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怎么称呼”
高大男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古铜肌肤的刚毅面孔。
“陈墨。”
“属下蒋烽。”
沈风斓笑眯眯道:“上次二位出手相救,我还未道谢。”
“晋王殿下的吩咐,属下等自当遵从。”
陈墨的嘴里似乎没有半句多余的废话,说话的时候就连表情都没有。
当真是人如其名,“沉默”得很。
沈风斓敏锐地抓住他的话头,“晋王殿下吩咐你们什么是保护我,还是监视我”
“自然是保护。”
“很好。”
她嘴角勾起笑意,“我看二位也不像是长舌妇之流,既然殿下是派你们来保护我的,我不希望我的一举一动都要受别人的监视,你们明白吗”
既然他们两以后要跟着她了,有些规矩,还是一开始就立清楚为好。
陈墨忽然抬头看她,少女绝美的容颜带着笑意,眼底却是另一番景象。
坚毅、果决。
她笑得从容,不急不躁,仿佛料定他们一定会应允。
陈墨缓缓地点了点头,“明白。”
“那便好,倘或有一日我知道,你们在我身边的作用从保护变成了监视。那么,我沈风斓宁愿死,也不会再接受你们的保护。”
她说的决绝,听在陈墨耳中,既是一种宣誓,更是一种
威胁。
倘若她拼死不肯接受他们的保护,那他们的存在也就失去了价值。
身为皇家最精锐的暗卫,他还是第一次受到一个女子的威胁。
她坦然自若,要求提得合情合理毫不心虚。
他无法拒绝,否则就得承认自己是长舌妇。
“明白。”
得到陈墨的保证,沈风斓心情大好,踩着泥泞的山间小路朝南海寺而去。
被她远远丢在身后的陈墨二人,低声交谈了起来。
“你就这样答应了沈侧妃,晋王殿下若问起,答还是不答”
“问起再说吧。”
陈墨惜字如金道。远远瞧见沈风斓的身影,浣纱和浣葛连忙迎上来,一脸的着急。
在看到沈风斓裙角泥泞之时,更是吓得变了脸色。
“出什么事了小姐的裙子怎么全是泥”
沈风斓不以为意,“别大惊小怪的,后山风景好,一时兴起多走了两步罢了。”
浣纱这才松了一口气,跟了一个多灾多难的小姐,她想不大惊小怪也难。
“幸而出门都是带了备用衣裳的,小姐快去厢房把裙子换了吧,大少奶奶怕是也等急了。”
浣纱和浣葛领着沈风斓到了后院的厢房,木清华见她平安无恙地回来,便不多说什么,只让她喝口茶润润嗓子。
沈风斓换了一件白绫底绣桃花的裙子,出来和木清华喝茶,不免聊到她方才的去处。
“山花烂漫,碧草如丝,还有莺啼鸟鸣,我倒喜欢这番野趣,一时走远了让嫂嫂久等。”
她没有提到法源寺和遇见宁王之事,免得叫人多心。
木清华听后倒有些不好意思,“瞧我,只想着都忘了陪你出去走走。你怀胎到生产那么长时间没出过门,想必闷得很。”
“我自己去走走也是一样的,何况嫂嫂的事更要紧,大哥可是我们沈家一脉单传呢”
一句话说得木清华羞红了脸。
草草用过一顿素斋,两人复又上了马车回城。
仍是沈风斓的车架在前,太师府的车架在后。
回城的路上车轿比来时更多了,沈风斓透过车帘的缝隙朝外看,带着各式的车轿挡住了春光明媚。
她索性放下了帘子,不再朝外看。
浣葛好奇道:“外头的车马这样多,脚程倒是没有慢下来,真稀奇。”
“不稀奇。”
沈风斓懒懒道:“咱们坐的是晋王府的马车,哪个不怕死的见了明黄徽记敢不让道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沈太师在朝中,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深受圣上的倚重。
便是如此,出行也只能按照臣子的规制,用青红蓝紫色的车轿。
明黄徽记皇家独有,代表的是君,这些路上的车轿避让他们,不过是臣避君的礼节罢了。
正说着,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前方一阵嘈杂声传来,隐隐夹着女子的斥骂之声。
“怎么回事”
浣纱将车门打开一道小缝问话,跟车的粗使婆子道:“好像两架马车争道闹起来了,这会儿把路都堵住了。”
沈风斓听得一清二楚,只蹙了蹙眉。
浣纱会意,朝婆子道:“你去告诉他们,咱们是晋王府的人。先把路让开,随后凭他们闹去。”
那婆子答应了一声,还未走开,只见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俊朗公子迎了上来。
“敢问车内可是沈侧妃吗”
沈风斓闻声一喜,自揭了车帘。
“轼表哥,你怎么在这” 前方道路不通,又巧遇了陈执轼,沈风斓索性下了车和他说话。
后车的木清华听到下人禀报,也下了车上来和陈执轼厮见。
两人是初次会面,木清华见他之前还有些心内不安。
想到小陈氏关于陈执轼和沈风斓的话,再想到陶氏给沈风斓备了一大堆香烛
他莫不是知道沈风斓今日来此上香,有意跟来的罢
待见了陈执轼,只觉他风光霁月、气度昭华,不免羞臊自己是小人之心。
这样一个光明磊落的男子,又怎么会干得出尾随已婚女子的事呢
“大嫂子好,想不到在这里遇见。”
他将马儿的缰绳递给小厮,彬彬有礼地做了一个揖。
木清华含笑回礼,“轼表弟从哪里来”
陈执轼手朝前头一指,“喏,今日三月初三,高门府第的女眷到京郊游玩者众多。京兆尹府的衙役不够,老詹请我帮他一把。”
定国公府家丁护院众多,派出几十个来帮着巡防道路,还是不成问题的。
沈风斓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一个着深红官服、仪表堂堂的男子。
他似乎正在调解两辆占道马车的纠纷,另一个看起来像官家小姐的女子正在大吵大闹。
“就是近日名动京城的那位,詹世城詹大人吗”
“正是。前面两辆马车堵了道,我正要和老詹去查看,便看到了晋王府的马车。”
晋王府就沈风斓一个女眷,不必想就知道马车内是她了。
沈风斓对木清华道:“嫂嫂,不如咱们也上去看看罢。”
得到了木清华的点头,三人一起向着人群拥挤处靠近,才进到人群中就听见了一个刺耳的声音。
“你是京兆尹大人正好了,请大人你主持公道,他们的马车撞到了我们的马车,险些把本小姐摔了出来。”
说话之人正是沈风斓在远处看到的,那个大吵大闹的官家小姐。
她看起来年近二十,还梳着未嫁少女的双丫髻,显得十分古怪。
这个年纪还未嫁的小姐,实在是少之又少。
如木清华这样,恰好碰上沈风楼三年孝期,十八岁也顺利出嫁了。
更古怪的是,她身后一群的丫鬟婆子看着她吵,没有一个人出来帮她呛声的。
哪家的奴才会让小姐去跟人吵架,自己在后头看笑话
詹世城皱了眉头,不理会那个小姐,反朝着另一辆马车的人问道:“这位小姐说你们的马车撞了她们,可有此事”
这边说话的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子,她向詹世城福了福,委屈道:“大人冤枉,我们是吏部侍郎南家的。这条道只有这么大,是她们的马车一直挤过来,我们才不小心撞上的。”
“胡说谁挤你们了小小的吏部侍郎就敢这么放肆,我可是平西侯府的小姐,詹大人还不信我么”
后半句话是对着詹世城说的。
她抬出了平西侯府的招牌,想迫使“小小的”京兆尹站在她那边说话。
沈风斓听得平西侯府四字有些惊讶,浣纱她们常提到的那个汪若霏,莫非就是眼前之人
她朝浣纱看了一眼,浣纱朝她死命摇头。
幸好。
她若是跟这么个仗势欺人之辈齐名,真是要羞愧而死。
“本官只相信事实。这大路足以让两辆马车并驾,你们的马车左边还有那么大的地方,为什么偏挤到他们的马车旁边”
众人一看,果然平西侯府的马车雄踞路中间,而南家的马车都快被挤到路边的沟里去了。
这平西侯府的小姐真是恶人先告状。
自称平西侯府小姐的女子柳眉倒竖,怒视着詹世城,似乎不敢相信他竟然半点情面也不给。
她尚未开口,南家的马车车帘一响,竟然走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沈风斓在长公主府遇见的,那对双生姊妹中的一个。
丫鬟扶着她走上前来,她面色微红,上前先朝詹世城行了一个福礼,“多谢大人好意,实是我们的车夫不小心,才撞到了平西侯府的马车。”
又朝着那位怒气冲冲的小姐行礼道:“冲撞了姐姐实在是对不住,还请姐姐恕罪。”
平西侯府势大,不是她得罪得起的,她只能主动道歉希望化解这场干戈。
没想到后者并不领情,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谁是你姐姐”
南家的小姐尴尬在了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低头不语。
詹世城不忿地道,“这位汪小姐,你怎么这般无礼是贵府的马车挤了人家,南家小姐还给你赔礼道歉,你还不肯退让么”
“她不姓汪。”
平西侯府的马车里,一道端庄大气的女子嗓音响起。
车帘一动,马车外伺候的婆子丫鬟齐齐上前,争相打起帘子。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搀扶着一个打扮华贵的女子下了车。
那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穿着一身大红牡丹洒金马面裙,外罩金雀锦披帛,华贵得像是参加一场盛宴。
她面容姣好,鼻梁稍带鹰钩,透出一股威严之气。
尖削的下巴高高抬起,眼神自矜而自傲。
她端着嗓子开口道:“詹大人误会了,我是汪若霏,这是我的表姐邱双莹,客居于本府。”
汪若霏话毕转头,用众人都能听见的斥责邱双莹道:“表姐怎能如此是咱们的车夫挤了人家,你怎能责怪起旁人来呢实在是太失礼了。”
搀扶着汪若霏的丫鬟也道:“表小姐总是这样任性可怎么行呢大小姐都替你赔礼道歉多少回了。”
语气中毫无恭敬之意。
被挡住了道路的围观人群,纷纷赞美起汪若霏。
“平西侯府的大小姐真是识大体、讲道理的人啊。”
“人又美又知书达理,这样的好姑娘可是不多见了。”
“哪像那个姓邱的表小姐,不知道哪来的破落户,还装正经小姐来吓唬人呢”
汪若霏端着大方得体的笑容,朝詹世城一福,“真是对不住大人了,我们即刻让道,千万不能挡住大家。”
说罢命车夫让道,自己又扶着丫鬟从容不迫地上了车。
那个表小姐朝着对她指指点点的人群哼了一声,也钻进了马车。
随着平西侯府的马车离开,一时道路恢复了畅通,人群也很快疏散。
沈风斓却愣在了那里。她怀疑自己的眼睛有点问题。
她竟然看到,汪若霏在上马车前,朝她这里看了一眼。
那眼神里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和不屑,看得沈风斓很不舒服。
她认识自己
又为什么用那种眼光看自己
沈风斓眉头轻蹙,直到被浣纱叫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那位南家小姐正要上马车。
“南大小姐。”
南青青忽然听见人叫她,诧异地回头,才发现叫她的人竟是沈风斓。
她露出了一个笑容,上来福身一礼,“沈大小姐,你怎么知道是我”
“叫我名字就好,你们姊妹俩虽是双生,我自有办法认得出来。”
沈风斓看着她泛红的眼圈,柔声道:“你没事吧”
看来刚才邱双莹的一番胡闹,把她吓得不轻。
她笑着否认了,摇头晃脑的模样十分娇俏,如瓷娃娃一般可爱,“沈姐姐,我没事。”
方才的闹剧虽是汪若霏出面解决的,可她从头到尾没有看过南青青一眼。
更别谈什么道歉了。
马车里又钻出一个人来,生得和南青青一模一样,就连衣着首饰都相同。
她跳下马车道:“沈姐姐,我们又见面了”
此人正是南子衿。
众人见了不禁称奇,都知道吏部侍郎南家有一对双生女,这还是头一回见着。
果然生得一模一样,也不知道沈风斓是怎么认出谁大谁小的。
沈风斓将她们姊妹二人向木清华和陈执轼引见,轮到詹世城的时候,她顿了顿。
陈执轼自然地接话道:“老詹,这位是我的表妹,沈太师的大小姐。”
詹世城朝她们的马车一看,忙行礼道:“原来是晋王殿下的沈侧妃娘娘。”
参奏晋王一事詹世城自觉有愧,故而现在一听到晋王两个字,反应就格外不同。
沈风斓倒有些奇怪,她已经出嫁了,陈执轼为何只介绍她太师嫡女的身份呢
女子出嫁从夫,他应该介绍的是晋王侧妃才对。
这让沈风斓又联想到了宁王,他也管自己叫沈二小姐。
众人复又厮见一番,南青青又对詹世城道谢,“多谢詹大人主持公道,否则今日之事,还不知如何收场。”
詹世城耿直地大手一挥,“哎,这事没本官什么功劳。是汪大小姐讲道理,才阻止了那个无理取闹的表小姐。”
沈风斓赞许地看了一眼南青青。
她倒是心思细腻,知道今日若没有詹世城插手,汪若霏未必会讲道理先让路。
她若真的讲道理,就不会任由那个邱双莹在马车外叫骂,骂了那么久才出面阻止。
不过是为自己博一个好名声罢了。
这个詹世城为人倒是耿直,就是太过直肠子了些,看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南青青听了詹世城的话,果然说不出话来。
她怕得罪平西侯府,自然不能直言汪若霏的举动只是博虚名。
沈风斓适时出言打破了尴尬,“你们怎么得罪了那个表小姐,让她连颜面都不顾了”
高门府第的车夫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又是带着小姐出门,必定是慎之又慎。
平西侯府的车夫,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去挤别家的车,定是得到了吩咐的。
南子衿吐了吐舌,“都是我不好,方才在前头那片山脚下,有一大片盛开的野花。花虽好看,只是要供奉花神未免嫌小。我好不容易摘到了一枝大的,抬起头来就看到那个表小姐瞪着我,说我抢了她看中的花。”
南青青有些埋怨她,“我一知道立刻就让她把花送回去给那位表小姐,没想到汪大小姐说君子不夺人所好,不肯要那花。我原以为这事就过去了,谁想到她们”
嘴上说君子不夺人所好,暗地里又纵容自己的表姐报复别人。
只是为了一朵大一些的野花。
沈风斓摇头暗笑,这位看起来端庄大气的汪大小姐,真是心眼比针尖还小。
最厉害的是,分明是她有意携私报复,还能在众人面前装出一副识大体的模样,把恶名都甩给自己的表姐。
这手段,真是令人可惧可畏。
“沈姐姐,子衿送花回去的时候就道过歉了,方才我也和那位表小姐道了歉,她们应该不会再记仇了吧要是父亲知道我们得罪了平西侯府”
沈风斓安慰她道:“放心吧,哪有这样小气的人,因为一朵花还想记仇多久”
从第一次见面,她就觉得这姊妹俩纯净可爱,却总是有些自卑和怯弱。
要说起来吏部侍郎不是多大的官,也不至于让她们在高门府第的小姐圈子中,这么战战兢兢吧
今日她才有些明白,听南青青的口气,她们父亲大概对她们很严厉。
南子衿眼中溢