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琴娘悄悄睨了他一眼,见他当真闭上星目,正儿八经在睡觉的模样。
她也是缓缓闭上眼睛,只是心里头竟是有一丝莫名其妙的小失落。
外头厚重的夜色里,雨声哗啦,悠远而缤纷,雨滴像是打在葳蕤翠色上,又像是不经意落在活水荷塘里头。
淅淅沥沥,淅淅沥沥,在空寂廖远的幕布苍穹下,带出无比的安宁祥和。
在这种安宁中,姜琴娘身边一片的温暖,好似回到母体,份外的平静。
一个时辰后,骤雨方歇,天际还不见亮色,四处尽是黑压压的一片,楚辞就已经睁开了眼。
怀里软玉温香,绵软如糖又甜齁勾人,就是最美妙的温柔乡,能消磨掉他所有的志向,简直想抱着人溺死在床上,半点都不想起来。
然而,想着要做的事,到底挣扎了又挣扎,还是将姜琴娘唤醒。
姜琴娘睡眼惺忪,被窝里多了一个人,暖和的像是烤着炭火,舒服得让她很是困乏。
她不自觉的在楚辞怀里蹭了两下,模糊不清的嘀咕道:“何以这般早?”
楚辞几乎立刻就有了反应,他抽了口冷气,揉着人狠狠地亲了口:“心肝儿,莫要蹭了,再蹭我该忍不住了。”
姜琴娘猛地坐将起来,拿锦衾裹着自个,目光游离的道:“是你自个要脱我衣裳的。”
声音嘟囔,带着娇气,分明是在撒娇呢。
楚辞跟着坐起来,往她锁骨上轻咬一口,磨出点点艳丽的嫣红痕迹:“乖,穿好衣裳,我带你去挖金山银山。”
姜琴娘狐疑:“哪里来的金山银山?”
楚辞高深莫测的笑了笑,他起身拿了衣裳穿上,又取来姜琴娘的,不用她自个动手,将人抱起来就往她身上套。
“我不是跟你说过么,我有家财万贯并不穷,”他边套边说,半点都没有玩笑,“就在郡王府地底下。”
第73章 媳妇能干
姜琴娘想起上回,楚辞也带着她挖银子,结果挖出一箱子的金银,所以这回还挖?
她挑眉:“这次要挖几口箱子?”
楚辞却是笑了,他揽着人往外走,就着薄暮蒙蒙的雾气说:“山!金山银山!”
见姜琴娘不甚相信的表情,他扯了扯嘴角:“青州情况严重,约莫半月之内就会发生战乱,又要打仗了,国库空虚,正是可用楚家先祖积蓄下来的银子。”
姜琴娘不自觉拧眉,念起楚辞身上那万两金子的祖训:“楚家每代人挣的银子,都是给皇帝存的?”
楚辞点了点头,哂笑道:“不然呢?要能自个用,我何必时常囊中羞涩?那都是皇帝的,不是楚家的。”
姜琴娘有些难以置信,虽是祖训在那,可历经数代后,谁又能保证楚家后世子孙一如既往的对天家忠心耿耿?
毕竟,财帛动人心,即便是楚家人世代忠良,但经过时日积累下那么大一笔财富,天家又会不会忌惮楚家?
伴君如伴虎,上一回皇宫行,她算是看出来了,当今陛下再是年纪不大,可圣心一怒,真真是要浮尸千里的。
仿佛看出姜琴娘所有的想法,楚辞意味不明的道:“楚家敕封为郡王,第一任扶风郡王身上同样流着天家血脉,世人只看到陛下对郡王府的信任,却不知这其中缘由。”
“后来,楚家人在承袭郡王之位时,都会和天家陛下达成盟约,陛下给予足够的信任,楚家人遵从祖训,秘密攒下大笔财富,就是等着在危难之时救急。”
楚辞低声娓娓道来,口吻之中并无多少情绪。
姜琴娘还是觉得这等事不太靠谱,她问:“那有没有背信弃义,背叛盟约的。”
楚辞点了点头:“自然有的,利字当头又兼圣心难测,哪里每一代人都那样听话。”
好似想起什么,他嘲弄蔑笑起来:“不过,凡事生了二心的,都没个好下场,死的早不说,还都是暴毙而亡。”
听闻这话,姜琴娘心头提了起来:“要是陛下不信任你们了怎么办?”
楚辞斜看她:“能怎么办,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莫不然还能造反不成?”
“造反”两字被他轻易说出口,还半点都不在乎。
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姜琴娘却是更担心了。
“九卿,这……太危险了。”她其实更想说,不然咱们不承袭爵位了。
楚辞很是了解她,朝她笑道:“莫担心,大殷皇帝历来都穷得很,比楚家人还穷,所以他们巴不得能有人帮他们挣银子攒银子,只要不是太过昏庸无能的帝王,都不会干出杀鸡取卵的事来。”
如若不穷,也不会只是青州一个诸侯王爷叛乱,国库都拿不出银子来,非得要动用楚家人攒下的家底。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后宅中庭,眼见庭院之中修缮翻新了遍,处处都是精巧景致,奢丽华美,每一处都透着无数代楚家人沉浸下来的底蕴。
楚辞眯眼,将人往怀里拢了拢:“媳妇真能干,约莫所有的列祖列宗都要眼红我,毕竟这么会赚银子的媳妇上哪找去。”
他用一种与有荣焉的口吻说出来,让姜琴娘脸皮一烫,不好意思起来。
她嗔怪他一眼:“莫要胡说,谁是你媳妇了?”
楚辞调笑地看着她,用步子在中庭里丈量方寸,而后定了位置,拿起铁铲锄头就开始往下挖。
他边挖边道:“大殷这些年边漠苦受蛮夷骚扰,连年征战,朝堂里头,世家门阀盘根错节,陛下还没及冠便不能亲政,故而国库空的能让老鼠流泪,动用这些银子也是没办法的事,不然青州那边拖延太久,唯恐其他州郡也生出祸端来。”
这些事他信口说来,浑然没避嫌,仿佛就像是在和姜琴娘话家常。
姜琴娘蹲在坑边,时不时拿帕子给他擦汗,将那些话细细品味了一遍:“陛下还有几年及冠?”
楚辞一算:“两年,陛下其实胸有大才,往后定然也会是明君,不过眼下势弱,且诸侯还和朝中宦臣勾结,里应外合之下,陛下日子也不太好过。”
所谓宦臣,姜琴娘只知道一个秦臻,她讶然道:“秦臻和青州恭王勾结了?”
楚辞点头,脸上表情严肃:“我虽然没有找到确凿证据,不过能肯定。”
姜琴娘叹息一声,这等朝堂大事,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插手的,遂拿了小铲子帮衬楚辞一起挖。
没挖多深,也就半丈左右,只听得“铛”的一声,楚辞挖到硬物了。
姜琴娘眸光一亮:“挖到了?”
楚辞将手上农具扔出去,拍了拍手,又跺了两下,听着咚咚的声音笑了起来:“底下就是了,拿一盏灯来。”
姜琴娘匆匆去取灯,不过片刻,她再回来就见坑底下被提拎起来一扇门牖,那门牖是朝下的,铜把门环都生锈了,提拎起来的时候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还有泥屑簌簌下落。
水晶花灯往里一朝,能依稀
看到门牖另一边是绵连往下的阶梯。
楚辞将门牖提开,就那么敞了片刻,才伸手让姜琴娘搭着跳下来,两人牵着手,小心翼翼地拾阶而下。
阶梯很深还狭窄,又黑黢黢的,唯有楚辞手上提着的灯那一寸之地是明亮的。
有楚辞在,姜琴娘倒也不怕,两人走了约莫半刻钟,脚落实处,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视野之内,像葫芦肚子一样,空气里带着一股子湿冷的味道,不太好闻。
再走片刻,顿时有刺眼的光亮涌出来,姜琴娘转过葫芦隘口,就见更为宽阔的扇形密室里头,堆砌成山的金子,金灿灿的澄光亮的能将人眼睛刺瞎。
姜琴娘闭了闭眼,过了好一会才睁开,她难以置信的道:“我不是做梦吧?”
楚辞低笑了声,拧了她嫩脸一把:“疼不疼?”
“疼!”姜琴娘差点没咬着舌尖,她弯腰随手捡起一锭金子,很俗气的用牙齿咬了咬。
真金白银!
楚辞似乎早看习惯了,他拉着人继续往里走:“这都是先祖攒下来的,里面还有。”
艰难的翻越过金山,再往前,便是白晃晃的银子,见过金子后,姜琴娘已经不怎么看得上银子了。
银子的数量,仅以肉眼来看,是金子的好几倍,不过兑换下来,兴许还没外头的金子多。
“里面还有一间,是玉器古玩什么的。”楚辞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每次回京,他的都要来看一眼。
姜琴娘抽了口冷气,楚家积攒下这么大笔财富,不是富可敌国就能形容的,只是可惜这都不是楚家人的。
楚家人充其量就是个守财人,只是这个守财人还要拼命赚银子。
楚辞掸了掸袖子,云淡风轻的道:“一会我进宫,约莫就有人来运走这些金子,你帮衬着隐瞒一下,莫让外人晓得了。”
姜琴娘点了点头:“你走这几月,我赚了一些银子,不过还差得远。”
楚辞并不在意:“没事,一辈子还长不急的。”
两人出了地下密室,外头已经天光大亮,楚辞将门牖关上,坑却没填。
姜琴娘找了赤朱来,只说要在中庭那坑里栽种些东西,让人拦起来暂时不准人去动。
赤朱对楚辞的回来惊讶了瞬,不过也没多问,当下让人搬了屏风围拢起来,又让个机灵的老婆子先守着。
当天,郡王府进进出出来了好几波脸生的,姜琴娘将府中后门打开,又令下仆无事不得往后院中庭去,一直到晚上时分,统共运走十来辆马车,才算完事。
姜琴娘去地下看过,头一间密室里的金子,已经少了一大半,后头银子也运走了一些,没有动的只是第三间的玉器古玩。
楚辞进了宫就没有再回来,而是押送着这笔银钱直接去了青州。
不过十四五日,在京中下了第一场的雪,青州传回来消息,恭王反了!
眼下正值隆冬,战事却起了,又十来日,楚辞送了书信回来,字迹潦草,龙飞凤舞的很难辨认。
兴许是忙不得空,信上并未多诉相思之情,只是让姜琴娘将安仁县苏家人悉数都迁到京城来。
出于信任,姜琴娘毫不犹豫差遣了护院赶回安仁县,并未征求古氏的意见,手段强硬的将苏家老小都接了过来,另外安仁县的买卖让掌柜看着,若有不对,立马关门歇业。
对此,古氏颇有微词,然就在上京城的半途,有走脚的行商形色匆匆。
古氏让人去问询,才知青州恭王的叛军竟是打到了江淮郡,不用多日,战事就波及到了安仁县。
这会古氏才后怕起来,对姜琴娘的决定再没有二话。
苏家老小,在腊月十六到的京城,盖因走的早,府中上下细软收拾的详尽,苏家这一回竟然损失颇小。
姜琴娘早在京中安置了三进的宅子,一应苏家人安置进去,住着倒也宽敞。
经过数月生意场上的历经,如今的苏瑶眉目间已无从前的青涩,心里头对姜琴娘那点芥蒂,也随着时日渐渐消散。
如今见着人,她还是能笑着喊一声“嫂嫂”。
姜琴娘从善如流,平心而论她还是很喜欢苏瑶的,如今关系缓和了,她也心里也高兴。
当下,姜琴娘将楚辞的身份说了一番,古氏感慨人不可貌相。
且如今来了京城,京中多俊俏儿郎,姜琴娘的国手身份在那,她便生了在京中同苏瑶找一门亲事的心思。
对此事,姜琴娘不拒绝也没应承,只说要看苏瑶的意思,只要是她喜欢的,门风不差的,她都会出面操持。
苏瑶却是没有嫁人的念头,多半是那点少女怀春的心思被伤过后,如今的她反而对做买卖赚银子更感兴趣。
苏家人在京中逐渐习惯站稳脚跟,因着姜琴娘之故,京中门阀世家对苏家,也稍微好看一分,偶尔还有贵女给苏瑶下帖子,邀其玩耍。
眼看新年在即,楚辞在青州那边还没回来,姜琴娘偶尔出入世家给贵人刺绣制衣
,也算听的一些消息。
她听闻青州战事胶着的厉害,恭王手头竟是有一支精兵,这支精兵所向披靡很是厉害。
而大殷这头,良将非凡,出自将门世家,很有番能耐,粮草辎重也很充足,故而一时分不出输赢。
姜琴娘正是叹息,约莫今年新年楚辞都是没法回来的。
她才怀着这样的念头,宫里的内府就下了活儿过来,而且这活计还是陛下直接颁了圣旨过来。
圣旨上曰:“新年在即,瑞雪丰年,着国手姜氏纹绣国宴礼服一件……”
所谓国宴,自然是新年宫宴,而皇帝的礼服原本是由专门的绣娘来做,可今年皇帝破天荒的指了姜琴娘,虽说一件礼服繁复奢华,需得提前半年准备不说,还要无数名绣娘共同完成,毕竟这都是皇恩,是十分光耀门楣的事。
如今姜琴娘硬生生插进去,就像是白兔子群里钻进去一只灰毛的,很是碍眼不说,也惹人嫉妒记恨。
第74章 我后悔了
皇宫内府,这是姜琴娘第二次来。
她深呼吸,双手规矩的拢在腹部,微微低着头,目不斜视,跟着司绣坊的宫娥匆匆往里头。
到了司绣殿,早有绣娘在殿中刺绣,巨大的绣架上伸展着明黄的龙袍,虽说是礼服,但仍旧是皇帝穿的,故而其实和龙袍并无太大的差别。
姜琴娘瞧见了云家云雒,她穿着司绣坊的制式衣袍,灰蓝色的窄袖袍子将她肤色衬得越发白皙,那模样气质,倒有几分沉静,不复从前的浮躁。
“你要绣的,是立领上的云海潮纹,勿须双面绣,平针即可。”掌管司绣坊的大宫娥冷冷的道。
闻言,姜琴娘松了了一口气,只是绣立领,这活儿不累,不过两三天就能做好。
她恭顺应了声:“是。”
话毕上前,从分发给她的绣箩里头挑了粗细合适的绣花针,比着其他绣娘用的绣线颜色,开始选起来。
那大宫娥眸光微闪,她在周遭看了会,忽的指着姜琴娘选的绣线道:“这些颜色不合适,你自行配伍颜色。”
姜琴娘捏着绣线的动作一顿,她瞥了眼旁人,大抵都是用的金线,怎的到她这就不合适了?
她想了想道:“这位姑姑,我过内府来并未带任何东西。”
大宫娥扬起下颌,朝殿外挥手招来个小宫娥:“她供你使唤,省的陛下问起来,觉得是我司绣坊怠慢了你。”
姜琴娘有些无奈,这金线她府里自然有,和宫廷内造的区别也不大。
故而,她差使那小宫娥回扶风郡王府一趟,将她自个用惯的针线篓子带来。
途中生了这样的波折,以至于当姜琴娘开始下针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的事了。
从头至尾,云雒就在旁边,然她看都没看姜琴娘一眼,权当她不存在。
姜琴娘乐得自在,那司绣坊大宫娥也没时时看着她们,眼见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各有事做,遂离开了。
接下来的两日,几名绣娘吃喝都在殿中,晚上也宿在偏殿。
这样紧赶慢赶,终于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宫宴之前将礼服赶了出来。
明黄礼服是秦臻亲自来取的,他送去皇帝那边,姜琴娘几人按理就该回司绣坊分配的房间去,然姜琴娘并不是宫里人,当下便有一小太监来送她出宫。
一应都毫无波折,也没有多余事端,姜琴娘稍稍松了口气。
她私心里想着,兴许是青州那边战事吃紧,故而京中的牛鬼蛇神都暂且按捺了下来。
旧年的最后一晚上,冬雪纷飞,冷冷清清,空寂的宫道前后不见人,朱红的墙面在白雪的堆砌下,只能看见点滴淡红,仿佛是被稀释融化了一般。
姜琴娘搓了搓手,又拉紧领子,走在前头的小太监步伐不紧不慢,可是这都走了半个时辰,竟是还没到头。
姜琴娘皱起眉头,她觉得不太对,往常进宫再是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