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肯摇头:“不能不去,如果不递交辞呈就离开的话,那么圣庭就会以叛逃来追究我。到时候来的抓我的是谁你知道吗?是神司的人……只要是神司的人出手,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逃脱。如果没有你,我死了也就死了。但是我不能让你陪我一起死,所以必须先去衙门。”
他的声音,第一次如此的温柔:“收拾一下东西,衣服什么的能不要就不要,只带金银就好。有金银,就能在别的地方生活下去,做个普通人。”
他的手离开妻子的脸颊,然后给了妻子一个最好的笑容。
丁肯走出房门,抬头看了看太阳。
虽然太阳才从东方出来,但却格外的刺眼。
他走到门口,车夫已经在等了。撩开帘子坐进马车里,他吩咐了一声走吧。然后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转头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身边出现了一个人。车厢里的光线很暗看不清这个人的相貌,却能看清楚这个人的那双眼睛……很冷很冷。
然后丁肯身子一软……他忽然发现,当死亡就这么突然来临的时候,与恐惧同时而来的居然还有一种放松。或许,他活了四十年真的很累了。
冷
车厢里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第207章 好久不见
丁肯一如既往的每天第一个到了兵衙,然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整理他要做的事。如果他不主动和人打招呼的话,那么一整天也不会有人找他说话。兵衙里没有人喜欢他的性格,他也没有一个朋友。
丁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低着头做自己该做的,不说话,不走动。
陆续有人来,然后衙门里变得热闹起来。因为没有战事,所以兵衙其实已经清闲了不少年了。这些人到了这之后,无非就是凑在一起瞎聊。脾气相投的三三两两的低声议论最近发生的事,但是没有人会让丁肯也加入其中。
热闹的气氛中,唯独他一个人那么冷清。
丁肯把手头上的事处理完之后,取出一张白纸,研好了墨,提起笔准备写辞呈。毛笔的笔尖刚刚落在白纸上的时候,上司出现在衙门里。这个胖胖的上司扫视了众人一眼,虽然看起来所有人都闲着只有丁肯像是在做事,但他还是指了指丁肯:“丁肯,你一会儿出去办件差事。”
丁肯习惯性的应了一声,然后想起来什么似的,抬起头说:“大人……我找您还有些别的事。”
胖上司甩了一份文案过来:“不管有什么事等你回来再说,把这份东西送到五军都督府筹建的地方去,那些凡人贵族等着兵衙给出的配建方案,你去指点他们一下。我这可是照顾你,让你去享受一下大人物的待遇。那些个凡人见到了修行者,比见到自己爹还尊敬。”
丁肯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胖上司已经转身走了。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拿起那份文案,然后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走出房间。他到了门外的时候,听到了屋子里一阵哄堂大笑。那些人又再嘲笑他了,这么多年来丁肯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他没有任何表示,默然走出兵衙。
车夫就在门口等着,他上车。
坐在马车里,丁肯看了看躺在一边的人。
这个人还在昏迷着,似乎是睡的很安详。或许这个人真的很累很累,已经很多年没有舒舒服服踏踏实实的睡过一觉了。丁肯把这个人往一边推了推,让这个人的睡姿没有那么难受。这个被封住了气海的人,此时孱弱的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如果丁肯愿意,可以轻而易举的杀了他。
可是丁肯没有,他只是觉得这个人很可怜。
“大人,去哪儿?”
“西南,十五条大街。”
丁肯吩咐了一声,随即闭上眼。
车夫甩响了鞭子,马车缓缓起步。或许是因为不急着回到衙门里,丁肯没有催促车夫快一点。马车穿过一条一条的街道,穿过人流,就好像一艘孤独的小船逆流而上。外面有很多很多人,声音不断的钻进丁肯的耳朵里,但是他始终闭着眼。
身边的人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丁肯微微皱眉,似乎有些懊恼于这鼾声打扰了自己的清净。但是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反而从马车里找了一件自己的衣服盖在这个人身上。丁肯靠着车厢,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凝重。
进衙门的时候,他听到了那些人在议论什么。昨夜里死的那个兵衙员外郎,其实大家都知道不可能是吃丹药吃死的。没有一个修行者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不弄清楚丹药的品性就胡乱去吃。
死了的那个员外郎身世和丁肯其实差不多,也是一个没落了的家族的人。不过那个人比丁肯要会做人会做事,进衙门的时间才不过两三年而已就已经爬到了丁肯的前面。当然,这个衙门里如果所有人都要来排名的话,丁肯也必然是在最后的那一个。
有人说,那个员外郎死的时候气海都炸开了。
据丁肯所知,很少有这样烈的丹药。丹药的作用一般来说只是稳固修为,或者在即将破境的时候吃下去,来保证破境的平稳。以员外郎的身份,也不可能弄到品级特别高的丹药。那个人的气海如果真的炸开了的话,十之七八是被人以强大的修为之力震碎的。
身边躺着的人鼾声似乎越来越大了,所以丁肯的表情上有些不耐烦。
“大人,快到了。”
应该是听到了鼾声,车夫以为丁肯睡着了所以忍不住提醒了一声。虽然丁肯只是个官职很低的员外郎,但是作为兵衙官员,马车是配发的。马车上有减轻车身重量和利用天地元气的符文,所以即便车夫没有很急,但速度依然不算慢。
丁肯撩开帘子看了看外面。
天枢城西南,被称之为黑暗之地的地方。
……
……
丁肯下车之后,发现这里已经很乱了。房子拆了不少,工匠干的热火朝天,尘烟滚滚。拆下来的砖石似乎还要利用起来,所以堆放的整整齐齐。他下车之前用布条勒住了那个人的嘴巴,让他不能发出鼾声。
然后他把车夫支走,他不想让车夫知道马车里有一个被他制服了的人。
原本宽敞干净的大街上一层灰尘,走在上面鞋子很快就变得发黄。丁肯似乎很爱惜自己的官服,不停的拍打着。那些工匠都没有见过大人物,所以看到穿着官袍的丁肯后全都停下来,唯恐自己惹来那大人物的怒意。
是的,在工匠们看来,丁肯就是大人物。
丁肯看了看,很远的地方站着一群人正在指指点点。那些人就是所谓的凡人的贵族,一直在乞求大楚皇族的恩赐。凡人的世界和修行者的世界虽然是同一个世界,但是生活却几乎没有交叉。
凡人之间也有战争,但是很少有破虚境以上的修行者参与其中。这是大楚圣庭的命令,严禁修行者参与凡人的政权更迭之中。当然也会有一些落魄的修行者为了生活去做了凡人贵族的保镖,或者是冲锋陷阵的将军。
只是他们的修为太低,圣庭也懒得计较。
那些人穿着华美的衣衫,似乎只能在这上面才能体现出他们的高贵。而且丁肯发现,为了保证他们名贵的鞋子不会脏掉,他们要走的地方都铺了一层红毯。这种事,就连大楚皇族的人也不会做。
应该是几个工匠的头领正在被训斥,低着头站在那唯唯诺诺的听着。那几个锦衣貂裘的凡人贵族一脸的趾高气扬,说话的时候手指一直在那些工匠头领的脸上戳。也许在他们看来,这些工匠低贱的还不如一只名贵的猫。
丁肯有些反感。
“你是谁?站住!”
两个护卫过来拦住丁肯,装作十分凶狠的样子。也许是丁肯表现的太普通了,所以这两个护卫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对方是个修行者。丁肯也不生气,从怀里掏出名帖晃了晃:“大楚圣庭兵衙的人。”
这一句话之后,那两个护卫立刻就怂了。他们从恶犬变成了猫咪,不停的点头哈腰道歉。有一个人连忙跑回去禀报,不多时那几个凡人贵族连忙过来。此时他们也不在意脚下厚厚的尘土了,步子很大表情很谦卑。
“大人,可把您等来了。”
从他们穿着上看,丁肯确定这几个人根本不是什么凡人之中的贵族,只是贵族手下那些跑腿的而已。可即便如此,他们依然可以高高在上的训斥那些工匠。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等级,无形之中就被划分的那么清楚。参与这个等级划分的不只是那些自认为高贵的人,也包括那些默认了自己是低等人的人。
丁肯不想在这多停留哪怕一秒钟,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马车,然后把文案递过去:“这是兵衙给你们制定好的文案,照做就是了。”
说完这句话,丁肯就准备离开。他还要急着干回衙门,那份只写了半个字的辞呈他今天就想递上去。
“大人稍等。”
从那几个凡人贵族身后走出来一个老者,看穿着应该是个管家之类的人物。他手里托着一个盒子,从人群后面绕出来走向丁肯:“这是我家老爷孝敬给刘大人的,烦请大人带回去。”
刘大人,就是丁肯那个胖胖的阴险的上司。
丁肯不好拒绝,伸手接了过来。
就在这时候,他发现那老者忽然笑了笑。笑容里有一种蔑视,然后他看到老者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去死吧,你不该来这的。要怪也不能怪我,是你的那个顶头上司安排你来这的。你只是大潮之中的一条小鱼,死了也不会翻起一朵浪花。”
老者似乎并不急,因为他很清楚丁肯的修为有多弱。
老者的指尖上有一道修为之力如长剑一样刺出来,速度奇快无比。以丁肯的修为境界来说,这一道修为之力太快了。老者的眼睛微微眯着,似乎也懒得再去看什么,转身要走。他确定丁肯躲不开,也确定自己已经得手了。
嘭!
老者的后背上被一拳狠狠砸中,然后一股狂暴的修为之力迅速的涌进了老者的体内。这股修为之力中,还有一点肉眼可见的红芒。片刻之后,老者的身子就变得有些僵硬。似乎有什么力量,正在吞噬着他的修为之力。
老者一脸的惊惧,艰难的回头。
然后他看到丁肯对他笑了笑,露出两排洁白漂亮的牙齿。这不应该是一个中年沧桑男人才有的笑容,那么有朝气。然后老者看到了丁肯的眼睛,不再是浑浑噩噩的,特别的明亮。
丁肯对他笑了笑,说:“陈天极……好久不见。”
第208章 陈天极的反制
马车还是那辆马车,车夫有些不知所措的赶着车穿行在大街上。当几个修行者将马车拦住的时候,车夫有一种跪下来求饶的冲动。虽然车夫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家大人这次可能惹到大麻烦了。
一个修行者连理都没理车夫,直接撩开车厢帘子往里面看了看。
马车里,空无一人。
“丁肯呢?”
这个修行者问。
车夫腿发软,还是没忍住跪了下来:“不……不知道啊。大人之前还在马车里的,可是走着走着我听到大人说让我以后保重,我停车看,车里已经没人了。”
几个修行者面面相觑,最终快步离去。
宁大家的小院。
陈羲的小院。
床上还有个男人躺着在酣睡,呼吸依然匀称。他的妻子就坐在床边默默流泪,但这种泪水之中没有悲伤,只有心疼。躺在床上睡觉的人自然是丁肯,之前躺在马车里睡觉的自然也是丁肯。所以去兵衙的不是他,一招控制住了陈天极的也不是他。
丁肯只是一个有些窝囊的修行者,到了四十几岁才勉强进入破虚境。
陈羲坐在椅子上看着那夫妻二人,然后转头对站在不远处的敖浅点了点头:“做的隐蔽吗?”
“没问题的。”
敖浅回答:“丁夫人是在出门打算找买家把房子卖了的时候被我带回来的,这件事本来不会涉及到她,若非是咱们介入,丁肯死了这件事也就过去了。没有人在意丁夫人,也不会有人盯着她。陈天极做这样的事已经不是一件两件,不管是他还是他背后的人都不会想到咱们察觉了秘密。”
“谢谢!”
丁夫人忽然转过身来,跪下来给陈羲磕头。陈羲连忙起身,将丁夫人搀扶起来:“夫人不必谢我,只是恰好赶上了这件事而已。若是要谢,只能谢你们自己的运气好些。如果我再察觉晚了那么一会儿,丁肯可能就死了。”
丁夫人的身子都在颤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不用怕。”
陈羲安慰道:“他只是被我封住了修为,不会伤及身体。他之所以睡的这么沉,可能是因为他太久没有睡过踏实觉了。也许他自己很早之前就注意到了身边的同僚不断的死去,可这种压力他又不想给你。一个人承受着,也不知道多少个夜里是假睡来骗你。”
听到这句话,丁夫人哭的更厉害。
敖浅想说什么,被陈羲摆手阻止:“没事,我查过了。宁大家的这个小院里有结界,屋子里的人说什么外面人都不会听到,除非是修为绝强之人。”
敖浅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夫人放心,我会安排你们离开的。”
陈羲走回到椅子边上坐下来:“今天的事,其实是我应该多谢你们。如果不是有丁肯,我不会这么轻易的得手。那个人的修为很强大,强大到如果正面交手的话我可能只有五成的把握。而这个人,对我来说又格外的重要。杀他,是我必须要做的事。”
他抱了抱拳:“谢谢丁大人。”
丁夫人哭着还礼,六神无主。
陈羲道:“可能我说这些你不太懂,丁大人这些年应该是想让你活在一个没有压力的环境下,所以圣庭的事不会对你多说什么。丁大人这次不是遇到了仇家,他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有仇家。这件事涉及到了圣皇子,丁大人只是斗争的牺牲品……现在要杀丁大人的人,应该正在倾尽全力的搜索,所以我还不能送你们走。这个小院,纵然不是最安全的地方也差不多了。”
丁夫人迷茫的点了点头,再次道谢。
陈羲起身,交待苏坎陪着丁夫人。
他看了敖浅一眼,敖浅跟着他走进另一间屋子。
其实这件事过程算不得太复杂,陈羲在查到那名单上最后两个人的时候,发现那两个人已经死了一个,而丁肯还活着。所以陈羲立刻就赶到了丁肯家里,他不知道陈天极会在什么时候出手,所以他决定替换丁肯。
丁肯上车的时候,以为刺杀自己的人来了。陈羲出手封住了丁肯的修为,然后换上了丁肯的衣服。马车走到半路的时候,敖浅赶工制作的面具想办法送到了陈羲手里。陈羲以修为之力稍稍调整了自己的身材,所以短时间内骗人还是没问题的。
其实这只是利用了别人的惯性思维而已,丁肯每天都那样的生活着,兵衙里的人看到他的时候谁会毫无理由的去看看丁肯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要能有七八分相似,其实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到。
也许,不一定谁身边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在某个学院之中,最沉默寡言最没有人关注的那个学生,可能已经不是真的他了。就算是女人,也不会闲着没事仔细去看一个自己绝对不会有好感的人的脸。
陈羲在马车里制服丁肯之后,两个人曾经有过几分钟的交流。
所以陈羲打算替丁肯把该做的事做了,他打算写一份辞呈。但是最终他只是写了半个字……因为陈羲写不出来丁肯的字体。模仿一个人的脸可以易容可以戴面具,但是模仿一个人的字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刘大人给了丁肯一件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