勇今儿请假一天,改天带他给您当面赔罪。”
刘全一边跟爷爷赔笑聊着,一边招呼身后的警察去附近的乡亲家借麻绳,几分钟后,一根麻绳递到刘全手里,刘全接过麻绳,深呼了一口气,手有些抖,看了一眼我爷爷。
见爷爷没说话,刘全壮着胆子走到警戒线边上,把麻绳打了个圈,猛地扔向倒立的尸体,麻绳像一条死蛇一样落在尸体的前方,牙花子也没碰着。
刘全一脸冷汗,小心翼翼地把麻绳收回,准备再次扔出,他又转头看了爷爷一眼,生怕会出了什么岔子,可他一连几次扔得绳子软绵绵地掉在地上,砰也没砰到尸体一下。
“真是个软蛋,你是没吃饭还是怎么的?”爷爷呵斥刘全,把我从肩上放下来,径直走过去夺过刘全手里的麻绳,轻轻一甩就套在了倒立的尸体的腰部。
一群人被爷爷的这一手惊呆了,爷爷回头看向刘全说:“咋的,还要我给你拉尸体?”
刘全闻言连忙接过麻绳向后拉,可是奇怪的是尸体纹丝未动。
“嗯?”刘全见自己竟然拉不动,生怕人家笑话,便猛地用力向后拉了一下,可尸体依然是一动不动,他心里大骇,那尸体虽然是倒栽葱埋在了凤尸土里,但也只是头埋在土里而已,按理说只需要轻轻拉一下尸体自然会倒下来,可尸体竟然像钉在地上的钉子一样牢固。
“还不来搭把手?!”刘全望向身后一群面面相觑的警察,几个警察见那么多人看着,只好硬着头皮接过麻绳,随刘全的口号向后拉。
倒立的尸体被拉得挺直,头部却依然没有露出半分,爷爷也大感奇怪,他接过麻绳也准备加入拉尸的队伍,王家村的人见爷爷都上了他们哪还怕,一个个好奇的小青年也摩拳擦掌接过麻绳。
爷爷喊着号子说:“都准备好了,一二三,拉!”
随着众人的一声大喝,尸体被从土里缓缓拉出,他的脖子被拉得老长,连接锁骨的地方破了一块皮,鲜血骤然喷出,而尸体竟然在这时候动了,他剧烈挣扎起来,并发出沉闷的喊叫声,最前面的刘全被吓得瘫倒在地,后面的人却不明所以地看着周围乡亲们的惊恐大叫。
大家松开绳子,看向那个被他们拉出来的尸体,脸色骤然煞白。
“刘刘勇?!”一个警察看着被他们拉出的尸体,说出了他的名字。
这人正是前几天和刘全一起找过爷爷的年轻警察刘勇,刘勇瞪大了血红的眼睛,没有一丝眼白,他瞪向人群,忽然伸手指向某个方向,而那个方向,正是之前陈三天那帮人死的时候手指指向的方向。
刘勇的动作戛然而止,细长的脖子一歪,脑袋挂在肩膀上,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勇啊!大侄子!”刘全坐在地上大哭,眼泪一把鼻子一把。“王书记,这是咋回事啊,刚刚人咋还活着咧?”
爷爷的脸色同样煞白,说道:“头埋在土里那么长时间不可能还活着,要么是诈尸,要么就是凤尸土的原因,你这侄子定是不信邪半夜跑来刨凤尸了。”
“的确是这个原因。”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然后一个穿着古朴道袍的老人赫然出现在人群的视线中,他的头发很长,却不像一般的老人那样稀疏斑驳,而是盘成一个圆形发髻,其余散在背后。“这小崽子动了凤尸土,命丧于此,怪不得旁人。”
老人说着就踏进警戒线内,看也没看脖子伸得老长的尸体,而是围绕凤尸土转了一圈,然后从长袖中取出几只黄色小旗子插在土里,又拿出一只很小的青瓷瓶,打开塞子将里面的液体倒在凤尸土上,凤尸土里面传来吱吱声,随即冒起一阵白烟。
而围观的人群早已经议论纷纷起来。
“这人是以前住在咱们村的后山上的老神仙哪?”
“三十年前被红卫兵批斗逃到台湾的那个老神仙?那时候都说他已经快一百岁了吧,三十年了还没死?”
老人对大家的议论充耳不闻,他做完一系列怪异的举动后,抬头对大家说:“以后这里就干净了,不用再害怕,这尸体也可以拖走了,不会有什么事。”
老人说完,看向人群里的爷爷和颜悦色地说:“道生啊,没想到你也老了,我看你面相应该是有子孙了吧,领来给我看看。”
“吴,吴真人!”爷爷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他看向老人的眼神里露出一种难言的隐喻,然后看向一旁呆呆的我,说道:“大孙子,给吴真人磕头!”
我立马乖巧地跪下来给眼前这个爷爷口中的“吴真人”磕头,吴真人连忙把我扶起来,他笑呵呵地说:“用不着行此大礼,快起来吧。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王阳。”我抬头看向吴真人说。
吴真人拉着我的小手,手指在我的手心轻轻摩挲了一下,谁都没注意到他当时竟然轻轻颤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异样。
第006章 吴真人
这个吴真人就是几年后我的师傅,开始的时候我说过,那群追杀凤凰的道士里,有一个人不知为何缘由留在了王家村,并且在王家村的后山上盖了一座道观,取名太阴观,他死后,他的儿子成了太阴观的观主,也就是现在的吴真人。
吴真人原名叫吴真卿,字长须,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太师祖叫什么有什么生平事迹我一无所知,吴真人成为我的师傅后也从来没有和我提过,太师祖在世的时候其名不显,看起来就是一个本本分分的道士,而年轻的吴真人却早已远近闻名,他算卦奇准,一眼就能看出人的生辰八字,报出人的父母尚在与否,姊妹几个,有时候谁家的牛丢了实在找不到也会去求他算算在哪里,吴真人来者不拒,免费帮他们卜卦,因此十里八村的村民都十分尊敬他。
后来,吴真人的道法越发高深,有一次在人前露了一手隔空取物的手段,许多人慕名前来拜访,想要拜入他的门下,那时吴真人不堪其扰,告别了太师祖便开始云游天下。
那时候新中国还没成立,天下大乱,到处都在打仗,吴真人云游之前太师祖给了吴真人一本笔记,笔记里的内容并不是什么玄学秘录,只是记述了太师祖当年云游天下的时候见过的几个奇怪命相的人。
那些命相奇怪的人中,有一个人是广东香山县翠亨村的砍柴娃,名叫孙帝象,太师祖给了这砍柴娃一块玉并嘱咐了几句话就离去了,还说以后也许还会再见。
但太师祖羽化之际也没有与这个叫孙帝象的人再见过,直到1911年末,孙中山被推选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的时候,云游到五台山的吴真人才知道原来孙帝象就是孙中山,帝象是他儿时用的乳名。
吴真人当时并未急着去见孙中山,直到1925年的春天才与孙中山见上一面,可惜那时候孙中山已经病危,吴真人也回天乏术,孙中山弥留之际将当年太师祖赠与他的玉还给了吴真人。
后来有人在一本传记上写道:那天晚上,没人知道孙先生和那个装束奇怪的人聊了些什么,也没人知道那个人有什么身份背景,他似乎从此人间蒸发,再没了踪影。直到17年后我在弘一法师圆寂的那天又见到了他,可是我问了很多人,大家都说不知道那人是谁,他的容貌似乎老得很慢且让我记忆深刻,所以在一群人中我可以一眼认出他来。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1961年的北京,梅兰芳先生的舞台生涯最后一次演出,戏闭,我问梅先生在二楼观梅台上独坐的那人是谁,梅先生只告诉我他姓吴,其它就没再多说。而我相信,这些只是我见的冰山一角而已,我想不通一个人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让这些足以在历史上绽放光华的人物如此奉承和忌惮,更可怕的是,所有人都对他一无所知。
师傅这一生不知道见了多少政客名流,走南闯北我意纵横,他在云游天下的时候曾收了三个徒弟,后来只有他的大徒弟随他回了王家村,这人就是孔子的第七十七代嫡长孙,末代衍圣公,孔德成。
三十年前,史无前例的文革爆发,破四旧的口号提出后,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红卫兵第一时间就包围了王家村的后山,他们成千上万的人将吴真人的道观围个水泄不通,王家村和附近几个村的村民都围过来,劝这些红卫兵不能对吴真人不敬,红卫兵不听,砸道观,烧牌匾,毁神像,吴真人和他的大徒弟孔德成站在人群后一言不发,那时候孔德成才四十几岁,正值壮年,见几个红卫兵过来对吴真人不敬,护师心切的他当场撂翻了两个人。
红卫兵见革命同伴被打,纷纷冲向吴真人和孔德成,要将他们捆起来烧死,这时候县里的领导赶过来,他们认识吴真人,更认识孔德成,可谁知道,当他们说出了孔德成是孔子第七十七代嫡长孙、当代衍圣公的时候,那些红卫兵更加猖狂了,扬言说要打倒的就是孔老二。
于是,这群押着吴真人和孔德成的红卫兵浩浩荡荡直奔山东曲阜,沿途越来越多的红卫兵加入进来。
那场捣毁孔子墓的行动中,孔府、孔庙、孔林被付之一炬,当衍圣公孔德成看到孔子坟被炸开,看到祖父母和父母的尸体被红卫兵用铁钩从坟冢里拖出的时候,他嚎啕大哭,哭得像个孩子。
而当吴真人看到“万世师表”的牌匾被红卫兵踢得稀巴烂的时候,他老人家的眼里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后来,县里的领导出资又给吴真人修建了道观,可心灰意冷的吴真人已然决定随孔德成远赴台湾,他这么一走,就是三十年。
如今吴真人不知为何缘由回到了王家村,正赶上了梧桐树被伐闹出的命案。吴真人将我扶起来,似乎刻意不在我身上打量,而是转头看向爷爷说:“道生啊,我这次回来就是要管管这棵树引起的事儿,村里已经死了二十九个了吧,要是再不管,恐怕晚上闹出的人命就更多喽。”
吴真人这么一说,王家村的人早吓得纷纷跪地求救,这位老神仙几十年前就是一说一个准,从来没有失误过,他说今晚要死人,那就准会死人。
爷爷听到吴真人这么说,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随即又皱着眉头问:“吴真人,砍树的那帮人是一个叫陈三天的带的头,他那伙人死了二十七个,加上这个小警察,也就二十八个人,您怎么说是二十九个?”
吴真人说:“那也许是我老了。”
吴真人边说着边让乡亲们起来,口中一直在说受不起。
正在这时候,一个警察走到刘全身旁附耳说了几句,刘全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吴真人,然后对爷爷说:“王书记,刚刚接到报案,王家又死了一个人,叫王瘸子。”
“什么?”爷爷大吃一惊。“王瘸子既没有砍树也没有动凤尸土,没病没灾的,怎么会死?”
吴真人说:“小瘸子小时候我给他看过相,应该不会那么短命。”
刘全惊奇问道:“您是说,他死于他杀?”
吴真人说:“是不是他杀还要看过之后才知道。”
片刻之后,吴真人随众人来到王瘸子家门口,他皱了皱眉眉头说:“龙尾宅?”
爷爷问道:“吴真人,什么是龙尾宅?”
吴真人摇了摇头说:“龙尾宅,我也只是听说过而已,并不能确定这宅子就是龙尾宅,普通宅子分为三阴三阳,九福九祸,东南西北,各不相同,龙尾宅却不在其中,大清之后也就没人再会摆这样的风水格局了。这龙尾可不是二十八星宿中的龙尾,而是真龙尾,可天下最后一只凤凰都死了,更别说虚无缥缈的龙了,摆个龙尾宅还能造皇帝不成?难道我想多了?”
吴真人站在王瘸子家门口看了半天也没进去,刘全却是等得急了,里面还死着人呢,这老先生竟然就研究起风水来了,不过他却只能毕恭毕敬跟在后面,爷爷在他眼里都算是活神仙了,此刻爷爷却像个跟班一样跟在吴真人身后,更何况是他了,他的长辈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看到这些奇人一定要卑躬屈膝,万不能得罪半分。
“都什么年代了,哪里还能出皇帝。合该是我看错了。”吴真人没再多想,一脚踏进了王瘸子家里。
第007章 最后一只凤凰
王瘸子是我们村的鞋匠,以前我们家厚底儿的棉鞋母亲缝不动就会拿去给王瘸子缝,王瘸子靠着这门手艺日子过得倒也凑合,他的婆娘精神有点不正常,勉强能下地干活,加之他们还有一个傻大个的儿子,所以王瘸子的死无疑让这个家庭雪上加霜。
我们一群人进去的时候,王瘸子的婆娘正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他的傻儿子也在一旁抹着眼泪。王瘸子的儿子本名叫王明显,今年十五岁,因为长得五大三粗,头脑又不灵光,所以大家都叫他大傻。
大傻看到跟在爷爷身后的我,他擦了擦眼泪跑过来说:“老大,俺爹死了。”
大傻之所以叫我老大,是因为有一次他被一群小伙伴围殴,我拿着搬砖上去就敲晕了两个,一群人被我吓得直跑,从那时候起大傻就特别崇拜我,管我叫老大。
但是后来大傻告诉我,他之所以那么崇拜我,并不是因为我会打架,而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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