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是皇后身边的人,陆盛自是识的,于是松开拉着古旭的手,皱眉问道:“何事?”
宫人躬身行礼,轻声道:“皇后娘娘请太子去坤宁宫一趟。”
近年陆盛同皇后十分疏远,若不为顾忌孟家定不屑与其相处,昨日两人方才见过,今日却又令人来请?
陆盛不欲在皇后处浪费时间,正欲冷声拒绝,垂眸看见呆立于一侧的古旭,忽然转了心思,诡异的笑了一下。
行至坤宁宫,宫人退于两侧,陆盛携古旭进殿。
皇后正品着热茶,抬眸发现陆盛身侧古旭,骤然不悦起来。
古旭比幼时还要像她的母亲。
陆盛见皇后脸色不对,便知晓她是想起了古旭母亲欧阳澜,女人的嫉妒恨意总是不容消散的,这让他多少有一丝欢悦。
他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儿臣参见母后。”
古旭僵硬着身子立在殿内,闻言方才反应过来,也跟着附身行了一礼。
她记得这个女人。
这人想杀了自己。
无人唤她起身,她便一直跪在地上,头埋着,似乎这样便会安全许多。
陆盛上前坐与一侧太师椅上,问道:“母后唤我前来所谓何事?”
皇后转着手中茶杯,微垂着眼睑,轻声道:“今日听闻你带着一名太监进了文华殿,不想这却是个假太监。”
“陆盛,母后很失望。”
失望,她总是失望的。
早年因着孟捷老年得子失望,中年因献文帝深爱欧阳澜失望,此时又因着陆盛与其不同心失望。
似乎都是因着男人,父亲,丈夫,儿子。
陆盛忽然忆起幼年时,也是在这坤宁宫,她歇斯底里的叫喊着,让他争气,让他去拼去抢,无论何事皆不能输给其余皇子,又令他讨好献文帝与孟捷,生怕二人不喜。
她生来高贵,进宫后却事事不顺她意,她打压着众多妃嫔,丝毫未觉,她欲嚣张,献文帝便愈发不喜。
她拼尽全力的争夺,在幼年的陆盛身后挥着鞭子驱赶,总怕落于人后一步。
时而脆弱敏感,时而偏激极端,古旭与之相比,似乎都更像一个正常人。
陆盛轻轻掀开茶杯,嗅着缕缕飘散的茶香道:“母后何必如此介意,不过一时兴趣,便将她带去罢了。”
“一时兴起?”皇后皱眉看向他,“昨夜你同她宿在一处也是一时兴起吗?”
所有人都盯着东宫,他们似乎藏无可藏?
陆盛冷静下来,低道:“母后在意她?”
“只寻常一名暖床宫女罢了,还是……母后介意她的出身?”
第三十章
古旭跪在地上; 听不懂母子两人对话中深意; 只隐约知晓他又在诋毁自己。
她垂着头,忽然闷闷不乐起来。
忽然; 头顶前方一声巨响,她惊诧抬头,发现陆盛身前是一盏碎裂的茶杯; 茶水滚烫; 溢出溅在他鞋袜之上。
只瞬间,便有缕缕白烟升起,古旭看着; 想他一定很疼。
他向来是最不能忍痛的,幼时两人打架,他若有何处受伤,总是呼天抢地; 得将全东宫人唤至他身侧哄他才甘心。
可此时,他却只沉眉看着鞋袜处茶叶。
一出东宫,他便像是变了一个人; 古旭盯着他瞧,他似察觉; 抬眸冷冷回视。
这眼神?
古旭迟疑着,最终跪爬着慢慢朝前挪动; 到得他跟前,拿出手绢轻轻覆盖在鞋面上将茶水吸尽,又扫去上面粘连的茶叶。
这般做; 总是对了吧!
古旭在学曹方,狗腿的不行。
陆盛将脚移开,看了眼古旭,随即转身对皇后道:“母后何必这般介意,她母亲早已死去,死人于活人来说构不成丝毫威胁。”
没有欧阳澜,还有淑妃,待淑妃年华逝去,还有众多前仆后继的妙龄女子。
皇后格局太小,还不若年少的赵焕茹。
皇后脸色冷了下来,“你既已知晓欧阳澜为她生母,那为何同她走的这般近?”
“这同我有何关系?”
陆盛藏着恶劣的心思,刻意刺激皇后道:“父皇都不介意?”
总是这般!
母子俩话题最终总会落在献文帝身上,之前是皇后主动提及,这回却是陆盛。
皇后气怒交加,双手撑着桌面,看着已然成长起来的陆盛。
她方才摔掉茶杯,面前空空如也,立时便有一名太监接过宫女端来的热茶碎步跑至她面前奉上,柔声劝慰道:“皇后莫气,着心坏了身子?”
皇后在那太监的柔声劝慰中脸色和缓下来,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古旭道:“按照规矩,侍奉皇子的宫女是需净身检查的,昨夜虽你二人同眠,但宫人报并未有落红出现,这是为何?”
躲不开,死了余元,还有其余人。
陆盛看着侧身跪着的古旭,“我未动她,岂会有落红。”
“那正好!”皇后示意一侧的嬷嬷上前,“去给她检查一下身子!”
古旭待听到二人提及欧阳澜时便开始出神,脑海中再次浮现一滩滩血水,想的久了,她头有些痛,不由得垂下头去,直至胳膊被人用力拉着,她一惊,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不要抓我。”
她反抗太过,嬷嬷有些制不住她,皇后身侧那名太监便上前帮忙,古旭不知这些人要做什么,想到欧阳澜死时惨状,骇然的从地上爬起想跑出殿外,不经意间额头撞上来人腰腹。
那太监腰腹被古旭撞击,神色有些怪异,于是朝后耸着腰部,伸手去抓她。
陆盛大步上前,一把握住那太监手腕,凛然道:“本王的人,你也敢碰!”
方一触及,陆盛便觉察出这人腕部结实有厉,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这人面孔雪白,长相却是十分俊秀。
皇后立于高处,垂眸道:“太子,母后是为你好,你日后既要同这女子走近,按照祖制是非得查身不可。”
“儿臣知晓,只东宫不缺这方面的人才,便不劳烦母后费心了。”
陆盛拖着古旭起身离去,到得坤宁宫外,古旭挥手一把甩开陆盛牵着他手腕的手掌。
“怎么?”
陆盛停住脚步看她。
古旭一言不发的转过身去,垂头盯着身侧的白玉石柱。
陆盛探手摸向她后脑勺,又轻轻捏着她脖颈处的白腻软肉,漫不经心道:“生气了?”
他大言不惭道:“今日,我可是在母后面前维护你,说是为你检查身子,可到时无他人在场,那嬷嬷废了你也是易事。到时你一个人,又是傻子自是百口莫辩,即便是我也不好相帮。”
这并非没有前例,后宫最不缺这种肮脏事情,趁机毁去女子落红再容易不过。
他只觉的如今他已是尽了全力安抚古旭,那知她依旧不赏脸,埋头一言不发,于是神色便渐渐冷却下来。
“古旭,不要任性。”
他缓缓将她身子扳正,令其面对着自己,低声道:“你在皇宫只有我。”
这话既泛着柔情又含着十足的冷漠!
古旭看不懂陆盛,抬头道:“你不是我的。”
她目光明亮,毫不犹疑的否决道。
陆盛轻笑一声,诱哄道:“如果你想,我也可以是你的。”
他捏着她掌心嫩肉玩,忽然再次想起那名太监结实有力的手腕………
古旭却猛然收回手去,顺势后退一步,贴着身后的白玉石柱,陆盛便有些不悦,沉声道:“还使性子吗?以前你呆呆傻傻,如今却也有些情绪了。”
他说着又高兴起来,只觉得古旭这般却是比之前要好上许多,于是伸手去捏古旭脸颊嫩肉,“知道你不喜,以后不带你来这………”
他话语立时顿住,发现古旭目光发直的瞧着他身后,于是转身看去。
献文帝同魏山立于两人身后,其后是麻世金及季临渊几名侍卫。
四周宫人皆悄无声息的跪地行礼,坤宁宫外安静的过于异常了。
他松开手,正欲朝献文帝行礼,季临渊却快速走近低声提点道,“太子。”
这是何意?
他抬眉朝几人看去,只见献文帝脸色青黑,目光落在他身上,透着阴狠之色。
不应当是这般的!
陆盛垂头迅速沉思近来可是有何事暴露引的他不快,正思索着,献文帝却已越过他朝坤宁宫内走去。
未有着人通报!
四周太过安静,像是清晨鸣叫的幼鸟被厄住咽喉的死寂。
古旭突然扯住他袖口,不安道:“我们回去吧。”
今日一连见了献文帝与皇后,她实在吃不消,总觉得自己快要被他们给杀死了。
“回去吧。”
陆盛看向献文帝一行人走进殿内的身影,突然甩开古旭牵扯的手,快速跟了过去。
他比古旭还要不安,像是某种预兆,他觉得他大难将至!
坤宁宫内
皇后靠在身后男人怀中,依旧难平心中郁气。
男人低声劝慰着,垂头亲着她依旧细腻白皙的脖颈,“太子年少,皇后莫要过多苛责,再过几年他年岁大了,步入朝堂便不会如今日般莽撞不知事的。”
说着,那人伸手一个个取下皇后手指上精致华贵的护甲套扔在一旁,一手与她五指相扣,另只手则朝她里衣探去。
两人在一起时,皇后若气怒,他总是用这般方式安抚着。
这很有效,特别是对于一个出生高贵,年少被娇宠,其后却空守闺房的女人来说。
殿门这时突然被人踹开,献文帝立于门前,目光冷然的看着两人。
之前早有传言,如今却是亲自见着了!
他在东宫放置了许多眼线,却是忽略了这坤宁宫,竟让这狗男女逍遥如此之久。
孟捷应当亦料想不到她这女儿本事如此之大。
想到此处,献文帝朝殿内两人走去,冷笑道:“可是打扰皇后雅兴?”
拥在一处的两人惊骇的不知如何回话,那男人跌跪在地,俯身求饶,皇后则不知如何是好的立在原地,一脸的惊慌,再不见方才与陆盛对峙的冷漠自持。
有侍卫上前捉拿男子,将其带入屏风后,扒下男子下装,见未净身,便有一人将其压在地上盘问,另一人则快步出了屏风向献文帝通报。
皇后慌乱的朝献文帝走去,“我同他………”
同他如何呢?
不知如何狡辩,于是忽然歇斯底里起来,“这又如何?又如何!”
献文帝冷漠的看着她,此时,他并不气怒,甚至有点期待这个女人发疯。
皇后指着献文帝道:“你看见了,呵!”
她狠声道:“早该让你发现的。”
“你当初娶我本便是利用我,今日此番也是你的报应。”
她简直是糊涂了,献文帝向来不喜她,这种丑事,如何成了献文帝的报应。
陆盛立在众人身后,安静的瞧着这一幕。
献文帝回身看了他一眼,对一旁的侍卫道:“将那人带出来。”
男人被侍卫挟持着步出屏风,求饶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才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着了皇后的道。”
假太监,情急之下慌不择路,早忘了伪装声音。
陆盛脱力的靠在门扉处,看着麻世金在献文帝的命令下将那人杀死。
人死在皇后跟前,她突然害怕起来,愈发歇斯底里,一边朝后退去,一边道:“你们想对本宫做什么,我是当今皇后。”
侍卫逐渐逼近,她跌坐在地,捧着脑袋道:“你们不要过来,我是孟捷之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们若敢动我……”
献文帝目光骤然变冷,他最忌讳的便是有人提及孟捷。
“将皇后拿下!”
“不要!”皇后忽然朝陆盛方向跑来,一把抓住他手腕,惊慌道:“快去告之父亲,让父亲救我。”
陆盛沉默着看她,脸上已是失了血色。
他低笑着将皇后置于手腕的手挪开,掀开衣摆一言不发的跪在地上,“母后失德,还望父亲责罚,但母后十月怀胎生下儿臣。”他深吸一口气,将头置于地面,“还望父皇留母亲性命。”
皇后似见着希望般,眼睛亮了起来。
她儿子在替她求情,她父亲也会保她的,她不做皇后便是,她可以去寺庙,去当尼姑,一辈子青灯古佛相伴,只要活着就好。
人最怕的大抵还是死。
献文帝看着陆盛,目光复杂难明。
最终,皇后被困于坤宁宫一隅,献文帝随同众人离去,他未叫陆盛起身,陆盛便一直俯跪在地。
季临渊离去时,垂眸看了一眼太子身影,只觉得他俯跪在地,上半身贴着地面像是一张薄薄的宣纸。
古旭在殿外等着陆盛出来,却撞上了原路返回的献文帝,她避无可避,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她将自己视作鸵鸟,埋头看地,便也不会有人看她。
下颌忽然被人用力捏住抬起,她撞上献文帝冷漠的目光,在那目光中,她察觉到一种荒诞的笑意。
他是在笑什么?
“长的愈发像你母亲了。”献文帝低声道,打量片刻,随即放开古旭起身离去。
麻世金踟蹰片刻,终是狠心越过她离开。
她长相与幼时有些许不同,可观她模样依旧痴痴傻傻,也不知是如何同太子走的如此近?
可经此一役,东宫怕是翻了天了。
古旭跪在地上良久,待确认献文帝确实走远了,方才起身。
之前坤宁宫内外还有稍许走动的宫人,可此时却未见着一人身影,她想回东宫,但陆盛未出便站在原地等了片刻。
初春天寒,磨蹭间,已过了午膳时刻,她饥肠辘辘,又饿又渴。
天晴后,未被宫人扫净的积雪被太阳一射慢慢化开,地上湿滑,身上太监服有些大,她只好提着过长的衣摆缓缓朝坤宁宫内走去。
陆盛依旧跪着,头垂着,上身贴着白玉石面。
古旭停在门口看他,这殿内空荡荡的一人也无,他到底是跪什么呢?要跪的这般认真,这般一丝不苟。
她正待抬步进殿,忽然发现陆盛侧前方一滩浓稠的鲜血,于是整个人僵在原地,又开始想起死去的欧阳澜,头便微微痛了起来。
这里死过人!
不能久待,古旭转身想跑,看见沉默跪着的陆盛,便提起裙摆跑至他跟前,悄声道:“太子,我们回去吧。”
她声音又低又轻,像是怕人听见般。
可这诺大的殿中只他二人。
陆盛抬起身来,古旭发现他目光中带着与献文帝一致的笑意,荒诞的渗人。
古旭蹲在他面前与他对视,不解道:“你笑什么?”
“我在笑有人终于要死了。”他虽这般说着,古旭却还是听出了咬牙切齿的的意味。
“谁要死了?”
古旭左右看了看,缩着脖子问。
陆盛看向她,轻声道:“我母后。”
皇后吗?
古旭想起欧阳澜,头又开始痛了,她捧着脑袋问:“你怎么知道她要死了?”
陆盛冷笑,“她不死,我怎么活。”
献文帝不会容忍一个背叛他的女人活在世上,孟捷亦不会保她,她已毫无价值。现在要保的人是他,或者说是太子之位。
古旭不知其中深意,只懵懂的垂头,忽然发现他手腕处有杂乱的指甲印,有的地方甚至被掐破了皮,于是伸出食指覆了上去,抬头问道:“疼吗?”
第三十一章
陆盛垂眸看着手腕上被皇后掐挖出的痕迹; 伤口很多; 但都又小又浅,未出血; 只是看着有些狼狈。
他收回手,用衣袖微微遮掩,站起身道:“走吧。”
古旭蹲的腿有些麻; 撑地而起; 余光中又瞧见那摊红滟滟的鲜血,于是双腿一软,再次跌跪在地。
她真是太没出息了!
陆盛垂眸看她; 双眸幽暗难明,他未伸手搀扶,只缓声道:“古旭,站起来。”
古旭深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