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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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行-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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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淮盐又称梁盐; 以细、白、轻、密闻名天下。
  梁言又分四种; 真梁、顶梁、上白梁及白梁,其中真梁为最上品; 多为御用和达官贵人之用; 顶梁次之; 上白梁又次之,不过哪怕是最次的白梁盐,也比安盐、广盐更胜一筹。
  栟茶场北临黄海,属上白梁场之一; 盐场所产之盐占据淮南数十盐场十分之二三; 也是泰州分司下最大的盐场之一。
  此时位于盐场正中,属于盐场大使的宅子里; 垣商陈大同、邹平与富灶孙德贤、石志友等人齐聚此处; 正与大使杨培东说情; 想求他出面和泰州县衙周旋。
  那泰州县衙实在欺人太甚; 竟充公了他们数十顷荡地。
  这些荡地虽属贱地; 又不产粮食; 但得来着实不易; 哪个不是与人心机用尽; 手腕并出,才拿到这些地。如今县衙一朝清丈; 铁面无私; 说情塞银子都没用; 只能眼睁睁看着荡地被收。
  要知道盐场荡地都是固定份额; 朝廷也是按照荡地的份额来计算每年的产量和盐课。多出的这些荡地,每年所产的荡草都是银子,或是售卖给灶户,或是私下请人煎盐贩卖,哪个不是靠着这些地肥的流油,如今被官府收去,不亚于挖心割肉。
  杨培东立于鸟笼前,手里拿着一根逗鸟棍,正逗着笼子里的八哥。
  陈大同等人说得只差痛哭流涕,可他却神态甚是冷淡。
  “你们说的情况我也知道了,可地方县衙掌鱼鳞图册,凡县境之内的地,都归其所管,泰州县衙并未僭越,你们来找我说情,我有什么脸去找那范知县?”
  “这姓范的知县从头到尾没露脸,只那姓方的师爷张扬跋扈,耀武扬威,我等来请大使出面,也是想请大人与那范知县通个气,看能不能通融通融。或是银子或是宅子,只要对方开口,我等定然不会吝啬,而不是任那姓方的无耻小人越俎代庖,在我等面前作威作福。”
  杨培东用手指搓了搓胡子,道:“你等既觉得那方姓师爷跋扈,不愿给他面子,直接明说就好,何必还要绕一个圈子。到底他是个师爷,未入流,不过是知县身边的幕客,实在不必怕成这副样子。”
  “这——”
  杨培东哼笑一声,将逗鸟棍扔在铜盘里:“说来说去,还不是被人拿住了把柄,不敢得罪,如今怂恿着我出头?”
  一个捧着托盘的丫鬟走进来,在杨培东脚边跪下。他拿起上面的绸帕拭了拭手,才在旁边的罗汉床上坐下。
  又有丫鬟奉了茶来,他接过茶,拂了拂上面的茶沫子,啜了一口。
  “今儿这茶比往日烫了一分。”
  丫鬟忙道:“老爷,奴婢知错,下次定试好了再端来。”
  杨培东挥了挥手,才抬眼看向杵在那的众人:“你们对老爷我寄望太高了,说到底我是个八品官,人家乃是正七品。我们乃是杂流选官,人家乃是正科出身。知道杂选和正科的区别吗?说了你们也不懂,既被人清丈出来,又不是挖了你们的老底儿,何必计较至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
  “行了,退下吧。老爷今儿还未午睡,这人上了年纪,就容易困乏。”
  陈大同等人还想说什么,从门外走进来两个仆从,引着他们退了出去。
  堂中只剩下杨培东一人,他继续喝茶。
  突然,嗤笑一声,将茶盏扔在桌上。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穿靛青色直裰的中年人,额上可见汗珠,面带焦虑之色。
  此人正是栟茶场副大使安友青。
  “大人,这事真不管?”
  杨培东歪在罗汉床上,斜了他一眼:“怎么管?”
  “可陈大同他们也没少给我们好处,平时也就罢,如今出了这事不管,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我看又是他们塞银子了你,你实在推脱不开,才来说情?”
  安友青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否认。
  “这地方官府和盐场多有冲突,不止一次以赋税不均、职能重复、督管不及为名,请奏朝廷要求裁撤盐场属官,盐课银转由地方官府征解,灶户也由地方统管。都眼馋这缺儿肥,谁不想插上一脚,非要中间还得经过我们?就这十年,淮南盐场从二十余处裁撤至十一处,即使如此,那些官还没消停,这盐课几度改革,哪次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你当我和陈大同他们所言,都是诓骗和推脱?杂流选官和正科出身的区别在哪儿?在于对方乃是正途出身,正途者位高,同乡同年同座师,这都是人脉。我们有这些人脉吗?没有!但别人有,还形成一张网,能谋得这一地,能敛财多少?烈火烹油不自知,还企图和人对抗?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死到临头不自知!”
  “大人,这死字又是从何说起?”安友青听得冷汗直冒。
  “你看各处盐场,可有一处说话了?没有!为何不说,你该不会不知那姓范的背后站着谁,他和扬州知府杜明亮系同座师,座师乃是堂堂户部尚书,入直文渊阁的宋阁老。你当他探花郎出身,待在京里做他的清贵翰林不行,偏偏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老实地待着吧,这事与我等无关,也没犯到我们头上,别没事给自己找事,免得惹祸上身,还不知这位置能再坐几年。”杨培东叹着气,拍了拍安友青的肩膀,走了。
  而这安友青脸色乍青乍白一阵儿,匆匆步出去,显然是去找陈大同几人退银子去了。
  *
  其实安友青不光是退银子,而是要阻止陈大同等人闹事。
  他与杨培东不同,杨培东是经过选官而至,他则是从当地提拔而起。说起来是挂了个副大使的名头,不过是帮正大使管管下面的灶户。
  也因此他和当地几个富灶交情不浅,知道的事也比杨培东多。
  夺人钱财,无疑是挖人祖坟。私盐泛滥的地方,个个都是穷凶极恶之辈,真敢你要我钱财,我要你命。所以陈大同等人来找杨培东之前,就商量好了,如果盐场这边真不管,他们要鼓动下面的灶户给县衙前来清丈之人一个教训。
  等安友青到时,果然已经闹起来了。
  公垣上,一群衣衫褴褛的灶户,将方凤笙的马车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这次方凤笙出来只带了几个衙役,淹没在人群里,犹如螳臂挡车。
  “你们胆子好大,干扰县衙公务,以作乱论处,劝尔等速速离去,不然县衙大牢里的饭可不好吃。”
  “别听他们的,这些狗官层层剥削,就是想要我们一家老小都不活了。既然我们都不活了,你们也就都别活了吧。”人群中有人鼓动。
  眼见事情一触即发,安友青匆匆赶至。
  “住手,都给我住手!”
  见喝止不住,他气急败坏骂着带来的民壮:“都站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把这些人都拿下。”
  这些民壮都是从灶户中抽调,专门负责盐场治安和缉私。现在民壮去拿灶户,等于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所以被鼓动的那些灶户都懵了。
  等把这些人都隔离开来,安友青匆匆走到马车前。
  “方师爷千万莫怪,这些愚民乃是为人鼓动。你放心,本官定审问出煽动之人是谁,绝不放过。至于盐场这边,绝对是支持县衙进行土地清丈,绝无任何异议。”
  车帘低垂,哪怕方才危急关头之时,也未曾被掀起。
  此时帘子被掀起,露出一张笑吟吟的脸:“真是如此?安大使,方才我差点以为是盐场想阻挠清丈,才会出此下策。不过这个主意可一点都不好,打伤了县衙之人,等于公然对抗朝廷,挑衅朝廷威严的人,通常没有几个有好下场。”
  “自然自然,本官接到消息,就匆匆赶至,实在没想到会发生这等事。”
  “罢,想必此事也非安大使所愿,我等身负清丈的差事,实在无暇多留,就此告辞。哪日安大使有闲,可来县衙寻我,定陪你畅饮百杯,不醉不归。”
  ……
  县衙一行人已经走了,安友青仍是心有余悸,直冒冷汗。
  陈大同等人收到消息,匆匆赶至,埋怨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安友青的训斥堵了嘴。
  “你们想死,别拉着我一起!”
  “大人,这又是从何说起?”
  ……
  另一头,一行车马缓缓而行。
  骑着马的几个衙役互相说着话。
  “真爽快!终于见到这群人一脸吃屎样了,平时拽得鼻孔朝天,但凡和盐场冲突的事,总是我们县衙吃闷亏,没想到今日会让他们吃瘪。”
  “还不是我们方师爷面子大,只带数十人出入险地如入无人之境,瞧那姓安的吓的。”
  车中的凤笙被逗得直笑:“行了,不是我的面子大,是咱们大人面子大,没有大人的威慑,这群人也不会服软。”
  不过她这话衙役们可听不懂,只知道大人带着他们出来清丈屡屡受挫,可方师爷却通行无阻。
  所以这到底是师爷的面子,还是大人的面子,就要见仁见智了。
  “行了,你们这群兔崽子别说笑了,还剩最后一处丰利场,待这处盐场的拿下,咱们就可以回去了。”王班头说。
  一听说可以回去了,几个年轻的衙役都十分高兴,连声欢呼。
  包括凤笙,也不免露出几分笑容,毕竟也出来一月有余,眼见就快冬至了。


第35章 
  泰州县衙; 今日有不速之客造访。
  自打清丈进行以来; 类似这种不速之客实在太多,倒也不是找上门来讨个说法。不过是为人所托; 或是隐晦暗示或是敲打。
  不过对方不明言; 范晋川也就浑当听不明白。
  “这方师爷实在太胆大妄为了; 欺上瞒下,为祸乡里,威逼百姓,仗势欺人; 大人不可不管啊。”来人说得摇头晃脑; 一副深为范晋川担忧的模样。
  “冯教谕,您实在多虑了; 方师爷的为人我清楚; 他不是这种人; 定是因清丈之事得罪了人; 被人恶意构陷。”范晋川道。
  这冯教谕年过半百; 食古不化; 乃是泰州县教谕; 负责县学一应事务; 及教导当地生员。虽官职不过八品,但在当地也算德高望重。
  他已仗着年长对范晋川说教了半天; 见对方还是这样一副不听人劝的模样; 气恼道:“范大人若执意纵容此人; 恐怕会贻害自身。罢; 我不过是不忍大人替人担责,既然大人听不进劝,那老朽不说便是。”
  说完,便拂袖而去了。
  将人送走后,小七走进来道:“公子,人送走了。”
  站在窗前的范晋川,看着窗外灰暗的天空,没有做声。
  “公子,你别听这老头胡言乱语,肯定是他收了别人的银子,故意来找你当说客。”
  “我没有听信他的话。”
  “那为何公子还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明明方师爷那边进展的很顺利,为何你反倒不高兴了?”
  “方贤弟将所有污名尽揽于自身,却让我置身事外,我心中着实有愧。”
  “方师爷也是为了县里政务,大人又何必耿耿于怀,方师爷不说了吗,您就是杵在那儿的一杆定海神针,只要您信任他,不动摇,他就万事皆不惧。”
  “可总归……”范晋川轻叹了一口,道:“算算日子,方贤弟也该回来了。”
  “应该今明两日就到了。”
  *
  魏王领密旨再赴扬州,挑动了两江一带多少的人的心。
  不光扬州知府杜明亮出面了,江苏巡抚、江南提督,甚至河道总督、漕运总督、江南织造,都出面了。不管明理暗里多少人打听消息,宗钺都以此番前来扬州,是专门来大明寺与慧静大师参禅。
  可其实都知道魏王是领了密旨,这对有心人来说,算不得什么秘密,可到底是什么密旨,没有一个人知道。
  扬州因盐商齐聚,历来是个堆金积玉、纸醉金迷的地方。盐商有三好:造园子,养戏子,享美食。曾有人云:扬州盐商豪侈甲天下,百万以下者皆谓之小商。可再大的商,碰到真正的皇亲国戚,也都只有跪着巴结的份儿。
  这次知晓魏王莅临扬州,他们求不到宗钺面前来,就托相好的官员从中搭线。
  这是他们一贯的手段,不放弃任何一个攀附权贵的机会,认真来说这些盐商能到富可敌国的地步,很大一部分也就是会交际权贵。不然凭什么盐商可以垄断,可以‘永永百年,据为窝本’,
  就凭这永占引窝一项,就足够他们富得流油了。
  这次宗钺明明刻意规避,还是住到了盐商所建的院子,当然从表面上说的和盐商没什么关系,是杜明亮的私人园子,供宗钺暂时居住。
  哪知这不过才第三天,就有盐商送来的美人流进园子。
  身穿薄纱的美人倒在地上,哭得如泣如诉,这么冷的天,外间的炭盆烧得并不旺,可没人让走,她也不敢走。
  杜明亮匆匆赶至,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况。
  他在家中已经睡下了,有人来报魏王殿下发了怒,这不连帽子都没戴好,人便赶了过来。
  他顾不得去看地上的美人,让人去传话求见。
  不多时,德旺从里面走出来了,对杜明亮苦笑道:“杜大人你可算来了,殿下怒得不轻,殿下打算过两日去找慧静大师参禅,正斋戒中,闹得这么一出,你说这真是。”
  杜明亮满头大汗,道:“德公公,实不相瞒这园子也确实不是下官的园子,就凭下官的俸禄,也购置不起这样的宅子。可你说一府长官,平时若有上峰、钦差前来,没个地方招待住着也不成,这不那黄家的就主动供了一处园子,平时就空着用来招待贵客,下官实在没想到他们如此大胆,竟敢做出这种事。”
  两人就在外间说话,里面的宗钺怎可能听不见。
  “进来!”
  两人对视一眼,杜明亮低着头走了进去。
  “这次就算了,他们的手段本王清楚,与你倒是无关,但别再往本王身边伸手,再有下次——”
  “殿下放心,定不会有下次的,下官下去后就去警告他们。”
  宗钺点点头,和了颜色:“坐吧。”
  杜明亮去了一旁的圈椅上坐下,又有小太监奉了茶。
  “范子晋去泰州做知县,这官做得如何?这趟出京之前,父皇还问了他两句,说他书生脾气,正直有余,世故不足,学问倒是没的说,只任清闲散官无碍,难当大任,才会将他下放历练。”
  “这个——”杜明亮迟疑了下,道:“殿下知晓,地方官若无公务,为了避嫌,少有联系,下官倒没听闻泰州那边出什么事,想必应该是无事,毕竟子晋上任是带了师爷。”
  提起这个师爷,德旺下意识看了宗钺一眼。
  倒是宗钺波澜不惊,半靠在罗汉床上,手里拨着佛珠。
  他穿了一身暗蓝色的圆领常服,似乎打算休息了,领口的扣子有一颗没扣。这让他向来冷硬的脸庞,多了几分随意和平易近人。
  宗钺唔了声,道:“那明日本王去泰州看看范子晋,到底是父皇亲自问过了。”
  他站了起来,杜明亮忙出声告退,心里就算有什么疑问,也不好出言询问。
  *
  这趟回泰州,方凤笙一行人是走水路。
  从丰利场到泰州城,路上要行四五日,一路上都是风平浪静,眼见还有两日就能到,凤笙却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是无意识的,一般人观察不出来,也就禹叔看出了些端倪。
  “少爷,你实在不用担心。船上有数条备用船只,有我护着你,不会出什么事。”
  凤笙来回走了两步,又走到桌前。
  桌上放了一张简易的地图,如果有熟悉泰州地形的人,当明白这正是串场河附近的水域路线。
  “从这里到这里人烟荒芜,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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