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谁知道呢,谁知道几年之后甚至几十年之后,陈羲做过的事对这个世界会不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影响。
陈羲走在大街上,看到路边有一个穿着僧袍的老和尚对自己微笑。这个老和尚看起来大概六七十岁年纪,头顶很亮,胡须很白。他身上的袈裟有些旧了,但洗的干干净净。里面的灰色僧衣看起来也有些年份,能看到不少补丁。
但是,不管怎么看这个老和尚都很干净。他盘膝坐在大街边上休息,却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
陈羲对于僧人有一种不能稀释的亲切感,毕竟他在七阳谷生活了那么多年。七阳谷禅宗里的那些大和尚小和尚,虽然看起来都有些神神叨叨,但是对陈羲从来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恶意。
他们也许不会特别亲近一个人,但他们都是和善的。
看到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陈羲就忍不住想起了阳照大师。那个手把手教他写字,却不肯教他修行的大和尚。那个在风雪夜里分给他半个馍,然后牵着他的小手迎风雪而行的大和尚。那个在七阳谷里让他洗衣做饭睡着地板上却夜夜为他盖好被子的大和尚。
陈羲冷静的心性,是阳照大和尚培养出来的。他教会了陈羲什么是不急不缓,什么是心平气和。
“您好!”
陈羲停下脚步,双手合十打了个招呼。
老和尚微笑着点头,问陈羲:“大街上行人这么多,为什么你偏偏要和我打招呼?”
陈羲笑了笑反问:“大街上行人这么多,大和尚为什么偏偏对我微笑?”
老和尚笑着说了声有趣,然后指了指身边。
陈羲也不拒绝,迈步过去和老和尚一样席地而坐。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微妙,恰好是一条胳膊的长度。也许没有多少人会在意自己和陌生人说话的距离,但这也属于礼貌的一种。陌生人之间交谈的时候,如果你离的太近,会让对方有所警惕也显得你太过随意,随意,就会让人觉得不可信。
距离太远,会让对方觉得你态度冷淡而且你戒心太强,这也可能会伤到对方的自尊。手臂伸直的长度,应该便是和陌生人交谈的最合适的距离。这个距离,不会让人觉得你太过轻率也不会让人觉得你巨人千里之外。
连这种小事陈羲都会在意,或许这正是他与众不同之处。
“大和尚是在等我?”
陈羲问。
老僧点了点头:“等你。”
“为何等我?”
“因为你可以帮我一个忙。”
“不都说禅宗的大和尚无欲无求吗,为什么大和尚有所求?”
陈羲看着老僧认真的问。
老僧收起笑容,用最认真的表情和语气回答:“因为大和尚也要吃饭。”
陈羲继续问:“大和尚因为吃饭的事要求我,这倒是最简单不过了。可是这大街上任何一个人走过这里,只要大和尚伸手化缘,结缘之人必不会少,偏偏是我。所以大和尚求的和吃饭无关……应该和饭碗有关。”
大和尚忍不住又笑起来,看起来他是一个很爱笑的人。一个人眉目慈善而且爱笑,那么他看起来就绝对不会讨厌。
他看着陈羲问:“日行一善,必有福报。你帮我保护好我的饭碗,那么你一定也会得到回报。”
“比如什么呢?”
陈羲问。
老僧想了想回答:“比如一个饭碗?”
陈羲摇头:“大和尚为了饭碗来做说客,就变得不可爱了。”
老僧也摇头:“为了可爱不要饭碗,就变得太傻了。”
第182章 你要加入进去
老和尚和陈羲之间的对话有点无趣,但是每一句背后都藏着些机锋。陈羲暂时还不确定这个老和尚是哪边的人,但是他知道老和尚肯定不是平江王的人也不是柳家黄家的人。不得不说,这个老和尚是非常会表达善意的一个人。
他坐在那微笑,就已经很透彻的告诉陈羲我没有恶意。
“大和尚这样光天化日的和我见面,不怕有什么麻烦?”
陈羲笑着问了一句。
老僧回答:“大和尚也想夜深人静再去找你,可是我能等时间,时间却不会等我。我在这里等着你,等到了就好。谁知道我是谁谁知道你是谁?知道你是谁的不知道我是谁,知道我是谁的,我还需要隐瞒什么吗?”
这话说的好拗口,但是很有道理。
禅宗的人总会说出一些让人无法反驳的道理,比如刚才老僧说的……我能等时间,可是时间却不会等我。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不会想到这样的道理,然后在貌似匆忙之间把时间都浪费了。
“可惜。”
陈羲摇了摇头:“大和尚的饭碗未必适合我,我还是比较喜欢现在吃饭的碗筷。虽然小一些,但是用着比较踏实。”
“但是你的饭碗太小了些。”
“饭碗小些,多吃几碗就够了。突然之间换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碗,装满了饭菜还必须全都吃下去,未必是一件好事。要是不吃,就对不起给饭吃的人,要是吃了,就会撑破肚皮。所以这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我不敢。”
老僧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你看,我的肚皮没有破。”
陈羲笑:“因为大和尚的肚皮已经习惯了大饭碗。”
老僧说:“你也可以习惯。”
陈羲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等到肚子可以吃下一大碗饭的时候再说?”
他用了问句的语气,而不是笃定的回答。
老僧笑着点头:“禅宗的人都不会逼迫人,因为那是违背仁善之念的事。我虽然吃肉喝酒但是有些事就在骨子里,挥之不去。你说等到肚子大些再来,那我就等到你肚子大些再来。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可以等时间,但是时间未必会等你。人在这一生之中,无论是修行者还是普通人,都会遇到几个不错的机遇,稍纵即逝。抓住了,人生就会改变。错过了,依然碌碌无为。”
陈羲点头:“很好的大道理。”
老僧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原来你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
陈羲起身,双手合十告辞:“我不讲一般的道理,已有的道理。我在找新的道理。”
老僧同样双手合十回了一礼,郑重认真:“你有大智慧。”
陈羲转身离去:“大和尚,你有大肚量。”
老僧微微一怔,哈哈大笑,起身而去。
陈羲没有回头看一眼,老僧也没有回头看一眼。两个人背道而驰渐行渐远,但是两个人心里都很清楚,也许下一次见面并不会很久远。到此时陈羲心里大概已经有了一个猜测,这个老僧十之七八是安阳王的人。
但是安阳王的人,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冒出来表达善意?
这绝不会仅仅是因为陈羲和柳洗尘之间的关系导致平江王必然想除掉陈羲,安阳王就算和平江王处处作对也不会干没有意义的事。那么就肯定有什么陈羲自己不知道的事,偏偏对安阳王来说很有用。
大人物都善于表现的礼贤下士,但没有多少礼贤下士是真诚的。
陈羲一边走一边考虑,安阳王的这种表态背后到底藏着什么。对他自己来说,这种表态会带来什么。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平江王的人知道安阳王的人接触陈羲,那么不管陈羲到底是什么态度,平江王的人都不会对陈羲有什么善意。
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一路走一路想,很快就到了执暗法司所在的那个小巷子里。其实到了现在陈羲已经大概猜到,那个院子绝对不是执暗法司的总部。最多只是两个档口所在的地方,他推测云非瑶和虢奴,应该就是这里最高级别的人。
走到门口的时候,陈羲忽然想到,自己会不会成为云非瑶和虢奴斗法的牺牲品?
……
……
推门走进,陈羲发现院子里似乎有些不同。以往来执暗法司的时候,这里总会有一种让陈羲不能适应的气息。可是今天进门之后,陈羲居然发现有一种像是亲近的感觉越发清楚起来,随着他往里面走,这种感觉就更浓烈。
走到那个院子里,走到那棵植物前面。
陈羲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淡淡却清晰的亲切感了……这棵植物变了,不再是原来的模样。但是位置没有变,所以陈羲确定这里就是桑千欢那个小档口。之前看到的那种植物,就像是天气温热地区才有的东西,阔叶,长茎。而现在这棵植物,更像是北方寒冷之地才会有的东西。
是一棵一人高的小树,不是松柏,更像是白桦。虽然并不高,那是小树上有一种很陈羲气质很贴切的东西。可若是从整体来看,这棵小树就显得突兀起来。因为院子里都是花花草草,只有这一棵树。
就算树再矮,也是树。
陈羲稍稍思虑了一会儿,举步走近。他感觉这棵树上的力量竟然能被自己支配,不是以往那样他需要跳上植物变小才能进入。现在,他感觉自己可以从小树的任何一个位置进去,不管是一片叶子还是一根树杈。
他说了算。
这……就是百爵的权力?
恍惚了一下之后,陈羲进入了这个小档口。从陈设布置来看,这里和原来没有什么区别。院子里站着几十个黑衣背剑的裁决,见到陈羲的时候表情都很复杂。他们第一次看到陈羲的时候没有人特意去观察,因为在他们看来才进神司的陈羲比他们还不如。
然后没有多久,陈羲成为组率。那个时候他们看陈羲,眼神里就已经不在纯粹,有羡慕有怨恨也有不甘。在他们看来能成为神司裁决每个人都差不多,凭什么陈羲捞到了一个好差事就能爬到组率的位子上?
可是今天他们再看到陈羲的时候,眼神里有一种惧怕。
他们可能会觉得陈羲成为组率是运气,但是没有一个人会傻到认为成为百爵也是运气。神司的提升有多难他们都很清楚,而成为百爵需要什么实力他们也很清楚。所以大部分人都在庆幸,自己当初没有挑衅过陈羲。
“拜见百爵大人!”
不管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这些黑衣裁决都规规矩矩工工整整的抱拳施礼。他们的腰需要弯下去,他们的头需要低下去。
陈羲走进正堂,看到了坐在首位上的云非瑶。对这个女人,陈羲总有一种看不透的感觉,这和修为无关。只能说这个女人经历过太多的沉浮太多的悲喜,所以她的脸上已经不会出现能让人判断出来的喜怒哀乐。谁也不知道她曾经有过什么样的过往,所以也就无从判断她有什么样的喜好。
“卑职拜见千爵大人。”
陈羲进门之后,行了一个标准的神司军礼。执暗法司治下,一直比军方更严格。
“回来的还不算太晚。”
云非瑶表情上没有什么异样,不笑不怒,平平常常。
“从今天开始这个小档口就是你说了算,你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升起来,那么我来告诉你……因为你在西南做的事惊动了首座大人。他对你的做法很欣赏……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可能你已经是桑千欢手下的一条鬼魂了。”
陈羲大概能猜到这肯定是大人物的意思,却没有想到会是那个神秘的首座。
他抱拳道:“多谢首座大人,多谢千爵大人。”
“谢别人都没用处,谢你自己吧。”
云非瑶从椅子上离开,顺手拿起自己的扫帚往外走:“跟我过来。”
陈羲转身,跟在她身后。
经过那几个组率身边的时候,云非瑶脚步顿了顿:“这几个人你用吗?”
陈羲没有丝毫犹豫:“不用。”
这句话一出口,那几个组率的脸色都明显轻松下来。这样的选择,对于陈羲也好对于他们也好,都更能接受。陈羲知道桑千欢要杀自己,这些组率也知道。所以如果他们还在陈羲手下做事的,只怕每一个人再也不能踏踏实实的吃饭睡觉,甚至连呼吸都会战战兢兢。
“那好,一会儿我都带走补充到别的小档口里。首座特意吩咐过,给你特权,让你自己选人带进神司,你自己瞧着就是了,有用顺手了的人可以带进来,不过我要过目。”
陈羲点头:“是!”
云非瑶走出院子,一直往里走,前面就是当初虢奴见陈羲的那个独院。
“虢奴已经走了,他被调离了这里,去别的档口接替另一位千爵的职务。”
云非瑶这句话,似乎是在安陈羲的心。
陈羲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云非瑶叫自己出来单独交谈肯定不只是想告诉他虢奴的消息。
“神司希望柳洗尘活着,也希望你活着。”
云非瑶走进小院,扫帚挥了挥,院子里的蔬菜和椅子都没了,顷刻之间化成了粉末,消散于无形。她只是很随意的出手,陈羲没有感觉到一点凌厉的气势,但是院子里应该消失的东西都消失了。
“这是首座的意思。”
云非瑶站住,回身看向陈羲:“你也知道首座对你个人的感情没有兴趣,神司要的是日后能影响格局的效果。你和柳洗尘只要活着,将来就能起到一定的作用。我说的这么直接,你心里会不会不舒服?”
不等陈羲回答,她继续说道:“不舒服也忍着吧,因为对你来说这是好事。另外……最近可能会有某个大势力的人接触你,不要抵触,加入进去。”
云非瑶淡淡地说道:“用你最大的能力,去发现更多能发现的事。”
第183章 首座
加入进去。
这是云非瑶对陈羲的要求,如果陈羲答应的话,那么毫无疑问陈羲等于刚刚从一把锋利长刀的刀刃上离开,就走上了另一条更为锋利的刀刃上。破虚境的陈羲在西南黑道势力中来回穿梭,无异于刀尖起舞。现在纵然他的修为到了灵山境,可是舞台变得更加凶险了。
不过陈羲更感兴趣的是,那个神秘的首座为什么突然之间对自己这么关注?
云非瑶给出的理由是陈羲一夜清除黑道势力,让整个西南一带的百姓都在说神司的好话。这理由不错,但是不够。神司什么时候在意过名声这种事?如果神司在意的话有一万种十万种办法去把名声做的要多漂亮有多漂亮。
陈羲推测,这背后藏着两个可能。
第一,这个理由根本不是首座说的,而是云非瑶。云非瑶需要一个理由把和虢奴有所勾结的桑千欢排挤出去,然后顺便提拔一个还没有加入任何派系的人。第二,陈羲身上确实有什么能让那位高高在上的首座都关注的东西。
想到这一点,陈羲重新审视自己。
【青木剑】?【执争甲】?【镇邪】功法?
还是别的什么?
陈羲忽然想到,自己曾经在幻境之中看到执暗法司首座乘坐着那辆名闻天下的梨木马车去了昆仑山,下令手下大举进攻神木。为的是得到神木的幼苗,为大楚圣皇续命。陈羲又想到,虢奴上次见自己的时候似乎若有深意的看了看自己,看的是否就是自己的青木剑?
如果首座知道自己的青木剑是神木最精粹的一根枝条,只怕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如果神木真的能救圣皇,首座没理由不夺取陈羲的青木剑。可是为什么没有出手?就算只是让云非瑶出手,陈羲也断然没有胜算。非但不夺取,还升陈羲为百爵……
陈羲摇了摇头,越发的迷茫起来。
这样去想的话,首座就不是因为青木剑而对自己有所关注。
陈羲坐在椅子上,微微皱着眉将这段日子发生的一切重新梳理了一遍……然后他猛然间找到了一丝灵感,他想到了鸦。
自己获得了那个陨星之内半神三滴血的四成力量,从而拥有了可以击杀鸦的能力。如果这件事并不是如陈羲以为的很隐秘,已经被人知道的话,那么似乎都能解释的通了。鸦是平江王手里隐藏着的一张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